★☆★☆★☆—★☆★☆★—☆★☆★—☆★☆—★☆—★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俺村俺最俊】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书名:乱世女皇 作者:赵岷 晋江VIP2013.01.17完结 当前被收藏数: 1663 文章积分: 27,787,588 这是一个开国女皇的故事。 陈梓坤的座右铭:“我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自己的志向。 放弃了他,我会遗憾一阵子,但放弃了梦想我会遗憾一辈子。 陈梓坤的信条:世间婚姻美满的女子数不胜数,但女皇却只有我陈梓坤一个。 我为什么要对自己亘古未有的荣耀视而不见,却去羡慕她们这种唾手可得的平凡幸福?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梓坤 ┃ 配角:郑喜,萧舜钦,索超,苏放 ┃ 其它:女皇,争霸 ☆、1第一章上天示警   春末夏初,风调雨顺了数年的河东十六州,再次发生了灾荒。头年大旱,好在各地州府都备有大量存粮,又有官府出面稳定粮价,是以没能酿成大乱。但是今年初夏的这一场蝗灾却让是让国人人心惶惶。这是上天对河东百姓的考验,也是对陈国的继任者陈梓坤的一个极大的考验。   这几年,她一直发奋读书习艺在几个义兄弟中脱颖而出,又用尽心机让四个叔叔以及父亲的幕僚和将士们勉强接受她这个女继承人。但她根基未稳,便接连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先是东魏攻打陈国边境,接着便是河西大旱,今年又是蝗灾。就在一个月前一个消息不胫而走:这两年的天灾皆是上天示警女主掌国不祥,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啪”一声脆响,一只茶杯登时四分五裂,陈梓坤满面怒容。这十几年来,哪一年没有天灾?为何到了她这里就是女主掌国不祥!真是岂有此理!   “梓坤——”母亲文氏清润的声音在在外门响起来。   “娘亲——”陈梓坤看着母亲,心中不禁涌出一丝委屈。   “瞧你这孩子怎么晒得像黑炭似的。”文丹溪心疼的抚着女儿黝黑的面庞,无声的叹息着。陈梓坤这半个月来顶着烈日在灾情最重的赵县、蓟县等几地不停奔波,整个人是又黑又瘦,不仔细看一时还真不好认。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却传出这种诛心之论,开始是人们将信将疑,如今随着灾情的蔓延,人们也越来越相信这则谣言。陈梓坤不得不忍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   陈梓坤在母亲温柔的抚摩下,心神渐渐安定下来。她站起身来,神态异常坚定的握拳说道:“娘亲请放心,女儿决不会这么轻易被打倒的。我偏要逆流而上,我要借着这次灾情让陈国的百姓看看,我陈梓坤究竟够不够格做陈国的下一任国主!”   “你能的,梓坤,娘相信你。”文丹溪说着话从袖中陶出一本册子交给女儿:“你看看,这是娘根据以前看的杂书整理的一些灭蝗的方法。”   陈梓坤惊喜的接过册子,一目十行的看下去,看毕,她不由拍手叫好:“娘亲肯定是上天派来引导女儿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文丹溪点点头,欣慰的笑道:“那就好,我的梓坤做事一向是举一反十,娘相信你定能成功!”   陈梓坤将册子揣进怀里藏好,又咕咚咚的灌了一大杯水,她一抹嘴,大大咧咧的说道:“娘亲,救灾要救早,女儿这就去赵县。”文丹溪又叮嘱了她几句,目送着女儿出了院子。   陈梓坤一出院门就见郭一一,郑喜王福姐弟,还有贺秋赵发发等人都在翘首以待。   “公主殿下。”郑喜细细观察着陈梓坤的脸色,见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   陈梓坤扫了一眼众人,朗声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要赶紧去救灾,我这就开始分派任务。”陈梓坤跟她父母一样,对人十分随和,从不喜欢在别人面前称本宫,一律喜欢称我。也不喜欢下人动辄就下跪磕头。   “公主,请吩咐。”众人一起躬身说道。   陈梓坤挥了挥手:“好,我先说明一下,我这次救灾就是要灭蝗,你们怕不怕遭天遣?”因为百姓和很多官员都认为蝗虫乃是神虫,因为人怨上闻,天灾下降。不是人力所能制止的,若人为灭之,必遭天谴。这也是蝗灾之所以危害极大的主要原因。各级官员和百姓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从不去努力减少灾害损失,只知道烧香祭祀祈祷上苍保佑。   “这……”众人不禁迟疑了一下。   郑喜思量片刻,她第一个站出来铿锵有力的说道:“公主请下令,郑喜愿做灭蝗先锋,若果有天谴,郑喜一力承担。”陈梓坤用力拍拍她的肩膀,连声叫道:“好好,我果然没看错你。”其他人见郑喜这么一说,都纷纷放下心中的疑虑,主动请缨。   陈梓坤见时机成熟,便大声说道:“众人听令:郑喜与我先去赵县,王福带二百人去各地采买鸡鸭,注意,鸡鸭买回来后不只准喝水,不得喂食。最后统一运到赵县。”   身材矮胖的王福出来,躬身响亮的应了一声:“得令。”   “赵发发,你带一百人去城中闹市处张贴布告,就说公主府要高价收购蝗虫。”   “是。”   “贺秋,你去准备干粮,记得带上几柄煎锅,提前清理好一些蝗虫,我另有它用。”   “是。”   ……   陈梓坤将一道道命令发下,事毕,她带上郑喜贺秋并一帮侍卫匆匆踏上了去赵县的路途。   众人到了赵县灾情最重的高家村。陈梓坤一行人在一片视野极好的高地停下,周围的百姓听说本国公主亲临灾区,呼啦一下子全围了上来。只是当他们看到那个晒得像黑炭似的女孩子时,不禁咬头接耳的议论起来:“公主怎么会是这样子呢?”   “就是啊。怎么跟我家的黑妞似的。”   旁边立时有人爆料:“公主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听说她微服私访了半个多月,才晒成这样的。”   “哦哦,我想起来了,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咱们陈国有福气啊,国主国后为人仁慈,公主又如此体恤百姓。”   ……   人们正议论得热闹,忽听得有侍卫高大喊道:“众人肃静,靖平公主要祭天灭蝗!”   “祭天灭蝗?这是怎么回事?”   围观村民的兴致越发高昂,一个个掂脚伸脖朝台上看去。   陈梓坤吩咐人摆上三牲,燃上香烛,面色庄重的跪下,朗声祈祷道:“悠悠苍天,伏惟告之:今陈国三县惊现蝗灾,人皆称之为神虫。本宫为天下百姓计,在此立誓灭蝗,若有天谴,请各路神灵悉降于本宫,不要殃及百姓……”陈梓坤这一番祈祷,声音清亮,态度恳切,令听者动容。   郑喜突然伏跪于地,大声哭喊:“公主殿下,万万不可——”她的目光扫了一圈,其他人也纷纷跪下,齐声哭喊。   陈梓坤果断的扬手示意他们安静,面色悲壮的说道:“继续!”   贺秋脸上带泪,悲声应道:“是。”然后一帮侍女开始就地支起土灶,开始烧火。村民的胃口再次被吊得高高的。纷纷寻找有利的地形,试图看个清楚。   油锅烧热,滋滋的冒着烟,陈梓坤高声吩咐:“灭!”贺秋抖着手把一包折了翅膀,不停蠕动着的蝗虫往油锅里一放。   “滋啦。”蝗虫在油锅里垂死挣扎着。   “啊——”围观的村民忍不住惊叫起来:“这是神虫啊,怎能炸神虫啊!”接着侍女们手持着铁铲不停的翻炒着锅里的蝗虫。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肉香味。稍后,贺秋把一盘炸得焦黄的蝗虫捧到陈梓坤面前,陈梓坤大义凛然的接过,用手捏起一只蝗虫,特意停顿了一下。   “她这是要做什么?”   “不知道……”   陈梓坤在人们嗡嗡不绝的议论声中,毅然决然的将蝗虫放入口中用力的咀嚼着。   “啊——”   “呕——”   有人忍不住差点要吐出来。   陈梓坤一只接一只的吃着,脸上的神色庄严而肃穆。郑喜也随之上前大声说道:“小的跟公主一起吃。”说完,她闭上眼睛吃了一个,奇怪,这虫怎么还有一种特殊的香味。两人你一只我一只的,不大一会儿就将把一盘炸蝗虫吃了下去。   “公主——”有人惊呼。   陈梓坤苍白着脸,无力的挥挥手:“本宫没事,继续!”   恰好这时,王福已经押送着第一批鸡鸭过来了。   这些饿了半日的鸡鸭们一下地就便开始突突的吃起蝗虫来。   人们看着这一笼笼的鸡鸭,不禁一脸的惊讶,原来还可以这样灭虫。   这时郑喜趁机上前宣告:“公主亲身吃下蝗虫,若有灾祸,只会降临到我等身上,乡亲们可以放心去灭蝗了。”   “公主仁慈。”不知是谁振臂一呼,村民呼啦啦跪了一地。 ☆、2第二章化解危机   “公主仁慈,公主千岁!”高台下一阵山呼海啸般的高呼,陈梓坤一副力不能支的虚弱模样,她有气无力的摆摆手:“都起来吧,只要能解百解之苦,我何惜此身。”贺秋流着泪忙扶着她退下歇息,郑喜和王福留下来处理后续事宜。   陈梓坤继续留在赵县,亲自监视救灾事项,由她亲临现场,当地官员再不敢懈怠,一个个战战兢兢的陪伴在侧。几日后,鸡鸭一批批的运到灾区,在公主府侍卫的看护下开始放入到农田中消灭蝗虫。陈梓坤一刻也不闲着,拖着虚弱的躯体冒着大太阳带着侍女和征集来的民壮一起到田间捕杀蝗虫卵。   当地灾民看到公主如此一心为民,个个感恩颂德。一个月前的那则流言也渐渐的消散了。民众私下悄悄议论:陈国无论谁当国主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平头老百姓才不管那些国家大事,只要让他们吃饱穿暖就行。   简易的行辕内,郑喜面露喜色的向陈梓坤禀报情况:“公主,如今北地三县救灾情况开展十分顺利,蝗虫已捕杀多半,粮食也开始陆续分发,三地百姓无不感恩戴德。流言也渐渐消散,殿下大可以放心了。”   “放心?大事还在后头呢?”陈梓坤冷笑一声,又接着问道:“四方边境有无状况?”   郑喜面色一敛,拱手道:“天机阁来报,晋国国君于半月前立长子袁尚为太子,且朝中有人建议要趁机攻打我国边境陈仓,晋成王还在思量。”   陈梓坤沉吟不语,郑喜宽慰道:“陈仓有大王亲自镇守,殿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陈梓坤嗯了一声,双手轻扣桌面,眸色深沉,缓缓说道:“这些先不用担心,我目下最担忧的就是怎样稳固我的地位。我不想将来陈国再一有什么天灾就往我身上推诿。”   郑喜蹙眉思索半晌,悄声说道:“公主,小的听说李纯风曾为国主相过面,还留下二十字预言。我小时候常听人议论。”   陈梓坤面无表情:“我也曾听说过,可是这些年来人们似乎都忘了。”   郑喜灿然一笑:“流言如火,让它重燃还不简单。”   陈梓坤脑子飞速运转,她隐隐然已经有了新的办法,但是还待详细谋划。郑喜侍立一旁,不敢打扰她的沉思。   陈梓坤突然起身,朗声说道:“灾情已被控制,本宫也该回去了。”   “是的,公主殿下。”   陈梓坤走了两步,又突然吩咐道:“对外宣称本宫因过体力不支而晕倒,不得不赶回易州。”   郑喜心领神会赶紧退下去部署。贺秋带领侍女打点行装。   陈梓坤站在窗前,望着屋外的光秃秃的田野,眼中闪过一缕深思,自言自语道:“母后说得太对了,君为舟,民为水,只要我治好这滔滔之水,将来何惧之有!”   靖平公主因为为民操劳,昏倒在行宫的事情很快就像风一样传了出去,附近百姓摞下手里的活,扶老携幼的前来探望,哭着拜倒在门前。知县闻信也带着全体官员来送行。郑喜代传公主口谕,将梅县令温和的申饬了一番,众官伏跪在地,唯唯答应。   陈梓坤坐在车中,手里摊开那本印制精美、图文并茂的儿童读物。这本书中是她识字后,母亲特意找书坊刻制的。据说里头的图有大半是父亲画的。她小时候喜欢一遍又一遍的读这本书,后来遗忘了一阵子,后来,她偶尔在书房中看到这本书,随意一翻,她突然意识到,这些故事虽然简单,但却蕴含着她当时未曾领会到的大道至道。一时间,她如重获至宝,再次像小时候那样,抱起这本书废寝忘食的读着,揣摩着。出发前来灾区时,她将此书带了过来。当读过那个武则天的故事时,她脑中忽有一道灵光闪过:她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晋国国都,晋阳王宫此时正在召开朝会。晋国文武大臣整齐排列成两行。国君晋成王袁荣熙端坐在朝堂之上,朝会伊始,他便向各位大臣抛去了一个巨石:陈国正发生灾荒,国内人心浮动,要不要发兵进攻?   文武大臣沉思有倾,开始各抒己见。   战功赫赫的定北将军李过率先出班奏道:“启禀我王,目今正是兵发陈国的大好时机,陈国**陈信已然率领十万新军在陈仓镇守,臣愿率十五万大军将那厮的人头献于阙下。”   李过的话音刚落,就听丞相孙文成冷笑一声道:“李将军难道不曾听说那陈国的破虏军是虎狼之师?陈国居于四战之地民风彪悍,常年与东虏厮杀,连着从虎口拔牙,占了东虏六座城池。试问将军之战力与东虏相比如何?东虏尚且连连败北,将军真有必胜的把握?”   李过见孙文成竟如此长自己的志气,长他人的威风,不由得怒容满面:“怪不得人都说文人怯战,这仗还没打,就先怕了——”   谋士田忆见国君面露不虞,连忙适时打断两人的争论:“启禀君上,臣有一计,既不用开战,又可使晋国得到陈国的千里沃土。”   “哦?田卿请讲。”晋成王和颜悦色的示意道。   “那陈国国君只有一女,听人说已经立为储君……”田忆的话没说完,就听到众朝臣哗的一下议论起来了:“不可能,绝对是谬传。”   “女子掌国,自古未闻也。”   “陈国是故意混淆视听。”   “……”   晋成王静静地听着众人的议论,嘴角挂上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他的眼中闪过一瞬恍惚,但即刻又恢复为清明。   他扬扬手,示意众人肃静:“田卿请继续。”   田忆继续朗声说道:“这也不无可能,听说那陈国储君出生时即有异象,此女长大后更与常人不同。况且,易州地处胡地,民风与我晋国大为不同。女子掌国也有可能。我晋陈两国接壤,但两国国力相当,我军不可能一战而灭陈国,若是出兵夺其城池,陈国必然不会善罢干休,到时双方反复征战,边地民不聊生不说,而且我国还会被陈国掣肘,阻碍君上东进中原的计划,得不偿失啊。因为趁建议我王从诸公子中选出一个与陈国结亲,如此以来,一是可以稳定与陈国的关系,二是为将来做出准备……到那时,陈国的十六郡八十一县还不都是我晋国的?”田忆狡黠的笑着,中间的话他隐去没说。   晋成王不禁眼前一亮,他看着田忆赞许的点点头,君臣二人心领神会的一笑。   “今日,众卿好好议一议与陈国结亲的事情,看派谁去和亲,谁人为使?”   “启奏我王……”   “启禀君上……” ☆、3第三章君臣谈心   “娘亲,我回来了。”陈梓坤没有回公主府,而是先来国府拜见母亲。   “宝儿,来,让娘瞧瞧。”文丹溪招招手,眼中满是慈爱和心疼。   陈梓坤笑嘻嘻的走上过去,她看了看屋里,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微蹙着眉头问道:“也不知道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文丹溪的笑容一滞,似是在自言自语:“应该快了吧。”   母女两个坐下说话,侍女斟了茶后悄然退出。   梓坤亲手捧了一杯茶给母亲,随口问道:“娘亲,女儿不在时,家中可有什么事?”   文丹溪默然不语,专注的盯着女儿看,脸上神色有些复杂感慨。   “娘亲……”陈梓坤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母亲。   文丹溪款款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最后,她看着梓坤的眼睛,叹了口气说道:“也没什么事,就只有一件,你姨母来找娘商量你显哥哥的婚事。”   “显哥哥的婚事?”梓坤不自觉的重复了一遍,低头不语,她面色虽平静无波,心中却微微掀起了一圈涟漪,白显比自己大了将近七岁,自己已经十五,他也二十二岁了,无论如何也该娶亲了……   陈梓坤的眸光只是迷离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清明,她平静如常的反问:“娘亲,可有了人选?”   文丹溪心中叹息一声,脸上带笑道:“我们有人选又没用,还不是要他自己拿主意,你李姨为这事都急坏了。她原本看中的是你雪贞姐姐,如今也成了他人的儿媳。”陈梓坤哂然一笑,面带遗憾的摇摇头。文丹溪点到为止,别的也不多说,母女两人又闲叙了一会儿,陈梓坤拱手向母亲告辞,带人回府。   公主府与国府只有数百步之遥,刚出国府,陈梓坤就看到一个儒雅俊秀的青年男子背负残阳夕照立在府门前等候。   她心中一窒,犹豫片刻,便笑着迎了上去:“显哥哥,你怎么来了?”   白显温文尔雅的笑着一拱手:“见过公主殿下。”   陈梓坤摆摆手:“行了,你就别拘泥这些俗礼了。”   白显一脸严肃:“礼不可废。”   陈梓坤看了他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白显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陈梓坤背着手,灿然笑道:“一看你这样子,我就想起你小时候,整日像个小老头似的。”   白显浅浅一笑,像幼时那样,亲昵的给了她一个爆栗,以兄长的口吻教训道:“我小时时候你才多大,说的你好像真见过似的。”陈梓坤轻笑不语。   白显接着又慨然一叹道:“时光飞逝,一眨眼你就这么大了。”   陈梓坤顺口接道:“是啊,雪松哥哥都当爹了。”   两人并肩而行,款步入府,侍女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白显今日的话比往日多了许多,从她小时候的事说到其他兄弟姐妹的事,一件一件的,罕有的滔滔不绝。陈梓坤认真的聆听着,眼中偶或闪过一丝深思。   “我还记得你曾把狗身上的虱子放到我头上,还把一窝小老鼠放到承嗣的被子里……”   “哦,显哥哥的记性真好,我都快忘了。”   白显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多了,他略有些不自在的顿住了口,为掩饰方才的失态,他假装欣赏府中景致。   整座公主府建得既巍峨大气而简洁朴实,一溜高墙拔地而起,院中青砖铺路,堆石为山。园中多树木而少花草,一派葱茏,人行其中,直觉一股清凉沁入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梓坤待他尴尬稍解,朗声问道:“显哥哥今日找我可是有事?”   白显忙将自己涣散的思绪重新收聚,低声作答:“没、没有。我只是来看看你。”   陈梓坤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饶有兴致的问道:“显哥哥刚才北地游学归来,对当地的情况有何心得?”   白显浅浅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公主殿下果然比几个弟弟都更适合作国之储君,无论何时何地都惦念着国政大事。”他的脸上虽然带着笑意,神态中却有一丝隐晦的萧索和落寞。陈梓坤正在飞快的揣摩他的深意,就见一个侍女匆匆来报:“公主,守军来报,雁鸣山发生了地动,山下千亩良田下陷为深谷——”   “什么?”两人俱是一惊。陈梓坤心中更是一沉,蝗灾余波未平,帝都又开始地动了。她转身朝白显一拱手:“显哥哥,我们改日再谈。”白显神色肃穆的点头,目送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一脸的若有所思。   陈梓坤沉声吩咐:“让郑喜赵发发等人速到大厅议事。”   “是。”   不大一会儿,郑喜贺秋赵发发等人匆匆赶来。一齐躬身施礼:“公主殿下。”   陈梓坤摆手示意他们坐下,众人围坐成一圈,陈梓坤思索片刻,用略带些沉郁的声音说道:“如今蝗灾未平,雁鸣山又发生了地动,陈国真是多事之秋啊。众位对此事有何看法?”   众人对视一眼,尔后一起皱眉思索。   郑喜率先起身说道:“殿下,雁鸣山是大王初起义兵之地,被国人尊为陈国龙兴之地,此事一定要慎重对待。”   陈梓坤颔首。她的目光扫过众人,赵发发起身禀道:“守军只报说有灾,并没有详报灾情究竟如何,不若让小的前去勘查一番尔后报上,殿下再作定夺,如何?”   陈梓坤果断的说道:“好,本殿这就派你去雁鸣山,你去拿公主令一枚,带领护卫三百,御医二十人,本殿准你便宜行事,若有灾民即刻救治。另要查明实情,回来详细报与本殿。”   “是。”赵发发领令退下。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诸位还有何看法,但说无妨。”   “殿下……”   “殿下……”   众人各抒己见,陈梓坤端坐中间,静静聆听。最后让贺秋把可行的建议汇总成十条,她再补充几条,交付给各司去施行。她快刀斩乱麻的把各项事宜吩咐完毕,才倦倦的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只留下了郑喜陪侍一旁。   “殿下,保重身体要紧。这十几年全国各地哪年不发生点天灾,我们陈国风调雨顺数年,发生些许灾情不足不奇。”   陈梓坤脸上现出一丝冷笑,语气索然:“是不足为奇,可是它偏偏在我立为储君后接二连三的发生,国人本就对我疑虑丛丛,如今更是有了借口。你们看吧,过不几天又该有人含蓄上奏折,矛头暗指本殿。”   郑喜明白公主所说全是实情,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是嗫嚅着说道:“殿下的仁德国人皆知,造谣的不过是些无知小人罢了。”   陈梓坤往椅上一靠,半闭着眼睛缓声说道:“不,我清楚得很,我的叔叔们,朝中的大臣早就开始议论纷纷了。”   “殿下……”   陈梓坤慢慢起身,举首向西天遥遥一望,自言自语道:“若我是个男人,什么事都没有。可惜,就因为我是个女子,一切问题都来了。”郑喜叹息着摇摇头,心有戚戚然。她何尝不是一样,就因为她是女孩子,她什么都做不了,连去管理自家铺子都被人说闲话。若不是得遇公主殿下,也许,她就会像许多女孩子一样终日坐在少见天日的后院,不停的绣花绣花,长到十五六岁,再被一抬花轿抬到另一座院子里,继续绣花,间或生生孩子服侍公婆。   然后,她连自己的名字都抹去了,人们都叫她郑氏,她的一生就这么毫无意义的被消耗尽了。想到这里,郑喜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她抬起头来,大胆的注视着昂立在阴影中的陈梓坤,发自肺腑的说道:“殿下可曾记得,我们幼年时曾一起捉鸟,我们捉了一只大鸟一只小鸟,养在笼中。那只大鸟没几日就死了,小鸟却一直自得其乐的活着,殿下说这是为什么?”   陈梓坤双目微闭,黯然答道:“那是因为那只大鸟曾经见到广阔的天空,曾经自由的翱翔过,所以它不受不了牢笼。而那只小鸟,却从享受过自由,所以可以自得其乐。”   郑喜郑重的点头:“正是这个道理,殿下,如果我们中途退下,我们或许就像那只大鸟一样,终生抑郁寡欢。所以,您一定不要退缩,再大的难处也要咬牙坚持下去。喜虽不才,却愿披肝沥胆竭尽全力辅佐殿下!”   陈梓坤的心绪已渐渐平复,她冷静而有威严的问道:“披肝沥胆的辅佐我?你就不怕遭人非议,以后连嫁人都难?”   郑喜坦然一笑,自嘲的说道:“嫁人?我与其费尽一生所学,谨慎卑微的服侍一个男人,倒不如投在殿下麾下,以同等的心思辅佐殿下。将来,殿下执掌大宝,我纵不能青史留名也能安享一世荣华富贵。这些,男人能给我吗?嫁给穷人,我就要像我母亲一样为柴米油盐操劳一生,嫁给富人,我虽无衣食之忧,却要与公婆斗与小妾斗。与其这样,我倒不如和殿下一起与这天下男人斗。同样是斗,我为何要取小舍大?”   陈梓坤心中的愤懑不觉一扫而光,她抚掌大笑:“壮哉!连你郑喜都有此雄心壮志,我又有何惧!”   陈梓坤默然片刻,突然又问道:“方才雁鸣山的守军怎么说?山下的良田下陷为湖?”   郑喜拱手道:“是的殿下,左侧平地上隆起一座山包,右侧千顷良田下陷为深坑巨泽。”   陈梓坤幽黑的眼瞳中忽的光芒一闪,她招手示意郑喜靠近,郑喜会意忙凑上前去聆听,陈梓坤如此这般的低声嘱咐她一番。   郑喜听罢,面现喜色,朗声赞道:“殿下,此计绝妙。”   陈梓坤看了她一眼,郑喜立即领会,忙敛去笑容,神色庄重的说道:“殿下尽管放心,微臣知道轻重,此事纵是至亲也绝不外传一个字!”   陈梓坤满意的点点头,掷地有声的说道:“我自是信你。我虽有众多义兄义妹,无奈不是才干欠缺就是心思迂腐不懂我心,我身边也只有你一人可堪大用。我陈梓坤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将来,我若能稳登大宝,你郑喜便是这不世功臣,届时我定会与你等共享陈国。别说是荣华富贵,便是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郑喜满脸感动:“殿下,臣定会肝脑涂地,鞠躬尽瘁。”说完,她一躬到底,然后迈着坚定而轻快的步伐悄然退出。   陈梓坤独立厅中,遥望着窗外的沉沉暮霭发呆沉思。一个黑衣侍卫悄无声息的进来低声禀道:“殿下,天机阁传来晋国情报,请殿下查阅。” ☆、4第四章和亲之议   陈梓坤接过密报仔细看了两遍,她的嘴角逸起一丝冷笑:这个晋成王倒真爱做美梦。算计到她头上来了。她蹙眉思索半晌,沉声吩咐:“宣周威、韩宣、郑喜、王福等人到政事堂议事。”内侍飞步出去传话。   不多时,众人鱼贯而入。   陈梓坤正襟端坐,她看了看这些人,都是跟她年纪相当的少年人,她也想寻些老成善谋的人来撑场面,无奈那些迂腐的老头子都不愿意在她手下谋事,她也只得退而求其次重用这一帮人。毕竟年轻人的思维比较跳脱,他们的脑子暂时还没有完全被那些正统的条条框框束缚住。   见人到齐,陈梓坤吩咐侍卫在政事堂门外把守,她站起身来和颜悦色的招呼众人,然后将天机阁的明码情报发给众人传阅。这天机阁是她十二岁时创立的,专门搜罗一些机灵聪明的孤儿,然后集中起来派专人教他们读书识字,再集中训练,稍大后再将他们分派到各行各业去打探消息,阁中所有人都只对她一人负责。   开始时他们只负责一些国内情报,如今已经逐渐向别国渗透。随着天机阁逐步发展壮大,但很多问题也来了,那就是情报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截获,像是信鸽被捉,送信人被俘等等。造成的后果也十分严重,轻者消息走漏,重者是密报据点被人端掉。为此,陈梓坤和郑喜等几个心腹想了很多方法,但收效都不太大,   有一次,陈梓坤实在忍不住向母亲倾吐了这个烦恼,母亲思索片刻,便教给她一种暗语(即汉语拼音)。这种暗语,只有她和天机阁的核心人物才懂,每次各地的重要消息先传到这些机要人物手中,再由他们翻译好,最后才传递给陈梓坤。最后,陈梓坤才择其要点让人将这些译成文字供她的谋臣查阅。涉及到国政的她则会交给父亲和朝中重臣。   陈梓坤走神的这一会儿时间,众人已经传阅完毕,他们思虑半晌,便开始七嘴八舌的争论起来。   韩宣首先开口:“殿下,晋国和陈国接壤,两国实力相当,不宜开战。是以,这和亲之事需从长计议。”   周威却不以为然的看了韩宣一眼,朗声说道:“殿下如今是国之储君,将来怎能远嫁他国!”   陈梓坤冲周威狡黠一笑:“谁说本殿要远嫁,为什么不能让晋成王的犬子‘嫁’到咱们陈国呢?”   “哦……”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神色也释然了许多。   陈梓坤一扬手正色说道:“下面,众位说一下,我们要晋国的哪一位公子来陈国和亲较好。”说完,她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贺秋,示意她将袁家的几位适婚公子的资料分发下去。天机阁打探的消息十分翔实,几位公子的性格爱好、母家势力以及受宠情况全都一一标注了出来,甚至连身高体重和长相也没忽略,特别重要的几位旁边还附上了小像。众人接过来后,不觉有些面面相觑,怎么感觉有点选妃子的架势?   晋成王荣熙共有七子五女,和陈梓坤年龄相当的则有三位,长子袁麒,次子袁寅,三子袁尚。袁麟为国后王氏所生,是嫡长子,按理以后应该会立为储君。密报上说他性格沉稳,心机深沉,文武双全。袁寅尚武,性格爽朗,头脑相较于袁麒较为简单急躁。其母常夫人,在后宫的位置仅次于王后。三子袁尚文雅清秀,是成王的宠妃苏氏所生。密报中称,晋王属意的人选是袁尚,但其母哭闹不止。大臣们属意的则是袁寅,因此,晋王仍在举棋不定。   “不知殿下觉得何人合适?”周威拱手问道。   陈梓坤环视群臣,慢悠悠的吐出一句:“本殿觉得袁麟最合适。”   她落音一落,众人立即议论纷纷。   突然,韩宣朗声大笑两声,高声赞道:“殿下,这个主意妙啊。袁氏七子中唯袁鳞最有才干又善招揽人心。他若来合亲,便不能再立为储君,这对陈国大大有利。”   一直静静聆听的郑喜出班禀道:“殿下,我们不但要指定要袁麟和亲,还要想法设法将袁尚推上储君之位,此人性格温和,喜好风雅,若他将来为君,岂不是我陈国大福?”   陈梓坤深思片刻,点头赞道:“卿言最当!若是袁麟即位,将来必是陈国大敌,一旦他来和亲,他便成了那无爪的老虎,本殿将他牢牢的拴在后宫;若是让袁寅即位也略有不妥,听说此人尚武,好兴兵戈,将来必定边境不宁;唯有袁尚最为适合,我陈国眼下还在积蓄国力,需要一个稳定和平的国内环境。”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自己的位置还不稳当,她酝酿已久的大变革还没开始,所以只能暂且忍耐和蛰伏。   众人听了陈梓坤鞭辟入里的剖析,心中不由得暗暗敬佩。有了这个引导,众人的思维越发活跃,都彻底放开了来说。陈梓坤一律认真静听。合她心意的,她不吝赞扬,不合心意,她会认真和对方解释剖析讨论。议事完毕,陈梓坤吩咐内侍摆宴招待众人,临去时,又赏赐了价值不等的物事。韩宣接过那沉甸甸的锦盒时,两眼不由得一亮,他自小爱财,公主赏赐的一般都是黄金白银。周威略微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但当他看到自己的那一份时,眼睛也忍不住亮了一下。陈梓坤给郑喜的则是一匹顶级的蜀锦。郑喜一脸惶恐:“殿下平日的赏赐已经够多了,这蜀锦太名贵,郑喜一介平民怎敢上身,还请殿下留下自用吧。”   陈梓坤大方的摆摆手:“我一直对衣裳首饰之类的不大感兴趣,放在我这儿也是束之高阁,俗话说,好鞍配良马,锦衣衬好女。不能浪费了。”   郑喜低头郑重接过,略带俏皮的说道:“殿下赐,不敢辞。微臣惶恐接下。”陈梓坤爽朗一笑,拍拍郑喜的肩膀转身回内殿去了。郑喜也赶紧回去办她的正事。   雁鸣山的救灾行动也在有条不紊的开展着,好在人员伤亡不算太大,但它新形成的奇观却让人们心生敬畏和震撼。市井百姓更是议论纷纷,有人说是吉兆有人说是凶兆,一时间谁也拿不准究竟如何。过了两日,陈梓坤带领众多侍卫侍女并部分官员,浩浩荡荡的前去雁鸣山祭祀山神。   到了山下,众人不由得呆住。山的南麓,那一片沃野良田此时已变成了烟波浩淼的大湖,粼粼波光在朝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大湖的尽头矗立着一座孤山,那便是因为地动而隆起的山头。   忽然,人群中有人惊呼:“你们看那山顶像不像一个女子临风而立!”众人定睛观瞧,然后一起惊呼起来:“是啊是啊,太像了!”   众人正在惊疑不定,就见郑喜上前奏道:“公主殿下,良田突变成大泽,臣觉得此事有反常。殿下何不派一些熟识水性之人下去勘查。”   这时,郭承业粗着嗓门接道:“我爹说了他准备派人下去,人很快就到。”   陈梓坤眯眼一笑:“既如此,我就等五叔的人到了才说。我们先去祭祀山神,然后回府。”   陈梓坤带领众人祭祀完毕,刚回府不久,就听侍卫匆匆来报:“公主殿下,方才有人从山下大湖里打捞出一快巨石。”   陈梓坤一脸淡然:“这有什么奇怪的,水底的石头不是多得很吗?”   “可是——这块巨石上写得有字,是‘女王临朝,永昌帝业’八个大字。那巨石动用了二十人才抬得起来,街上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陈梓坤一脸惊讶:“此话当真?走,去看看。”   “报——”又有一个侍卫飞报。   “讲!”   “雁鸣山顶的大雁石像也变成凤凰石像了。”   陈梓坤带着一帮侍卫侍女,从容的向国府门前的广场上走去,此时广场上是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围观的百姓一见公主府的侍卫,急忙推推搡搡着让出一条路来。   就在这时,郑喜和韩宣领人也赶了过来。   郑喜扑通一声跪下,面带惊喜的高声说道:“公主当日为了天下百姓吞蝗救灾,诚意感动上苍,是以这才有了这祥瑞之石。”她语犹未了,就听郑喜身后的众人齐声高呼:“天佑大陈,女王临朝,永昌帝业。”围观的群众也跟着一起振臂高呼:“女王临朝,永昌帝业。”接着广场上的人群也山呼海啸一般的齐呼起来,声震云霄,震耳欲聋。连在国府后堂的文丹溪也听到了动静。   陈梓坤缓缓走了出来,在侍女的簇拥下款步走上一坐临时搭建的高台,她微笑着环视人群,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敬畏,接着用她那特有的清越的语调慢慢说道:“当日吞蝗救灾,实属本殿分内之责。天下大德大孝之人多矣,本殿不敢期冀以些许才德感动上苍,况天意深不可测,岂容我等凡俗之人妄加揣测。这也许是上天看本殿德薄才鲜,再次出语警示罢了。”   人群哗的一声议论开了。   “不,不是!”有人大着胆子反对。   ……   郑喜忙说道:“殿下差矣,上天若是警示,当降大灾于陈国才是,怎么可能降此瑞石!天意至高无上,殿下当安心受之才不辜负上苍厚意。”   “郑喜言之有理。”韩宣带头高声附和。   ……   国府后堂的高楼上,文丹溪带凭栏而立,远远的望着广场上的那一幕。春芳春草等人均是一脸的敬畏,双掌合拢,嘴里念念有词。文丹溪的脸上带着一丝极为隐晦的无奈的笑意,她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个顽童玩耍似的。   秦元也早已得知了这个消息。相较于文丹溪,他的神色更为复杂,震撼、佩服、将信将疑以及各种说不清的情绪都有。   他在屋里慢慢地踱着步子。秦承嗣垂着头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   “父亲。”秦承嗣恭敬的唤了一声。   秦元目光闪了几闪,缓缓开口:“承嗣,你对今日的事怎么看?”   不等他回答,秦元又问道:“你信吗?”   秦承嗣摇摇头,脸上带了一丝苦笑:“我们信不信没关系,只要天下百姓相信就行了。父亲,您听听听那呼声就知道有多少人相信了。”   秦元点点头:“承嗣,说句实话,撇去她的女子身份,她比谁都适合当陈国的储君。”   秦承嗣无精打采的答道:“父亲,承嗣明白。”   “那你以后……”秦元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家儿子。正要推心置腹的与他长谈一番,就听内侍禀报:“丞相,显公子要见丞相。”   秦元喃喃自语道:“显儿来了。”   秦承嗣躬身向父亲告辞,恭敬的退了出去。 ☆、5第五章各怀心思   白显拱拱手,恭谨的唤道:“父亲。”白显初来时,秦元让他称自己为叔叔就好,不过,随着两人的感情加深,白显渐渐融入了这个新家,他便主动自觉的和弟妹一样恭敬的称呼他为父亲。   秦元对他的态度不同于对承嗣的严厉,他和蔼亲切的笑着指指椅子:“显儿坐下说话。近日琐事缠身,咱们爷俩一直没能好好说会话。”   白显道过谢,端坐在秦元的对面。内侍进来斟完茶后又悄然退出。父子两人一起低头品茶,室内一阵静默。   秦元开口问道:“显儿找为父有事?”   白显的唇嗫嚅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秦元看着杯中的茶叶,浅笑着静等他开口。   白显轻轻舒了一口气,略咬了咬牙,最后低声问道:“父亲,儿子听说晋国有意和我国结亲,是有这事吗?”   秦元一脸肃然的点点头。   白显脸色微变,他忐忑的追问道:“父亲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秦元没有立即回答他,他慢慢放下茶杯,缓缓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十几步,最后站定脚步,看着白显沉声说道:“此事,为父可能做不得主。”   白显脸上略有急色:“国主一向最听父亲的,父亲如何会做不得主!”秦元双目含笑的看着他,白显猛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不好意思的朝秦元一笑,迅速垂下头,稍稍定了定心神,再抬起来头时却是一脸的果决:“父亲,和亲之事决不可行。梓坤性子素来强悍傲气,从小到大,只有她管别人的份,何曾服过管教。若是她真孤身嫁去晋国,后果将不堪设想……”   秦元不动声色的问道:“哦,那依显儿之见该当如何?”   白显此刻也顾不得许多,索性一吐为快:“显儿认为二弟已经长大成人,为人又沉稳大度,大伯至今仍无所出,不如就按朝中大臣所奏,立二弟为储君——”   秦元骤然打断他:“那你梓坤妹妹呢?”   白显理所当然的答道:“至于梓坤妹妹,她自然是陈国最尊贵的公主,父亲可奏明君上给她封地……”   秦元闭上眼睛沉吟良久,又忽的睁开双目,他直视着白显,厉声问道:“显儿,你真的这么想?”   白显被父亲的突然变化弄得有些无措,他一脸茫然的问道:“父亲,儿子难道错了?当初封梓坤为储君,不就是做为缓冲,等着大伯有了子嗣后再转立储君吗?如今大伯仍是这样,朝臣们都说……”   秦元无力的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尔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面色阴沉的看着白显说道:“我不管你从前怎么想,但你以后切不可以这么想。而且,你还要劝你弟弟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否则,否则……”后面的话他隐去没说,他的脸上显出一丝痛苦而又悲凉的神色。   白显也明白了他的弦外之意,脸上骤然变色,他急切的否认道:“父亲,绝对不可能的,我以性命担保,二弟绝对不会有加害梓坤妹妹的心思。”   秦元突然奇怪的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摇头:“显儿啊,你终究还是太嫩了些。为父的担心正好和你相反……你懂了吗?”白显呆若木鸡,他一脸痛苦的极力否认道:“这更不可能……”   秦元有些悲悯的看着这个他一直视若已出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该知道的真相还是要知道的,不然,他的幻梦会一直做下去。   他略顿了顿,语重心长的说道:“有人告诉我说,公主殿下早就得知这个消息了,她甚至已经将晋国几位可能要和亲的公子的情况也全部摸清了。她此时心中怕是早已有了主张。”   “可是大伯还在归来的途中……”   秦元揶揄的笑了:“你觉得你伯父有不听公主吩咐的时候吗?”   白显略带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大伯……唉,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   秦元走近几步,用力的拍着白显的肩膀,和蔼的说道:“显儿啊,听为父一句,把那些想法都忘了吧,你太不了解你梓坤妹妹了,她和你伯母还有所不同,你伯母的性子是外柔内刚,虽有些特立独行,但大体还是一个随份从时的女子。但梓坤绝然不同,她心机深沉,颇有雄心壮志,她对储君之位势在必得。而且,这下一代的情谊和我们五兄弟相比已淡了许多。若将来真有那么一天,你承嗣弟弟绝对不是她的对手,连为父就曾被她蒙骗了好几年……”说到后面,秦元的脸上忍不住带了一丝自嘲。最初,他甚至不愿承认,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女孩给蒙在鼓里。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梓坤似乎觉得自己蒙人是理所当然的。当事情被揭穿时,他以为她会惊慌失措,求他谅解,谁知她却平静而有气度的笑道:“二叔,你不觉得这正好证明了我有为人君者的必备素养吗?”他当时是无言以对。   白显一桩桩的听着,心中涌起一阵阵惊涛骇浪,他的脸色由白变红再变青,目光呆滞无神。   “显儿,别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了,你娘为了你都愁白了头,你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听爹的话,娶一个贤惠本分的女子好好过日子去吧。”后面的话白显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秦元见他这样,也只得顿住不说,他摆摆手心疼的吩咐道:“你下去休息吧。我们改日再说。”   “是,父亲。”白显神色木然的退了出去,整个人像一具僵尸似的,全身上下了无生气。   两天后,陈王率领他的随从满面风尘的从边境急急赶回。文武百官没想到他会回来这么快,还没来得及去官道迎接,他就已经到了国府。陈信此时是满面怒容,滚鞍下马之后便大步流星的往国府后院走去。   一路上,不断传来侍女们惶恐的声音:“大王——”陈信不耐烦的挥挥手:“别叫了!”众人立即噤若寒蝉。   “二信,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文丹溪听到动静,忙迎了出来。陈信挽着她的手,气呼呼的大骂道:“姓宋的那个竖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与我国结亲!我呸,他的犬子怎么能配得上我的虎女!气死我也!”   文丹溪忙温声安抚他:“你没听人们说嘛,一家有女百家求。他自求他的,答不答应在我们。你气什么呀。”   “嗯——”陈信的气稍稍平了下来。   文丹溪熟练的为他摘盔解甲,又摸着他满是灰尘的面庞心疼的说道:“过来洗把脸,好好歇会儿再说正事。”陈信重重地坐了下来,微闭着双眼,任凭她拾掇。文丹溪用湿面巾给他擦了脸,又递给他一杯热茶。   陈信挑挑眼皮说道:“我气得手动不了,你喂我喝。”   文丹溪抿唇一笑,伸手拧拧他的脸,嗔怪道:“你都是当爷爷的人了,怎么还是这副无赖样!”   陈信嘻嘻笑着,不过,说归说,她还是端起水杯喂他喝了起来。陈信翻着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妻子,心中的烦躁渐次平复下来。他伸手揽着她的腰问道:“娘子,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可有什么事发生?”   文丹溪择了几件关于梓坤的事情说给他听。陈信一听立即拍案叫好:“好!不愧是我的种。做事就是别出心裁。”说完,他又喃喃重复了一遍:“‘女王临朝,永昌帝业’这石头砸得好,我估计老天爷应该也是听他媳妇和女儿的,不然他才不会那么痛快的扔石头。”   文丹溪:“……”   “爹爹——”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惊喜的声音。   “哈哈,我的宝儿来了。”陈信一脸的意气风发。   陈梓坤身穿淡黄软甲,身披大红绣金披风,神采飞扬的走了进来,整个人显得极为英姿飒爽。   “宝儿,来来。让爹爹瞧瞧。”   “爹爹,只数月不见,您老怎么变得如此沉稳威严?”   “呵呵。我都是当爷爷的人了能不沉稳吗?”陈信笑得更爽朗了。他似乎压根早忘了,方才自己还是一脸怒气的进府呢。   陈梓坤解下披风,站在父亲身后,一边为他捏肩捶背一边和他说话。陈信惬意的咂咂嘴,这才叫天伦之乐,人间至福。   “爹爹可是听说了晋国派使者来商量和陈国结亲的事情?”陈信一听这话,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呼的窜了上来,他咬牙骂道:“让他们给我滚!他的蝼蚁儿子也配娶我的泰山一般的女儿!”文丹溪摇摇头,这是什么个比喻?   陈梓坤却不慌不忙的说道:“爹爹莫急,您想啊,人家不远千里来求亲,这说明什么?还不是证明您的女儿美名远扬吗?”   “哦,这倒是。”   “女儿美名远扬还不是因为有了您这样的好爹爹,他们肯定觉得虎父无犬女,才不得不拉下面皮来求爹爹……”   “嗯嗯,说得对。”陈信频频点头。   “不过,话虽这么说,还是让他们滚吧。我的宝儿将来是陈国的女王,怎么可能去嫁给那个破晋国受苦。”   “爹爹,咱们为什么不让他的儿子‘嫁’到陈国受苦呢?”   “这……”他还真没想到。   陈梓坤继续说道:“爹爹,如今晋陈两国实力相当,实在不宜大动干戈,我们同意结亲,暂时稳住他,然后等女儿大展身手,待我陈国国力大增后,趁机灭了晋国。到时我们拥有了富饶的关中和渭水平川,又有了函山天险,国力定然跃居三国之首,然后内肃国政,外整兵甲,东出中原,先灭魏再扫吴,一统天下,最后用举国之力踏平东虏,天下从此便太平无事了。”   “呃——”陈信一脸震惊,他甚至想伸手摸摸女儿的额头,看看她是不是发烧了。   “那个,宝儿啊,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就安心当我们陈国的女王就可以了。地盘太大不好管哪。”   陈梓坤沉吟片刻也知道自己把父亲给吓着了,连忙笑着说道:“爹爹不必当真,方才是女儿特地逗你笑的。”陈信又是哈哈一笑。   父女两人正在开怀畅谈,忽听内侍来报:“丞相大人要见大王。”陈梓坤敛了笑容,附在父亲耳边如此这般的嘱咐道:“爹爹可要记得我的话,一会儿朝臣们问起这件事,您就如此这般说。喏,这是晋国几位公子的情况。见了使者,您就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然后派张让李角和他交涉,其他的事情您都不用管。”   陈信揉揉脑袋,点头答应。 ☆、6第六章父女同心   大殿上,当陈信端着架子把要求提出来后,晋国使者不禁有些傻眼,他立即辩道:“自古以为都是女方嫁到男方之家,哪有反过来的道理?况且,大公子是我国国君之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国君大位的,又怎么能‘嫁’到陈国?外臣伏请大王和众位大人另做商量。”   不等朝臣应对,就见陈信一拍御案,大喝道:“你们大公子是储君,难道我的女儿就不是?这事没得商量,想和亲是吧,本王就要那个袁麟来和亲。而且,”   陈信顿了顿,接着昂首说道:“而且本王只给他次夫之位,至于正夫,那自然是要另选品貌端方、家世清白的良家男子。”陈信说完这句话,陡然觉得心中的一口恶气发泄了出来,全身一阵轻爽。宋一堂,你不是想让我的妻子做你的妾侍吗?老子的女儿就收你的儿子为夫侍,哼哼,老子终于扳回了一局!   陈信此话一出,殿上一片哗然。再看晋国使者,他的脸上不由得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他压下心中的惊骇,干笑几声:“大王真是风趣。”   秦元阴沉着脸出班奏道:“大王,这是在商量两国要事,万请大王不要口出戏言。”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秦元的话。   陈信一见众人这种神态,意兴阑珊的摆摆手:“好了好了,改日再议,退朝!”   秦元叹了一口气拱手说道:“君上————”陈信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仍是坚决的甩袖离去。秦元无奈而失望的摇头叹息。其他朝臣也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晋国使者看这种情形,也只得拱手告退。周司空等人前去安抚使者不提。   陈信回到后堂,迫不及待的向妻女炫耀了自己刚才的一番做为。   文丹溪不由得面带担忧:“你呀你,国家大事岂是儿戏。你这么说肯定要影响两国关系,唉……”   陈梓坤沉吟片刻,爽朗一笑道:“爹爹做得好!就该这么骂晋狗!”   陈信开怀大笑:“不愧是我的女儿,咱爷俩总是能想到一块儿。”文丹溪深深地看了梓坤一眼,无声的责备她,意思是你也跟着二起来了吗?   陈梓坤假装没看见,她正色向二人解释道:“父王,母后,我料定那晋王定然不会将嫡子送来和亲,他只愿意送二子或是三子,然后趁此机会麻痹我国,再理应外合,等待时机一举歼灭陈国……”   不等梓坤说完,陈信立即拍案骂道:“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到时看谁灭了谁!”   文丹溪一脸严肃:“自古接壤之国都是国家最大的祸患,这个晋国咱们不得不防。”陈梓坤重重的点点头,心中却迅速的盘算着。   陈信看了看妻女,以难得严肃的口吻说道:“宝儿啊,爹爹今日这么说一是出口恶气,二是故意这么做的,让众人看清爹爹真的不适合做这一国之君,然后挑个好时机把这国君之位传于你。你看如何?”   “这……”梓坤还没回答,就见母亲一脸的不赞同,她本想爽快的答应,一见母亲这种神态,连忙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   文丹溪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夫君你目前还不能退位,一是陈国初立,国内还没有全部安定下来,二是梓坤还年纪尚幼缺乏历练,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全都不服她,你让她如何立足?”   陈梓坤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她郑重的向母亲拱手:“母后言之极当,是女儿太心急了。”   文丹溪帮她理理衣领,语重心长的说道:“梓坤,娘知道你一向聪明伶俐,但是治理国家并不仅仅是聪明就行的。你现在最需要的是积蓄实力和耐心等待。你忘了娘给你讲过的武则天的故事,你想想她用了多少年才登上女皇之位!”陈梓坤默然点头。   陈信在屋里来回踱步,最后一捶大腿做了决定:“宝儿啊,以后你就跟爹爹到军中去历练吧,要想当老大,手里没人绝对不行。说一千道一万,还不如上去打一架能让对方服帖。”   陈梓坤两眼一亮,她正愁着怎么说服父亲让自己去军中呢,没想到他倒主动提出来了。她顿时笑颜如花的夸赞道:“爹爹就是英明。您老说话简直就是弹火星弹到爆竹上——总在不经意间说到正点上。”   “哈哈。”陈信拍着肚皮朗声大笑起来。   次日一早,陈梓坤就跟着陈信去军中和将士们一起练兵。这些士兵们虽然不像朝中大臣们那样排斥梓坤,但对她也是淡淡的,对此,陈信也毫无办法。   陈梓坤却坦然一笑:“爹爹无需忧虑,依女儿看,这些人要比朝中那帮糟老头好对付多了,他们心思单纯耿直,主张一切都凭本事说话。爹爹的威信那都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如今女儿寸功未立如何能服众?只能等到将来有机会出征打仗,女儿到时自会凭本事让他们信服。”   陈信点头,不禁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陈梓坤自此以后,白日跟着父亲在军营认认真真的练兵,每日早到晚退,风雨无阻,空闲时,她再顺便跟军中一些将领士兵套套交情。她小时候就常到军营来玩,跟这些人本来就熟,拉关系又是她的强项,做起来是得心应手。她采用的是春风细雨一样的轻柔方式,平时用小恩小惠收买对方的人心,再辅之花言巧语,军中将士们焉能不喜欢这样的头目,一得空便围在他们父女周围或是谈论军情或是聊天吹牛,陈信还以为是自己越发受到士兵们的爱戴,每天乐呵呵的。   渐渐地,陈梓坤在士兵们心中就成了仗义疏财、扶危济困、雪中送炭的代表。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心性单纯的粗人,秉奉的是“你对我,我就对你好”的朴素理念,于是没隔多久,军中大半将士都对她热情不少。见了她也恭敬的叫道:“副帅。”陈梓坤知道,照这样持续下去,只等她带兵打几个胜仗,自己的威信就会慢慢立起来了。她耐心的静等着这个机会。   再说秦元,他虽一直耐心安抚晋国使者,无奈陈信一口咬定就非要袁麟不可,其他免谈。晋国使者借口要向国君请示,悻悻离去。   使者回去将陈国之行详细禀报晋王,晋国朝野也是一片哗然,纷纷怒骂陈国国君。晋成王也气得不轻。晋王二子袁寅更是措辞激烈的请求发兵进攻陈国。军中将士求战之心愈演愈烈。陈信闻言,自然不甘示弱,立即和陈梓坤带着十万大军重新进驻陈晋边境,以防不测。   秦元得到军报后,一连几日都呆在书房里,不停的踱步沉思。   “父亲——”秦承嗣带着哭腔跑了进来。   “又怎么了?”秦元心情不佳,眉宇间多少带了一丝不耐。   “父亲——”秦承嗣扑通一声跪下,面色沉重的说道:“父亲,伯父简直把国事当儿戏看待,父亲真的就这样任他为所欲为吗?”   秦元深深吁了一口气,扬手打断他。但秦承嗣今天却是异常的倔强,他不顾父亲的阻拦,以头碰地声泪俱下的控诉道:“父亲,这陈国的江山并不是伯父一个人打下的,若是没有父亲为他出谋划策,呕心沥血的帮他收拾烂摊子,他焉能有今日?若是梓坤是个男子,孩儿绝不说二话。可是,她是个女子啊——伯父只知道偏信妻女之言,他是在拿陈国的江山社稷当儿戏。父亲,您怎可为了所谓的大义和名声而不顾陈国万千百姓——”   “给我住口!”秦元怒吼一声,用力甩了承嗣一巴掌,他两眼冒火,大声怒斥道:“孽障!你趁早给我打消这个念头,我和你伯父是八拜之交,同生共死。你母和你文姨情同手足,梓坤是你姐姐,你怎可生出这种心思!”   秦承嗣抹掉嘴角的血迹,看了看父亲阴沉的面色,踌躇了好一会儿,才神色惨然的低头退出。   “回来!”秦元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大喝一声。   秦承嗣以为父亲突然想通了,心头不觉涌上一丝喜色,连忙快步折回。   秦元威严而冷厉的问道:“说,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秦承嗣心中一惊,急忙否认道:“父亲,这是朝中大臣先提的,孩儿自己揣摩的。”   秦元狐疑的目光在秦承嗣那清秀的面庞上打了几个转,从鼻腔里冷哼一声,然后颓丧的摆摆手:“下去。”   秦承嗣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7第七章陈仓之战(一)   秦承嗣的所做所为很快就被公主府的暗卫传递给了陈梓坤。当晚,她就着摇曳不定的烛光将密报连看两遍,深沉的眸光闪烁不定。沉吟半晌,她吩咐内侍:“宣郑喜进府。”话传下去约一盏茶的功夫,郑喜即匆匆赶来,她拱手问好:“殿下。”   “你看看这个。”陈梓坤示意她坐下,顺手又将密报递与她,郑喜接过来仔细的揣摩了好一会儿,慎重的说道:“殿下,俗话说,疏不间亲,这是殿下的家事,外人怎好掺和。”   陈梓坤一摆手:“帝王家没有家事,你不必顾忌,尽管说。”   郑喜稍作思索,缓缓说道:“丞相大人和大王交情甚笃,又为陈国立下汗马功劳,国人皆知。虽则秦承嗣有错在先,但若是以雷霆手段击之,恐会遭外人议论,说不定殿下的其他义兄弟也会和殿下离心。”   陈梓坤点点头:“言之有理。”说着,她站起身,在空荡荡的屋里来回踱步。郑喜不敢打扰她,静等她做出决定。   半晌,陈梓坤突然站定长舒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我想好了,这么办:你派人悄悄散布流言,就说秦承嗣有篡位夺权之心,记得一定要传到丞相大人耳朵里,让他看着办,想必他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若不满意,我再替他做决定。另外严密监视他府中那个叫华江的谋士,我怀疑他和晋国有关,——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郑喜唯唯答应。陈梓坤接着又肃声吩咐道:“最近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晋国那边,晋国朝野上近日发生的一举一动都要上报于我。”郑喜心中一咯噔,隐隐然已经明白,两国可能要有大事发生。她面色沉重的点头。   陈梓坤看她似乎有话要说,便颔首一笑:“有话就直说,在我面前不必顾忌。”   郑喜语气犹疑的说道:“殿下,此时两国交恶是否不妥?若要和亲也不必非要殿下不可,大可以找一民间之女让大王收为义女,代殿下嫁去晋国也未尝不可。”   陈梓坤却无谓的摆摆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晋国原先有结亲之意,那也是另有阴谋。此时,他们已和南面的吴国罢兵休战,又见陈国内政不稳,已然生出别样心思。两国迟早会有一场恶仗。与其晚打还不如早打。再说本殿对晋国的函关是肖想已久,若是能夺下此关,然后再派一力将守之,陈国西南边境无忧矣。否则,陈国面对晋国将永远处于守势。”郑喜暗暗点头,她发现自己对于国家大事的分析和洞察还很欠火候,暗下决心还要继续努力。   “殿下,还有一事。”   “说吧。”   郑喜神色复杂的禀道:“就是雁鸣山瑞石之事……可谓一喜一忧。喜的是许多百姓都信之,都说公主是天女下凡,忧的是朝中大臣多持怀疑之态。”   陈梓坤早有意料,她泰然一笑:“这个我早有预料,我原本也没想到让要所有的人都相信。这帮人我已经没了拉拢的心思,他们大多已人至中年,很多想法都已根深蒂固,脑子就像被一个装满污水的罐子,不可能再倒入新鲜的水。”   “那殿下是想……”   陈梓坤做了一个掷物的动作:“全扔了,换新罐子!”   郑喜一阵迟疑:“可是,若要全换也不大现实。说不定会引起朝堂震荡。”   梓坤诡秘的一笑:“不急,我不会全换,我要一个个的来。对了,你抽空多寻访些人才,到时会有大量的空缺。”   说完这些,陈梓坤的脸上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这些日子,她每日早起晚归,回来还要处理天机阁的事务,除了用餐就寝外再无空闲时间,饶是她身体康健也多少有些吃不消。   郑喜忍不住温声劝道:“臣告退,殿下要早些歇息,保重身体最重要。”   陈梓坤点头:“你快回去吧。”   晋国朝堂。文武大臣们分成整齐的两列,一起静等国君上朝,整座大殿鸦雀无声。晋成王的三个儿子袁麟、袁寅、袁尚也在其中。袁麟身材颀长,面容俊秀,气度沉稳,既有文人的雅量又兼有武将的威严,是晋国朝野最看好的继任者。袁麟身后站着的是身材高大、气度威武的袁寅。袁寅身后则是文弱清秀的袁尚,兄弟三人依次而站。袁麟和袁尚和众人一样都在屏息凝神,唯有袁寅脸上略有些焦躁。他忍不住捅捅大哥,悄声说道:“王兄,你有空建议母后清理清理后宫,父王这样可不行——”袁寅的话没说完,就被袁麟凌厉的目光给制止住了。袁寅只好悻悻的将下面的话咽回到肚子里。袁麟虽然不赞同弟弟言父王之过,但心里并非没有一点想法。但是,做为儿子他又不能去指责父王的过失。眼下,他也只能暗想办法,徐徐图之。   晋王即位的最初几年十分励精图治,但随着年纪渐长,他渐渐的开始懈怠了。特别是近日弄臣何欢给他献上了五名美女,晋王除了紧要的国事才会露面,其余时间几乎不出后宫。对此,许多朝臣忧心忡忡,袁麟更是心急如焚。   “大王上殿。”内侍的一声略带尖锐的高喊,将袁麟的遐思骤然打断。   众位大臣一起躬身高呼:“我王万岁。”晋成王脸上带着一丝倦意,他摆摆手:“众卿免礼。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武将王起率先出班奏道:“大王,陈王已经携带其女靖平公主率十万大军开进晋陈边境陈仓地带。陈军来势汹汹,请大王察之。”   晋成王一听到陈信,精神不觉振奋了许多,他冷笑一声:“哼,一个目不识丁的匪首竟然也配称陈王,还带着女儿出征,真是天下奇谈啊!哈哈。”他这话头一开,底下的大臣们也开始嗡嗡的议论起来,大多数都是附和晋王嘲笑陈国的。   众人正在纷嚷却听田忆上前奏道:“君上,陈仓河谷乃是膏腴之地,平江大峡谷又是陈国边境的屏障,若是我军能占领平江峡谷,则陈国西南边境便无险可守。到时我国再步步蚕食,不愁不把陈国压缩到西锤荒凉之地。”   晋成王眉头一挑,面带疑惑的问道:“田卿,当日主张和亲的也是你,如今主张进攻陈国的也是你,只短短几日,因何如此反复?”   田忆不慌不忙的对答:“君上,俗话说,谋事要因时因势而变,谋国更是如此。”   “田卿请讲。”   “君上,臣听说,陈国朝野对陈王是怨气充天,说他偏听妻女之言,无子却不敢纳妃生子,喜怒随心,拿国家大事当成儿戏。”   晋成王颔首矜持的说道:“这些本王也有耳闻。”   “君上,还有一事。陈国多数朝臣都有拥立丞相秦元之子为储君之意,但陈王却决意要立自己的女儿靖平公主为储君,如此一来,陈王和秦相之间必定会发生龌龊,陈王勇而少谋,与国政上一向依赖秦相。我们若是从中推波助澜,令事态扩大,让他们自相残杀,我们晋国坐收渔利,岂不能妙哉?”   晋成王击案大赞:“好,先生之计妙甚。”接着他目光炯炯的环视群臣:“众卿还有何高见?”   王起再次出班奏道:“大王,臣可以先去陈仓与陈王缠战,然后大王再派得力之人潜入陈国,挑起事端,让他们内外交困,疲于奔命。事态扩大之日,便是我晋军和陈军决一死战之日。”   “好!”晋成王声音高昂的赞道。   “依众卿看,谁可为将?”   晋王话音一落,就见袁寅迫不及待的出班奏道:“父王,儿臣愿往。”晋成王脸上略带些犹豫。   王起看了袁寅一眼,忙奏道:“大王不可,陈信乃是虎将也,陈军常年与鞑子作战,勇不可挡。二公子此去恐怕不妥。”他不说这番话还好,一说登时把袁寅的傲气和怒气全激起来了。他虎目圆睁,怒吼道:“王将军你这话是何意?先灭自己的威风,涨敌人的志气。仗还没打,你就怯战了?你以为本公是你吗?只会做缩头——只会坚守不出。”   王起老脸涨红,无奈而羞愤的说道:“大王——”   “寅儿——”晋成王凌厉的目光扫了袁寅一眼,袁寅忙低头不语。   他的目光又在两个儿子身上扫了几眼,迅速做了决定:“好了,你们别争了,这次就派袁麟为主帅,袁寅为副帅,领兵十五万即日开往陈仓。”   王起看看袁麟,再无话可说。   众臣一起齐呼:“大王英明,臣等无异议。”   晋成王满意的摆摆手:“散朝。”说罢,他慢慢悠悠的向后宫踱去,眼中流露出一丝冷傲的笑意,他这么安排实则是别有用意。当然,袁麟气度沉稳冷静可堪大任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因为他早听密探来报,陈信这次之所以带着女儿出征,就是想借此机会提高女儿在军中的威望,让一介女流统兵,也就只有陈信这个蠢货能做得出来。他可忘不了陈信对自己儿子的侮辱,他有心让对方尝试一下这二子的厉害。   袁麟和袁寅结伴而出,袁寅是兴奋异常:“陈信这个匹夫,爷爷我定打得他哭爹喊娘,生擒他的女儿,看他还敢侮辱我们兄弟!”袁麟脸上挂着淡然的笑意,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关于晋军的密报很快就摆到了陈梓坤的案头。她认真的研究着地图,蹙眉沉思,不停的勾勾划划。   此次出征,秦元本来安排周通等人随行,但几人一起上表称病。陈梓坤知道对方是不想与自己同行。陈信一听顿时怒了,当下大手一挥:“不去拉倒,老子就不信没了周屠夫,我非得吃带毛猪。”破虏军的不少将士也跟着一起愤怒,这帮老头子太不通情理,一点都不给大王和公主面子。   陈梓坤知道朝野上下都在盯着这场战事,若是她败了,他们更有理由说自己不适合做储君。这是她第一次出征,关系到她在军中的威望,在朝中的地位。她,只能胜不能败。顿时,她觉得肩头沉甸甸的,似有一座小山压着她。 ☆、8第八章陈仓之战(二)   陈军到达后两天,晋军大军也随之开到。军驻扎在平江峡谷西边的小山包上,依山筑营,居高临下。晋军营地则在函关西面,两军隔着一片草地遥遥相望。袁麟立在马上手搭凉棚向陈军营寨看去,边看连点头道:“陈信果然是沙场老将,这营寨筑得好生严整。”   袁寅却是一脸满不在乎:“哼,这个老匹夫,一会儿让他看看小爷我的厉害!”说完,他飞快跨上战马,两腿一夹,用力一甩马鞭,高声说道:“大哥,小弟先去讨敌骂阵。挫挫那厮的威风。”   “二弟——”袁麟不及制止,袁寅已经风驰电掣一般向陈军大营冲去。袁寅的亲随怔了一下急忙跟上。   袁麟回头冲一员副将吩咐:“李忠,你引三千骑兵随二公子前去敌营,我稍后就到。”   “是。”张忠领命而去。三千精骑紧随在袁寅身后,隆隆而去。袁麟率主力尾随其后。   “陈信老匹夫,出来应战——”袁寅来到陈军营前,横刀立马,破口大骂。骂声未了,就见陈军大将程综举剑高喝:“弟兄们,给我杀!”他话音方落,就见破虏军像是下山的猛虎一样从山坡上纵马猛冲下来。见着晋军废话不说,举刀就砍。   晋军以前跟吴军魏军作战时都会先习惯性的战前喊会儿话,然后再将对将,兵对兵的厮杀。但陈军经常跟鞑子作战,双方语言不通,从来都是废话不说见面就砍。晋军仓促应战,再见对方这种骇人的架势,胆气已不自觉的怯了三分。   “给我顶住,杀!不准怯敌!”袁寅一边挥刀杀敌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声命令。但是,即便他喊破了喉咙,晋军仍在不停的后退。   刚刚赶来的袁麟一见这种情况,顿时脸色铁青,他立即高声命令:“击鼓助威。”晋军战鼓如雷一般的咚咚直响,陈军的战鼓也随之响起。双方士兵像是在比赛似的,都使了吃奶的力气擂鼓。但晋军方才已经先失了锐气,此时气势越来越低落,袁麟见状,当机立断:“张闻、陆绩你们各率五千精兵攻敌军两翼,胡班、钱成你们带步兵压后!主力压上!”   陈信将晋军大军压上,他也果断的一挥手:“给我杀!”说完,他不顾将士的阻拦,仍像以前那样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冲入敌营,轮起雪亮的大刀一路砍瓜切菜。所过一处,如镰刀割韭一样。晋军无一胆寒心怯。一时间,中央草地上是烟尘滚滚,战马嘶鸣,喊杀阵阵。陈军步步紧逼,晋军是节节败退。   袁麟带着五百亲随在后军观战,越看心里越急,陈军勇猛果然名不虚传,袁寅这种猛将根本不是陈信的对手。既然不能力敌,就只能以智取。他的目光穿过正在酣战的战场,摇摇的望见在陈军中军之后,有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披大红斗篷的年轻小将,正在聚精会神的观战。想必,她就是陈信的女儿靖平公主。袁麟眉头一皱,顿时计上心来。   他举剑高喝一声:“将士们,随我一起冲进陈军中军,生擒陈国公主!”   晋军士兵一齐高呼:“生擒陈国公主!”   袁麟喊罢便带着一千精骑冲入正在混战的士兵们,向陈军中军方向猛冲过去。   陈梓坤正在认真观战,忽有亲兵报道:“公主,那一股士兵不对劲,似乎是往我们这边冲来。”   陈梓坤定睛一看,却是袁麟亲率轻骑往她这里猛冲。而且士兵一边冲还一边高呼:“生擒陈国公主!”若是真想劫她,怎会如此大张旗鼓?事出反常必为妖。   她脑中飞快一阵盘算,立即命令士兵齐声高呼:“活捉二袁!”随令弓弩手做好准备,一旦袁军冲到阵前便万箭齐发。陈军齐声高呼,声音响彻云宵,试图见晋军的声音淹没。正在与晋军酣战的陈信一听晋军的呼声,不禁心中焦急万分,他哪会像梓坤那样多想,他只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可能会有危险。他当下转身举剑命令:“注意保护公主!”就在陈信这一错神的功夫,一支冷箭带着呼呼的风声朝他的背后飞射过来。   陈信的亲兵陈六子费力呼叫:“大王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见“噗”的一声,那支利箭又稳又狠的射中了陈信的脊背,陈信“啊呀”一声,身子摇晃了几下,险些栽下马来。晋军一见这种情况,当下见苍蝇见了血一样,嗡的一下全围了上来。陈信咬牙挥剑连砍数人,陈六子等亲兵一起愤声高叫:“围拢!保护大王——”   袁麟又趁机命人齐声高喊:“陈王中箭死了!”正在混乱中的陈军不知真假,不觉军心大乱。晋军一扫初时的萎靡,精神振奋,愈打愈勇。战场形势急转直下。陈梓坤见势不好,忙命士兵鸣金收兵。陈军急匆匆退下,晋军也随之退兵。   众人抬着陈信快步进帐,军医熟练的除去他的甲胃,准备拔箭治伤。   “郭大夫,我父王的伤究竟如何?”陈梓坤满脸焦灼的问道。   郭大夫抹抹额上的汗珠:“殿下,大王中的是毒箭。”   “啊——”陈梓坤和众将士一起惊呼。   “大王——”陈六子带着哭腔扑倒在在塌前。   陈梓坤脚步虚浮,她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沉声冲陈六子喝道:“哭什么,快起来。”说完,她又冲郭大夫问道:“我母后临行时不是给你准备了一箱解毒药吗?”   “哎呀,老夫愚钝,竟然忘了。”郭大夫忙打开药箱取药,众将不禁松了口气。   郭大夫微微颤着手,将锦盒打开,先取出一粒黑色药丸,命人碾碎了给陈信喂下。然后再取出一包白色的药粉撒在伤口上,陈梓坤亲手给父亲喂药。陈信的身子颤栗了一下,低低地发出一声呻吟。   “大王——”   “父亲——”   陈信的伤在背部,他此时正俯在塌上,听到有人叫他,他艰难的睁开眼睛,涣散的目光慢慢转了半圈,看到梓坤正好好的蹲在他面前,嘴里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你们,先下去。”陈信缓慢的举了举手吩咐道。   “是。”众将不敢迟疑,一起退了下去。   “爹爹——”待众人一走,陈梓坤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泪水像了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啪往下掉落。   陈信一手撑床一手摩着女儿的头顶,用干涩的声音劝道:“宝儿啊,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急什么?不就是首战失利嘛,我军的元气又没伤。……别怕。”   “都是因为女儿爹爹才受伤,您历经大小七十余战,从未受过如此重伤……”陈梓坤语气哽咽,心中既内疚又自责。   陈信费力的摆摆手:“好了,不说这个了。宝儿啊,爹爹恐怕暂时不能理事,军中的事都交给你了。……你千万别有压力,别总想着只能胜不能败,你尽管放开胆子去打,爹相信你。就算败了,爹爹也会给你撑场子,有我在,谁都动不了你的位置。”陈信说了几句,忍不住开始大喘粗气。   “父亲您别说了,快休息吧。”   “不,还不能——”陈信脸色蜡黄,从嘴出挤出一句话:“你下去,让、让他们进来。”陈梓坤迅速擦干泪水,快步走出中军营帐,传话让众将进来。众人面色沉重的进帐,一起伏在陈信榻前。陈信强打起精神,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各位弟兄们——”   众人带着哭腔一起呼唤:   “大王——”   “将军——”   陈信无力的摆摆手:“都别说话,让我把话说完,这次因我之错,首战失利,我身受重伤,暂时不能理事,军中大事一律交由我女梓坤裁决。”   “大王不可啊——”   陈信皱眉扬手打断众人的劝谏,然后拱手说道:“你们一定得听她的调遣,我拜托众位了——”话未说完,他咚的一声磕在榻上,沉沉的昏睡过去。郭大夫急忙跑进来查看。众人不禁慌做一团。   大将朱宁率先说道:“诸位,大王让我们听公主的命令,我等一律照办就是。大不了……大不了拼上一命。”   程综也慨然答道:“大王待我等亲如兄弟,国后更是对我们关怀备至,我程综这条小命就是大王的,他让我去死,我老程眼都不带眨的。”   “算我一个。”   “还有我。”   ……   众人纷纷响应。帐中的气氛悲壮而热烈。   陈梓坤隐在帐后紧紧的攥着拳头,听着这嗡哄不绝的议论声,想着父亲的话,脑中不禁一片空白。父亲……父亲的毒伤……她的脑中灵光一闪。心中已有了主意。可是……她多少又有些犹豫。   自从陈信受伤后,陈军便高挂免战牌,坚守营寨不出。晋军初战小胜,又重伤了对方主帅,个个心情雀跃不已。袁寅更是喜气洋洋,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唯有袁麟仍是冷静如初。   他的目光遥望着陈军黑蒙蒙的营寨说道:“我们当乘胜追击,明日全军押上。与陈军决一死战。”   “好!”袁寅一听说有仗打,不禁咧嘴大笑。   陈梓坤站在帐中,对着陈仓地形图沉思半日。一个完整的计划已经在她脑中形成。但是对于其中最关键的一步,她仍在犹豫。   就在这时,陈六子过来禀道:“大王醒了,要见殿下。”   “哦,我马上就来。”陈梓坤心中一喜,快步向父亲的营帐走去。   “爹爹。”   陈信的脸色虽然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已比起昨日好了许多。   “宝儿啊,这仗怎么打?你想好了没有?”   “计策倒有,只是……”陈梓坤略有些迟疑。   陈信豁然一笑:“你说说让爹爹听听。”陈梓坤顿了一下,附在父亲耳边将计策和盘托出。陈信听罢不禁两眼放光,他一捶榻案:“这个法子好,一环套一环。”   “可是爹爹,,女儿实在不忍咒你……”   陈信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这人越咒越活得长。不怕不怕。”   陈梓坤沉吟片刻,果断的拍板:“既然如此,咱们就这么办。” ☆、9第九章三气晋王(一)   次日清晨,晋军果然派前军来攻营,陈军万箭齐发,将敌军暂时逼退,然后仍是坚守不出,免战牌高高挂起,营中还时不时传来压抑的哭声。晋军斥候飞快的把这一发现传给袁麟和袁寅。   袁寅满脸兴奋:“天助我也,陈信这个老匹夫终于死了!”   袁麟却是将信将疑,抬手吩咐:“再探。”   袁寅不解的看着袁麟:“大哥,机不可失,如今主帅一死,陈军必定大乱,只剩下那陈梓坤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统兵打仗?”   袁麟仍不为所动,淡然说道:“二弟,千万不可轻敌。无有确切消息,不能妄动。”袁寅动了动嘴,无奈的叹息一声。袁军一连来了几拨斥候都说陈信极有可能已经毒发身亡,如今陈军军中秘不发丧,就是为了堤防晋军趁火打劫。袁麟的疑心已去了大半。就在这时,有人来报说,巡山的士兵发现了一个扮作樵夫的可疑之人。袁麟吩咐士兵严加审问,那樵夫被打得皮开肉绽,最后吃打不住才终于吐露了实情:这些樵夫都是陈军所扮,他们要上山寻找好山木头,打制棺材。那人还说陈军准备后半夜偷偷撤退西平关等等。”袁麟在帐中徘徊良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今夜劫营。   陈军中军主帐。陈梓坤身穿孝衣,神色悲痛的立在空空的榻前。   她用凝重肃穆的口吻说道:“决战就在今日。众将听我号令!”   “是。”众人神色沮丧的齐声应道。   “程综。”   “在。”   “你令八千骑兵守住营门。若晋军来袭,你力战一番后假装败退,引晋军入营。看山顶火起,你便带人从后山小路撤退,在谷口候命。”   “是。”   “朱宁,陈六子。”   “在。”   “在。”   “你们两人各领一万精兵分别在埋伏在东门和西门,待敌军一入营,一起击杀之。”   “是。”   “贺黑子。”   “在。”   你领兵五百抬着棺椁往西平关退却。”   “……是。”   ……   陈梓坤沉稳冷静的点拨完毕,众将唉声叹气,面面相觑。   这时公主府亲卫头领陈剑快步进来禀报:“殿下,营前工事已全部完成。”   陈梓坤颔首吩咐道:“按昨夜商量好的步骤,全部埋伏好,听见鼓响便可杀出。” 陈剑拱手答应。   吩咐完毕,陈梓坤信步出帐看看天色,今夜月暗星疏,真是个杀敌的好天气。   恰在这时,探马飞奔来报:“殿下,晋军军营有异动。”陈梓坤不由得一阵激动和紧张:这就要开始了!   她回头神色庄重的吩咐诸将:“各就各位,依令行事。违令者斩!”   “是。”众人毫无底气的应道。不少人都暗暗下定决心:即使兵败也要跟敌军决一死战。   陈军众将纷纷下去调拨士兵。帐中只剩下了陈梓坤和几十个亲卫。   陈梓坤豪迈的一挥手:“走,随我到高处观战。”众亲卫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陈梓坤一行人刚刚攀到峡谷顶端,就听见远方的原野上传来一阵如雨的马蹄声。这些战马尽管都裹了马蹄,但是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晋军刚一靠近,就听得陈军军营一阵呐喊:“敌军夜袭!”喊声方落,接着如蝗的箭矢一起射向晋军。晋军见对方已发现,便也不再隐藏,漫山遍野的士兵纷纷打起松明火把,山呼海啸一样的朝陈军涌来。   陈军守军一边奋力还击一边凄声高喊:“保护公主!破虏军虎卫营断后!血战到底!”晋军闻言越发兴奋,向决堤的洪水一样向陈军营寨席卷而来。程综带领虎卫营奋力拼杀。虎卫营虽然骁勇善战,但怎奈敌众我寡,是以,程综挡住敌人数次进攻后,便开始力不能支,节节后退。晋军杀得性起,以泰山压顶一般的气势将虎卫营挤缩在营帐,一步步的蚕食着。程综一边杀敌一边观看山顶高处,果见火光亮起。他粗着嗓门高喝一声:“弟兄们,撤!”虎卫营像潮水一样纷纷后撤。   晋军见虎卫营要逃,立即紧追不舍。虎卫营前脚刚离开,就听见“咻咻”一阵响动,接着,十几支火矢从高处一齐射向军帐。营帐中早就埋好了易燃物,一经点燃,呼的一声,火光四起。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大火很快蔓延成片。   火中的晋军一阵惨叫:“不好了,快撤!”   接着山顶猛地响起了如雷的战鼓声。等候多时的陈军一起出动,四下里喊杀阵阵。   袁麟知道大事不妙,急忙命人鸣金收兵。晋军后队变前队,火速撤退。他们没走几步,就觉得脚下一阵异样的震动。忽然,前方地上的草皮被掀开,从地下涌起了一股士兵,这些人右手举刀,左手持利钩,左右一起开弓,见人砍人,遇马砍马。晋军被这一阵奇兵打得发懵,待发应过来才慌忙组织反击。但对方早已占了先机,越发锐不可挡。陈军士气大振,愈杀愈勇。晋军士气低落,只是勉强支撑。偏在这时,陈剑用长枪举起一颗滴血的人头大声吆喝:“袁麟狗头在此,还不速速投降!”   晋军像先前的陈军一样亦不知真假,顿时哗然大乱,纷纷溃逃而去。袁麟和他的亲卫一起嘶声呐喊:“休听谣言,大公子没死——”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中,丝毫不起作用。   晋军正在惶惑无措之时,就见从西南方向驰来了一队点着火把挑着灯笼的骑兵,正中一人正是传闻已经毒发身亡的陈信。当时为了蒙骗晋军,陈梓坤只将真相告诉了几个得力将领,多数士兵真以为陈信已死。此时一见大王安然无恙的端坐在马上,不觉精神抖擞。   他们一边杀敌一边抽空高呼:“大王活过来了——”   “嗷嗷——”   陈信的出现越发加速了晋军的溃败。袁麟和众亲兵杀逃兵杀得手软也阻挡不住士兵的溃散。他痛苦万分的长叹一声:“我们快走吧!”晋军将领再顾不上身后的士兵一起保护着主帅向南逃去。   陈梓坤立即在马上传令:“取袁麟袁寅首级者,赏千金。”命令一波接一波的在军中传开,众人争先恐后的纵马去追二袁。袁麟等人慌不择路,最后竟向西南逃去。   陈梓坤巡视了一圈,立即鸣金收兵。陈军士兵一起朝主帅靠拢。陈梓坤骑在马上环视众人,高声喊道:“众将上前答话。”   “程综在。”   “朱宁在。”   ……   陈梓坤用剑一指陈剑和贺黑子:“你们两人立即收拢晋军俘虏带上前来。”   两人齐声答应:“遵令。”   “陈六子,你带人去把晋军尸体上的衣服给我扒下来一千套。天亮时打扫战场。”   “是。”   ……   陈梓坤气度沉稳的一一指派任务,众人答话时的声音不自觉的比战前都响亮了不少。   陈信一脸兴奋,不住的点头微笑。   陈梓坤看了一向父亲忙低声说道:“父亲,我们快回帐休息吧。”   陈信摆摆手哑声答道:“不碍事。”   陈梓坤拍马向前,带领众人回到另一座山头,重新扎营筑寨。   众将如众星拱月一般的簇拥着陈信父女进入中军大帐。   程综一躬身,面带兴奋的说道:“末将恭贺大王公主凯旋而归。”   “恭贺大王恭贺公主。”众人参差不齐的出声恭贺。   陈信爽朗的大笑几声,摆摆手道:“好了好了,大家同喜同喜。”   就在这时,陈剑又进来禀道:“殿下,衣服和俘虏都已经准备完毕。”   陈梓坤招手示意,陈剑越过人群,陈梓坤递给一个纸团,小声说道:“依计行事,快去。”   “是。”   待陈剑离去,陈梓坤笑着吩咐道:“来人,上酒肉为众位将军压惊。”   不多时,酒菜摆上来,陈信最先向众人举杯,正色道:“各位弟兄们,今夜多亏了你们。来,咱们干一杯。”   陈梓坤也随之举杯:“梓坤多谢你们的信任。来,干了!”   众人脸色惶恐,稍微文雅些的连忙起身还敬:“大王和殿下折杀我等了。”像程综朱宁这样的粗人,神色激动,脸色憋得通红,最后只憋出一句:“客气个啥,俺们这条命都是大王的。”   众人哄然大笑,气氛也为之一变。   朱宁复又站起身来,郑重的向陈梓坤反问:“公主,末将一直不明白,那支地下奇兵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也一起睁大眼睛看着陈梓坤,等她拆解。   陈梓坤放下酒杯,缓缓站起身,坦然一笑道:“这个很简单,就是在地下挖半人深的壕沟,然后再铺上木板,木板上多打小孔。将士兵置于木板下,然后在木板上盖上湿土和青草。人马行于其上无恙,人在其下,只要时间不太长也可安然无恙。”   “哦——”众人恍然大悟。   朱宁由衷的赞道:“殿下果真聪慧,末将有眼不识泰山。”其他初时看不上梓坤的人此时脸上也带有愧色。   陈梓坤眼波一转,用真诚谦逊的口吻说道:“各位过奖了,今夜之胜不过是侥幸罢了,战争从来都是兵力为主,奇计为辅,若是将士怯战,纵是奇计百出也无计与事。是以,今日之胜全赖于各位将士。”   “哈哈。”朱宁程综等人不禁对视一笑,暗地里不禁挑大拇指赞扬梓坤就是会说话,而且还句句说到人的心坎里。陈信把玩着酒杯,他那略显苍白的脸上一直没断过笑意。陈梓坤看了看父亲,忙温声劝道:“父亲还有伤在身,该歇息了。”   陈信执拗的摇摇头:“不,我还在等最后一件事。”   众人面带疑问,正要问是何事,就见陈剑满头大汗的跑进来:“殿下,大王,咱们成功了,陈军已经进入了函关了。”   “什么?”   “天啊——”众人不由得失态的惊呼着。 ☆、10第十章三气晋王(二)   陈梓坤环视众人,自信的笑着,她颔首示意陈剑详细说明事情的经过。   陈剑向众人拱拱手,用略带激动的声音清晰的说道:“我等按照殿下的吩咐,凑齐了几百名晋军俘虏以及数十几个头目,让他们在前,我们的士兵穿上晋军的军服跟在后面。去函关城门下诈称晋军败兵恳求对方开城。”   程综最先发问:“函关至关重要,守城的人就没有严加盘查吗?”   陈剑坦然一笑:“自然是要盘查,不过,殿下早有安排。走在最前面的全是晋军的头目,函关的守城将士全都认识。”   朱宁接着问:“那就不怕他们临阵出卖你们?”   陈梓坤笑着解释:“不会的,他们的身边都跟着咱们的人,为了防止晋军认出,他们的脸上都糊满了鲜血,袖中全藏着利刃,一见情况不对便当场诛杀。是以,那些头目们都不敢轻举妄动。而且,不怕死的我早让人处理了,剩下的都是怕死的。”   众人听罢,沉吟片刻,一起躬身高呼:“殿下英明,我等佩服。”   陈信听到众人如此说,比夸他自己还高兴。一双碧蓝的眼中熠熠生辉。   陈梓坤则谦逊的笑笑,压压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正色说道:“但是,函关对晋国十分重要,我料定那晋王必不甘心。是以,我们后面还将有一场恶仗硬仗要打。大家要心生警惕,不能有丝毫马虎。”   “是。末将遵命。”朱宁程综带头齐声高呼,声音响亮欢快。   陈信强打起精神,疲惫的吩咐一声:“好了,你们都去歇息吧。”众人纷纷退出营帐。陈信也在陈六子和贺黑子的搀扶下,缓步进帐休息。   再说晋军,袁麟和袁寅领着一帮残兵败将像丧家之犬似的急急惶惶的向西南逃窜。一直奔出十几里,后面再没有追杀的陈军了,众人才敢停下来歇息片刻。袁麟滚下马,不顾形象的跌坐在草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其他人更是东倒西歪的倒在地上,众人是又累又饿又怕。亲兵急忙拿出水袋递给袁麟袁寅。袁寅咕咕咚咚的狂饮一阵,喘着气,捶着大腿怒骂道:“我万没想到,陈梓坤那一个女娃竟然有如此深的计谋。此事传到都中,还不被国人笑掉大牙。唉,气死我也!”   袁麟微微闭了眼,长嘘了一口气,叹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胜败乃兵家之常。二弟不必难过。不过,我等一定要好好反省此次兵败成因,免得将来重蹈覆辙。”   袁麟一边慢慢地喝着水,一边皱眉思索。   突然,他霍然起身大叫一声:“不好!函关有险!”众人一听这话,呼啦一声全都站起来了。   袁麟脸色涨红,他指着自己的亲兵袁杰沉声吩咐:“快,拿我令牌速去函关,就说除了我和二弟亲往,谁去函关都不得开城门。”   袁杰答应一声,跨马急驰而去。   袁寅不解的说道:“函关守将陆全为人稳重细心,应该不会上当。我看大哥是多虑了。”袁麟没理会他的话,只是死死的盯着东北方向。   约过了半个时辰,就听见得得的马蹄声,袁麟不由得往前迎上几步,就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歪骑在马上,那人一看到袁麟便大放哭声:“大公子,二公子,函关丢了——”   “啊——”众人闻言不禁大惊失色,袁麟也是脸色铁青。   来人正是函关守将陆全,他扑通往地上一跪,自责而又悲痛的将事情的经过叙说了一遍:“……大公子,非是末将为自己开脱,实在是敌军太狡猾了,从头到尾没有一丝破绽。而且,他们还特意派追兵在后面假装追杀,末将心中一急就赶紧打开城门放人进来,谁承想……”   袁麟的脸上挂着一丝苦笑,他抬头望着东方天空上的鱼肚白,良久不语。   陆全膝行几步,匍匐在袁麟脚边,神态哀切的乞求:“末将知道大公子为人仁慈,求大公子回去后向大王求情,保全末将妻小,——末将以死谢罪。”说完,他拔起短剑咬牙往颈上用力一抹,顿时血流如注,喷溅了袁麟一脚。   “陆大人——”   “陆全——”   众人哗啦一下全围了上来,有的抚尸痛哭,有的暗自握拳咬牙。袁麟脸色苍白似纸,他踉跄着后退数步,盯着陆全的尸身看了许久,最后无力的摆手吩咐:“就地掩埋,在此立碑,以作警示。”   “是。”士兵一言不发的挖坑掩埋尸体。气氛沉重而压抑。   东方,一轮红日徐徐升起。明媚的阳光照耀在秋草上的血珠上,散发出璀璨压目的光芒。袁麟盯着那丝光芒,脑海中骤然出现了那个站在万军之中的身披大红斗篷的身影。那抹红色和眼前这鲜艳夺目的血色渐渐融为一体。   他咬着毫无血色的唇,暗暗发誓:陈梓坤,你等着!   陈军饱睡一番后,开始精神抖擞的打扫战场加固营寨,炊事兵也领命开始杀羊宰猪准备犒赏三军。整个军营中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陈信的精神也极好,他正让人写捷报送回易州。   “父亲,记得让二叔多发粮草,另外再让人多捎些药来。”陈梓坤在旁边细细叮嘱。   “好的。都加上。”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郭大夫领着几个军医走入帐中来给陈信复诊。   郭大夫看了看伤势,捋着胡须呵呵一笑:“大王的伤势已开始好转。只要好好将养,很快就快痊愈。”   “好好。”陈梓坤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依着父亲撒娇卖痴。   陈信斜靠着枕头,幽幽一叹:“也不知道京中的情况怎么样?”梓坤一见父亲这样,就知道他又想母亲了,便调皮的笑道:“爹爹莫急,我们很快就能班师回朝了。如今这天下第一关已经到了我们陈国手中,到时只需派一得力干将守之就行。父亲以后就和母亲在京中颐养天年就行了。”   陈信嗯了一声,闭目养神,自言自语道:“大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我们这老一辈都该退下去喽。”   “嘻嘻,爹爹,姜还是老的辣,您老越发谦虚了。”父女两人在这厢言笑宴宴,享受天伦之乐。而晋国的朝堂却乱得像一锅粥。   晋王先听到探马来报晋军大败,已经气个半死。尔后又听说函关丢失,当下气得两眼发黑,险些没有晕倒。侍女们忙扶着他坐好,众臣也一起好声劝慰。   袁麟和袁寅垂着头跪在地上,俱是一言不发。   晋王手指着两个儿子怒斥道:“你们……你们太令孤失望了。”   田忆连忙出班禀道:“大王息怒,胜败乃兵家常事。两位公子年纪尚轻,对敌经验不足,也是情有可原。”   晋王摆摆手,虚弱的吩咐道:“好了,你们两人把事情的经过给孤详细道来,不得隐瞒!”   “是。”   袁麟神色冷峻的将事情的经过全部如实道来,众人像是听故事似的,一惊三叹。晋王的脸色由白变青再变红,他捶案冷笑道:“想不到陈信这个莽夫竟然生出这么一个女儿来,怪哉!”他的脑海中情不自禁的闪现出文丹溪那沉静而又悠然的笑容,是像她吗?他失神片刻,急忙挥挥手像是想将她从脑子里驱赶出来,定了定神肃然说道:“函关素称天下第一险关,因为有它,我们晋国对陈国才一直处于攻势。晋国断不能没有它,此关必须要夺回来,众卿有何高见?”   田忆沉思有顷,上前奏道:“函关易守难攻,陈军素来骁勇善战,如今又有了靖平公主这个诡计多端的统帅更是如虎添翼,此次非君上亲征不可。”   晋王颔首说道:“孤也正有此意。” ☆、11第十一章三气晋王(三)   陈信在营中尽心养伤,秦元又派人押送了一百万石粮食。陈梓坤将大半粮食运到函关,又派一员得力大将来镇守,并下令说除非她和父亲亲往,任何人不得放行。   隔了几日,探马来报说,晋王亲率二十五万大军正朝九原开进,不日就到。九原处于平江下游和函关之南,在陈仓之战前大部分属于晋国,如今函关一丢,整个陈仓平原全归陈国,九原就成了两国的交界地带。   陈信一听晋王亲来,顿时一拍桌案:“来人,拿铠甲来,本王前去迎敌!”   陈梓坤忙笑着阻拦:“父亲,那晋军刚来气势正盛,咱们要避其锋芒,待其懈怠再击之才好。”   陈信不以为然的摆摆手:“气盛又怎样?难道我还怕他不成!”   陈梓坤耐心的给他讲解:“父亲乃当世猛将怎会怕了袁荣熙那个老白脸,但是咱们若能以最小的伤亡取得最大的胜利,何乐而不为呢?俗话说得好,谁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者,父亲是做大事的人,何苦去学常人只争一时之短长。”   陈信沉吟片刻拍手叫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女儿!这老白脸三个字太恰当了。”   陈梓坤:“……”   晋军到达九原一扎好营寨,晋军大将王起便派人来函关城下叫嚣:“陈信老匹夫,缩头乌龟,还不出城与我家将军决一死战……”   陈信站在楼楼上,气得是钢牙欲碎,陈梓坤忙温声提醒:“父亲,你也到城大骂姓袁的,出出来恶气。”   陈信一甩袖子,登上垛口举剑遥遥指着不远处的晋王大声怒骂:“袁荣熙,前日你的两个犬子已经败于我的虎女,你这个老白脸如今又来送死,爷爷我不屑跟你争斗,我劝你赶紧滚回家继续生儿子去,否则你那一窝鼠子鼠女根本不够我女宰杀。”   陈信一骂完,陈梓坤就带头高声喝彩:“父王威武,骂得好!”然后她一抬手命令道:“奏乐。”   一时间,城楼上又是击鼓又是吹号子的,声音震耳欲聋。无论晋军回骂什么,陈信也听不到。这也是陈梓坤迫不得已想出的办法,因为她非常了解自己的父亲:性急如火,受不了刺激。对方若是抓住他这个性格弱点,稍加刺激,他必定会出城与晋军大战,这正中了敌人的下怀。她才不会那么被动。要战也得是她先挑起才是。   晋王带着袁麟袁寅并一干大将骑马立在九原山口,听着从函关城中传来的军乐,不禁冷笑连连。袁寅明知陈信听不到,仍是不解恨的骂个不住,袁麟目光冷峻的盯着函关那极为险峻的城墙,蹙眉思索。   晋王沉吟半晌,转脸看了看正皱眉苦思的大儿子,和蔼的问道:“麟儿可有对敌之策?”   袁麟摇摇头:“还在想。”   晋王略有些自负的笑笑:“看来,你还需要历练呀。”   “是的父王。”袁麟恭敬的答道。   晋王扬手,沉声吩咐:“函关不可攻,我们就弃函关去猛攻十里外的西平关和阳平关这两个隘口。到时,这两处支撑不住必定会像陈信求救,到那时我们半路伏击援军。”   众将一起赞道:“大王英明。”   晋王颇有气势的举剑命令:“出发。”   大军立即开拔,马啼声轰隆如惊雷,所过之处,扬起滚滚征尘。   凭高眺望的陈梓坤扬手示意鼓乐停止,转头对父亲说道:“父亲快看,那晋军拔营向西北去了。”   陈信皱眉思索,陈梓坤略想了想立即说道:“父亲,我估计是敌军见我们坚守不出,决战不成,他们便绕道去攻西平关和阳平关——”   陈信一听立即大叫不好,这时程综朱宁等人拥上来说道:“大王不必担忧,西平关和阳平关虽然不及函关险峻,但晋军一时半会也攻不下来,而且即便他们攻下来,往里头还要穿过平江峡谷这第二道关隘方能进入我陈国国境。”陈信点头默然不语。   陈梓坤派出几十只斥候前去打探晋军消息。晋军到达西平关和阳平关后,果然开始猛攻这两座关隘,正如程朱二人所说,这两座要塞也不容易攻下,晋军死伤无数仍是毫无进展。就这样,两军从八月初一直对峙到月中。晋军是攻坚不下求战不能,真正进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这天中午,晋军斥候来报,晋军的粮草不日将到,为防有失,护送军官请求加派精兵保护。晋王一听粮车,顿时眼睛一亮。他立即吩咐斥候:“去,前去散布流言就说我军缺粮,粮车将在今晚运到。”斥候领命而去。   袁麟走过来问道:“父王可是想诱那陈信出兵劫粮?”   晋王看了看儿子,点头笑道:“正是,他若不来,还则罢了,一来,就会落入孤的陷阱,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袁麟却有些狐疑:“就是不知对方会不会上当吗?”   晋王只是笑而不语。   晋军这一消息刚刚传出去,陈军那边就收到了。   朱宁拍手大笑:“大王,晋军果然缺粮,末将愿领五千精兵前去劫粮,到时再封锁住他的粮道,让晋军不战自退。”   陈信迟疑了一下,刚要同意。陈梓坤立即出声:“父王,朱将军,此事还需再议。我倒觉得,晋军这一招是虚招,他是求战攻城不得,特设陷阱诱我军出城。”   “这……”众将面面相觑,仔细一想,确实有这方面的嫌疑。他们以前多和鞑子交战,对方不像中原,他们一向崇尚实力拼杀,双方都很少用计谋。何况当时有秦元周通韩师爷等人跟随,一切都听他们筹划,这些将领只知道打仗,这也养成了他们只会打不会计谋的特征。   陈梓坤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父亲的这支队伍局限太大了,若是遭遇善谋之人就麻烦了。陈军太缺乏智勇双全的将才了。   陈梓坤沉吟着,正要说出自己的想法,就听到侍卫来报:“大王,殿下,门外有一个小兵说要给殿下献计。”   “哦?”   陈梓坤果断的挥手:“让他进来。”   不多时,侍卫便把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兵带了进来。   朱宁等人一看不禁“嗤”的一声笑了,这个小兵个子不高,生得眉清目秀,脸上稚气未脱,这样的人能有什么计策献上,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陈梓坤饶有兴致的问道:“说吧,你有何计献上?”   那小兵挺了挺胸脯脆声答道:“殿下,小的听说晋军的粮车今晚要经过九原山地——”   朱宁兴致缺缺的打断他的话:“这些,大王早听说了。”   那小兵不急不忙,继续说道:“小的认为,这个消息有假。”   “哦,继续说。”陈梓坤双眸一亮,和颜悦色的鼓励他接着说下去。   “我军可以将计就计,殿下可派一队精兵假装中计前去劫粮,届时,晋军必定会包围我军,然后我军再从后面包抄晋军……”   陈梓坤听罢,略显激动的拍拍他的肩膀:“好,说得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文杰。”   “文杰?不错,你下去领赏吧。”   文杰却听到赏字,脸上并没露出一丝喜色,反而躬身说道:“殿下,小的不要赏银,殿下若觉得此计可行就依计行事。待事成之后,小的再向殿下提出要求不迟。”   朱宁等人再次哈哈大笑起来,陈梓坤冷静而严密的观察着他的表情,点点头,正色道:“好,明早你再来找我。”   “是。”文杰躬身退出。   文杰一走,众人便开始七嘴八舌的争论开了。陈梓坤先是诱导性的抛出几个问题,然后让他们自已讨论,不论对错她一律认真聆听。这些人都不擅长计谋,但陈梓坤仍让他们踊跃发言,其目的一是培养他们多动脑筋勤于思索的习惯;二就是让他们觉得这场谋划是他们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让他们每个人都觉得是在推行自己的主张。这样,他们以后才会更积极的献计献策。   众人商议停当,各种回帐歇息,养精蓄锐以待天黑出战。当晚,陈军将士饱餐战饭,马摘銮铃,一切准备停当后,趁着夜色悄悄出城,去九原山地劫粮。陈军刚刚埋伏好,就听见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那是晋军的粮车来了。   “杀!”晋军靠一进入埋伏圈,朱宁就粗着嗓门高喝一声。   晋军随即惨叫:“不好了,有人劫粮了!”   双方就着松明火把,混杀一气。晋军只是随便应付一阵,便弃车逃走。陈军也不追赶,一个个欣喜若狂的去推粮车。就在这时,就听见四面战鼓如雷,喊杀阵阵,漫山遍野都是松明火把,照得九原山地如同白昼。   朱宁气极败坏的大吼:“快撤,中计了!”   晋军士兵得意的纵声大笑,王起挥剑高呼:“杀!”王起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也传来一阵喊杀声,朱宁一看援军来了,立即精神大振,扯着嗓子高喊:“弟兄们给我往冲,和援军会和。”   “杀啊——”   王起面色一沉,神情错愣不已。但此时他已经来不及多想,只得硬着头皮和陈军狠命厮杀。   两军都憋了多日,这场厮杀简直是昏天地暗,飞沙走石。一时间,兵器的撞击声,士兵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充斥着整座山谷,直达云霄。两军正杀得性起,就见有士兵站在高处齐声高呼:“不好了,陈军来劫营了——”   晋军处于陈军的两面夹击中,他们本来盼望着大营会来救兵,是以虽然被困,但士气并不低落,此刻一听陈军劫营,不禁害怕起来。   接着又听见高坡上有陈军齐声高呼:“大陈国的弟兄们,又来了一波援兵,把晋狗杀光!”   陈军参差不齐的回应:“把晋狗杀光——嗷嗷——”晋军的军心一层层的瓦解,渐有崩溃的趋势。   站在外围观战的晋王一看情况不妙,急忙命令弓弩手:“快,射杀高坡上的陈军,派人上去喊话。”登时,如雨的箭矢带着呼呼的风声,一齐射向正在喊话的陈军,陈军一阵惨叫,接连从高处滚落下十几具尸体。   陈梓坤急忙命令:“快,让他们撤下。”陈军得了命令急忙撤下。   这厢,晋王随即下令让数百名声音洪亮的士兵攀上高坡试图像方才的陈军一样对谷中激战的士兵喊话以稳定军心。   陈梓坤右手一举迅速传令:“击鼓!全军一起喊话给我压住晋军的声音!”   “啊啊——杀晋狗——”陈军士兵有鼓的擂鼓,无鼓的扯开嗓门大声叫喊。四面八方都是震耳欲聋的喊声,任凭晋军喊破了喉咙,下面的士兵也听不清楚。   晋王脸色铁青,直喘粗气,袁麟忙大声说道:“父王,下令救援吧。不然陈军再逃入城中,我军又求战不得。”   晋王哐啷一声抽出宝剑,大声命令道:“诸将听令,袁麟留下来带三万士兵守营,袁飞率五万骑兵在前,袁寅断后,给我杀!”   “是。”   “杀——”   陈梓坤一看晋王率大军杀到,大声命令:“鸣金收兵,回城!”陈军丝毫不敢违抗,且战且退,陈梓坤又命令士兵拖来茅草荆棘挡在路上,点火以延滞晋军行程。陈军从容不迫的退入函关,任凭对方怎样叫嚣辱骂,他们只是击鼓奏乐,坚守不出。   晋王气得哑声怒骂:“这对贼父贼女,孤定要生擒尔等。”   到了第三日,晋军探马来报说粮车已到九原峡谷,晋王急忙派六千精兵去接应。   父子两人在帐内商议军情,晋王早没有初来时的意气风发,一脸阴霾的说道:“无法刺激陈信出战,两关久攻不下,如之奈何?”   袁麟亦是苦无良策,晋王唉声长叹:“若非函关丢失,我军焉能如此被动?”袁麟闻言不禁面带愧色。   父子两人正在长叹,就听见有人急急来报:“大王不好了——” ☆、12第十二章将计就计   晋王和袁麟一听这话立即心中一沉忙问道:“何事惊慌?快讲?”   来的人正是袁飞的亲卫袁忠,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王,粮车真被陈军劫了。”   “啊——” 晋王只觉得怒火攻心,险些栽倒。众将闻声急忙进来劝慰。   袁麟压下怒火,沉声吩咐:“详细讲来。”   袁忠再次叩头:“……他们从两日前就埋伏乌陵了,是以,将军派人前去清扫道路时,什么也没发现。然后粮车经过时他们突然袭击,粮草一半被烧,一半被劫。”   “陈梓坤——”袁麟怒发冲冠,忍不住拍案而起。   父子两人阴沉着脸,相对无言。帐中诸将无不握拳怒骂,攒着劲誓要夺回粮草。   次日,晋军继续攻城,这一次比前几次都要激烈,云梯、投石车全部出动,但无奈函关是依山筑墙,墙体全是用大块山石累砌而成,陈国接手后,陈梓坤又命令士兵们拆去了城内的木制建筑全部改用坚硬的山石改建,以防对方火攻。   任凭晋军怎么叫嚣,陈军依旧奉令坚守不出。晋王又重新派人回去催发粮草,但屋漏偏逢连阴雨,催粮的士兵刚走,天上便下起了连绵秋雨。道路泥泞不堪,车马难行。粮草在路上耽误数日。晋军眼看就有断炊之险。   晋军主将一起请求退兵。晋王一脸阴沉的在帐内徘徊不定:“麟儿,难道为父真要无功而返吗?我们父子三人均败于一介女流之手,回去有何面目见朝中大臣和国内百姓?”   袁麟侧耳倾听帐外的淅淅沥沥的雨声,沉思有顷,突然说道:“父王您看近日秋雨连绵,那平江水势定然漫涨,我们不妨掘堤淹之。”   晋王听罢,不禁眼前一亮,拊掌赞道:“好计谋,只是那陈军在平江上游,如之奈何?”   袁麟默然片刻,最后说道:“父王,明日让我军继续讨敌骂阵,慢其军心,然后着人悄悄去平江上游掘堤。尔后我们趁机班师回朝,父王可修书与魏王,让魏军从东面攻击,我军修整数日,重发粮草再度进攻,如此两下夹攻,陈军必然首尾不能相顾,儿臣再想法设法让陈国朝堂发生内乱,那陈梓坤一介女流之辈,竟然妄想登上国君大位,朝中老臣多有不服,她的义弟早怀不满之心,儿臣再从中推波助澜,陈国必然会祸起萧墙。陈梓坤为了自己的王位,必然要火速回京。她若一走,陈军将领只剩下一群莽夫,勇而无谋。父王到时再兵临城下,何愁陈军不破!”   “好好。”晋王连声叫好。“不愧是我的麟儿,果有麒麟之才志也。”袁麟淡然一笑,恭敬的客气几句。   晋王沉吟片刻,果断下令:“传众将入帐议事。”   “是。”   ……   函关城中,陈梓坤打面外着外面灰蒙蒙的雨幕,也在皱眉思索。她走几步停一步,然后站在羊皮卷前观图沉思。一个计谋已成雏形。   她正想得入神就听陈剑禀道:“殿下,文杰带到。”   陈梓坤和气的说道:“让他进来。”   文杰深鞠一躬:“殿下金安。”   陈梓坤转过脸笑吟吟的问道:“你的计策果然可行,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文杰淡然一笑,面色平静的答道:“其实就算小的不说,殿下也早已想到了。”陈梓坤微微一怔,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文杰继续说道:“小的献这个计策其实另有目的。”   “嗯。”   “殿下想必已经看出来了,小的是女扮男装。”   陈梓坤笑着点头:“是看出来了。”   “殿下,小的在军中多有不便,是以,想借此机会调到殿下身边。”说完,文杰睁着一双黑明分明的眼睛万分期待的看着她,陈梓坤迅速盘算一番,很爽快的说道:“也好,你就先任我的谋士吧,以后单独给你一座军帐。”   “谢公主殿下。”文杰没想到公主竟会这么痛快的答应,心里一阵雀跃。   陈梓坤看着她缓缓说道:“既成了谋士,就当我分忧,依你看,我军眼下怎么办最好?”   文杰定定心神,快步走到行军图前,用手指着一处地方说:“此地名叫齐陵,地势低洼,若能把晋军引到此处,然后掘堤引水淹之,必能死伤大半。晋军若要逃窜,前方二十里外还有一处峡谷名曰乌陵。派人埋伏在山陵两边,再堵住出入口,然后放火烧之,如此,全歼晋军也不定。”陈梓坤两眼放光,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略有些激动的说道:“我近来一直忧虑军中将才匮乏,想不到上苍这么快就把你送了来。”   文杰闻言,面色平静如常,谦逊的笑笑:“殿下过奖了,文杰只会些雕虫小计。”两人平静下来又把此计的细节仔细推敲了一遍。   两人还没商量妥当,就听见有士兵急急禀道:“殿下,不好了,平江决堤了——”   “什么?”陈梓坤一惊,她万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先快自己一步。   她快步走上城楼,向下一望,就见江水滚滚涌来,函关城下已是一片汪洋。   陈信和军中众将也一起急急忙忙的赶到城楼。   陈信立即命令:“快,派人去堵住缺口!”   陈梓坤盯着水面想了皱眉思索,脑子飞速的旋转着。探马来报说,晋军粮草迟迟未到,军中将要断粮,那么晋军只有退兵一途了。此时,陈军被大水阻拦,晋军必然会乘机撤退……不行!绝不能让他们安然撤出九原!陈梓坤的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她神色郑重的吩咐:“请众将到大厅议事。”   诸将一起应道:“是。”   陈信在前,陈梓坤在后。   一进大厅,陈梓坤将自己的分析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这一次,时间异常紧迫,她来不及让众人商讨,索性直接下令:“时间紧迫,本殿来不及与众位商议,权且独断一回,请众将听令。”   “是。”   “陈剑,你速去征调民船,让士兵捆扎竹排木排。越多越好。”   “是。”   “贺黑子,你带三千士兵去准备大量干柴干草和引火之物,装到船上。”   “是。”   “程综,你带领八千精兵,多带弓弩箭矢,乘船去追晋军,只需延滞住对方行程即可。”   “是。”   “陈光,你带领三百名工兵以及数百擅长水性之人,带上铁锹等物,听候命令。”   ……   半个时辰后,第一批船已经准备好。陈梓坤命陈剑陈光先行。并分别交给两人各一锦囊:“像往常一样依计行事。”   陈剑陈光领命而去。   接着是程综的三千弓弩手上船,最后才是陈梓坤和陈信领着一万精兵轻装上阵。朱宁等人则领七万步兵从陆路追赶。   九原山地多是粘性黑土,泥泞不堪,车马难行。晋军骑兵只得下马步行,行程极慢。陈军坐船顺流而下,行程自然快了许多。到了晌午时分,两军已经遥遥在望。   晋军斥候踏着泥水上前禀报:“大王,陈军沿水路追来了,离我军只有二十里。”   晋王冷然问道:“有多少人马?”   斥候回道:“先头有三千,中间三千,后面约有一万。”   晋王冷笑道:“不到二万兵马,竟敢来追我二十五万大军,不是送死吗?”   晋王高声命令:“全军停下,准备迎敌!”   这时王起上前拱手禀道:“大王,陈军既然敢轻装追来,必有诡计,我军若骤然停下与之纠缠,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   袁麟也接着谏劝:“父王,王老将军言之有理。兵家之事,不必计较一时之短长。”   袁寅却是怒气冲冲的高声说道:“父王,儿臣不敢苟同兄长和王将军的意见。我们父子三人此次出征本就是无功而返。如今二十万大军竟被那两万陈军追着打,传扬出去,我们袁家还能在天下人面前抬起头来吗?”   晋王听了袁麟和王起的话,本来有些动摇,如今一听袁寅的话,迎战的决心愈发强烈了。   当下,他哐啷一声拽出宝剑,向空中一指,沉声说道:“全军备战,务必全歼陈军。再有言退者,斩!”王起和袁麟对视一眼,无奈的摇摇头。 ☆、13第十三章一战成名   晋王一声令下命士兵迎战。王起等人阻拦不住,只得硬着头皮领命备战。他们还没准备停当,就听见从左侧的江面来传来一阵战鼓声和喊杀声。   晋王看了看狭窄的山道,举剑一挥:“继续向前,到一开阔地迎战,此战务必全歼陈军。”自负的笑容又重新浮现在他的脸上,他二十万大军岂会怕陈信这区区两万人?对方不是找死是什么!   晋军踏着泥水牵马推车继续缓慢的前进。出了狭窄的山道,左前方刚好是一片非常低洼的盐碱地,右侧是陡峭光滑的石壁,此地被本地人称作齐陵。再往前走,便又是一条狭窄的山道。再往前行三十里,便是晋军的第二座要塞上党。   晋军刚出山口,就见陈梓坤身披大红斗篷,面带银质面具,抱剑横立在船头之上,慢慢向岸边驶来,她指着晋王高声喝骂道:“袁荣熙,你这个胆小如鼠的老匹夫,三十万大军竟被我两万将士追得抱头鼠窜,传扬出去,你有何面目见国中父老,有何颜面去见你袁家列祖列宗!怪不得人人都说你袁荣熙像妇人,只会在内宅争斗。于军国大事一窍不通,哈哈。”   陈军将士一起哄大声大笑。   晋王气得老脸通红,他挥剑命令:“放箭。”晋军一起万箭齐发。陈军急忙开船往江心驶去,前排的士兵纷纷高举盾牌,紧紧护住两位主帅。   待箭雨稍停,就见程综带领三千士兵跳下船来,站在岸边叫嚣:“袁寅,你这个鼠辈,敢不敢与爷爷大战一场。”袁寅本在后军,他得知陈梓坤辱骂自己的父亲早就气个够呛,正欲前来报仇,不巧正碰上程综带人来挑战。当下,他气得牙龇目裂不等请示父王,便举刀出阵去杀。晋王一挥手命令:“杀!”程综虽然勇猛,但奈何敌众我寡,晋军几万人将他这三千人团团围住,眼看就有覆灭之险。船上的陈梓坤也急了,手中红旗一挥,船上的士兵一起弃船上岸,来救程综。但既便如此,仍是不济与事,晋王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   陈梓坤急得命令船上的侍卫高喊:“弟兄们,一定要顶住,援军马上就到。”   晋王哈哈大笑两声,豪迈的一举剑:“后军给我押上,全歼陈军,活捉陈信父女!”   “嗷嗷——”晋军一起兴奋的大叫着。   王起见晋王见十几万大军全押上,心中顿生一股不祥的直觉,他连忙高声喊道:“大王,小心他们决堤放水——”晋王望了一眼江面,船上只剩下了陈信父女以及百十来个亲卫,其余的全部困在阵中,又有谁去放水?纵使在上游放水,又怎会淹到此地。除非他们在此地放水,但是二十多万晋军是吃素的吗?刚刚激战不到半个时辰,陈军已经折损数千。程综红着眼睛绝望的大喊:“快,上船,上船——”陈军顿时如潮水一般哭爹喊娘的向水中涌去。   袁寅领人在后面紧追不舍。有的甚至在江中厮打起来。陈军此时顾逃命,纷纷扎进水中,向鱼群一样向江心游去。陈梓坤忙命令士兵开船前去迎接。晋军犹豫了一阵终究还是没有下水去追,只是一起挤在岸边大声叫骂。   陈信一听立即又怒了,陈梓坤冲父亲狡黠的一笑:“父亲,别生气,好戏就要来了。”   说着,她扫视一眼四周,见陈军将士大部分已经上了船,她立即举起黄旗,忽然,江面上一阵异动,忽然,江水呼啸着冲破堤岸,气势汹汹的向晋军所在的低洼处扑来。   “江水决堤了,快逃——”   晋王心中一惊,恨恨地望了江面上的阵军,那一看方才的战场已经是一片汪洋,水眼看着已漫过士兵腰部,他再不也拖延,忙命人火速撤退。但是刚走到山路口,人们不禁又是一惊,这里不知什么时候竟被人用巨石给堵住了入口。他们再往后退,后路也被堵塞。众人是进退两难,不知所措。   “快,让人搬开石头!”晋王急切的命令。但是巨石却像是长在地上似的,怎么都推不开。   “怎么回事?为何推不开?”晋王愤怒而焦急的质问道。   “父王,儿臣去看看。”   王起回头看看水势越涨越高,急忙亲率士兵扛着所剩不多的粮草和前去堵截江水。但他这是根本无济与事。江水很快漫过了士兵的脖子头部,越来越深,晋军在水中挣扎多时,死伤不计其数,有不会水而溺死的,也有的是会水的但却被同伴拉着一起溺死的。也有的是被浪花卷入江中而死。晋王此时被水泡的唇色苍白,浑身颤抖。袁麟默默无声的陪在他身旁。王起和袁寅在后边嘶哑着嗓子指挥士兵突围。   这厢,晋军在袁麟的提醒下往挖掘石头下面的土层,这才发现下方大有玄机:这块巨石的下半截被卡在一具铁架上,整个架子被深埋在土中,两端延伸出来的部分死死的卡在山岩中,牢不可破。若不清楚里面的机关,费再大的力气也搬不开。   袁麟发红的眼睛盯着那副铁架,脸上带着一丝极为复杂的笑意:陈梓坤你果然够狠够毒。忽然,他的脑海如闪电一般的飞过一个想法:若是此人能为他所用该有多好!这个念头也仅仅是一闪而过而已,他目下最重要是保护父王带着残部安全退到晋国国境。巨石搬开,晋军陆续进入山路,王起担任前锋在前开路,晋王和袁麟居中,袁寅和几个武将带着一万精兵断后。   陈军的船队此时正不紧不慢的向前方驶去。   陈光带领的几百名擅长水性的士兵也已完成任务上船歇息,正站在船头一边虚拟兴奋的说笑一边擦身上的水珠。   陈光一脸钦佩的说道:“殿下,果然神机妙算,先前殿下让我等在儿决堤然后再用布袋装泥沙堵住决口,我等还私下里说是多此一举。如今一看真是妙计也。那晋军如何能想到我等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决堤放水!”   陈剑也一脸疑惑的问道:“殿下,前几日就让铁匠打制铁架,难不成已经预想今日之事?”   陈梓坤摆摆手道:“哪有那么神,那铁架不过是备用而已。”陈信看着自己的女儿,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话说,初开始他非常高兴梓坤随了自己喜欢动手打造家具玩具,可是后来他才发现,她哪里是在造玩具,她那是在造杀人的刀具还有刑具。这让他一时不知该说啥好。   陈梓坤看父亲目光涣散,神情怪异,忙笑吟吟的问道:“父亲今日不高兴吗?”   陈信迅速回过神来,呵呵一笑:“为父我算是长了见识,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可惜啊,我以前只知道死拼硬打。”   陈梓坤忙笑道:“父亲,其实我也觉得死拼硬打才是真功夫,奈何女儿没有爹爹这一身本领。也只能想些旁门左道。”陈信听罢,只觉得全身心的舒畅。   陈梓坤转头吩咐船工:“快速开船。”然后她又一指陈剑陈光:“你们去前方寻一观战的高处,本殿和父王即刻就到。”陈剑陈光领命而去。   陈梓坤掂足而望,前方就是乌陵峡谷,这是她精心为晋军准备的另一座坟墓。   大约一顿饭的功夫,陈光和陈剑回来复命,领着陈梓坤和一干侍卫悄悄的往乌陵左上方的小山坡潜去。此时,晋军大部分已经走了乌陵峡谷。王起在前方开路,他那一双锐利的眼睛严密而细致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这个地方是个用兵险地,行军打仗最怕走这样的路径。在函关丢失以前,这是他们晋国的地界,他们自然无需设防,但今日已不同往日。偏在这时,一大群乌鸦嘎嘎叫着从他们头顶盘旋而过。乌黑的鸦群将本就阴暗的天空遮得越发晦暗。这是不祥之兆,不少迷信的士兵心头不由自主的笼上一层厚厚的阴霾。   乌鸦还没完全过境,就听件轰隆一声巨响,就见半空中喷出一阵灿烂的烟火,吓得鸦群四散飞逃。   王起和袁麟异口同声的大叫:“不好!有埋伏!”   两人的话音方落,就听见两侧的山陵上一阵异动,接着便是如雨的箭矢呼啸而来。晋军急忙卡洛斯射,但对方是居高临下,且有树木和草丛掩护,晋军的还射效果微乎其微。箭雨刚过,接着便是山石滚滚而下,砸得晋军一阵连一阵的惨叫。擂石未尽,干柴和干草又劈头盖脸的砸来。   “快走,保护大王,他们要放火——”王起一边挥剑躲闪着飞石一边沙哑着嗓子高呼。   亲卫将晋王和袁鳞团团围住,就在这时,一阵火矢咻咻而来,吐着火舌的火球从两边翻滚下来。士兵们惨叫着乱蹦乱跳,战马被火烧得乱窜一气,山道本来就狭窄,此时再这么一乱,更显局促。士兵们互相踩踏而死的不计其数。   晋王头皮披散,双目赤红仰天长啸:“上天,你是要亡我大晋吗?”   袁麟扯着嗓子大呼:“不要慌,雨后物湿,火势快灭了。”他的亲兵一起跟着他齐声高呼。   大火烧了一会儿,便渐渐地弱了下去。   晋军死里逃生仍是心有余悸,都拼了命似的往前挤,都想赶紧逃离这个死亡之谷。队伍又是一番自相践踏。直到袁麟命人连斩数十人,队伍才逐步恢复了秩序。   陈梓坤站在高处,颇为遗憾的说道:“只可惜这陵上的草木太湿燃不起来,若再等上几天,本殿定叫他全军覆没!”   文杰轻轻一笑接道:“若再等几天,那江上的水势又要下去了。俗话说,火水不容。如今殿下水攻火攻两计并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陈梓坤听罢也是豁然一笑。突然,她又正色问道:“援军还有多久才到。”   陈剑忙上前禀道:“援军已到齐陵,却被大水堵住去路,属下已派人去船去接应。”   陈梓坤沉吟片刻,压压手吩咐道:“让他们尽快赶来,可先来一部分,此地靠近晋国边境,不可久留,我们冲杀一阵立即返回。”   “是。”   陈军的援军只来了二万多人,陈梓坤当下便让人传令下去:“此战不战于多杀伤,务要擒住袁氏父子三人。”   文杰急忙提醒道:“殿下,兔子多了,猎狗会不知逮一个好。晋军虽死伤不少,但总数仍多于我军,尚可一战。不若集中力量聚攻一人。”   陈梓坤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果断改令:“传令得袁麟头颅者赏三千金,断其一条腿者,赏千金!” ☆、14第十四章急火攻心   这一条命令一下,陈军顿时一片哗然,三千金这是他们十辈子也挣不来的钱目,谁人能不心动?士兵们像潮水一样一波接一波的向袁麟所在的中军位置猛烈冲击。晋军死命阻挡,陈军狠命追杀,双方又是一番昏天地暗的拼杀。   袁寅眼看父兄有失,不由得怒发冲冠,大刀一横,咆哮着冲进陈军左砍右杀,所到之处,陈军死伤一片。陈信在高处看得火起,他一捶大腿怒骂道:“竖子!我下去对付他!”   陈梓坤连忙阻拦:“父亲不可,您的箭伤还未全愈。”   父女俩正在争执,就听文杰昂然说道:“何必亲劳我王大驾,臣愿去擒拿此人!”   陈信看了看文杰一眼,嗤的一笑,摇头不语。   陈梓坤点头笑道:“好,本殿再给你派十名侍卫,祝文卿马到成功。”说完,她一招手,十名侍卫整齐出列,垂首立在文杰面前,文杰拱手说道:“多谢殿下。臣去去就来。”说着,她从腰带中解下一条长长的绳索,团成一团,握在手中,带着十名侍卫轻如猿猴一样的溜下高坡向两军阵前冲去。   此时,袁寅正杀得性起,文杰脆喝一声:“袁寅莽夫,还不下马受死!你文爷爷我擒你来也!”袁寅抽空偷瞄一眼,见来人身形瘦小,手无寸铁,不禁神态张狂的纵声大笑。文杰不慌不忙,手指着袁寅大骂:“缩头龟儿子,有本事过来跟你爷爷大战一百回合。”   袁寅哇哇暴叫,提刀连砍数人,气势汹汹的冲文杰奔来,文杰身边的十个侍卫拔出宝剑,目光警惕的盯着袁寅。就在袁寅离文杰还有十来丈远时,就听见她清喝一声,冲着袁寅飞速的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将手中的绳索利落的抛出去,准确无误的套住了袁寅。袁寅大吃一惊,挥剑去砍绳索,哪知那绳子却异常结实,连砍数次仍然毫发无损。文杰用力拉着绳索索,几个侍卫一起过来帮她拉着。就在这时,晋军中有人发现了这边的战况,纷纷涌上来试图解救袁寅。   文杰一看情况不妙,立即大声喝道:“谁助我杀了此人!”   “我来也——”文杰身旁的侍卫不及动手,忽地听到一阵响若奔雷的吼声,那人举起雪亮的大刀奔到袁寅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袁寅的脖颈,就听得“扑哧”一声,鲜血喷溅了两旁侍卫一身,那人用刀挑起袁寅仍在滴血的头颅大声吆喝:“快来看,袁寅小儿头颅在此!”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轰在晋军头顶。要知道袁寅一向勇猛无比,陈军中除了陈信朱宁等人没几个人能敌得过,如今竟然也被杀了!   “袁寅死了!”这个消息像长了腿一样飞速传到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文杰趁机高喊:“袁寅已死,都随我去捉袁麟!”   陈梓坤和陈信两人在高处将方才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陈信感慨的说道:“想不到这小子还有这本事,套得忒准。还有那个斩杀袁寅的小子也不错。”   陈梓坤继续观战,她不禁眉头紧蹙着,她发现晋军的攻击竟比刚才猛烈了许多。大概是袁寅的死刺激了他们,俗话说,哀兵必胜,一点不假。晋军的人数本来就多于陈军,士气再一高涨,这么打下去,陈军将难以抽身。   她脑中飞速盘算了一会儿,立即吩咐:“派五百弓弩手对着袁氏父子齐射,把箭给我射光!务必把袁麟给我射残了。”   “是。”   陈信在一旁不解的问道:“梓坤,你为何如此恨袁麟?”按他的想法,应该猛射那个老白脸才对。   陈梓坤深沉的一笑:“袁麟才是我的心腹大患,他若是残了,就再不能登上国君之位了。袁氏诸子中,就头两个还稍成些气候,其余都不值一提。至于那个老白脸,此人长于内斗,短于统兵。精明有余,谋略不足。刚愎自用,自以为是。不足虑也。”   “哦——”陈信拖长声调。他跟这个老白脸斗争多年,也没仔细总结过此人的观点,如今听女儿这么说,倒是挺有道理的。   “父亲,我们该撤了。”陈梓坤说完这些,风风火火的拉着父亲走下山坡上船。然后,她又让侍卫再放烟火和炮竹。陈军一听立即明白这是收兵的信号,立即改变攻略,且战且退,慢慢向一起合拢,往江边退来。   朱宁和程综两人一人守江边阵地,一人守住山口断后,陈军士兵分别向水陆两个方向退却。待士兵进入山路道,陈梓坤急忙命令陈光陈剑像先前那样用巨石卡住路口,以免晋军尾随追击。   做完善后工作,陈梓坤才命船工开船,但是,他们又遇到了一个问题,他们来时是顺流而下,速度极快,如今返回时却你逆流而上,速度慢了不少。   文杰一跺脚,叹道:“大王,殿下,你们该走陆路才退,万一对方派大船来追,如何是好!”船上诸人一起默然。   文杰的话音一落,三艘大船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那船上旗幡飘扬,上面写着一个醒目的“王”字。   陈梓坤一蹙眉头:“莫非此人就是王起的侄儿王勇?他不是在南境防守吴军吗?”   那五艘大船越来越近,众人的眉头越皱越紧,陈信霍然起身,哐啷一声拽出宝剑:“都别慌,怕什么,来了全宰了就是!”   朱宁也腾地起身站在船头,一脸庄重的说道:“大王不必心忧,末将就算拼了老命,也要保住公主殿下。”   其他士兵也一起高声说道:“我等誓死保护大王和公主。”   文杰的眼珠滴溜溜乱转,悄声问道:“殿下可有了退敌之策?”   陈梓坤肃然沉吟半晌,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她招手陈光陈剑:“你们去最边上那只小船,里面有三个大瓮,小心搬来。”   “是。”陈剑陈光领命而去。   文杰低声说道:“殿下,他们在下游,我们在上游,不若多点燃几只火船冲向对方,好歹延迟一阵。”陈梓坤一听顿觉有理,忙命人腾空五只小船,上面多放干草干柴等引火之物。   陈梓坤和文杰说话时,就觉得人丛中有一道目光总是往她们这边扫来,她循着直觉看去,正好和一个黑壮小伙的目光在半途相遇,她和颜悦色的招手问道:“你可是有话要说?”   那黑壮小伙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的说道:“公主,俺、俺是有一个办法。”   陈梓坤两眼一亮,温和的鼓励道:“好,那你细细说来。不论对错都有赏。”   那小伙子的结巴好了一些,搓着双手,局促不安的说道:“公主可以把小船捆在一起,点上火,然后让会水的士兵潜下水,在水底推着船走。还得再派些会水的拿上凿子,潜到敌军船下,把他们的船凿漏了……”   陈梓坤一阵欣喜,一旁的陈信朱宁等人也是脸露赞许之色。黑壮小伙的脸色涨得更红了。   朱宁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亲切问道:“小伙子你叫啥名字?家里做什么的?”   那小伙露出一嘴白牙,憨憨一笑:“俺叫朱下水,家里是走船的。”朱下水?众人都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好好,跟我是同姓。”朱宁大声笑道。   陈梓坤立即下令:“陈剑你去挑三十名水性最好的士兵,分成两拨,一拨去推火船,一拨去凿敌船,注意隐蔽。朱下水,凿船的十五人由你来带队。”   “是。”   “……是。”朱下水有些激动的答道。   命令一下,众人便开始忙碌起来。敌船此时也越来越近。一进入射程,双方都不约而同的互相放箭。   朱宁陈剑等人驾船在前面迎敌,陈光领着侍卫高举盾牌护住两位主帅。这时,五只火船已经全部准备好,陈梓坤一声令下,火船顺流而下,直冲敌船而去。晋军慌乱不迭,五只大船一起掉转船头以躲开火船。大船毕竟不如小船灵活,如此腾挪躲闪,仍有两搜被引燃。船上的晋军呼叫着一起扑火。   另外三艘兵船仍然紧咬着陈军不放。陈梓坤一咬牙,命令陈光:“待他们再靠近些,就给我扔这个。先在手中点燃了,然后迅速扔出去。”这罐中装的是巨型炮竹,里面夹杂着针和碎石,一根长长的引线露在外头。若在扔在密集的人群中杀伤力不可小觑。但它最大的作用不是杀伤敌人,而是瓦解对方的军心。人们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恐惧。   陈光命令几个臂力较大的壮士一起朝敌船扔那些黑陶罐子,须臾之后,就听见轰隆轰隆几声巨响,然后,从敌船上传来一阵惨叫。   “继续给我扔,船舱里多得是!”陈梓坤故意大声命令道。   “是。”侍卫声音高亢的回答。   咚咚几声,又是十几只陶罐扔了出去,有的在半空中就开始爆炸开花,大部分落入了敌船,引得晋军又是一阵哭爹喊娘的惨叫。晋军士兵没见过这等兵器,不少人吓得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王勇站在船头,铁青着脸举剑挥道:“暂且后退!”   恰在这时,又有士兵高呼:“不好了,船舱漏水了——”   陈军趁机迅速开船前进,有的水性好的士兵为了加快船速,干脆脱掉盔甲跳下水轮换着推船。   两军的距离越拉越远,晋军挣扎了良久最终还是掉头回去了,船上众人都不禁松了一口气。那些潜入水中的士兵此时也被拉了上来。陈梓坤忙令人去熬姜汤肉汤给他们驱寒。   这时,朱宁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方才我军扔的是何等神器?竟如此厉害!”   陈梓坤笑着命人拿过一只陶罐,让众人观看,有的士兵被方才的阵势所唬,伸出手来又缩了回去。   朱宁刚想要拧开看看,就见文杰抢上前一步正色道:“众位,这可是军国机密,还是别打开得好。”   朱宁恍然大悟忙交给陈剑,拱手向陈梓坤说道:“请殿下恕罪。”   陈梓坤不以为意:“无事,以后有机会再给你们看就是。”   陈军到达函关时,已是申时,陈信命伙房杀养宰猪,犒赏三军。陈梓坤则忙着命人写捷报传回都中。   乌陵大捷的消息一传到京都,整个易州城的百姓都轰动起来了,人们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奔走相告。   茶寮里,酒肆中,人们见面所说的话题都不约而同的变成了:“你听说了吗?晋狗被打败了……”   “你知道吗?我们的公主殿下第一次出师,就斩首八万,还宰了那个袁寅!”   ……   自然,有人欢喜就有人忧。与陈国相反的是,晋国国都晋阳,无论是士兵还是百姓,脸上都是一片惨淡愁云。晋阳王宫更是气氛沉重压抑,宫女侍卫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晋王先是被水淹再被火烧,又经历丧子之痛,一回到国府便病倒了。太医们一拨又一拨的前来看诊,王后强忍着眼泪,衣不解带的在床边服侍。   经过太医们的精心调理,晋王终于悠悠醒来,他第一句话就问:“麟儿如何了?”   太医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还是王后强颜作笑,温声圆场:“麟儿,他、他很快就好,过两天就能来看大王了。”   “是吗?你没骗孤?”晋王目光锐利的盯着王后冷声问道。   “大王……我……”王后未语泪先流。   晋王看向伏在地上的太医,低喝了一句:“说实话!”   几位太医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战战兢兢的答道:“大王,大公子左腿所中的是毒箭,臣等才疏学浅,只能保住大公子的性命,那条腿怕是……请大王责罚。”   晋王脸色灰败,双目放出一丝阴冷的寒光,他蠕动着干裂的嘴唇,捶床哀嚎:“上天啊,你这是要亡我袁氏吗?我的寅儿身首异处,客死他乡。如今连我的麟儿也要废了吗?”众人一起伏地痛哭。   “陈信、陈梓坤——孤一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晋王一字一顿的怒吼着,空旷的宫殿中回荡着他那包含着无限怨毒和恨意的声音,令闻者不寒而栗。晋王沙哑着声音怒骂着,心中那一团团怒火抑制不住的往上直涌。他只觉得喉中一阵甜腥,“呕”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大王,君上——”宫中众人一起慌乱起来。 ☆、15第十五章暗潮涌动   相较于陈国市井百姓中的热烈欢呼,朝中大臣们却是心思异常复杂。这次出征,陈王力排众议以靖平公主为主帅,在朝中众臣中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暴。虽然不敢明说,但他们心里都认为陈国不可能会胜。当陈国夺取函关的消息传来,这些人虽然非常高兴,但不少人私下时认为这可能是侥幸。毕竟当时晋国统兵的是袁麟袁寅,对付两个未经沙场的黄口儒子应该不是难事。   紧接着,晋王率三十万大军亲征的消息也传到了国内。这下,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一段时间,整个国都气氛相当低迷,不少人都在为陈国的命运担忧。可就是两天前,却再次传来捷报:我军大败晋军。斩首八万,俘虏两万。函关没丢。晋王亲征,随行的还有老将王起,这一次再也没人认为是侥幸获胜了。   当秦元接到消息后,多日的担忧抑郁一扫而光,当天晚上破例在家宴上喝个半醉。白显和璐璐再加上已经嫁给雪松的白灵,一家人欢聚一堂,其乐融融。唯有秦承嗣心事重重,强颜欢笑。城中的百姓对公主殿下是钦佩有加,更有人离谱的说她是九天仙女下凡等等。留守京城的将士们的态度也有了些许微妙的转变。她已经获得了民众的支持,如果再设法得到军队的支持,那么他还剩下什么?只有一帮朝中文臣站在他这边,这又有多大的用呢?听到父亲的训斥后,他的心也曾动摇过,但是谋士华江的一番话又将他扳回了原处:“公子难道真的甘心一辈子被一个女人压在头上?陈国的江山是陈王一个人的吗?当初陈王已经明确表示要把王位让给丞相,这储君之位本来就属于公子,何来谋反一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秦承嗣一边心不在焉的跟家人说话,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华江的那一番话。秦元今日兴奋非常,正跟白显眉飞色舞的谈话根本不曾注意到儿子的异常。   ……   函关城中,陈军全军将士正在开怀痛饮。陈梓坤去敬了一圈酒后便带着文杰陈剑等人回房,指挥军中文书速列功劳簿。   一行人井然有序的忙碌着,一直到二更天还没散去。陈信喝个半醉被陈六子和贺黑子硬架着回来,他见女儿书房中的灯仍亮着,硬要来看看。   三人一进门就听见十几个人正热烈而严肃的讨论着诸如:“某某砍了多少颗脑袋,某某杀了多少敌人,要赏多少钱奖励几亩地等等。”   陈信看着那堆成小山一样的功劳簿,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梓坤啊,你记那细做什么,差个一星半点谁去计较!”   梓坤上前扶着父亲坐在软椅上,笑着解释:“父亲,治军必须要赏罚分明,否则时间长了,军中将士必心生怨愤,打起仗来积极性就不高了。”   陈信却不以为然的嘟哝道:“爹这么做都十几年了,也没见谁个不服!”   陈梓坤只得说道:“那是因为爹爹您的威望高,女儿哪能和您老比。我改变一些军制不是否定爹爹以前的做法,只是迫于时势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哦,原来如此。”陈信心里一丝小小的别扭登时烟消云散。   贺黑子和陈六子偷偷对视一眼,这话说得高明,他们原以为王后已经很会哄人,两相一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个才是哄死人不偿命。   陈信又逗留了一会儿才由陈六子扶着回屋歇息。陈梓坤命这些文书收工歇息,同时赏赐众人不少酒肉。   其他人陆续散去,书房中只剩下了陈梓坤和文杰。两人坐在灯前一页页的认真查看着功劳簿。   突然,文杰不解的问道:“殿下,臣算了算,这次俘虏的财物都分完了,怎么却没有殿下的那份?”   陈梓坤和颜悦色的答道:“别臣来臣去的,以后私下里就你我相称就是。”   文杰调皮一笑:“遵旨。我还是想问,为何殿下没有给自己留下战利品?”   陈梓坤淡然一笑:“是没有我的,我做主全分给将士们了,一部分拿来抚恤陈亡将士,一部分分给较为贫困的士兵。剩下的我回去再添些,准备设立个抚恤司,拿它做本金,回去让赵发发等人做些生意,以后再用这些所得利润抚养那些烈士遗孤。将来老兵退役时也能领一份薪金。”   文杰沉思有顷,略带激动的说道:“殿下如此为将士们着想,真乃世间少见之明主。我师父若得知我的选择,一定会说我是恰得其主,恰逢其时。”   陈梓坤对她的前句话只是付之一笑,对后半句话却极感兴趣:“文杰,你还有师父?他是何方高人?”   文杰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是师父,其实未曾正式拜师,我厚着脸皮硬叫的。”   “哦,你仔细说说。”陈梓坤不由得把椅子往文杰身边拉了拉。   文杰斟酌了一会儿,开始追忆着以往的点点滴:“我父母去世后,我去投奔伯父,伯父是个猎户,家住在半山腰,我常和堂哥一起去后山打猎——我套袁寅的本领就是套猎物练熟的。堂哥总想着将来能当个大将军,不知道他在谁家菜坛下掏出一本皱巴巴的讲布阵的破书,闲来没事就带着我在山上用什么石头树枝布阵,恰好有一次被师父看到了,他就笑着在一旁指点了几句。后来我们得知他是在山中为母亲守孝,然后便时常送些菜蔬去他家,他一得空就会给堂哥讲兵法谋略行军打仗。我就在一旁偷听,后来他就笑着对我说: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别学这些,认得几个字就行了。我当时很不服气……”   陈梓坤正听得兴致勃勃,听到这句话,顿时冷笑道:“原来还以为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原来又是老腐儒一个,唉……”   文杰破颜一笑:“殿下,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师父可不老,您将来见到他就知道了。我接着说吧,当时他看我不服气,就温和的解释说,才女其实比红颜还命薄,对于红颜,世人只要不是瞎子都能识得其貌。但世上又有几人能识得女子的才华呢?有才而不得其用,她们又比平常女子多了一些清醒和不甘,所以才更痛苦。无论是古时还是今世,大多数才女都是郁郁而终,与其这样,倒不如干脆愚笨些,什么都不懂,倒能快快活活的过上一生。”   陈梓坤微微颔首,随即又疑惑的问道:“我也常读史书,可是为什么不见史书上有记载才女的事情呢?”   文杰又是调皮一笑:“我当初也这么问过。师父说,因为写史书的都是男人,男人认为无才便是德,他们觉得这些才女们是咎由自取,才不会为她们作传,更怕她们会教坏后世的女人。君不见史书上有名姓的女人哪一个不是遵从三从四德的楷模?至于为红颜作传,那纯属是男人的好色心理做崇罢了。”   “说得好!就因为写史书的都是男人,就因为掌权的都是男人,所以他们才敢把女人都摒弃在一旁。待本殿荡平天下,再好好对付这些人。史书以后就有我们来写,让他们带着那一套儒家正统给我滚得远远的!”陈梓坤豪情万丈的拍案说道。   “殿下威武!”文杰正色赞扬道。   “继续说正事,你师父他……”陈梓坤的眼中闪耀着一种渴切的光芒。文杰只是他的挂名学生尚且如此厉害,那么这个师父一定更了不得。这样的人才岂能错过!   文杰自然明白陈梓坤的意思,她缓缓摇摇头用遗憾的语气道:“殿下,恐怕不能。师父姓萧,名舜钦,字公琰。萧氏一族是前朝贵胄,萧家族长就是前朝的萧相国。 魏、吴、晋三国国君都曾派人去请他出山辅政,萧相国都一一回绝了。而且他还不准族中子弟出仕,只允他们埋头学问。其他三国都不能,更何况殿下——萧相国是儒学名士,是绝不允许萧家人来辅佐一个女主的。”   陈梓坤听罢一阵默然,只得暂且压下了这个心思。   次日一早,陈梓坤就开始着手安顿函关、西平关和阳平关三处的防守事务,几日前的那场洪水对函关的影响不大,但其余两处却有了几百人的伤亡。陈梓坤暗自懊悔自己的大意,这一次特意在平江岸边建立了几处哨所,以避免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同时她又命文书将这些不幸淹死的士兵登记在册,一律按照战死记功,并给他们的家人发放抚恤金。   陈信的身体稍一好些,便有些闲不住了。他平生最好两件事:一是打仗,二是回家陪伴妻子。最怕是的是两者之间的空档,既没仗打又见不着老妻。   他看着女儿整日忙忙碌碌,只得拉下面皮问道:“梓坤哪,这仗也打完了,事情也处理好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你娘亲肯定时时刻刻惦记咱爷俩。”   陈梓坤头也不抬的答道:“父亲别急,女儿已经让人回去报信了,十日后班师回朝。”   “什么?十日?太长了。”   陈梓坤看着父亲那焦急样,连忙笑着安抚:“说是十日,我这边一忙完,咱们就悄悄的回京,给母后一个惊喜。”   “哦——”陈信将信将疑,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陈梓坤虽然面上在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她故意说十日后回去,就是为了给蠢蠢欲动的某人一个机会,让他狗急跳墙。然后再突然杀回京城,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她人虽在边关,但和郑喜的通信一直没断过,天机阁也时不时的传来消息,秦承嗣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如今她已有了完整的计划,只是有些细节还需要再推敲一番。毕竟朝中的大臣都不是傻子,若是被他们看出点门道就不好了。   她微蹙眉头,在屋里不停的徘徊。她正要让人去传文杰进来议事,就听见门外的陈剑禀道:“殿下,文先生到了。”   “快请进来。”她话音刚落,就见文杰面带微笑,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进来。陈梓坤命令陈剑到数丈之外站岗,不许任何人靠近。   文杰不待她开口询问,主动说道:“我观殿下眉宇间隐有忧色,我斗胆相问,殿下可是为家事烦忧?”   陈梓坤眉头稍展,用激赏的语气说道:“你端的是目光如炬。”   文杰笑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殿下,常言道,祸兮福所倚。有时候坏事可变成好事,好事又可变为坏事。只端看人怎么做。”   陈梓坤眼前一亮,抚掌赞道:“好,你继续说。”   文杰不慌不忙的说道:“我把所思所想跟殿下说一遍,殿下看看合不适合。”文杰悄声把自己的谋划详细说了一遍,陈梓坤暗暗比较了一番,两人的计划既有重合又略有不同。两者合二为一便天衣无缝了。   陈梓坤果断的做了决定:“……咱们就这么办,让那个秦承嗣自投罗网,本殿实在没耐心奉陪这个蠢货了,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16第十六章引蛇出洞   一连几日,不断的有信鸽落到函关城楼,易州的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陈梓坤与文杰商量后迅速发出指示,遥控着京中事态的进展。   “殿下,大王请您去赴宴。”   “哦。”陈梓坤忙完手头的事情连忙赶到父亲房中。   “梓坤哪,爹爹今日想给你补办十六岁的生辰,你看如何?”陈梓坤猛然想起自己十六岁的生辰已过,那几日刚好和晋军大战,她早忘得一干二净。   陈梓坤笑嘻嘻的坐在父亲身边,晃着他的胳膊说道:“父亲,那日乌陵大胜就是女儿用来庆贺生辰的。要补办,也得回去让母亲补。”   “这个……咱爷俩倒想到一块儿去了。”陈信想的是自己给女儿补办,然后回去让自家娘子给自己补办。陈信生怕女儿窥视自己的想法,神态略有些不自然。   陈梓坤假装没看见父亲窘迫,她沉吟片刻,开口说道:“父亲,我们明早就回京如何?”   “这?可以吗?”   陈梓坤乖巧的说道:“女儿知道爹爹归心似箭,所以这几天一直在书房忙着处置三关防务,以便早日踏上回程。”   陈信一脸的感动,本来他心中颇有微词,觉得女儿不如以前孝顺自己了,昨晚还独自感伤了一回,心中越发思念老妻。如今得知女儿竟是为了自己忙碌,不禁埋怨自己太多心。   陈梓坤见父亲心情舒畅,大手一挥道:“父亲,今日咱爷俩好好聚聚,陈剑,去让人上酒菜来。”   “好好。行行。”   不多时,酒菜端上,梓坤挥退左右,亲自为父亲斟酒布菜,陈信心满意足的呷着酒品着菜,话匣子也随之打开了。   “好久没见你娘了,也不知她是瘦了还是胖了。”   陈梓坤叹息着接道:“娘亲肯定想父亲想得瘦了。”   “唉……”   “我回去要和你几个叔叔聚聚,我们哥几个总是聚少离多。”   见父亲提到这茬,陈梓坤剑眉微蹙,一脸遗憾的叹道:“我真羡慕父亲和几个叔叔的深厚情谊,为何我和几个义兄弟就如此淡薄呢?”   陈信呵呵一笑,忙安慰女儿:“我们哥几个当初可是同生共死无数次,而你们生下来就掉在了福窝里,哪有机会经历这些考验。”   陈梓坤一双灵动的眼睛细细观察着父亲的神情,接着叹道:“爹爹,女儿无论性格还是相貌都随爹爹,承业一一他们也都像他们的父亲,性格也不错,唯独大弟承嗣既不像二叔也不像大姨,我真不知如何评价他?”   一提到秦承嗣,陈信不禁面色略沉,默然片刻,他轻轻摇头:“不止你一个人这么感慨……或许,他以后长大些会好些吧。”   陈梓坤一脸迟疑:“可是人们都说三岁看老,他都快十六了,真的会变好吗?”   “这……”陈信深深叹息一声,一时无言以对。蓦地,他放下酒杯,在屋里转了几步,突然问道:“梓坤,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得知什么消息了?”   陈梓坤假装一脸踌躇,欲言又止。她必须要给父亲通个气,让他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但又不能说得太直。   “你倒是说呀。”陈信一脸的焦急。   “爹爹,事情是这样的……”陈梓坤将秦承嗣的所作所为源源本本的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   陈信听罢拍案怒骂:“唉……这个孽障!”骂完秦承嗣,陈信突然目光锐利而又警觉的看着女儿,久久不语。   陈梓坤有些拿捏不定,略有些忐忑的问道:“爹爹为何如此看着女儿?”   陈信揉揉眼眶,略带无奈的说道:“宝儿啊,你是不是早有对付你承嗣弟弟的心思?”   陈梓坤一脸委屈:“父亲,女儿没有!”   陈信走过去摩着她的头顶,狡猾的一笑:“你真以为爹爹傻啊,你从小就心思忒多,我能不了解你?”   陈梓坤神态尴尬,不自然的干笑两声,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一脸难过的幽幽一叹:“爹爹你想,我身为女儿身,被朝中文臣武将摒弃,若不多费些心思,能行吗?”   “而那个秦承嗣——爹爹自个说,他到底哪儿比我强?他是文能治国,还是武能安邦?可是那些老顽固偏偏都拥立他。他自己也认为二叔为陈国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他理所当然的有继任权。”   陈信沉吟道:“这……他也许没有错……”   “不,他大错特错!”陈梓坤一脸严肃的纠正父亲的话。   “父亲,您如今再不是雁鸣山上的那个山大王了,您是一国之君。国君是受命于一天,就要有绝对的不容他们置疑的权威。国君也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也别说什么,父亲出身草莽,没有他们的辅佐就没有今日。他们怎么不反过来想想,若是没有父亲,难道他们就能有今日吗?当时乱世中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文治吗?不,是武功!若没有父亲在前方冲锋陷阵、攻城夺寨,凭他们一帮文人秀才何时才能建立基业?若非父亲威严赫赫,在军中一呼百应,四方壮士会云集响应赢粮而从吗?难道他们能凭嘴皮子说出一支军队来?父亲和他们的关系的确是相依相存,犹如鱼和水。但他们和父亲都弄错了,您才是水,他们是鱼。只要有水,就不愁没鱼。但鱼离了水,就不能存活!”   “这……”陈信一脸惊诧。   “父亲,那些朝中大臣之所以敢明目张胆的结党抵制女儿,那秦承嗣之所以肆无忌惮就是因为父亲太重情义,没有树立起为人君者的绝对威严。让他们居功自侍、不知进退、目无君上。父亲您再想想,您若纵容秦承嗣,那其他几个叔叔的儿子们怎么想?他们的父亲当年立下的功老也不小。他们是不是也有继任权?到时祸端一开,他们耗子动刀窝里横斗起来,我们陈国有多大元气才能经得住这番折腾?到时我们一家三口该如何自处?”   “可是……我实在做不到拿你二叔一家开刀。”陈信一脸的为难。   陈梓坤突然破颜一笑:“爹爹,女儿并非让父亲拿他们动刀。我是让父亲从今以后端正心态,任何时候都要记得自己已经今非昔比。您是一国之君,您有乾纲独断的权利。不要总拿以前的事情说事,此一时彼一时也。他们功劳是不小,但父亲也没有亏待他们。立我为储君也并非父亲徇私,按照古制,无论是立长还是立贤都该是女儿。况且古制也没说不准立女儿吧。以后朝堂上再有争执,父亲要理直气壮的拿出这番理论堵住他们的嘴,别总觉得心虚。父亲,母亲以前说过,人心很诡异,你越往后退,对方就越往前进。倒不如您干脆前进一步,做臣子的退让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父亲现在退让得越多,女儿往前迈的就越多。况且,女儿继承了父亲的暴躁性子却没有学会父亲的宽容仁慈,万一举措不当,不但有损父亲的一世英明,对于他们也是祸不是福。父亲这么做也是为了他们好。”   “好吧……梓坤啊,爹承认你说得有道理。”陈信一脸的感慨。没有女儿前,他被妻子拎着耳朵教训,如今轮到女儿了……偏偏她们说得都有道理。   “爹爹,这次回京,您就要着手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女儿会在一旁协助父亲。您要向他们证明,您是一个能上马治军,下马治国的英明君主。不要让他们总拿老眼光看人。”   “好吧……”   陈梓坤见父亲已经被自己说服,不禁长松了一口气。先打通父亲这一关,以后就好办多了。她早就敏锐的察觉到父亲的性格中既有骄傲自满的一面,又有自卑的一面。虽然母亲帮他矫正了不少,但这种深入骨髓的性子并不是说改就改的。这才让那些文臣们钻了空子。   “爹爹真是从善如流,英明神断,我们明早就启程回京。娘亲见了,定会说父亲越发稳重成熟。”   “呵呵,爹爹也这么觉得……”   陈梓坤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去。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陈信就迫不及待的起床,吩咐士兵火速准备启程回京。   除了留守函关、阳平关以衣西平关的士兵外,其他的八万大军全部班师回京。一路晓行夜宿,速度不下于急行军。不过众人都是归心似箭,倒没一个人抱怨行程太快。   三日后,大军回到易州城外。城中百姓早闻讯赶来夹道欢迎,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三军将士全部身着明亮的盔甲,排着整齐的队伍秩序井然的入城。陈梓坤身着去鲜艳夺目的大红披风,头戴银盔,骑在一匹神俊无比的白马之上,异常引人注目。   不知是谁起了头,众人一齐高呼:“大王万岁,公主万岁!”陈梓坤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向人们招手示意。   “嗷嗷——”两旁的百姓也疯狂的随之招手回致。   两旁百姓越聚越多,前方的骑兵纷纷放慢速度,缓绺而行。刚进出外城城门,气氛便不自觉的为之一僵,内城门口,数百个士兵面无表情的顶盔贯甲持刀而立。地上跪着一老一小两个男人,两人均赤着脊背,背负荆条。   陈梓坤心中一紧:这父子两人竟然来负荆请罪?   她脑中飞速盘算,堂堂丞相大人亲自带着儿子负荆请罪,其心可嘉,其诚可赞。以父亲的性格绝不会再像她计划中的严惩不贷。而且她还要考虑民心向背。文杰也知道事情有变,连忙策马赶上陈梓坤,两人暗暗使了个眼色:她们的计划要也要随机应变。 ☆、17第十七章庙堂之谋   陈梓坤骑在马上,缓缓而行。面上虽然平静如常,但心中却翻涌着一阵阵惊涛。她早已得知秦承嗣的计划是准备昨夜举兵,她也早下了命令让禁卫军在抵御叛军时将秦承嗣格杀,再将其同党拿下。她和父亲都不在京城,如此,谁也说不出什么来。然后她回来后再将秦承嗣谋反计划公诸与众,趁机将支持他的一帮文臣打倒驱逐,腾出位置来安插上自己的人。丞相虽然心疼爱子,但铁证如山,他也不好说什么。此时秦元却来了这一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没有人给她报信?   陈梓坤权衡了一番利弊后,一个新的想法呼之欲出。既然不能彻底除掉对方,那就彻底利用对方,将坏事变成好事。那些文臣不是排斥自己吗?她偏要让他们站在自已这边来,而且是不得不站……   眼看内城城门就要到了。陈梓坤看了父亲一眼,陈信此时的神色是万分复杂。陈梓坤飞快酝酿着感情。陈信迅速滚鞍下马,大踏步向前一把拽起秦元,用埋怨的口吻责怪道:“二弟,你这是何苦?快快起来。”   秦元老泪纵横:“大哥,小弟有罪,没有教好这个逆子,大哥你就责罚我们吧。”   陈信摇摇头,深深地叹息一声,秦元以前何曾这样狼狈过,当初他们面对十万敌军围城时,他仍然能指挥若定谈笑自如,如今却为了儿子,斯文扫地,颜面尽失。唉……他好容易下定的决心开始摇摇欲晃。真的要依法治罪吗?二弟和冰雁坎坷半生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秦元如今已经和自己一样年过四十,真的要让他绝后吗?他如何下得了手?他心中清醒的认识到,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丹溪和冰雁之间的姐妹情谊都到头了。   “二叔,嗣弟——”陈信正在万分矛盾的思索着,突然听到女儿清脆的呼唤声。陈梓坤一脸心疼的跑上前来,看着秦承嗣以一副纯然姐姐对弟弟的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责怪道:“嗣弟,你怎能如此糊涂?从小到大,你想要什么东西姐姐哪次不让着你?你想当储君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你直接说啊,姐姐让你就是。当初父亲有意让贤于二叔,无奈二叔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我本以为嗣弟和二叔一样……   我本是不忍父亲为国事操劳,蒙众人抬举,勉力答应暂为储君。 私下里却一直暗暗观察,准备在几个弟弟中择一贤明仁慈之人,以后禅让之。……你这何苦这么心急呢?竟受那晋国奸细的挑唆,不但令老父蒙羞,还险些使国家社稷有倾颓之危。若罚你,父王和我是心如刀绞,万分不忍;若不罚你,又如何对天下万民交代?你让我等如何是好!”   陈梓坤的声音清晰而恳切,眼中隐有泪光。场外的百姓和士兵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嗡嗡议论个不停:“就是啊,真是的。就这么着急啊。秦相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儿子呀。”   “真让人为难啊,怎么办好呢?”   “公主殿下真是识大局啊。”   ……   陈梓坤说着硬把蔫头蔫脑的秦承嗣拉起来,那边陈信也将秦元扶了起来,身边的侍卫忙上前给父子两人披上衣服,一行人面色肃穆的朝城内走去。   朝臣们听说大王班师回朝全都出来迎接。陈信当下决定聚集朝臣商议此事。也许是为了避嫌,秦元因为“体力不支”带着秦承嗣先行回府,听候发落。临走时他自觉的让国府的一百多名士兵押着他回去。陈梓坤又好生嘱咐安慰了父子两人一通,才匆匆回府。   她一回到公主府,立即吩咐侍从:“快,去叫郑喜,文杰陈光陈剑等人速来。”郑喜早就侯在门外,侍者一传话,急忙跟着进来。   “殿下,臣有罪。”郑喜二话不说,率先认罪。陈梓坤摆摆手:“算了,这姜还是老得辣,我估计是二叔有了防备,你们在最后关头才没探到消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文杰和陈剑陈光也随即赶到。众人来不及寒暄,便迅速进入正题。   陈梓坤心中的想法已经构想成熟,见人一到齐,直接开始发号施令:“事出紧急,我也不与你等商议了。你们先按我说的去做,若觉得有遗漏处,尽管补充。”   众人齐声答道:“是。”   陈梓坤面色庄重的开始下令:“陈光你去会一会李角张让,告诉他们,明日早朝本殿要上《罪已书》和《请辞表》,让他们做好准备。”   “遵令。”   “郑喜,你让王福着人悄悄跟秦承嗣的心腹接触,委婉的提醒他,他还不到加冠之年,只要他肯说出教唆之人,按照律法,他可以减罪。记住,教唆他的人越多,他的罪就越轻。说不定可以免罪。”   “是。”   “陈剑,你明早着人去城中散布流言,把本殿的书表内容传扬出去,看城中百姓的反应如何,然后再相机诱导。”   “遵令。”   ……   朝堂上,尽管陈信让众臣畅所欲言,但那帮平日口若悬河喜欢引经据典的文臣们此时一个个噤若寒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先说话。陈信看着这副情形不禁上火:这帮鸟人,当初他一提出提女儿为储君,他们能从三皇五帝说到前朝末年。如今这可是谋反的大事,他们一个个都哑了。他们怕得罪秦元,为什么不怕得罪自己呢?   陈信一拍御案,威严的说道:“既然众卿都无话可说,那就散朝。”   众臣终于开了口:“我王万岁。”   陈信一摔袖子,大步流星的往内宫走去。若不是顾及形象,他真想跑着回家。   文丹溪正倚在门口等着他。   刚进府门,他就粗着嗓门嚷道:“丹溪,我回来了!”   文丹溪笑着迎上来,很自然的挽着他的胳膊:“二信——”   夫妻两人携手进屋,其他人立即知趣的全部退下。   “唉……你说这事怎么办?”陈信捉着她的手扑通一下半靠在椅子上。   文丹溪浅笑着,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温声劝道:“先压压吧。也许过几天就知道怎么办了。”文丹溪心中跟明镜似的。这样的大事,自己的宝贝女儿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就等她的谋划吧。   “嗯,也只能这样了。”陈信无奈的叹息着。   “好了,先别提这事,你给我说说你们两个在前线的事情。”   “好,……我告诉你,你不知道咱们的宝儿多厉害,这叫青出于蓝胜于蓝,萝卜开花,一茬比一茬辣……”陈信一说到女儿和战事,心也不烦了,头也不乱了。神采飞扬、眉飞色舞的将当日的情形加油添醋的描述给她听。文丹溪心中既感慨又惊悚:这孩子杀人的手段也太残酷了。而且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   ……   第二日早朝,秦元为避嫌仍然称病不朝,秦府的仆人却送上了秦承嗣的《认罪表》。陈信接过来一看,这哪是认罪表,应该叫《开脱表》才对。秦承嗣很委婉的提出来,本来自己并无此心,但奈不住众人日复一日的在自己耳边聒噪教唆,再加上谋士华江的挑拨离间。所以才做出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云云。最后又附上了长长的一串串人名,周通、韩奇等朝中文臣赫然在列。陈信看罢,心中越发失望。二弟怎得生了这么一个既糊涂又没有担当的人。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过,竟然把自己的恩师拉下水。陈信一语不发的让内侍把《认罪表》发给众大臣看。果不其然,周通和韩奇看完,当下脸色苍白,身形摇晃了几下,险些栽倒。   “大王,微臣……”   那些被牵连的大臣们扑通扑通全部跪下,个个面如土色。无论哪朝哪代,谋反都是第一重罪,轻则抄家流放,重则诛灭九族。秦承嗣可能不会有什么事,但他们却不一样。   “这……”陈信一时也不知怎么处置才好,恰在这时,公主府的老内侍进殿高声奏道:“大王,公主殿下,昨晚一夜未眠,赶出两份表章上奏我王。并恳请众位大臣听评。”陈信一怔,摆手示意内侍念出来。   内侍恭敬的接过来高声念道:   本殿才鲜德薄,不守女德,以女子之身鹊占储君之位。以致文臣郁郁,武将喑喑。又因常年在外,不能细察幼弟承嗣之心,致使外敌乘隙,祸起萧墙,并殃及恩师。……于私,使父母亲族失和;于公,险至国家社稷陷危;以上皆本殿之罪也。……嗣弟年幼无知,又被敌国奸细怂恿,其本无辜;周先生韩先生,一向忠君至上,大公无私,其一生之高洁,国人共鉴,岂会自污其身,做出谋逆之事!其皆无罪,恳请我王明鉴,梓坤愿以待罪之身担保……   本殿追悔不已,痛定思痛,遂下《罪已书》并附《请辞表》,梓坤上不能使群臣归心,下不能安抚黎庶,愧对亲人恩师之切切教诲,无颜面对国人之殷殷目光,是以恳切请辞。请父王并众位大臣另立贤君,以免重蹈今日之祸。如此,国家幸甚,百姓幸甚。”   内侍高声读完这两份奏章,大殿内一片肃静。周通、韩奇、吴师道等人则是面面相觑,心中涌起一丝极端复杂的心绪。两个人,一个是自身有罪却百般推脱,甚至不惜将自己的恩师拉下水;另一个却主动揽罪,恳切求情,谁浊谁明,不是一目了然吗?   那些武将们却没文臣肚中那些弯弯绕绕,他们只知道公主殿下带着他们打了大胜仗,好容易高高兴兴的回来,却遇到义弟要夺家产。有罪的人死不承认,没罪的却要闭门思过,这还有天理吗?那些武将们一个个黑着脸,瞪着眼,无声的抗议着。   陈信却被梓坤这一招弄得不知所措。天知道这孩子的脑袋是怎么长的,他总猜不透。真心认错让位,那是不可能的。只要是梓坤看上的东西,她定会不择手段的弄到手,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那她是…… 要是丹溪在就好了,她准能猜出这个小魔头的心思。陈信头痛无比,一时难以决断。   这时,张让李角暗暗对视一眼,张让先出班朗声奏道:“大王,公主殿下其心可嘉,其诚可悯。但另立储君之事万不可行。”   李角和张让一唱一和:“大王,张大人言之极当。众所周知,公主殿下自被立为储君以来,先是吞蝗退灾,广施仁德于黎民。为人至俭至朴,尊师厚亲,兢兢业业,胸襟开阔,任人为贤。上有苍天降谕,瑞石临水,山颜为之更容;下有黎民拥戴,将士归心,外邦闻之变色。如此圣明之君,千古罕见也,若再议另立储君之事,岂不是上违天命,下失民心?如此,国家将有累卵之危,社稷将有倾颓之险也。请大王明鉴。   李角的话音一落,和张李同气连声的文臣们纷纷上前附和:“李大人所言极当,臣等附议。”   朱宁程综等人互看一眼,也有样学样,一起拱手道:“臣等附议。”朱程瞪了周通韩奇一眼,眼中的鄙夷和不满不言而喻。   周韩等人参差不齐的奏道:“臣等附议。”   陈信环视众人,沉吟半晌。突然福至心灵的来了一句:“既然众卿执意如此,本王也无话可说。准奏!” ☆、   陈信一锤定音,让几个文臣后悔不迭。他们偷偷对视一眼,无奈的摇摇头。原来他们心中早有打算,在得知秦承嗣的事情后,周通韩奇聚头简单商量了一下,如果国君回朝后再提储君一事,他们准备建议国君从义兄弟的儿子中选一个过继过来来接替陈梓坤的位置。起初就有人提起过,但念及秦承嗣是独子,此事才没有正式提上议程。如今发生了这种事情,过继之事也该提起了。谁承想今日一上早朝,秦承嗣就给他们迎头一击,竟把他们也给牵扯进了谋反的漩涡。一时间他们个个内心惊恐,便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此时危机解除,他们才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初衷。但是刚才情急之下,他们又附和了李角张让的提议不好再反悔。所以几人心中是五味杂陈,极不是滋味。   当天中午,城中百姓也纷纷得知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众人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嗡嗡哄哄的议论个不停。但人们也仅限于议论,谁也没想到要参于什么。后来不知是谁振臂一呼,带头去国府门前的广场上请愿,恳请靖平公主继任储君之位。爱看热闹素来是老百姓的传统,不多时,就把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喧嚣的吵闹声也惊动了不少大臣,后来还是李角张让挺身而出前去劝说解释,众人才渐渐散去。   李角故意大声赞道:“公主殿下文能治国,武能安邦,胸怀大度,连反对自己的人也肯折节求情。难怪百姓冒死请愿,真是可赞可叹。”   张让却唉声叹气道:“可是有什么用呢?就算求了情,有些人还不是照样抱着自己的顽固想法……真不值!”   这时,正好文杰路经此处,听见他们的议论,正色说道:“两位大人,你们都误会殿下的意思了。殿下早说了,她这么做不是为了获得谁的支持和感激,只是觉得这是她的份内之事,以后可别这么说了。”李张二人先是一怔,随后又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他们这么说,岂不是把公主说成了是挟恩图报的人了?   两人干笑几声一脸惭愧的说道:“惭愧惭愧,我等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望文大人在公主面前为我等美言几句。”文杰微微一笑,飘然而去。   秦承嗣谋反一事,由于秦元的及时阻止再加上陈梓坤等人的求情,最后陈信压下此事,将秦承嗣交由父亲秦元看管,禁足一年。秦元上表力请辞去丞相之职,又被陈信压下。秦元再次上表请求免去秦承嗣的一切优待,将来不准入朝为官。陈信仍是留中不发。此事算是不了了之。至于周通、韩奇、吴师道等人在陈梓坤的彻查下,证明与此事并无牵连。几人仍官复原职,无有变动。经此一事,秦承嗣是彻底把自己的路堵死了,朝中原本支持他的文臣们汲取了深刻的教训,都默默地与他划清了界线。秦元知道后苦笑不已。但他却没有去挽回,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至少可以让那个孽子彻底死心,也可以让她放心。   这场风波过后,秦元是新愁旧忧一起涌上心头,再次一病不起。陈信和文丹溪仍像以前那样前去探望安慰,遍请名医调治,仍是不见效果。陈梓坤闻听,对父母笑道:“爹、娘,二叔他怕是又得了心病。还是我去吧。”   次日中午,陈梓坤前往秦府探病。正好在院门口和白显不期而遇。   白显脸上神色复杂,嘴唇动了动,上前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陈梓坤满脸笑意的招呼道:“显哥哥,多日不见了,你还好吗?”白显彬彬有礼的躬身说道:“多谢公主惦记,还好。殿下是来看父亲吧?他正在西厢暖阁。”梓坤冲他点头,不紧不慢的迈进了暖阁。白显在她身后深深地叹息一声,默默退散。   “二叔。”   “梓坤来了。”李冰雁正在床前照料秦元,一见陈梓坤进来,愁云密布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大姨。”   “快去给你二叔说说话吧,他正念叨你呢。”   陈梓坤敏锐的觉察出,无论父母怎样竭力避免,他们两家已经有了细微的裂痕,再没了以前的那种亲密融洽。陈梓坤微微怅然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李冰雁再次冲她一笑,命侍女上茶,然后悄悄掩门退出。   秦元面色青白,半闭双眼,倦怠无力的靠在枕头上。   陈梓坤叹息一声,清声说道:“二叔,你就放心吧。您在时,我不会动承嗣弟弟;您和父亲母亲百年之后我亦不会动他。”   秦元闻听此言,忽地睁开双眼,那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眸子锐利的盯着陈梓坤的眼睛,陈梓坤和她坦然对视片刻,泰然一笑:“二叔是不相信侄女吗?”   秦元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他神态复杂的摇摇头,幽幽叹道:“二叔相信你。可是世事无常,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他少年时期是在京城长大,帝王家中的骨肉相残之事没少听闻。亲生骨肉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义兄妹?   陈梓坤站起身来,在屋里慢慢地踱着步子,不紧不慢的说道:“二叔可以不相信我的人品,但您可以相信我的能力。我相信承嗣弟弟经此一事,不会再有不该有的念头。在二叔尚健在,朝中文臣几乎全部支持他的情况下,他的谋划仍然不争气的失败了。——二叔试想,在您百年之后,梓坤早已不再是今日羽翼未丰之梓坤,二弟更是不能同日而语。他对于我又有什么威胁呢?我说不动就是不动他,这么做,一是感谢二叔对我们一家的情谊;二是我不想留下一下诛杀亲族的恶名;三是,我相信自己的掌控能力。四嘛,我要用他来给众位大臣一个警示——时时提醒他们曾有过的愚蠢选择!”   秦元面上现出一丝极为苦涩的笑意,他沉吟良久,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半晌之后,才语重心长的说道:“梓坤,二叔虽然很遗憾你不是个男孩,但对你的疼爱之心并不比璐璐少多少。不管你爱不爱听,二叔仍然要把心里话说出来。”   陈梓坤淡然一笑:“二叔但讲无防。”   秦元动了动身子,比刚才坐得更直些,又斟酌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梓坤,我知道你从小就跟你的姐妹们不一样,唯我独尊,心志远大。可是,一国之君真的不是那么好当的。陈国地处西陲,在四国中最弱,而且居于四战之地,东有强魏、西有西夷、南有晋国、北有东虏。如今魏国正在变法革新,西夷在内乱,东虏闹内讧,他们都没有时间扩张,所以陈国才有了这几年的太平日子。可是以后的情形谁知道呢?若将来你登上国君之位,这些四邻定然觉得你一介女流最好欺负,还不蜂拥而来?就譬如百姓家中有女无子难免会受四邻欺侮一样。还有,像周通韩奇等人,他们不止一次的说过,你的聪慧心志才华都远远高于其他兄弟姐妹,可是他们仍然愿意站在你弟弟这边,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你是女子?他们尚且如此,以后还会有人来为陈国效力吗?国无贤才,即便国君再英明也无法治国啊。最后就是你的婚事,你将来会嫁给什么样的男子呢?有家世有才华的男子不会甘心屈居于一个女子之下的。但那些只求富贵荣华的无节操小人你会要吗?”   陈梓坤认真听完,脸色镇定如常,深邃的眸中跳跃着一簇异样的火光,她淡漠的一笑,豪气干云的说道:“二叔,你的这三问题,梓坤一一为你解答。第一个,陈国的确在四国中国力最弱,但我保证它将来一定是最大最强的。至于四邻觊觎陈国之事,即便陈国不是梓坤当政,难道就能避免被窥视的命运吗?身处大争之世,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若想不当羊,就只能成狼!退让苟安只会自取灭亡,唯有主动出击,不惧风浪,才能生存下去;第二个问题,诚然,周韩那些自谓儒学门生的人不愿意奉我为主,可是二叔别忘了,这天下的人才多的是,历史上那么多昏君暴君都有人辅佐,我就不信我陈梓坤没人来投奔;第三个,我根本是不屑一顾。若我还像一般的女子那样,毕生的目的,就是为了嫁一个良人。我还当什么国君,做什么女王!若将来我能一统天下,全天下的男人还不哭着喊着供我来挑!”   “咳咳……”秦元脸皮抽搐,忍不住大声咳了起来。   陈梓坤说顺了嘴,越发的慷慨激昂:“所以二叔的担心真的是杞人忧天。你们总是想得太多,经常在事情还没发生前就先想到一堆又一堆的困难,连试都不敢试就主动放弃。自己放弃还不算,还理直气壮的劝别人也放弃!”说到后面她的话里已隐隐有了责难的意味。陈梓坤也很快意识到了不妥,连忙放缓语调笑着解释:“二叔别介意,我今日说话有些急。”   秦元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陈梓坤舒了一口气,最后仍然决定将自己胸中的块垒一吐而出:“二叔,可知道这世上比杀人还可怕的事情是什么?”   “是什么?”   陈梓坤看着秦元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那就是冠冕堂皇、理直气壮的扼杀别人的梦想和精神!杀人者尚且知道自己犯了罪,但这些人却从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们用一颗充满固执和偏见的心去评判世间万物,偏偏还自诩公正!二叔身为百官之首,有空教导教导这些大臣们吧。最后还望二叔好好保养身体,活个百八十岁,拭目以待。看看十年二十年后会怎怎么样。”   “咳……好好,二叔一定会等着看你一统天下。”秦元目光微闪,言不由衷的答道。   陈梓坤爽朗一笑,拱手告辞离去。   陈梓坤一回到府中,郑喜和文杰等几个心腹一起迎上来笑道:“给殿下道喜了。”   陈梓坤满脸笑意,摆摆手道:“好了,此事就此放下。你们快快准备庆功宴的事情,我估计将士们都等急了。”   文杰答道:“殿下放心。很快就好。”   ……   次日早朝。   文武两班大臣全部到齐,秦元也撑着上朝。   陈信大踏步进来,环视众人,颔首微笑。他神态自若的往御座上一坐,气派十足。接着,他挥手示意内侍宣读今日朝议主题。   内侍高亢清晰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奉大王和公主之命,开始就陈仓之战、函关之战的将士们论功行赏。”念完第一句,内侍故意停顿了一下。   武将们面面相视,暗自兴奋。他们早就得知了公主殿下正在派人办理此事,若不是秦承嗣谋反一事牵扯了太多精力,怕是一回来就开始了。 ☆、19第十九章论功行赏   陈信命令道:“宣令。”   司礼官顿了顿接着高声宣读:“程综作战勇猛,忠武刚毅,赐爵三级,封忠武将军。赏三进宅邸一栋,良田三十亩,白银五百两,布帛百匹,另赐匾额一块,铠甲一套,良马一匹。”   司礼官的话音一落,大厅里哗的一声议论起来,武将们一个个兴奋得面色通红,双目亮晶晶的。左边的文臣中有人故意咳嗽了一声,武将们立即自觉的肃静下来,激动地静等下文。   程综怔了一下忙跪倒谢恩:“臣叩谢大王和殿下。”   陈信挥了挥手,示意司礼官继续。   “朱宁,身先士卒,果敢刚猛,赐爵三级,封忠勇将军,赏三进宅邸一栋……”   “朱下水,献计有功,赐爵一级,赏白银三百两,擢升为水军校尉。”   “孙霸,阵前助斩袁寅,赏银八百两,赐盔甲一套。”   ……   其他的将士按照功劳大小,杀敌人数均有数目不等的赏赐。这次的跟以往的粗疏大大不同,分得十分详细,而且赏赐的东西五花八门,有名有实。受了赏的暗暗发誓一定要再接再厉,好好杀敌报国。没有赏赐的心中虽酸溜溜的,但大多数也真心为同伴欢喜,并暗下决心一定要追赶上对方。   “肃静!”司礼官哑着嗓子高呼一声,陈信临时吩咐换人再接着念。   “奉靖平公主令,诸位大臣坚守后方,及时督运粮草,亦有功要赏。周通、韩奇,进爵二级,分别加封为左右太女太傅,赐锦袍一件,战利品一份。”   “秦元,忠心为国,大义灭亲,及时制止内乱。特赐白玉匾额一块。战利品三份。”   ……   一众文臣们也各有封赏,自然,李角张让也在其中,只是相较他人而言,却十分的不起眼,两人面面相觑,心中怏怏不乐。其他大臣见这两个猛拍公主马屁的人也没落着什么好,心中不禁舒坦了许多。   “肃静!”   “两战中所缴获敌方物资,除赏赐众将外,其余全部等份分给因执行特特殊命令,没机会杀敌立功者——”   司礼官还没念完,武将中就有人将士为替自己的士兵高呼起来。   陈信被他们吵得头痛,拍案吼道:“肃静,念完再叫!”   “另,靖平公主将公主府日常开支减半,并将公主封地捐出三分之二,额外抚恤战死将士的家属。并设立抚恤司,以后会长久的抚恤扶持烈士遗孤眷属。其他将士家中有急难者,也可去抚恤司申报,抚恤司会酌情给予扶助。有关细则,请三日后去抚恤司门前观看。宣读完毕。”   “公主万岁,万万岁!”   武将们扯着嗓门高呼。   陈信端坐在御座上,很有气势的压压手,用威严持重的嗓音说道:“今晚,本王携公主和国后,将在国府门外广场上,开篝火大会,为诸将庆功。如无意外,诸卿务必到齐。散朝。”   “好好——大王万岁!”众人的吼声几乎震破屋宇。陈信摆摆手,昂首挺胸的走出政事堂。他觉得自己今日特别有派头有气势。嗯,回去后,一定要详详细细的告诉老妻。   散朝后,文武百官陆续走出政事堂,武将们蜂拥而出,嗡哄哄的议论不停。文臣们却在后面信步走着,窃窃私语的商量着什么。国府外的广场早挤满了士兵,一见到将军们出来,便急不可待的涌上来打听消息。   “将军,大王咋赏你的?”   “将军……”   这些武将们一个个唾沫横飞的将朝堂上的事情全倒了出来。听得众人心驰神往,激动异常。   “天哪,这次封赏咋那么多花样?又是衣裳又是匾,还有房子和地。”   “就是啊,就差再赏个媳妇了。”   “嘘,听说媳妇也快有了。昨儿个公主府的侍卫说,咱们的公主殿下已经派商队去魏国吴国去买女人了,要不了多久咱们就都有媳妇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这两国都有奴市,像那些被拐卖的,家里犯了罪被抄家的,好多都是好人家的女孩子。反正咱们不买别人也会买。公主说,咱们若买下了好好对她们,岂不是比别人买了好?”   “……”   “对了这庆功宴往常不都是在国府举行吗?今日咋挪到广场上了?”   “这也是公主的主意,她说啊,国府的大厅太小,只能让那些官爷们参加,咱们这些小兵哪有份?广场就不一样了,这回除了当值的士兵谁都可以来参加。”   “咱们的公主跟别人的脑袋就是不一样。”   “你肯定是新来的,像我这种老兵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她小时候就常跟在大王身后,特别喜欢抠人的眼珠子揪人的胡子。”   “天哪,太可怕了。”   ……   李角张让两人心事重重的穿过人山人海,在路口分手道别,慢腾腾的往家走去。李角刚回到家就听仆人说家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在偏厅等他。李角心中一动,忙推门进去。来人正是公主身边的心腹郑喜的弟弟王福。王福一见李角连忙满面堆笑的上前施礼:“李大人让小的好等。”   “在下有事耽搁,让王公子久等了,罪过罪过。”   王福的小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嘻嘻笑道:“小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家主人说,朝中多有掣肘,两位大人虽有大功,但不方便大张旗鼓的赏赐,还望大人谅解。”   李角此时心中舒服了许多,忙恭敬的答道:“哪里哪里,微臣为主上分忧实乃分内之事,岂敢邀赏!”   王福只笑不语,用手一指屋里的几只箱子:“大人请看。”   李角暗自欣喜,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王福轻轻掀开第一只箱子,那白花花的银子几乎闪瞎了李角的左眼。王福再掀开第二只,这黄澄澄的金子,又差点闪瞎他的右眼。李角像是做梦一样,揉揉发酸的眼睛,再接着看第三只箱子,更加眼花缭乱。   “李大人,您慢慢看,小的还要去张大人府上,告辞了。”   “王公子慢走。李金,去送王公子。”   王福客气的拱手告辞,接着再去张让府上将方才的情形如法炮制。   晌午刚过,广场上就开始有一队队的士兵和侍卫在忙碌,有的搬来木炭,有的在支架子。还有的在搭木台。有不少百姓围着看热闹。有大胆些的还凑上来跟侍卫搭话:“官爷,晚上会净场吗?俺们能来看热闹不?”那侍卫头也不抬的答道:“应该可以。”   “呵呵,太好了,俺回去告诉邻居们晚上有热闹看啰。”   夜晚姗姗来迟,一轮皎洁的秋月高悬在深蓝的夜空。广场四周挑挂着五彩缤纷的灯笼。地上摆着放着数百只大铜盆,里面烧着红通通的炭火,火上摆着铁架,架上摆着乳猪、肥羊以及各式野物。三通鼓响罢,就见陈信精神抖擞的带着妻女,在众人的簇拥下,大步流星的走进广场。   “大王——国后——公主——”场上的人群扯着嗓门高呼。   “今晚大伙都不必拘礼,尽管放开怀喝酒,开始吧!”   司礼官一声高呼:“奏乐!”须臾,震奋人心的军乐轰鸣响起,接着是宏大庄严的黄钟大吕。气势壮阔无比。   “宴会开始!”   众人在国府侍卫的引导下,三五成群的围坐在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高声谈笑。广场外面早站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有嘴馋的孩子不停的吞咽着口水向大人撒娇道:“爹,我想吃肉肉——”大人艳羡的指着场中的士兵说道:“想吃肉是吧,长大后送你来当兵,上阵杀敌,也给爹爹挣座大宅子——”   陈信喝得红光满面,他用手拍拍女儿的肩膀感慨道:“宝儿啊,爹爹今日真高兴,跟当日娶你娘时一样高兴。”   文丹溪嗔怪的看了他一眼,端了一杯水递给他。   “宝儿啊,爹爹觉得你更适合当陈国的国君,如今朝臣们也没异议了,我看干脆你择日即位算了。”   陈梓坤面色郑重的摇摇头:“父亲,如今的时机还没成熟,女儿准备在解决掉最后一个隐患后,出去见见世面,然后寻觅些贤才。”   “啊?你说什么?”   文丹溪笑着附在陈信耳边低语了一会儿,陈信虽不十分乐意,也只得勉强同意。他摆摆手无奈的说道:“随你吧,你这孩子就像那盘里的石榴似的,肚里点子忒多。”   陈梓坤笑嘻嘻的晃着他的胳膊说道:“若女儿像石榴,爹爹就是那结果的石榴树。”   陈信哼哼两声,不置可否。   文丹溪看看了架上还剩有不少烤肉,便招手吩咐春草赵发发等人:“你们去把这些肉分给场外的百姓——先分给老人和孩子们。”   “遵令。”   良久以后,广场的外围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大王万岁!公主万岁!国后万岁!”陈信被被突如其来的呼声唬了一跳。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又慢慢坐直身体,接着语重心长的继续教育女儿:“梓坤啊,你的年龄也不小了,我听说你璐璐妹妹都在议亲了,你这次出门,也别快想着寻觅贤才,你呢就打草搂兔子,顺便给爹爹带个女婿回来。爹爹以一个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你千万别在一开始就露出真面目来,先把人弄到手再说——想当年你爹爹我,头几回见你娘时,那叫一个深不可测,威风凛凛……你别不信,你去问问你五叔。”   “咳咳,女儿早就听说过爹爹当年的辉煌往事。”   “你知道就好。”陈信心满意足的又呷了一口酒。   陈梓坤的余光瞄到一旁的文杰正频频看向她这边,似乎有话要说,便笑着对父亲说道:“爹爹,我去那边看看。”陈信点头答应。陈梓坤刚走,秦元领着文武大臣来向陈信和文丹溪敬酒。   陈信立即正襟危坐,和文丹溪一起向众人举杯。   陈梓坤示意公主府的侍卫将她和文杰围在中间,以避免他人听到,然后悄声问文杰:“什么事?”   文杰小声道:“方才天机阁来报说,袁麟腿伤不治,意志消沉,闭门谢客。晋王自从回京后一直呕血不止,但近日却又有好转的迹象。殿下,您看这……”   陈梓坤的脸色一凝,冷然说道:“不行!必须想办法让那个老匹夫快快归天,如今袁麟已被剔除出去。他一死,袁氏诸子必然会为争夺王位大打出手,无论是谁胜利都对我国大为有利。相反,他若不死,必定会兴兵为二子复仇。到时势必又是一场血战。”   文杰脸色黯然:“殿下,臣也是这么想。可是,想让晋王速死谈何容易。他终日深居后宫,门禁森严,暗卫根本无法潜入。”   陈梓坤蹙着眉头思索良久,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她挥手招过陈剑陈光,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遍。两人迅速领命而去,文杰仍是不解,陈梓坤笑着拉过在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人头”二字。文杰立时会意,当下破颜一笑:“殿下英明。” ☆、20第二十章晋王殡天   陈梓坤抬头看看夜空,已经月上中天,宴会很快就进入尾声了。她和文杰一起步入场中,亲切的和一路的将士们打着招呼,陈信此时已经喝得半醉,他又像以前那样,对众人称兄道弟,满嘴的匪话,把他这两日装出来的气派全还回去了。武将们一个个开怀畅笑,文官们却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文丹溪无奈,只好让人硬架着他回府休息,其他人也只好意犹未尽的陆续散去。国府和公主府的侍卫则留下清场。   陈梓坤和文杰郑喜等人也一起踏着月色回府,文杰在城中并无宅邸,陈梓坤索性将安置在公主府的园林中居住。   “郑喜、文杰,这次你们立的功劳也不小,可是我却没明面赏你们。不过,我心里有数,你们就耐心等待时机。”   文杰笑答:“殿下曾说我和郑喜是你的知音,既是知音,自然会明白殿下的难处和打算,若稍立寸功就急吼吼的要官要爵岂不是大煞风景?”   陈梓坤朗声一笑,郑喜和文杰也一起笑了起来。郑喜将两人送到府门,和弟弟一告辞起回家。陈梓坤一回去就立即发号施令,让陈光陈剑速去准备送去晋国的“礼物”。   “你说袁麟会不会请名医治好腿伤?”   文杰狡猾的一笑:“殿下,盯着他的可不止我们,他的弟弟们比殿下还紧张呢?”陈梓坤点点头。   “对了文杰,你说过你还有一个堂兄,他现在在何处?”当时文杰提起过这人,但陈梓坤却被萧舜钦吸引住全部注意力,将他暂时忽略了。今日突然想了起来。   文杰一听她问这个问题,神色不由得一黯:“堂兄名叫文宾,当日鞑子攻入家乡,我们在乱军之中失散了。如今臣也不知他究竟流落何方。”陈梓坤也跟着唏嘘感叹一回,安慰她道:“只要活着,一定会有见面的机会,我会让天机阁的人仔细寻访。”   文杰肃然拱手:“多谢殿下。”   黎明时分,陈梓坤像往常一样,晨练之后,沿着园子散步。公主府的园林占地十余亩,园中林木蓊郁,长风过林,飒飒有声,鸟鸣啾啾,令人凡虑顿消。陈梓坤慢慢地走着,细细的想着事情。那日秦元和她的谈话,她虽然慨然反驳,但事后想起来却又觉得多少有些道理。陈国在四国中确实力量最弱,战力虽强,但若没有强大的国力支撑,国家迟早会崩溃。陈国的人才本就匮乏,若她即位,必定会有一帮老顽固隐退,她将面临着无人可用的尴尬局面。她以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世上的许多事并不是凭一腔热血就能做成的。她需要好好筹划一下陈国的未来和接下来要走的路。   “殿下,天机阁特使来报。”   “嗯。”陈梓坤猛然停住脚步,伸手接过密报,坐在旁边的石椅上仔细阅览起来。   这上面写的正是她让天机阁去查的关地萧舜钦的消息,上面简明扼要的记录着萧舜钦的家世,性格,爱好,大致行踪。陈梓坤脑中飞速盘旋,这个人出身世家,对名利的渴望远没有那些出身寒门的士子那么强烈。况且又有家族羁绊。要请他出山,是有一定的难度。这是一个看上去没有弱点的人,这样的人最不好对付。她最喜欢的是有弱点有嗜好的人,这样的人最容易驾驭,像爱财又爱权的张让李角。像惜名的周通韩奇。   陈梓坤低头默然沉思,正想得入神,忽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   “文杰。”   “殿下,商队和使者已经出发了,不日就能到达晋国。”   “嗯,好。”   “……臣听说殿下,正在派人访查萧先生的行踪?”   陈梓坤点头。文杰踌躇了一下,该说的话她都已经说了,此时也不好再重复。   陈梓坤自然明白她的心思,笑着说道:“事在人为,不试上一试就自动放弃,这不是本殿的性格。”   “殿下说的是。既然如此,臣将尽力为殿下周旋。”   陈梓坤满意的点点头:“那好,再过几日,等晋国的事情尘埃落定后,我们就化作游学士子,随商队去魏国,你也准备一下。”   “遵令。”   “不过,”文杰话锋一转又忍不住问道:“殿下何以如此笃定那晋王一定会死呢?”   “这个嘛,他应该会死的,他若不死,本殿还有后招呢。那袁寅的头颅可是让人加了不少好料进去呢,他们父子会很快相见的。”   ……   晋阳王宫。   晋王经过众太医的精心调养,身子终于有所恢复,为了振作国人士气,他强撑着上朝议事。   “大王万岁,万万岁。”   大殿中响起了众臣略带激动的高呼声。   晋王压压手,提高声音说道:“孤近日身体有恙,朝中诸事多赖众卿操持。孤心甚慰。”   众臣齐声答道:“大王谬赞,这是臣等份外之事。”   晋王轻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色,他喘息片刻接着说道:“孤今日想同众卿商议一下联魏伐陈的事情,众位有何看法?”   众臣面面相觑,各怀心思。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晋王微蹙眉头,拖长声调再问:“众卿真的没话可说?”   这时老将王起出班奏道:“启奏我王,若大王出兵伐陈,末将恳请我王准许末将为先锋,一雪陈仓函关之耻。”   “大王,末将请战。”第二个开口的却是陆城,他是函关守将陆将军的侄子。   “君上,微臣以为时机位到。”晋王最为倚重的谋士田忆也出班奏道。   “哦,请田卿说说看。”晋王无力的摆手示意。   “君上本意是想联魏伐陈,可是魏王正专心变法新政,魏国极需要稳定和平的邦交,臣以为魏王很可能不和我国订立盟约。晋使一去多日,无果无终,便是因为魏王既不想得罪我国,又不愿出兵伐陈,所以一直有意拖延。而晋国新败,元气大伤,若独自进攻陈国,怕有不妥。所以臣请君上暂且忍耐,等待时机,一举攻陈。”   “忍耐?” 晋王低声自问。   田忆悄悄给丞相袁封使了个眼色,袁封会意,正要开口。就听见有人进来高声禀道:“我王,陈国使者给大王送来了两件礼物。正在殿外等候宣召。”   众臣一听陈国送来了礼物,立即小声议论个不停。   “陈国的礼物?”   “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   王起抖着花白的胡子上前一步大声奏道:“我王小心。不要着了那妖女的诡计。”   晋王微咬牙关,沉声吩咐:“宣陈国使者进殿。”   陈国使者从容不迫的拱手施礼,双手把两只叠放着的锦盒奉上。   晋王心生疑窦,示意内侍打开查验。   内侍小心翼翼的将第一个锦盒打开,忍不住后退一步,“啊”的一声叫出声来。   内侍连忙弯腰谢罪:“大王恕罪,小人该死!”   晋王没心情管他,遥遥凝目向盒中一看,脸色微变,这盒中装的正是袁麟派出的细作华江。他微微叹息一声,摆摆手吩咐左右:“传令,厚葬华江。”   “遵令。”   “大王,这第二份礼物。”   内侍抖着手指向第二个暗红色的锦盒,语气也跟着颤抖起来。   晋王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脸色由白变青。   殿中众臣一齐哭丧着脸劝道:“大王——还是别看了。”   晋王的手用力摁着御案,咬牙命令道:“不,孤要看,孤要记住这一刻,将来好为吾儿报仇雪恨!打开!”   内侍想像方才一样去查验袁寅的首级。   晋王的目光一凛,冷声吩咐道:“打开,退向一边!”   “是……”内侍迟疑了一下不敢违令。流着泪将锦盒打开。   果不其然,袁寅的人头赫然在摆在其中。晋王盯着人头看了半晌,不禁潸然泪下。   他捶着御案悲痛万分的呼唤道:“寅儿,我的寅儿。你是死不瞑目啊。”   堂下的众臣也纷纷掩面而泣。   田忆抹着泪上前劝道:“大王节哀!”说着又示意内侍将盒子收起来。   内侍刚要动手,就见晋王骤然制止:“孤要亲自为寅儿皮肤阖目。”说完,他颤抖着手抚上袁寅的眼皮。就在这时,变故发生了。就听见晋王惨叫一声,一条全身乌黑的长虫被甩了出来。   王起大喝一声:“快,传太医,大王中毒了——”说着,他飞快上前,对着那只黑虫用力一踩,田忆让内侍将死虫收起来,交给太医查验。   众人七手八脚的抬着晋王进入政事堂旁边的偏殿,太医也匆匆忙忙的赶来。   仅仅这一会儿时间,晋王的嘴唇已经开始发乌,全身瑟瑟发抖。   “太医,这是什么毒?”   “微臣……暂时诊不出来。那只毒虫也没见过。”   “什么诊断不出来?简直是废物!”   不久,正个太医署的大夫都宣进了宫,后宫的妃子们也一起哭着跑来。整座偏殿乱成一片。   一个时辰后,晋王薨逝于政事堂偏殿!连遗诏都没来得及立。此事给后来的袁氏诸子争夺王位提供了借口。消息传出,国人哀痛不已。纷纷咒骂靖平公主的阴险毒辣。陈晋两国的宿仇进一步加深。 ☆、21第二十一章殷殷离别   隔了几日,晋王殡天的消息传到了陈国——这又是另外一个版本:靖平公主好心送袁寅的尸首回乡,晋王见到儿子的首级悲痛欲绝病情加重,溘然长近。陈国百姓唏嘘感慨的同时也多少有些窃喜。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晋国会举兵攻打陈国了。   陈梓坤伸伸懒腰再次去后园散步,这次她去的却是园林最西北角的一处极为隐秘的地方。此地分为内外两苑,外苑养的是梅花鹿、山猪等动物,内苑养的是蜈蚣蝎子甚至毒蛇等一些稀奇古怪的动物。看守的人是两个不识字的哑巴。这个秘密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甚至连陈信和文丹溪都不知晓。陈梓坤兴致盎然的观看着自己的宠物。   国府后苑。   文丹溪正带着侍女亲自帮女儿打点行装,她指示着春草春芳赶制出几只背包,其中有两只是牛皮防水的。然后再命人将各式各样的药丸分类装好,干肉干粮也装了不少。陈信脸色阴沉的背着手在旁边焦躁不安的胡乱转悠。这么多年来,女儿从没远离过他们夫妻,如今突然要远行,他心里自然是万分的不舍。   “唉,你说这孩子脑子是怎么长的,她不是想当国君吗?我这位置让于她不就行了?非要往外跑,外面多危险哪。”   文丹溪一边忙碌一边安抚他:“你就别操心了,俗话说,大胆天下去得,小心寸步难行。她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了。多认识一些人,看看别国的风土人情,老是窝在陈国这一亩三分地上怎么能行。将来若是即了位,除了打仗就没机会再出远门了。”   陈信又烦躁的转悠了几圈,最后只好自我安慰道:“嗯,她若是能顺便拐带个女婿回来,倒也不枉此行。还有啊,我得去告诉她,路上若是碰见英雄救美的事,一定得抢着做。这可是我们陈家的独门秘诀,当年义父救了义母,后来我又帮了你。这叫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   文丹溪:“……”难道二病真的会终身相随吗?   陈信看着老伴那种神情,便知道她不认同自己的话。心里不禁有些憋闷,甚至还有一丝曲高和寡者的孤独感,为什么自己好心传授经验,她们娘俩都不信呢?   陈信甩袖起身,进去换了一身常服,戴着一顶毡帽,面色不佳的冲文丹溪说道:“老伴,我出去逛逛。”文丹溪忙放下手中的活,一把扯住他正色训道:“你别以为我不知你想做什么?你每回都背着我去喝酒。早给你说过了,喝酒会伤身。唉……”文丹溪说着说着不禁有些生气了。他常年征战在外,年轻时倒没察觉出来什么来,如今年纪一大,以前积累的毛病一点点的都出来了。先是背上中了毒箭,虽然抢救了过来,可是身体毕竟受了损伤。接着又生了背疮。 后来又添上诸如咳嗽腿疼等一堆毛病。偏偏陈信还不忌嘴,当她的面是一套,离了她又是一套。   文丹溪看他一脸的不服气,忍着气放柔语调,整理着他的衣领继续说道:“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咱们还要等着抱亲孙女呢。 梓坤这个莽撞的家伙,若没有你这个当爹的管着她,以后还不反了天去。”   陈信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是啊,这孩子就听我的。”   “你再瞧瞧跟你同龄的人已经有几个撒手去了,还不够引起你的警醒吗?”   说到同龄人故去,陈信猛然想起了一个人——袁荣熙。想着想着,他的面色骤然一沉,揪起毡帽扔到地上,怒气冲冲的骂道:“我记得要给你说这事的,结果一回来就听你说宝儿要远游,气得都忘了。”   “怎么了?”   “还不是那个姓袁的,我今日微服去酒肆喝酒,结果却听人说那姓袁的是我们梓坤放毒虫咬死的。开什么玩笑!是他自己不自重,整日到处掘坑,累病了累死了,就赖到我们梓坤身上,我们的女儿虽然狠了些,可是却是个光明磊落之人,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文丹溪目光微闪,一语不发。   ‘哎,你说是不是啊?“   文丹溪连忙转移话题:“行啦,咱们不提他了。”   “嗯嗯,不提他。还有啊,自从承嗣那件事后,我总觉得三弟四弟他们对我的态度都不大一样了。这都叫什么事啊。”陈信颓然往椅上一坐,一脸的黯然。   文丹溪摁着他的肩膀喟然一叹:“这还不是朝中那些文臣们要你从他们的儿子中过继一个过来,大概他们是怕将来梓坤对承业承广他们有成见吧。想开了就好了,情随事迁,人随物移,这都是必然的。”陈信沉重的点点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国君要自称孤和寡人了,原来,走到这一地步的人,就算你不想孤独也没办法,周围的人总是不自觉的在远离你,防着你。我们五兄弟的感情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不分你我了。”   两人默默无言,室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三日后,陈梓坤带着郑喜文杰陈剑陈光等一帮心腹侍卫殷殷道别了父母,开始出发前去魏国。此时正值破晓时分,晨光熹微,一轮红日将出未出。整个天地间散发着勃勃的生机。陈梓坤抬头看着东方的天空,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豪情和期待。   其他人脸上也充满了年轻人出远门时的那种新奇和兴奋。   文杰问道:“公子,咱们真的要去松山书院吗?”   陈梓坤点头:“自然,天下人才多在中原,中原人才又多在松山书院,必须要先去那里。” ☆、22第二十二章守株待兔   陈梓坤一行人全部化妆成普通游学士子,跟着商队前往魏国。陈梓坤化名王坤,为了方便她也学文杰女扮男装,将头发用黑色簪子随意绾起,身穿一袭青色袍子。她容貌相肖父,五官开阔大气,这么一装扮,一个英武挺拔的士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郑喜拱手打趣道:“公子您真是芝兰玉树,意气风发。”   陈梓坤得意的昂昂脑袋,右手一伸:“把本公子的扇子拿来。”   文杰憋着笑提醒她:“公子,都十月份了,扇子就别用了吧。”   “哦,那就不用了。启程。”   众人齐声答道:“是。”   商队共有三十多人,马车二十多辆,里面多是从东虏倒来的皮子虎骨等物。其他大宗货物多走玉河水路。陈魏两国除了几年前有局部冲突外,一直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所以这几年来两国商旅往来十分频繁,他们这样的队伍一点都不扎眼。   陈梓坤随口对郑喜说道:“你看魏国百姓衣着多光鲜,不如让你娘把布庄开到大梁算了。”   郑喜笑道:“这事我还真提过,可惜,我娘最近身子不方便。只能再等等了。”   陈梓坤打趣道:“你们家真是一派兴旺啊。”   郑喜却正色答道:“对于我们寻常人家来说,兄弟姊妹越多越好,公子可与我们不一样。说句不当的话,公子若是有了亲兄弟,事情就愈发复杂了。”陈梓坤笑而不语。转头看着路上络绎不绝的行人,一脸的深思。   魏国不愧是天下第一强国,国富民殷,看这往来的民众便可窥一斑而知全犳。魏国的国君魏文王志在经略中原,忙着变法新政,对于他眼中的西陲小国——陈国,并不怎么放在眼里。最主要的是陈国就像一座屏障,为魏国挡住了东虏的侵扰。所以这些年来,魏文王时不时拉拢一下陈国。即便是陈晋两国打得你死我活之时,魏国朝臣中有人建议趁机攻打陈国边境,魏文王也依然没有同意。应该说,魏文王是一个有大格局大志向的君主,魏国在四国中国力最强,它占据着农业最发达的中原地区,而且谋臣如云,猛将如林。若他只是个目光短浅的好战之君,其他几国会暂时会不得安宁。但他如此锋芒暗敛,却更加让人不安…… 时不我待,她要抓住这个短暂的和平机会,好好充实自己,寻觅征招贤材,以便为将来做好东出做好准备。   只要魏文王在,陈国就暂时不必担忧东边的局势,就是不知道他的继任者怎样?陈梓坤突然觉得以前自己的目光太局限于晋国了。以后,她需将目光放到天下大局中。同时,她也顿悟到,以秦元周通等人的才具治理小小的陈国已经非常吃力,遑论天下大局!陈国最需要的是一个目光深远能统筹陈国国政的谋士,同时还需要一个有实干之才的相材,自然,将材也是多多亦善……   想到这里,陈梓坤悄声吩咐陈剑陈光:“传令天机阁,再加上两个任务:一是要注意搜集魏国的情况,特别是魏国太子的情况;二是要注意寻觅搜访人才,要做到一点:人弃我取,人争我察。获大才者有大赏,中才者中赏。下才者小赏。”   陈剑领命答应。天机阁的成员分布于各行各业,像是木工、厨子、车夫、小厮、侍女、商贩等等。除了王宫里暂时伸不进去手,其他地方都有办法渗透。酒楼、食肆、青楼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眼线更多。甚至有些达官贵人之家也有天机阁成员的身影。   陈梓坤来之前就已经着人悄悄告知他们,如果没有意外,她将在魏国呆上一年半载,然后再出发去吴国。   商队一进入魏国边城西河,众人便感觉到了一股与陈国迥然不同的气息。这里人流如织,店铺林立,货物丰富,郑喜文杰等人两眼放光的看着琳琅满目的货架,陈梓坤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众人闲逛了一会儿,便离开了热闹的街市,向陈光已经定好的李家老店走去。   回到客栈,郑喜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向陈梓坤禀报:“殿下,方才天机阁传来了消息。”陈梓坤放下手中的茶杯,拿过密报飞速看下去,还是关于萧舜钦的,他如今就住在松山书院一里外的白家村,身边带着两个书僮,平常深居简出,极少会客。密报上连他的住处日常习惯都写得一清二楚。   陈梓坤略想了一想,吩咐郑喜:“你着人去查看萧舜钦住所旁边有无空房,若有就租下来,不能租就买下来。我们一到京城就去那里落脚。”   文杰一看陈梓坤对自己的老师这么执着,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殿下这么看重萧先生?”   陈梓坤淡然一笑:“自然。我一是看上他的才志,二是还有他的影响力。你想萧舜钦这样的人都能被我所用,到时天下士子还不争向去陈国?基于这两点,我一定得想法设法把他弄到陈国。”   “可是,殿下……”   陈梓坤看了文杰一眼,提醒道:“不都说好了吗?我新名叫王坤。别殿下殿下了,小心隔墙有耳。”   “是是,该叫公子。公子,我们还在家乡时就有不少人慕名前来拜访他。可是先生一律不见。而且先生性子有点怪,对于穷苦百姓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但有时对于达官贵人说话有些刻薄……万一到时他惹恼了公子,还望公子千万别、别对他怎么样。”   “哦?那你说说看,怎样的刻薄法?”   文杰想了想,接着说道:“有一次,有一个大财主也想趁着天下大乱,分上一杯羹,死缠硬磨见到了先生,先生就直言不讳的对他说:‘我观你肚大心小脑空,别说做称王称霸,恐怕连财主也做不长了。’当时那个财主气得要杀他,幸亏他的两个书僮武艺极高拦住了。”   “还有一次,前朝一个隐姓埋名的王爷来找他……”文杰掰着手指头一件件的说着,一边悄悄观察着陈梓坤的脸色,她与她共处这么长时间,亲眼目睹她的种种手段,心中不免忐忑,生怕萧舜钦万一执意不从,而公主又担心他为别国所用,从而动了杀心。若是这样,她是万死难辞其咎。   陈梓坤和气的冲文杰笑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明白你的心思,我不会那么做的。动不动就杀人多没意思啊。我可是仁慈的人。”   文杰擦擦脸上的汗笑道:“是……公子说得对。”   当下众人纷纷回房歇息,陈光陈剑两人轮流守夜。   一夜无事,次日一早,众人用过简单的早餐,继续赶路。路上,陈梓坤又派出一队擅勘测绘图之人,深入到魏国腹地,将山川地貌险关隘口绘制出来,以备不时之用。商队一路穿过西河、关陵、安邑等地最后进入魏国的都城——大梁。这里自然又是一番繁华景象。到了这里,陈梓坤一行人便要和商队分道扬镳了。   众人拱手告别。陈光驾着马车载着陈梓坤郑喜等人,一起前往松山书院外的白家村驶去。那里,在毗邻萧舜钦的地方高价租下了一栋院落。   路上,文杰先问道:“公子,接下来我想先去拜访一下先生,探探他的口风如何?”   陈梓坤点点头:“也好。”陈梓坤对于怎么说服萧舜钦出山,曾设想过无数种办法,最后又一一被她排除。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三顾茅庐法,想以诚意打动他,但又一想,自己身为女儿身,根本不具备刘皇叔的大义道义优势。这个恐怕效果不大。最后权衡一番利弊再结合萧舜钦本人的性格,她决定采取以下几种方法:先以静制静、守株待兔。然后让自己的名字萦绕在他的周围,慢慢引起他的注意,接着制造时机慢慢接近他。如果这一步成功,接下来就以普通朋友与他相交,让他一步步的了解自己的志向。最后时机成熟时再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23第二十三章与子同车   一个多时辰后,陈梓坤几人便来到了位于白家村的寓所。白家村只有百来户人家,村庄三面环水,民居全部掩映在蓊郁葱茏的绿林中,不闻人语响动,只听鸡鸣犬吠之声,显得格外清幽。   陈剑所租的这座院落以前是一个游学士子所居,屋后靠山,门前斜对着一片苍苍竹林,长风过林,传来一阵龙吟凤啸之声,确实是个读书清修的好去处。陈梓坤随意打量了一眼便将目光先投向了她的邻居——萧舜钦的住处。萧家别院的门前是一条一丈来宽的清溪,此时却是竹桥吊起,大门紧闭,不闻任何声响。   文杰站在门前遥望着,神色略带激动的喃喃自语道:“多年不见先生,不知他身子可好。”   陈梓坤笑道:“不急,你明日可前去拜访。”文杰点头。   当晚,众人人困马乏,陈梓坤吩咐他们早早歇息。   次日一早,天刚破晓,陈梓坤仍像往常一样准时起床,粗略梳洗完毕,她便慢慢地沿着村子漫步沉思。文杰紧随其后,途中正好遇到两个年轻男子从山上抬水回来。文杰驻足凝视片刻,突然面带惊喜的喊道:“两位可是乐山、乐水大哥?”二人停住脚步,狐疑的打量了一眼文杰,点点头淡然问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文杰拱手笑道:“不知两位可记得五年前常给先生送菜送材的猎户兄妹?”   二人想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我家公子几日前还提起过你呢。”两人的态度顿时热络了许多。三人边走边寒暄,陈梓坤看了文杰一眼示意她随意,便径自向前方竹林走去。   陈光陈剑随即远远跟上,陈梓坤摆摆手说道:“不必这么小心,你们俩要想法设法跟方才那两人搭上关系。从他们口中顺便套出萧舜钦的行踪。”   两人一起拱手恭敬答道:“遵命。”   文杰当日上午便带着礼品前去拜谒萧舜钦。   陈梓坤一边抚琴一边等着文杰回音。   郑喜听着琴声,略一蹙眉:“殿下可是思乡了?竟奏此悲音?”   琴声戛然而止,陈梓坤皱抚额问道:“思乡吗?不应该是闺怨吗?”   郑喜呵呵笑了两声,她正要出语安抚。恰在这时,听见一阵脚步声,是文杰回来了。   “公子。”文杰笑着拱手,陈梓坤看她面色绯红,神采奕奕,便知道事情进展不错。   “怎么样?”   “先生还记得我们兄妹俩,他请我用了茶点,我将殿下给的美酒奉上,先生一时兴起,就让我陪他饮了两钟……”   “只是……我委婉的提了我是和公子一起入魏求学,还顺便表示了公子对他的仰慕,但先生并没有表示什么,也没出口相邀,看样子公子还得再等等。”   陈梓坤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不急不急。”   陈梓坤一行人在白家村安顿好后,隔了几日便去了松山书院。书院建在一片开阔的松柏林中,树下石桌石凳错落有致。此时正值天朗气清,学子们纷纷走出学舍,或是捧书朗诵,或是抱膝独吟或是三五成群坐而论道。   陈梓坤带着众人先到书院的主院——争鸣院,争鸣院,顾名思义就是百家争鸣之意。如今的局势和战国时期倒有有些相似之处。四国中,每个国家都有各自的一套制度,因为国君秉性的不同,所尊崇的学派思想也大径相庭。像魏国是法儒并重,吴国是独尊儒术,晋国是外法内儒,至于陈国,则不像其他三国那么明显。但把持朝政的也多是儒生。魏文王性格豁达大度,包容性强。极少干涉学院具体事务,而是任其自由发展。是以,松山书院是天下规模最宏大、气氛最自由的一座书院,数以百计的名家学者在这里开馆授学,无数学子不远千里前来求学,聆听教诲。   陈梓坤一路行来,路过儒家学院、道家学院、兵家学院、阴阳家等各家学舍。其中儒家学院是人满为患,兵家和道家也为数不少。只有农家相对冷清些。   一连数日,陈梓坤在学院内到处乱窜,她性格豪迈,出手大方,与各家学子也渐渐熟悉起来,这些人中小才颇多,中才已属难见,更遑论大才,而且年纪不大,脑子都顽腐的很。虽则如此,她也算开阔了眼界。   期间,文杰又拜访了萧舜钦几次,陈光陈剑两人也跟乐山乐水两人渐渐熟悉,陈梓坤觉得自己该出手了。   这日清早,陈光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禀道:“小的刚打听到一个消息,萧先生今日要去十里外的何家村访友。”   “哦,他要访的朋友是什么性情?”   “听说是当地有名的孝子,他父亲双目失明,母亲瘫痪,还要照顾兄长留下的三个孩子,他为了照顾双亲,连前程都和亲事都耽搁了。”   “嗯,准备一下,我们也去何家村。另外,准备两辆马车。”   “是。”   陈剑陈光两人刚将马车套好赶到村前的官道,就听见一阵辚辚的车声传来。接着就见乐山驾着马车从他们面前路过。陈光十分自然的招呼一声:“乐山兄弟真巧啊,我们也要出门,呵呵。”   乐山今日似乎有所忌惮,只是遥遥拱手一笑,赶着车子从他们面前缓缓驶过。乐山见陈光和他们走同一个方向,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去哪儿?”   陈光随意答道:“我家公子要去水家村。”水家村和何家村相距不到一里地。   “哦——”乐山拖长声调,欲言又止。   陈光点头微笑,扬鞭驱马,将乐山甩下一段距离。   当两辆马车赶到两个村子的中间路段,就听见马儿一声嘶鸣,马车咣当一声骤然停下,乐山急忙跳下来查看,原来是车轮的轴子坏了。   “公子,小的该死,车轴坏了。”   陈光驾着马车走了一段路,“瞧”见乐山意外停下,忙“吁”的一声勒马停车,小跑折回问怎么回事。   两人吭吭哧哧的蹲在地上查看了好一阵,乐山摇摇头:“没法修了,这可如何是好?”   恰在这时,陈剑驾着另一辆马车沿着官道辚辚而来。看见陈光在此,陈剑忙勒马停住,陈梓坤和文杰一起缓缓下车,文杰走到萧家的马车前,笑着拱手说道:“先生,马车怕是一时半会修不好,不若委屈一下,和我们同车如何?”   这时,车中伸出了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撩起车帘,再接着,一个身体颀长,面容清朗的年轻男子款款下了马车。陈梓坤心中纳罕,她扭头目视文杰,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文杰微微点头,示意这真是萧舜钦。   萧舜钦的目光温和的扫过众人,在陈梓坤身上掠了一下,拱手说道:“多有叨扰。”   陈梓坤淡然一笑,将手一伸:“萧先生请。”   萧舜钦一点也不拘谨,从容自在的上了陈梓坤所乘的马车。   乐山乐水相视一眼,陈剑笑着招呼乐水和他一起驾车。陈光和则帮着乐山将坏掉的马车拖到附近的农户家中。   待车中三人坐定,陈剑一声清喝,两匹马儿一起用力,官道上重新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   “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得同车,真是三生有幸。王坤先敬先生一杯。”陈梓坤亲自斟满一杯米酒,双手捧上,态度恭敬而又落落大方。   萧舜钦坦然一笑,从容自若的接过,轻轻啜了一口,开口赞道:“好酒。”   陈梓坤微微一笑,朗声接道:“这是用凤鸣山上的清泉所酿,具有祛火消暑之效。先生多饮无妨。”   两人随意寒暄了几句,陈梓坤便巧妙的文杰拉入两人的谈话,她静静地在一旁聆听,时不时插入一句,既不显突兀,又不失东道主的热情。   三人说着话,何家村已经遥遥在望,萧舜钦冲陈梓坤笑道:“在前面路口停下便可,不耽误你们赶路了。”   陈梓坤道:“送佛送到西,还是将三位送到吧。”萧舜钦侧过脸看着窗外的原野,笑而不语。陈梓坤眼珠滴溜一转,心中迅速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24第二十四章盛情相邀   萧舜钦凝神观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经意的一侧头,正好与陈梓坤的目光碰个正着,他仍是那么温和的笑着,但陈梓坤敏锐的从他的眸光中捕捉到到一丝了然和无奈。她的心微微一沉:难道他已经发现什么了?   就在她沉思的瞬间,忽然听见前面有人招呼乐山:“乐山,是箫兄弟来看我了?”马车慢慢停下,萧舜钦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位请。”   陈梓坤想了想,将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先生先请。”   萧舜钦扶着车门,款步下车。   陈梓坤待他下去,腾地一下跳下马车。把一旁等候的何宴叔侄三人吓了一跳。   “公琰贤弟,这是……”何宴狐疑的打量着陈梓坤和文杰,一时不知如何称呼。   “他们是松山书院的学子,今日顺路送我至此。”   “哦,多谢两位。如不嫌弃请到寒舍歇息片刻。”何宴热情的笑着招呼道。陈梓坤打量着何家叔侄三人,见何宴虽然粗衣陋服,但态度却是不卑不亢,即便是面对萧舜钦那等看上去高雅无尘的人,仍是谈笑自若,一派坦然。他身旁的两个男孩年纪不大,也都斯文有礼,落落大方。想到这里,陈梓坤临时改变了主意,拱手笑道:“何大哥盛情相邀,却之不恭,我等今日叨扰府上了。”   何宴欣然笑道:“这位小兄弟好爽快,请!”一旁的乐山乐水偷偷对视一眼,一脸的讶然。这人……人家只是客套一下,怎么就成了盛情相邀了?   一行人跟着何宴浩浩荡荡的向何家走去。   刚到村口,就见一大群人挤在一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众人一见何宴回来,有人挤上前来说道:“何二郎,你家表弟又来闹事了。”   何宴将锄头交给大侄子,快步走进人群,清声喝道:“铁牛,你不在家好好侍奉姑妈,怎地又在这儿惹是生非?”   这时,人群中传出一声粗吼:“那个姓何的王八羔子把甜井堵上了,我卖不了水!都让开,老子要把让磨盘推开!”   有人在旁边叫嚣:“别以为你叫铁牛就能吹牛皮,这磨盘要五六个人才能抬动,你自己能搬来?来来,搬一个让大伙瞧瞧!”   “都让开!一会儿砸到磕到了别怪我!”   接着就听见一阵粗重的吼声,然后陈梓坤在看到了一块巨大的磨盘被人稳稳当当的举了起来,周围的人们哄的一声散开。陈梓坤这才看清,那举磨盘的人是一个粗壮大汉,身长九尺挂零,生得膀大腰圆,一脸络腮胡子,一双大眼瞪得溜圆。   “你他娘的滚吧!”李铁牛说完,用力一扔,磨盘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将地面生生砸出一个浅坑,灰尘扬得漫天都是。   陈梓坤忍不住拊掌赞道:“这位大哥真是好力气!”李铁牛闻声看了看陈梓坤,咧咧大嘴,然后大踏步朝何宴走来说道:“表哥,我打完水就回去了,我娘还没吃饭呢。”   何宴摇摇头叹息了一声,说道:“既然来了,吃完饭再回去吧。”说着,他上前提起倒在地上的两只大木桶,继续往家走去。李铁牛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冲萧舜钦等人嘿嘿笑了两声,跟着何宴一起去何家。   还没走到门口,李铁牛就冲着茅屋高喊:“老舅,舅妈,铁牛来了!”   柴门吱嘎一声响了,接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拄着拐杖颤巍巍的出来了,这妇人正是何宴的母亲。   她一见萧舜钦,顿时一脸惊喜:“是公琰啊,快进来坐。”   萧舜钦上前一步,扶着老妇人,恭敬的说道:“老人家您受苦了。我刚回来不久。”   何母擦擦眼眶说道:“不辛苦不辛苦,多谢你们了,海清他人都去了,没想到还有人惦记着,前些日子还送来了银两……”   萧舜钦打量了一下东倒西歪的茅屋,略有些不解,何母忙解释道:“这是海清的同窗们凑的钱,我和宴儿一文都不动,将来留着给我那大孙女添妆,还有两个孙儿成家立业所用。”   萧舜钦默然片刻,唏嘘感叹道:“怪不得何家能出海清兄那样的义士,实是教之使然也。”   何母愣怔了片刻,一转眼便看到了陈梓坤,她立即自责道:“瞧我这瞎老婆子,光顾着叨唠了,竟忘了招呼远客了。兰儿,快去煮茶。”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应声而去。   陈梓坤笑着走上前来,躬身一拜:“王坤见过伯母大人,本来我等只是送萧先生路过宝庄,何大哥客气相邀,偏偏我早就闻得何家大名,只是不好冒昧上门,今日大哥一邀,我就厚着脸皮来了。”   何母见他气度不凡,口齿伶俐可人,不由得心生喜欢,面上带着慈祥的笑意道:“你们能登门就是看得起我们,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客人多才好,我老婆子就是喜欢热闹。”   何家房厅局促,何宴只得去邻家借了大桌摆在当院,众人分宾主落座。   何母跟萧舜钦说了一会儿话便转而拉着陈梓坤闲叙。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娘是开药行的,我爹是开镖局的。”   “哦,都是好行当。”   “小坤啊,你年纪这么小就出来游学,习惯吗?”   “还好吧,就是开始有些想家。如今又交上了几个朋友,大家在一处慢慢就好起来了。”   “嗯,多交朋友好,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   一老一小在这儿聊得兴趣盎然。没过多久,陈梓坤就将何母哄得开怀大笑。乐山乐水在一旁直抽嘴角。萧舜钦静坐一旁,默默品茶。   何母跟陈梓坤说了一会儿,又转头问李铁牛:“你娘还好吗?”   李铁牛忙答道:“还……好。”   何母微微叹息一声,脸色慢慢由晴转阴,她侧头吩咐何宴:“你去拿半吊钱来,让铁牛带回家去给他娘抓药。另外,让兰儿先做一份饭给他吃,他回家还得照顾他娘。”   “是。”何宴起身欲去。李铁牛一把拉住他,连连摆手:“表哥,舅妈,我不要你家的钱,你家已经这样了还总是贴补我们家,您再这样,我以后就没脸上门了。”   陈梓坤看了看陈剑,陈剑会意,立即掏出一锭白银递上来,陈梓坤双手捧着银子递到李铁牛面前笑道:“李大哥,这点银子你拿去给伯母抓药吧。”   李铁牛一脸惊讶,后退一步,涨红了脸,连连摆手道:“我哪能要你的钱,不行不行。”   陈梓坤却正色道:“铁牛大哥,你这就不对了,学院的夫子教我们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我若是看不见就罢了,见而不管,岂不是有违夫子教诲?常言道,四海内皆兄弟,如今兄家有难,小弟若是坐视不管,以后怎能这在儿混下去?铁牛大哥,你若是不接,就是叫小弟难做人。”   李铁牛是一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陈梓坤的话他听得懵懵懂懂,不过后半部分却是懂了。心中惊讶无比,这世上怎么还有这种人!送人钱财说得好像是帮他是似的。   何母也被这一幕弄得怔了好一会儿,她正要开口让陈梓坤收回。   就听萧舜钦清透中略带戏谑的声音响了起来:“铁牛,为了成全他的高义,你就收下吧。”   “这……”李铁牛看了看萧舜钦。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下了陈梓坤的银子,他一脸感激的说道:“小兄弟,别的我帮不了你,我李铁牛全身上下只有一把子力气,以后谁若是欺负了你,你就来找我,看我打不扁他!”   “咳咳……”何母警示性的干咳几声,李铁牛立即改口:“我、我不打扁他,我吓死他!”   众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时,何兰端了一盘杂面饼出来说道:“表叔你快吃吧。”   陈梓坤却朝陈剑说道:“对了,马车里还有咱们的午饭,怕是要放坏了,你去拿来给铁牛大哥装上,让他快快回家去吧。”   陈剑领命而去,不大一会儿就提了一只大食盒过来进来递给李铁牛,李铁牛刚想推辞,就听陈梓坤笑道:“你一个大老爷们,怎地像个大姑娘似的。我游学时,走到没有酒家食肆的山村旷野处,渴了饿了就敲门要吃的。谁请我吃,我一点也不推辞。”   李铁牛嘿嘿一笑:“好,王小弟,那我就收下了,我还得回去照顾我娘去,你有空就去找我玩去。”说着,他拎起食盒跟何母打了个招呼。又进屋要去跟何父告别。何母忙制止他:“你舅舅睡着了,不必去了。”   李铁牛答应一声,又跟众人招呼一声,大步流星的出门走了。   李铁牛刚走没多久,何兰和何宴就开始摆饭上桌。   何家生活艰难,他们一行人又是突然而来,所以根本来不及准备什么。桌上几盘好菜,一盆小鸡炖山芋,一盘腊肉炒青菜,还有一大盆韭菜炒鸡蛋都特意推到了陈梓坤和文杰和萧舜钦面前。陈梓坤本想将车里的酒肉拿出来添菜,又怕这样做,伤害了何家人的自尊心。因此便又按捺下去了。   何母何宴面前摆的则是野菜汤和没有什么油水的炒青菜和一大盘馍馍,几个孩子也没有个上桌。   何母有些不好意思的招呼道:“家中也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可别嫌弃,来,吃吧。”   陈梓坤笑道:“哪里嫌弃什么,先生常教导我们说,嚼得菜根,百事可成。细品起来,这粗粮菜根,别有一番滋味。”   何母和何宴均是微微一怔,随即朗声笑了起来。   何宴问道:“不知王小弟的先生是何人?”   陈梓坤面上笑容不变:“我的先生姓孟,他不是松书书院的。”   何宴“哦”了一声。   萧舜钦静静聆听着他们的谈话,突然,他伸手将那盘杂面饼子推到陈梓坤面前,正色道:“孟夫子所见极是,嚼得菜根,方能成事。吃得粗食,方能成才。你万不可辜负了他人家的期望才是。”   陈梓坤心中一咯噔,须臾,她泰然一笑,从容自若的拿起杂面馍馍,咬上大一口,有滋有味的嚼了起来,却发现这杂面馍馍跟母亲做的根本不一样,硬得像石块一样,她吃了几口后,便觉得喉咙生疼。   何母那双略些浑浊的目光扫了萧舜钦一眼,微微有些诧异。她笑眯眯的将杂面馍馍撤下,换上一盘松软的白面馍馍。陈梓坤冲何母一笑,安静乖巧的吃起饭来。   饭后,众人又略坐片刻,萧舜钦便告辞回去。何家一家人一直送到村口,才依依不舍的和他们挥手告别。   回程时,陈梓坤拉着文杰坐上了另一辆马车,相比来时的神采奕奕,她多少有些沮丧。   文杰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陈梓坤长嘘了一口气,摆摆手道:“无事。”实则,她心里有事,她突然觉得那个萧舜钦似乎能将她的计谋一览无余,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非常不好。她以前从不曾有过这种经历。看样子,她还是不够深沉,不够老道。接下来的计划要不要改变?她突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25第二十五章犀利点评   陈梓坤沮丧了两天,萧舜钦也随之安静了两天。   萧家别院里。   乐山和乐水一边烹茶一边跟萧舜钦说话。   “公子,我觉得咱们的马车坏得蹊跷,往常咱们走远路都没事,怎么就这走那么点路车轴就断了。车马行的师傅也是有人故意损坏的。”   萧舜钦漫不经心的说道:“坏了再修就是。不可胡乱猜疑。”   “是……”两人低声答道,随即又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他们以前遇到过各式各样的人,但没见过这么算计人的,而且是住到你旁边算计,不知道今日那人又出什么损招。   次日一早,陈梓坤刚刚起床,陈剑就跑过来禀道:“小的又得到一个消息,萧舜钦今早要去竹林散步。”   陈梓坤用凉水洗了一把脸,顿觉精神不少,她咬牙说道:“按原计划,去拿我的琴。”就算被他看穿,她也要做全套。   “是。”陈剑提起琴囊跟着陈梓坤前去竹林。   陈梓坤雄赳赳的迈步入林,拣了竹林中央一处开阔之地,端坐在木桩上,凝神片刻,开始弹奏起那首《清月吟》,当日陈梓坤在宫中学艺时,其中也有琴棋书画的功课,只可惜,她对这类技艺不大感兴趣。平日除了读书习武,有了空闲便去效外骑马打猎。这几日,她为了能和萧舜钦搭上话,便咬牙练起了这首曲子,此曲是正是萧舜钦的生母谢氏所做。谢氏是前朝有名的才女,通晓韵律,工于诗词。据说还曾女扮男装用兄长之名参加过诗会并一举夺魁。不知为何,她婚后不久便抑抑而终,只留下一子便是萧舜钦,萧舜钦也不知何种原因,似乎与生父有所隔阂——这些有待查探。她目前只查探出萧舜钦事母至孝,曾经守母孝五年。所以她才特意熟奏此曲,以便打开萧舜钦的心门。然后再慢慢与他接触。   陈梓坤一边飞快的弹奏着,脑中却是浮想联翩。   她猛一抬头就见萧舜钦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立在了她的面前。   琴声戛然而止,陈梓坤拱手笑道:“萧先生真巧,你也在这里?”   萧舜钦脸色凝重的评点道:“《清月吟》乃是抒发女子之怀才不遇的抑郁和愤懑,但时人不解,却硬生生将它曲解成了伤春怨别的闺怨之吟。从格调上,你比旁人高出不止一筹。”陈梓坤心中暗喜,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的谦虚道:“先生过奖,我的琴艺实在是羞于展于人前,也只能在这无人的竹林一抒胸中块垒罢了。”   萧舜钦淡然一笑:“难为你还有自知之明,你的琴技的确一般,而且方才弹奏之时,心有不专。”   陈梓坤暗自咬牙:“……”心中却陡地升起一股斗志:她绝不会放过他的!   萧舜钦似乎不欲多谈,拱手告辞:“多有叨扰,请继续吧。林中再无人了。”说罢,飘然而去。陈梓坤直楞楞的瞪着他远去的背影,怒火上涌,但是,她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了。她只好“铮铮”重新拨弄琴弦,将一腔愤怒全部发泄在琴声之中。   萧舜钦没走多远,便听见身后飘来一阵满含杀气的琴音。   晨风过林,满耳尽是竹叶萧萧之声。金色的阳光透过斑驳的竹叶撒落下来,在她的身上不住的跳跃。一直在外面望风的陈剑此时忍不住上前打断她:“公子,人都走了。”   “啪”的一声,陈梓坤一掌拍在琴案,拂袖而去。   刚回到院中,文杰便一脸欣喜的迎上来:“殿下,好消息。萧先生派乐水来请我们去品茶。”   “嗯——”陈梓坤肚里的怒气还没全消。   “走,去!”片刻,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郑喜听说她们两人要去萧家,连忙和陈剑一起准备礼物。   两人缓步向萧家走去,深秋的艳阳,照在门前的碧水之上,波光潋滟,熠熠灼眼。乐山熟练的放下竹桥,两人踏上去,稳稳的走到对面。   推开院门,就看见萧舜钦端坐在梧桐树下,品茗读书。   “先生,我们来了。”文杰笑着拱手。   陈梓坤也收起情绪,平静的拱手招呼。   萧舜钦指指对面的两个空座:“坐,不用客气。”   乐水捧上茶后悄然退出。   文杰先挑起话题:“先生,我和王坤打算周游列国,一展胸中才学,恳请先生赐教。”   萧舜钦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既然你们见问,我就说说我的浅见。仅供参详。”   “先生谦虚了。”   萧舜钦用清润动听的声音评价道:“天下四国中,魏国目前来看国力最强,魏文王也算得上一代雄主,目光高远,任人为贤,只是其人年事已高,魏国下任君主尚不知花落谁家,所以对于魏国你们尚须等待;至于吴国,吴国太子风雅高华,他即位后必将重用文臣,而且他缺乏其父的政才,其国运堪忧;而晋国,目前正处于内乱之中,不过,很快就会尘埃落定。也尚须等待。”萧舜钦评到这里,慢慢呷了一口茶,停顿了下来。   “依先生之见,陈国如何?”   “陈国嘛——”陈梓坤虽然装着品茶,耳朵却竖得直直的。   “陈国一西陲小国,国力孱弱,四面强敌环伺。其现任国君,其才只能任先锋,文武百官目光短浅,无斡旋之能,能守一时安稳已是难得……”   陈梓坤心中陡地涌起一阵火气,胸脯微微起伏着,他的父王竟被人评价成如此不堪之人!这个人当真狂妄之极!她的眼中不自觉的闪过一丝厉色。   萧舜钦视若不见,继续侃侃而谈。   “咳咳,先生……不知先生对四国的储君可有了解?”文杰一阵紧张,顾不上礼貌,急忙打断萧舜钦的话。陈梓坤慢慢地又将火气强压了下去,低头掩饰着自己的神色,假装在认真聆听。   萧舜钦淡淡一笑,低头优雅的品着杯中之洒,半晌不语。   文杰趁机给陈梓坤使了个眼色,伸手在她的掌心写了一个“忍”字。   萧舜钦歇息片刻,继续说道:“至于四国储君,我目前只知道吴陈两国,晋魏还尚未确定。”   “请先生赐教。”   “吴国太子吴熠——这个前面已说地,风华雅量,文采斐然,可惜生不逢时。”   “那陈国呢?”   “陈国嘛。”陈梓坤敛起心神,静静聆听。   “陈国这位太女,算计成性,机变有余,沉稳不足;狠辣凌厉,将其父暴虐之名化为实处,缺乏成熟与包容;性格激烈偏狭,心存戾气,身上更兼有陈国的国气——匪气。若不加以改进,日后必将成天下大患。”文杰比刚才愈发紧张,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还没来得说话,就听见“砰”的一声,陈梓坤霍地一下拍案而起,桌上的茶杯震得飞了起来。   萧舜钦微微抬眼,浅笑着问道:“王公子对在下的看法有异议?”   “本……本人对足下的高见十分佩服,所以拍案激赏。”陈梓坤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句话。   萧舜钦客气的拱手:“哦——王公子谬赞了。”   陈梓坤的目光一转,犀利的反问:“只是……先生虽是高见,在下却有不解之处,先生与陈国太女相距千里之遥,从未谋面,便下此断语,是否失之偏颇?”   萧舜钦从容不迫的答道:“王公子言之有理,在下对陈国太女的评断确实不甚全面——我想,这只是她恶劣性格的冰山一角罢了。”   陈梓坤胸中怒火熊熊燃烧,她现在终于明白文杰为什么会担心他的安危了。她此时就有一种想拧下他的人头的冲动!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压抑。   文杰看情形不对,连忙笑着圆场:“先生真是风趣。多谢先生教诲,我们改日再谈。”文杰说完,拽上陈梓坤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出萧家大门,文杰忐忑不安的试探道:“公子,其实先生他除了这点,别的都好,您将来是做大事的人,胸中得容得下人,可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陈梓坤“嗯”一声,再没言语。   没走多远,突然,她顿住脚步,目光灼灼的回视着萧家大门自言自语道:“薄我货者也,欲与我市者也;訾我行者,欲与我友者也。文杰,你说他这么说我,是不是在试探我?”   文杰真想告诉她,萧舜钦对很多人都这样。但她又怕再度刺激了陈梓坤,事情怕不好收场。她支支吾吾的应道:“大概也许吧。”   陈梓坤继续说道:“就算他知道了我是存心积虑的接近他又怎样样,这正好证明了我的诚意。走,折回去,本殿要和他开诚布公的谈谈!”   文杰语塞,又不好违逆,只得跟着她重新折回。   萧舜钦还坐在原处,杯里的茶早已续得满满的,似乎算定了她们会折回一样。   陈梓坤一进来就单刀直入的问道:“先生评判他人如此犀利毒辣,难道你本人就没有一点缺点吗?我想听听你对自己的评价。”   萧舜钦的眼波往陈梓坤身上一注,平静而清晰的说道:“在下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又怎会没有缺点?可是,我可以有缺点,但殿下却不可以有!”殿下?那么说他早就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了,他刚才是故意刺激自己的吧。   “为什么我不可以有?”既然对方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她还装什么呀。当下她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凝神看着他。以前的温文尔雅荡然无存。   萧舜钦神色如常,继续侃侃而谈:“因为我只想做一个逍遥的俗人,不想成圣成贤,这缺点于我何碍?可是殿下请想,若欲成为天下之主,其难已愈百倍,而殿下以一介女儿之身,挑战千古礼法,其难再加百倍。殿下面临着千万之难,难道你觉得你还有权利去和平常人相比吗?殿下若只想听赞美谄媚之言,何须千里迢迢的来到此地?还是说殿下费尽心思,特地请在下去做个佞臣?”   陈梓坤若有所悟,气也消了大半,眼中的挑衅之色大减。   萧舜钦的语气略微转轻,声如金石一般:“日后,殿下将将处于万万人的注目之下,你的一点瑕疵将会被人无限放大,从而也会让敌人有机可乘。而你的周围——怒我直言,你的父母溺爱你,你的臣下谄媚你,而你的对手太愚蠢,这一切的假象让殿下不自觉的心高气傲起来。隐隐然有一种天下万事尽在掌中的错觉。孰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殿下年纪尚轻,无法深彻认清自己,久而久之,必将积习难返。到时,悔之晚矣。只怕到时,给予殿下迎头一击的不是我这无关痛痒的点评,而是血淋淋的事实。殿下千里迢迢来寻萧某,又是文杰的主君,所以,在下方才说话犀利了一些,原因无他,只是希望殿下能全面认清自己以免将来碰壁——一个知道自己的优点的人是自信而强大的,但知道缺点并能改正的人才是最不可战胜的。”   陈梓坤心中波涛翻滚,默然良久,她霍然起身,郑重肃穆的施了一礼,感慨万端的说道:“先生之言不啻于醍醐灌顶,使我茅塞顿开,神清目明。恳请先生不嫌我愚陋,出山辅佐,我必以师礼待先生。”   萧舜钦摇摇头:“在下说过,我只想做一个逍遥的俗人。殿下既有求贤之心,还怕贤才不来吗?”   “不,似先生般大才,千古难遇,以兴周八百年之姜尚来比亦不为过。”陈梓坤语气诚恳的说道。   萧舜钦朗声一笑:“过奖。我先前是有意试探你,就冲你的诚意和心胸,我当为你引荐一个大才。”   “哦?谁?”   萧舜钦沉吟片刻:“此人就在松山书院,姓崔名博陵。你一打听便知。”   陈梓坤面露欣喜之色:“多谢先生,此人我自去寻访。只是先生……”   萧舜钦嘘了一口气,眼波微闪,缓缓说道:“你先把崔博陵请来再说吧。” ☆、26第二十六章激贤出山   两人走出萧家别院时,已经是夕阳西下,彩霞满天。   文杰抹了一把汗水感慨道:“这一席谈话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陈梓坤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心中仍在细细咀嚼着萧舜钦方才的那一席话。长这么大,她从未如此被人深彻的剖析过。诚然,这些缺点她以后会慢慢认知到,但肯定会以惨痛的现实来教训自己……这个人在评断人事上目光独到,常人所不及。她一定要把他弄到陈国去!   两人刚回到院子,就见郑喜急色匆匆的走过来低声说道:“殿下,晋国的消息——晋国新君正是成王第三子袁尚。”   “哦?”陈梓坤没有丝毫意外,接着又问道:“可有袁麟的消息?”   “袁尚一即位就宣布袁麟谋反,其母舅苏先带领三千精兵围攻袁麟府邸,结果袁麟早得知消息,从密道逃出,据说很可能逃到吴国去了。”   “唉,徒留一患。”陈梓坤一拍桌案,心中暗恨袁麟为什么不死。她沉吟片刻,吩咐道:“传令,让天机阁成员注意查访袁麟的行踪,若有消息可适当透露给袁尚的心腹大臣。”   “遵令。”   “还有,”陈梓坤想了想又接着吩咐:“让人再去查萧舜钦的事情,所有都要,特别是他幼年的经历。”   “遵令。”陈梓坤吩咐完毕,靠在椅座上闭目沉思,每个人的性格形成都必有成因,这个原因一般能从他的成长轨迹看出来。她一定要找准萧舜钦的脉搏。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她都喜欢掌握主动权,从不喜欢被人牵着情绪。   她歇息片刻,忽地睁开眼睛叫道:“陈剑。”   “殿下。”陈剑从暗处迅速出来。   “你去打听一下松山书院的崔博陵。”   “是。”   隔了两日,陈剑将崔博陵的消息报了上来:崔博陵是崔家的远支,父母双亡,被姨母养大,自幼聪慧过人,博览群书,及长,前去魏国求官,魏文王嫌其形貌粗陋,不用。隔两年,又前去吴国,吴太子勉强收为清客,崔博陵愤而离吴。从此绝了入仕的念头,专心在松山书院管理学院藏书楼并著书立说。其父母所订下的未婚妻嫌其家贫貌丑而毁婚。后崔博陵娶钱氏,隔三年,钱氏病卒。如今他仍孑然一身和姨母忠仆相依为命。此人嗜书好酒。性格乖癖狂妄,落落寡合。为众人所不喜。   “你去搜集他的著作。”   “是。”   两日之后,陈梓坤和文杰一起走进了藏书楼,她背着手在里头转了几圈,神态倨傲的抱怨道:“人都说魏国文风鼎盛,松山藏书楼藏书之多为天下为首,我看也不过尔尔。”陈梓坤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到了正在埋头读书的崔博陵耳朵里。他挑挑眉棱,随意打量了一眼这位口出狂言的少年学子,轻轻冷笑一声,面无表情的问道:“这位公子,不知你想看什么书?说出来我帮你找找。”   陈梓坤看了看他,仍是那副倨傲的神色:“我想看关于治国理民的好书,先生找得到吗?”   崔博陵又是一声冷笑:“治国理民的书?我当你是要看屠龙之书呢?这种书藏楼楼里简直是如汗牛充栋。《黄帝四经》、《四书》、《五经》任何一本都够你研读半生。你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陈梓坤抬抬下巴,语气激昂的说道:“《黄帝四经》太老了,晦涩难懂。至于儒家著作,纯属一家之言,在太平之世,糊弄糊弄愚民百姓还勉强可以。根本不适合眼前这等大争之世。我将来要建立不世功勋,岂能读这种书!”陈梓坤此言一出,立即引起旁座的几个儒生的怒目。其中一个青衣儒生愤然责斥:“孔圣人乃万世师表,哪儿来的狂徒竟在此大放厥词!”   陈梓坤不屑的冷笑道:“万世师表?请问在战国之时,可曾听说有哪一个国家用过他的施政之道?春秋战国几百年间,他和他的弟子奔波于列国之间,惶惶似丧家之犬,难道这不是事实吗?他的学说若真适应万世万代,为何当时就没有一个国君肯用他呢?一个两个尚可说是有眼无珠,难道所有的国君都是这样吗?道理很简单,就是儒家学说根本不适合于大争之世。方今天下格局与战国颇似,列国需要的是强国富民之术,需要的是霸道帝道,而不是所谓的仁道王道。有哪个乱世中的国君胆敢用儒家学说治国,我敢肯定他离灭亡不远了!”   “你,简直是岂有此理!”   “你是胡说八道!”   ……   藏书楼中的其他儒学士子纷纷向门口聚拢,一个个面色涨红,群情越来越来激愤。陈梓坤立在人群之中,丝毫不见畏缩,舌战群儒。词锋咄咄逼人,有的性格冲动些的儒生气得直撸袖子。崔博陵双臂抱胸,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眼看场面越来越乱,他适时高喝一声:“都给我住嘴,此地禁止喧哗。想争辩的都给我去争鸣堂,让你们辩个够!”   学子们静了片刻,一起嚷嚷道:“走走,去争鸣堂。咱们辨个够!”   陈梓坤眼皮一翻,不可一世的说道:“哼,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庸才不可语于天才之语也,拘于心智也。本公子不屑与你们争辩。”   “当真是狂妄之极!”   “……”士子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围攻。   陈梓坤毫不介意的挥挥手叫上文杰:“走,去喝上一杯消消火。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说罢,她神气活现的甩袖而去。留下一帮怒气汹汹的士子们。   第二日,陈梓坤来到了藏书楼。崔博陵抬抬眼皮,多少有些意外。   陈梓坤连转都没转,径直走到崔博陵面前坦然自若的指挥他:“本公子听说你博学广识,你且去为我挑一本好书来,若满意了,我请你喝酒。”   崔博陵怪异的一笑:“请我喝酒?你难道不怕我?”   陈梓坤不屑的冷哼一声:“我怕你?我可是远近有名的小霸王,你应该怕我才对。”   崔博陵沉吟片刻,从抽屉里掏出一本手抄书册来放到桌上:“这本书是我偶然发现的,未曾面世,你看看如何?”   陈梓坤毫不客气的接过来,看第一页时,她的面上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看到第二页,神态却意外的恭谨起来。她一页页的翻看起来,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半个时辰过去了,她仍在站着凝神阅读。崔博陵一阵诧异,心中又有一丝欣慰和好奇。   看完一遍,陈梓坤拍案大赞道:“这书写得好!里面的话就像脱了靴子挠痒一样,都挠到我的痒处。走走,我请你喝酒!”   崔博陵看着她,呵呵轻笑几声。   陈梓坤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这本书能不能借我读上三日?我送你四坛好酒。”   “哈哈,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陈梓坤生怕他反悔似的,捂着书快步而逃。   崔博陵看着她的背影,兀自笑个不住。   当晚,书院散学时,崔博陵竟真的收到了四坛好酒:陈晋吴魏四国好酒各一坛。崔博陵不禁心花怒放,当即去邀请好友王恢来助兴共饮,不料,王家家仆报说,王恢今日有事无法赴约。崔博陵只好坐在院中自斟自酌。他正喝到酣处,突然听到院中的黄狗一阵吠叫。接着就听到家中老仆崔伯苍老的声音:“谁啊?”   “我是松山书院的学子,前来请教先生。”   “哦。”崔伯吱嘎一声拉开了院门。   崔博陵心中纳罕,却没有起身,仍盘腿而坐,自斟自酌的不亦乐乎。   陈梓坤走到崔博陵面前,深深一躬,态度恭谨的说道:“弟子王坤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实在惭愧之至。”   “哦?这话怎讲?”   “弟子今晚才知道原来那本书竟是先生所著。”   “呵呵。不妨事,来,坐吧。”崔博陵难得和气的说道。   陈梓坤亲自动手将带来的食盒摆好,又斟满了一杯酒恭敬的递给崔博陵,感慨万端的说道:“弟子前日还说别人是井底之蛙,却不知真正的井底之蛙正是我自己。真是可笑之极,唉……”   崔博陵目光一闪,幽幽叹道:“无妨,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还狂傲呢。趁着年少该狂就狂吧,否则,到了我这等岁数仍然狂放不羁,一肚子的不合时宜,那才是真正的可悲可笑。”说到后半句,他的语调中不由得浸染上了一种浓浓的悲凉。   陈梓坤默然良久,慨然接道:“先生,我从字里行间忆经感受到了先生的心境,也是心有戚戚焉。”   崔博陵又是哈哈一笑:“还心有戚戚焉?你少年得志,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怎么能和我这个潦倒半生的失意之人心有心有戚戚?”   陈梓坤沉吟片刻,摇摇头叹道:“先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我的难处……唉,眼下不方便说,您以后就知道了。我自以为有才有志,想继承家业,无奈人们以种种理由阻挠,究其根源,我的唯一过错是在先天,是在父母生我时就注定了。先生,我和您一样,我们都输在了起始。如今亲族阻挠,人才不能为我所用。我之所以痛骂儒家,就是因为他将一家之言一孔之见当作万世公理。阻挠我的人也多是儒生,将来污我之名的也肯定是儒生。”   崔博陵心中一凛,锐利的眸子重新将陈梓坤打量了一遍,同时,脑海中迅速搜寻着各国王室子孙的资料。难道是因为他不是嫡长子,所以不能继任大位……魏国?不太像。吴国?也不是。晋国?   一时之间,崔博陵也拿不准他的情形。但不管怎样,崔博陵心中不由得对他多了一份同情。两人不断举杯,你来我往,渐入佳境,越说越投机。直到月上中天,夜寒露冷,崔氏出来干涉,两人才不得不意犹未尽的散去。   次日清晨,崔博陵正在想昨夜的那个忘年之交,这时,崔伯进来禀道:“萧先生请公子去竹林赴宴。”   崔博陵一怔,萧舜钦一向深居简出,两个虽然相识,却一直往来不多,他今日怎么竟想起要宴请自己?   “好,把那坛半坛陈凤酒带上。”   崔伯应答一声,下去准备。 ☆、27第二十七章竹林刺杀   刚过巳时,崔博陵便如约而来。   “崔兄请。”萧舜钦起身拱手一笑,他一袭湖蓝锦袍,神色疏朗清淡,与青青翠竹相得益彰。崔博陵则如往常一样,一袭半旧灰衫,在萧舜钦的映衬下,他整个人越发显得矮小黯淡,但他举止洒落自如,丝毫不以为意。   两人寒暄几句,崔博陵开门见山的问道:“贤弟找我有事?”   萧舜钦缓缓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的说道:“无他,我前日认识了一个陈国客商,听说,陈国太女眼下正在广觅天下人才,特地告诉崔兄一声,不知崔兄以为如何?”   崔博陵手握酒杯,沉吟良久,最后缓缓叹道:“我也曾留意陈国太女所发的求贤令,看其措辞,胸襟见识非一般人可比。”   萧舜钦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我观她既有雄心壮志,又能虚心纳谏,虽然眼下还有几分稚嫩,但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番大业。”   崔博陵不疾不徐的说道:“只是,我曾听人评价说,她这人好似特别精于计谋,作为一个君王,太注重于此便有些不好了。”   萧舜钦浅浅一笑,接着娓娓道来:“我也曾这么想,不过后来一想,觉得她如此做为也是事出无奈。假若她是一个男子,她的所做所为必定为世人交口称赞。可惜她是女儿身,注定不能以通常的仁德来感化四方。因为人们对女子之德的要求是三从四德,是无才无识。她于君王之道做得越出色,与世人推崇的女德便愈来愈远,所受非议也就越多。大概她也明白此路不通,便另辟蹊径。况且,我们亦不能以常人的道德水准来衡量君主,一个纯粹的好人是绝对成不了明君的。”   崔博陵眸光一闪,意味深长的笑道:“贤弟如此卖力推崇陈国太女,可是于她有过私交?”   萧舜钦没有正面回答他,坦然反问道:“崔兄观我可是因私废公之人?”   “哈哈,玩笑,玩笑。”崔博陵连忙拱手笑道。   崔博陵沉吟须臾,肃然叹道:“诚然,贤弟说得有理,但她终究是一介女流之辈,谁知道将来如何呢?”   萧舜钦慢悠悠的反问道:“莫非,崔兄也和那些世俗之人一样不论具体情形,只一味尊男卑女?”   崔博陵哈哈一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侃侃辨道:“非是我有俗人之见,而是世事如此。贤弟请想,陈国太女如今才多大,刚刚年满十六,正是激情勃发之时,但是几年以后谁又知道是什么情形呢?她能抵挡得住天下汹汹诽谤吗?假若她将来得遇一心仪男子,而这个男子恰恰不喜欢她这么做,那又当如何?历朝历代也曾出现过光耀夺目的才女,可是她们的最终归宿又是如何?到最后还不是都褪去铅华,在家相夫教子,泯然众人!我观历朝野史时,还曾见过看过如下记载:说是西南某个小国国君只有一女,此女聪慧异常,颇受民众拥戴——西南习俗不比中原。但是那个女子当上国君不久便得遇一心仪男子,最后撇下举国百姓和满朝文武,逍遥湖海去了。请问贤弟,若是将来陈国太女也来这么一出,又当如何?”   萧舜钦思索有顷,幽幽叹道:“依我之见,她应该不是这种人。”   崔博陵摇摇头:“是不是这种人,还需要时间的检验。我见过太多这种善始不善终的人了。况且,情字一关,是女人的最大劫难,我至今未见有人超脱。”   崔博陵说完这话,两人均是一阵沉默。   萧舜钦低头一笑,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陈国不行,那么眼下只剩下了晋国,崔兄可有意去晋?”   崔博陵无奈而颓然的摇头:“不去了,就这么终老林下也不错,我看你不是挺逍遥自在的嘛。”   萧舜钦正色道:“崔兄,我们不一样的。我知道你不快乐。”崔博陵目光发怔,一时心中无比酸楚,一杯接一下的自饮起来。   连饮数杯,崔博陵咂咂嘴问道:“咦,这酒怎么跟我家的酒味道如此相似?”   萧舜钦淡然一笑:“这是我的新邻所赠。”   “新邻?”崔博陵一阵疑惑。   就在这时,林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崔博陵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红衣玉冠的士子子大踏步而来。   陈梓坤上前拱手笑道:“两位先生好雅致,在此品酒论英雄。王坤不请自来。”   萧舜钦对崔博陵笑道:“他就是那位新邻。”   崔博陵微微一怔,然后爽快一笑,指指面前的空石墩:“你这人习惯不请自来,坐吧。”   陈梓坤坦然坐下,她本就善于周旋应酬,她一加入,气氛顿时活跃不少。她和崔博陵两人天南地北的闲谈起来。越深入谈论,崔博陵对陈梓坤越发欣赏,他朗声赞道:“学子就该像你这样,敢于质疑圣人之言,敢于引发新论。与你相比,那些学子简直就是两脚书橱。   陈梓坤谦逊的答道:“先生过奖,弟子觉得先生之学广博如海,幽深如渊,弟子恨不得化身为鱼,畅游其中。”   “哈哈,你这小家伙真是……”崔博陵心情一阵舒畅,笑声越发爽朗欢快。   陈梓坤眼珠一转,一脸好奇的问道:“方才我未到跟前时,看两位先生谈得如此热闹,怎么我一来就打住了呢?”   崔博陵摆摆手:“无他,就是萧贤弟让我去陈国,我呢,顾虑陈国太女将来难过情关,正在踌躇犹豫。”说完这句话,崔博陵那锐利的目光再次重新打量了陈梓坤一遍,又萧舜钦的话迅速斟酌了一番,两下一联系,他心中一阵惊讶。陈梓坤看他面色有异,心里已然明白他是起了疑心。但面上仍不动声色,继续谈笑风生,她接着崔博陵的话调皮的说道:“我看崔先生完全不必顾虑这个问题。”   “哦?”崔博陵脸上带上了一丝揶揄的笑意。   “因为就凭陈国太女的名声,品格端方的正人君子谁肯委身于她呢?将来,围绕她的也只能是一群无节操的小人罢了,小人贪于荣华富贵,他们怎能让女王去逍遥江湖呢?”   崔博陵又是一阵大笑。   陈梓坤迅速转移话题:“我们不谈她了,大煞风景。来来,喝酒。”   “好好。”   两人重新归座,就在这时,隐在暗处的陈剑出来禀道:“水家村的李铁牛要见公子。”   陈梓坤一挥手:“宣、哦不,让他进来。”   陈剑低头前去领人。   “哎呀,你们聚得好齐全,我打了只兔子,我娘让我给你送来了,呵呵。”李铁牛神色局促的走了过来。   陈梓坤冲他微微一笑。   “殿下,小心!”突然一声厉喝,陈梓坤眼睛一眯,就在这时,一支利箭带着呼呼的风声朝她直射过来,陈剑一个利落的扑闪,挥剑将箭矢挡开。   接着,竹林中传出阵阵喊杀声,陈光带着一帮亲卫四处追杀刺客,萧家的两个书僮也气喘吁吁的围上来保护自家主人。李铁牛愣怔片刻,从地上捡起一根木头紧紧围在陈梓坤身边,警惕的看着四周。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28第二十八章突生变故   陈梓坤抱歉的向萧舜钦和崔博陵拱拱手:“连累两位先生了。”   两人皆是面不改色:“无妨。”   李铁牛喘着气闷声问道:“这些人都是我带来的?”   陈梓坤笑着安慰他:“不,这跟你无干,小心。”   半晌之后,陈剑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禀报:“公子,竹林附近已经搜查干净,并无可疑人等。”   陈梓坤缓缓抬手,沉声吩咐:“让陈光将院落周围再搜查一遍。”   “慢,将萧先生的住处也勘查一遍。”   “遵令。”   萧舜钦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刺客怕是不止一波,你小心为上。”   陈梓坤坦然无惧的摇摇头:“无事。”   接着她郑重朝两人拱手:“本来想请两位先生到寒舍用午饭,经此一扰,也只等改日补请了。”   崔博陵摇摇头答道:“还是正事要紧。”   由于事出突然,陈梓坤要回去安排各项人事,便指派了几个侍卫去送萧崔两人回家。李铁牛也识趣的告辞。陈梓坤让陈剑特地送他一程。   安排好几人,陈梓坤匆匆赶回到别院。郑喜文杰自然也都得知了她遇刺的消息,众人一脸凝重的围坐一起。   郑喜率先开口:“殿下,我猜测此事是袁麟所为。”   文杰点头:“郑喜所言极是,我们除了他并不曾和他人交恶。”   陈梓坤沉吟不语,目光扫向外面,陈剑陈光匆匆赶来,一进来就拱手说道:“殿下,那些人都是死士,一旦失手立即咬舌自尽。属下无能,没能审问出幕后主谋。”   陈梓坤摆摆手:“罢了,看样子对方是有备而来,好在我等都无事。以后小心就是。”   她想了想又吩咐道:“陈光你这两日去附近仔细排查,若有可疑人士,暗暗跟踪先不要妄动。”   “遵令。”   当日中午,大梁的天机阁分阁飞马送来国后的手书。陈梓坤急不可耐的展书来读,信上说,几日前有人夜探公主府,府中侍卫发现当场击杀之。陈梓坤走时不曾对外宣扬,只推说闭门读书,并令一个婢女假装自己,贴身侍女每日照常送饭。如今有人开始探查她的行踪,母亲担心她的安危,急忙写信告知。并让她尽快回国。   陈梓坤蹙眉沉思。如今事情还没完结,她怎么能撂手就走?她原计划先在魏国呆上一段时日然后转道去吴国,如今步骤全乱了。   文杰思索半晌,开口说道:“殿下,如今敌方在暗,我们在明,我们身处外邦,一切行动都不方便,若是对方紧盯,怕是处境堪忧。不如我们先行回国,求贤的事不急于一时,也不一定非要殿下亲往。”   陈梓坤缓缓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陈梓坤用手指指东北角处,说道:“那个人我如今还没有把握,如何是好?”   文杰扑哧笑道:“难道再过些日子,殿下就有把握了吗?先生和崔先生不一样,他身子不大好,性子清淡,不喜喧嚣。一般人都请不动他。依我说,只要殿下能请得动崔先生,便不枉此行了。”   “不,”陈梓坤霍然站起,果断坚决的说道:“我一定要想办法把他弄到陈国!”   文杰一阵害怕,连忙提醒道:“殿下尽管放心,连您都请不动,其他人也不大可能。”   陈梓坤没接话,在屋里连转了几圈,突然吩咐道:“郑喜,你去城内找一家最大的书坊,把这两份书稿给我刻印出来,越快越好。”   “是。”郑喜领命而去。   “陈剑,准备笔墨纸砚。”   少顷,笔墨备好,陈梓坤挥毫而写。陈剑和文杰静静地守在屋外,陈梓坤写写停停,连废数纸,从中午一直写到太阳偏西,方才满意的住笔。   陈剑忙端着茶点进来恭敬的说道:“殿下,吃点东西吧。”   “唔,是有点饿了,来来,你们也吃点。”   文杰坐下陪她吃茶点,陈剑只是象征性的拈了一坏,低头默默吃着。   陈梓坤喝了一杯热茶,揉着发酸的手腕吩咐道:“陈剑陈光,等到书坊里的书送来后,连这信一起分别送到萧先生和崔先生家,注意别弄错了。”   “遵令。”   当日晚间,萧舜钦派乐山送来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一行字:有人告发你等是吴国奸细,危邦不可久留,遇贤我会引荐。   陈梓坤看得心头直跳,奸细?看来又是袁麟的杰作。罢了,她也不跟他耗了,他自己慢慢玩去吧。   一连数日,陈梓坤闭门不出,郑喜又从大梁的几家商行调来了几十名侍卫,将院子守得严密无比。一道道手书和命令经近侍传出去。   当传到关于李铁牛和何宴的命令时,文杰忍不住接话道:“李何二人都是有名的孝子,有家累在身是不可能随我们去陈国的。”   陈梓坤满不在乎的说道:“对于这点帮助,于我们只是举手之劳。他们若有心将来等父母百年之后自会想到我们,若无意来,就权当做善事了。”   文杰杯释然笑道:“殿下所虑深远。”   陈梓坤忙完手中的事情,最终还是决定去见见萧舜钦。   乐山乐水见她来访,当即放下竹桥请来进院。   萧舜钦正在书房抚琴,陈梓坤立在廊下,静静聆听,神思不由自主的沉浸其中,一时间浮想联翩。   一曲奏罢,萧舜钦温润的声音传来:“进来罢。”   陈梓坤款步进屋,朝他恭谨的躬身施礼:“先生。”   “准备何时启程?”   “哦,快了。”   萧舜钦抚额说道:“尽快回去吧。”陈梓坤以为他是对自己一行人不胜其烦,心中一阵窝火。她轻哼一声,揶揄道:“我觉得你这人是背上挂铜镜,只照别人不照自己。”   “哦?愿闻其详。”   陈梓坤狡黠的笑笑:“这可是你要我说的。你这人故作高深,口辞犀利辛辣。你为何不想想,我们来请你那是看得起你,就冲这份诚心,你也应该给予尊重。先生说我身上有匪气,可我待人却是热情豪爽,见人三分亲。先生出身世家,难道世家的世气就是刻薄无礼吗?只知评判别人,不反省自己,难道不是背上挂铜镜吗?浅愚之见,还请先生指教。”   萧舜钦怔了片刻,低低一声,一双明若秋水的眸子注到陈梓坤的脸上端详少顷,陈梓坤不躲不避,略带些挑衅的静侯他的回答。   缄默须臾,萧舜钦缓缓开口道:“你你远道而来,请我出山谋划,确实是诚心可嘉。正是为了你们的诚心,我才如此犀利。你可知我的长处是什么?”   陈梓坤故意问道:“气人?”   萧舜钦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他敛敛心神,正色说道:“是评断人事。论治国安邦我不如崔博陵,论斡旋邦交,出谋划策,我不如王恢。生平唯一优点就是评断人事是非,敢于直言。但因为我的祖上虚名,人们偏偏忽略其他两人,独独注意到我。那些求上门的人,有些根本就不适合走上这条路,我既然看到了,就不忍不出语提醒,用语直白。所以我的刻薄之名但传了出去。”   陈梓坤粲然一笑:“这么说你也是有苦衷的。”   “算是吧。”   谁知陈梓坤却突然将话锋一转:“先生的苦衷我能理解,但我的又有谁能理解?”   萧舜钦却没有上她的当,直接说道:“崔博陵之才足以辅佐你治理国家,至于其他,你和文杰珠联璧合也已经够用了。一步步来吧。”   “先生方才说的王恢又是什么人?”   “你还真是贪心。俗话说,良马单槽,王恢功名心极强,有崔博陵的地方,就不会有他。”   陈梓坤一阵恍然。屋内又是一阵长长的静默。   良久,萧舜钦低声说道:“你,该回去了。”陈梓坤强自压下心中的不悦拱手说道:‘告辞。”   她刚迈出一步,萧舜钦又补充了一句:“你这几日也别来了,我要斋戒十日,谁也不见。”   陈梓坤心中一冷,像是赌气一样的说道:“我三日后就回陈国,先生想见也见不到了。”说罢,她昂首挺胸的大步离开。   走到院门口,乐山正要放竹桥,陈梓坤不屑一顾的摆摆手:“都让开,本公子今儿让你们看看,这条破溪能不能挡住我!”说完,她抄起立在门边的一根竹竿,往水中插,身姿轻盈的撑杆跳了过去。乐山乐水一阵惊诧。陈梓坤的心情多少好了些,她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容,回身一掷,将竹竿扔到了院中,然后扬长而去。   陈梓坤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院中,郑喜笑着迎上来:“殿下,书房连夜把六十套书刻了出来,就是价钱贵些。”   “贵就贵了。拿来我看。”   陈梓坤连翻了几本,满意的点点头:“很好。陈剑陈光你们俩分头行动,这边送给崔博陵。那边的送给萧舜钦。其他人收拾行装,我们明日启程。”   众人齐声答应:“遵令。” ☆、   乐山和乐水目送陈梓坤扬长而去,回屋禀告萧舜钦。萧舜钦像往常一样只是淡然一笑,不予置评。   乐山一脸疑惑的问道:“公子,她真的是陈国公主吗?”   萧舜钦扫了他一眼,一本正经的答道:“应该是真的。”   乐水啧啧叹道:“可是……有点不像。别国的公主小的没见过,可是咱们家的小姐们一个个举止那叫一个文雅娴静,可谓是行不动裙笑不露齿。她堂堂一国公主怎么着也该比咱们家的小姐们强吧。可是她不是破坏咱们的马车就是跟书院的学子们撸袖子吵架……”   乐山兴致勃勃的接道:“这你就不懂了吧。陈国地近胡地,那儿民风跟咱们大魏不同。还有啊,听说陈王以前是个土匪,连国后都是抢上山来的。”   “是吗是吗?详细道来。”   ……   萧舜钦盯着面前的书简,半天没有翻动一页,任凭两人胡天海地的闲扯。   乐山乐水闲掰扯了一会儿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多,急忙识趣的闭口不言。   当天晚上,一辆马车停在了崔家门前,陈光带着几个仆人将两箱沉甸甸的物事搬到了院内,崔博陵忙出来询问。   陈剑拱手答道:“这是奉我家公子让送来的,这儿还有一封信,请先生过目。”   崔博陵狐疑的接过羊皮袋。陈剑躬身告辞。崔博陵回屋挑灯读信,他曾见过王坤的笔迹,这信果然是她的手书。   “不肖弟子陈梓坤拜言:弟子来自西陲小国,天下名儒不至,十年杂学昏昏,不曾聆听大贤昭昭之言。故而改名换姓前来魏国求学。弟子自见先生犹如井蛙之见大海,眼界日上层楼,本想继续聆听先生教诲,无奈家母有事相召,不得不忍痛而别。弟子已将先生昔日所著,揖成两册,共刻五十套,部分赠于书院典藏,部分带回国内,以便日夜研读,权当遥听先生教诲。弟子深知先生胸有丘壑,腹有良谋,乃是千古难遇之大才。只是未遇明主不得施展。现奉上百金以作盘缠,此乃弟子的一片拳拳之心。请先生勿要推却。先生可周游列国,择主而立,一展胸中才学。   另:弟子斗胆相劝:先生困于形貌,主君恶先生其外,而不识金玉其内;弟子则拘于性别,天下大贤闻风而避。然形貌性别,皆为父母所赐,造化使然,弟子不敢有所怨愤,只能警惕自省,用百倍之功弥补先天之缺。弟子欲以一已之力力挽狂澜,拯倾颓之社稷;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女主临朝,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纵九死而不悔。梓坤为表明心志,断发立誓,十年之内不言婚姻,天下不平,绝不成家。梓坤一介女流尚有如此决心,先生有何惧哉!万望先生勿因一时挫折而自弃鲲鹏之志。不肖弟子陈梓坤再度遥拜,临别之时,泣涕如雨,不知所云。”   崔博陵连读三遍,再伸手抚着那几乎与自己等身的一摞新书,心中波澜起伏。他喃喃自语:“想不到我半生穷愁潦倒,竟遇到这等聪敏伶俐善解人意之徒。只是你为何是……”言语至此,他突然又想到陈梓坤信中所言:先生困于形貌,弟子拘于性别……他硬生生的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心中蓦地生出了一丝同病相怜的酸楚。他怪世人只以相貌判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就因为她是女儿之身,就能轻易的否决她的雄才大略吗?何况她已断发明志,十年之内不言婚姻,一个女子敢拿一生中最好的年华来豪赌,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魄力!   他不停的在屋中踱着步子,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这一夜,崔家书房里的灯直亮到半夜方灭。   萧家院落里,则又是另一番情景。陈梓坤写给萧舜钦的信中只有一首诗和寥寥几句话。   和清月吟   ……   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士有百行千路宽,女惟四德三从窄   时人不解其中意,唯作春花秋月恨。   幽燕游侠偶过此,一时惊作天人语。   借君遗墨抒胸臆,壮志难酬倚危栏。   尚古学彻黄金台,曾掷千金买马骨。   只因造化错红颜,不及商纣有比干。   空以明君漫自许,枉于后人作笑谈。   慕君亦有侬唱和,他年感余知是谁?   另附:闻得明日乃令堂忌日,不能面祭,唯以此诗寄之。另刻《谢氏文集》数套,已至君家。我将于明日启程,将在野人渡西南明月洲停泊一夜。陈梓坤遥拜先生。   萧舜钦专注地盯着桌上的信笺和诗集,目光幽深莫测。   ……   第二日,陈梓坤一行悄悄分作三拨,另外两拨走陆路,陈梓坤和文杰带着一十几个亲卫则沿水路回去。   众人将走未走之时,就见陈剑面带的惊喜进来禀报:“殿下,崔先生来了!”   陈梓坤虽然心中早有预料,面上仍是万分惊喜的迎了上去,朝崔博陵深深一拜:“先生在上,受弟子一拜。”   崔博陵正色道:“不,殿下请受臣一拜。”   陈梓坤急忙虚扶一把,郑重说道:“先生,梓坤早就决定,若能请得动两位大贤出山,必以师礼相待,王言如纶,梓坤岂能食言而肥。望先生万勿推脱。”崔博陵呵呵一笑,心中又是一阵触动。   陈剑等人忙端上茶点,两人稍事寒暄,陈梓坤见他眉间略有隐忧,便温声问道:“先生可是忧心家人?我可让商队护送尊亲秘密入陈,就是不知道尊亲可否舍得离开故乡?”   崔博陵闻言不禁眉目舒展:“姨母是随性之人,应当无妨。”   “好,先生,事不宜迟,咱们边走边谈如何?”崔博陵微笑点头。   一群侍卫簇拥着两人上了马车朝野人渡而去。临走之时,崔博陵朝萧家别院看了一眼,幽幽叹道:“公琰当真是谁也不见?”   陈梓坤略带遗憾的答道:“我已尽了最大努力,无奈先生是淡泊之人,不肯入世。幸好得遇先生,才不枉了此行。”   崔博陵摇头深深一叹:“不必忧心,此次不行,还有下次,我以后定当竭力劝说公琰。他毕竟和我不同,我乃是崔家远支,无人理会。他可是萧相国嫡孙,眼下虽然自我放逐在外,可毕竟血浓于水。”陈梓坤目光微闪,笑而不语。她暗暗压下心中的遗憾,转而和崔博陵天南海北的谈论起来。   一行人顺利到达野人渡,陆续登船。大船缓缓离岸,驶入了烟波浩淼的玉河。陈梓坤命人摆上酒菜,叫上文杰,三人围拢而坐,陈梓坤先将陈国的大致情形说了一遍,没有丝毫隐瞒和粉饰。崔博陵边听边点头,时不时的插问一句。他虽然对列国局势均有研究,但毕竟没有梓坤所说的深入。   陈梓坤缓缓说道:“先生也看到了,陈国根基薄弱,又居四战之地,战事繁多,国力多年不振。国内无大贤襄助,父王和朝中大臣有心无力。以后,陈国当举国跟从先生。”   崔博陵肃然拱手:“我自当竭力而为,容我好好思索,拟一个章程出来。”   陈梓坤忙摆手笑道:“不急,先生慢慢想就是。”   陈梓坤一行人刚走没多久,萧舜钦从书房款步走出。他微微抬眼看了外出刚回的乐山一眼,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真走了?”   乐山笑道:“真走了,房子都退了。崔先生也跟着去了。”   萧舜钦倒没感到多少意外:“他去倒是意料之中。对了,外面是什么情形?有无官府的人来追查?”   乐山挠挠头一脸疑惑的说道:“前天有过一拨,但是不知怎地从昨天开始,那拨人就不见了。今早我去置办物事,结果在南市看到一个缉拿罪犯的告示。”   “她的?”   “哦不不,不是她,画的是一个瘸子,说是此人偷了晋国王宫的巨宝逃脱在外,谁能擒拿此人,送到晋国商行当场赏赐千金。这下,众人都疯了,已经有十几个瘸子被误送到商行了。”   “扑哧。”一旁的乐水忍俊不禁。   萧舜钦的嘴角也随之微微上扬,果然是一点亏都不吃,临走时还不忘反咬一口。   时间缓缓流逝,白日逝去,红轮西坠,晚风乍起,吹得满川枯黄的芦苇簌簌作响。   陈梓坤迎风而立,站在船头,遥看长河落日。   陈剑上前问道:“殿下,前面就是明月州,要不要在此停泊?”   陈梓坤挥手说道:“停泊一夜,明早开船。”   “遵令。”   当晚,大船在明月洲靠岸停泊。   次日清晨,陈梓坤看着东方冉冉升起的红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扬手下令:“开船!”   “开船——”一声命令传下,大船扬帆而去。   文杰有心转移她的注意力,笑着说道:“微臣陪殿下下盘棋如何?”   陈梓坤一挥手:“不下,陈光过来,你命人准备烧鸡、烤肉、烤鱼,搬三坛陈酒,我与先生喝个痛快!”她的习惯跟父亲相似,心情好时,吃肉喝酒。心情不佳,喝酒吃肉。   陈光忙不迭的带人下去准备。   就在这时,忽然有船工高呼道:“殿下,有一艘民船一直在向我们靠近。要不要吹号警示?”陈梓坤站在船头,手搭凉棚向朝东方望去。只见一只小舟从东方天际遥遥驶来。朝阳的光芒将她的双眼刺得隐隐作痛。   崔博陵闻声出来,他定睛看了一会儿,突然纵声大笑:“哈哈,是公琰追来了!”   “真的是萧先生吗?”文杰激动的挤出人群向东看去。   陈梓坤的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来下了,她暗暗叹道:“他到底还是来了! ☆、30第三十章陈信问贤   萧舜钦的小船在众人热切的注视下,缓缓靠近大船,船工忙搭上跳板,让主仆三人上船。原来的小船则被拴在大船后头随行。   萧舜钦因为昨日祭奠母亲,今日仍是一袭孝衣,一头黑发亦用白色丝带束起,正个人愈发显得风神秀异。陈梓坤特地进舱换了一身最淡的衣衫,再出来与他相见。   她深深一拜,一脸激动的说道:“先生能来,真是让梓坤激动难言。”   萧舜钦拱手还礼,坦然一笑:“在下此次赶来,一是为子行(崔博陵的字)兄践行,二是顺路搭殿下的船到陈国一游。”   陈梓坤不急不恼,颇为大度的一笑:“那好,我定当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先生。”   侍女迈着一溜碎步进来上茶,四人环案而坐。   萧舜钦抿了一口茶,缓缓说出一句让陈梓坤震惊的话:“殿下,可知道天下格局将有大变?”   “何以见得?”陈梓坤放下茶杯,看着萧舜钦疑惑的问道。   萧舜钦不急不忙的答道:“我上船时刚得到消息,魏文王身患重病,立第三子刘昂为太子。”   “什么?公琰所言当真?”陈梓坤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崔博陵率先惊讶的问出声来。   萧舜钦神色肃穆的点点头。   崔博陵拍案叹道:“魏文王奈何聪明一世糊涂之时?他立谁不好,偏立刘昂为太子?唉……”   陈梓坤出言诱导:“崔先生为何这般说,我听说魏文王所生九子全都聪明过人。”   崔博陵慨然说道:“你有所不知,那刘昂我曾在书院见过几次,此人虽勇武过人,但志大才疏,目空一切。据说他曾多次建言文王扫灭其他三国,一统天下。文王拒不采纳,他为此颇有看法。他若继承大位,天下从此再无安宁!我为殿下制定的国策,也要应时而变了。”   陈梓坤眸光一冷,一个袁麟还没解决,如今又出现了一个刘昂。   萧舜钦看了看两人,悠悠说道:“你们两人太过杞人忧天了,岂不闻兵法曰:好战必亡。魏国虽然强于其他三国,但其实力尚不足于一统天下。而且,其他三国下任国君除吴国新君稍显平庸外,都不是等闲之辈。鹿死谁手,尚未可定。刘昂若执意兴兵,天下格局将要重新划分,于陈国而言既有危险又是机遇。”   崔博陵释然一笑:“公琰所言大是,倒是我多虑了。”   陈梓坤笑着总结道:“两位先生都有道理。”   恰在这时,侍女上前禀道:“殿下,酒肉准备好了。”   陈梓坤一摆手:“上来吧。”陈梓坤想了想又吩咐陈光:“去内舱把那坛用红绸包裹的酒搬上来。”   不多时,陈光将便酒搬了过来,陈梓坤亲自动手开坛,坛口的泥封刚一去掉,一阵清洌异常的酒香飘散得满舱都是,崔博陵是个善饮之人,当下激动的赞道:“这是什么酒?竟有如此异香?”   陈梓坤笑道:“这坛酒是我外公为我母亲酿的,原本该在我母亲出嫁时喝的。结果,母亲竟然忘了,我小时候去挖蚯蚓,顺便给挖出来了。母亲又在其中加了几味药材,接着封存,原本是打算等我成亲时再开封的。我等不及了,临走时悄悄挖了带走。”   陈梓坤接着吩咐侍女换上大碗,她搬着坛子将四个大碗注满,豪气干云的说道:“两位先生,文杰,我今日万分高兴,来来,今日咱们喝个痛快,不醉不休。我先干为敬。”说着,她端起大海碗,仰脖痛饮,片刻之间,已将一碗酒汩汩饮尽。崔博陵被她的豪气感染,也端起大碗学她的样子仰头痛饮。   崔博陵大声赞道:“好酒,好酒!”   这时,几名侍女将红亮肥嫩的烤鸡和喷香诱人的依次摆了上来。陈梓坤心情极好,爽快的指着烤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都别拘束,放开了吃喝。吃吃!”   崔博陵举着象牙筷子点着盘中的烤鸡,陈梓坤笑着说道:“这么吃不得力,你看我的。”说完,她撸起袖子,在旁边的铜盆里净了净手,然后扯着两只鸡腿用力一撕,熟练的扯掉一只鸡腿。旁边的侍女内侍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乐山乐水张着嘴巴,半天才反应过来。崔博陵怔了一下,朗声大笑道:“好,痛快。我也来一块。”说完他也学着梓坤用力一扯,撕下一大块肉。至于文杰她是早就适应了这样的风气,跟着照做了一遍。四人中只有萧舜钦没动筷,一旁的侍女忙有眼色的上前用刀为他切肉。陈梓坤猛然想起了什么,自责的说道:“我竟然忘了先生正在斋戒,该罚该罚。”接着她连忙吩咐陈光下去准备素菜。   这一次宴席也算是宾主尽欢,崔博陵满脸红光,连连举杯。他和陈梓坤都是海量之人,两人这一通烤肉烈酒,快意深谈,将崔博陵心中的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萧舜钦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两人高谈阔论,文杰在旁边陪着饮着清淡的果酒。   此后的几天里,三人常聚在一起商讨大事。主要是崔博陵定策,萧舜钦偶尔提一些建议。陈梓坤早命人飞马传报父母自己的大致归期。   陈信接到信后,又开始在屋里转悠,嘴里不住的骂道:“这个小白眼狼,出去这么久连封信都不写,我白疼她了。”   文丹溪在一旁笑道:“从昨晚到现在你都骂了多少回了。”   陈信重重地哼了一声,突然又问道:“丹溪,你知不知道她这次带回了多少人?”   文丹溪无奈的答道:“我哪里知道。”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正色说道:“对了,梓坤这次带回来的贤才你一定要隆重的接待。要彰显咱们陈国的敬才爱才之心。”   陈信摆摆手:“知道了,我定要他们看看咱们陈国的风范。”   五日后,陈梓坤一行人顺利进入易州地界。郑喜和另一拨人已先他们一日到达。众人会面,稍事寒暄,陈梓坤一面让人为崔萧两人安排住处,一边差人去禀报父王母后。崔博陵被安排在公主府和招贤馆之间的一栋五进园林式宅院中。至于萧舜钦坚持要住在馆驿,陈梓坤也不好勉强,只好任其自便。   两人到达后的第二日,陈信便派宫中内侍前去请两人到国府赴宴。   陈信今日一身绛红吉服,黑色玉冠,端坐在正中,显得十分气派。   陈梓坤领着两人款步进来。   萧崔两人一起拱手施礼:“萧舜钦、崔博陵参见陈王。”   陈信正襟危坐,略一点头,说道:“两位先生远道而来,本王和朝中大臣均感十分荣幸。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陈信说着话,将两人迅速打量了一番,看到崔博陵时,他眉头一挑,心中暗想:俗话说,黑馍能夹菜,丑人多有才。想必这个人应该就是女儿寻觅的贤才了。当他的目光扫到白衣飘飘的萧舜钦时,眉头微蹙,又是个小白脸!这么年轻,顶多二十来岁,除了骗女人能什么本事。女儿找他来做什么?突然,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双目骤然一亮。再打量萧舜钦时,目光与刚才相比,已大为不同。   崔博陵在台下恭敬答道:“陈王客气。草民惶恐。”   陈梓坤看父亲盯着萧舜钦猛看,多少猜出了他的心思。她轻轻咳嗽一声。陈信立即回过神来,继续端着架子说道:“哈,两位不愧是从中原大国而来,一看就风采不俗。不必拘泥,请坐。”   两人落落大方的落座。这场接风宴在陈梓坤的周旋下倒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气氛融洽。   宴会结束,陈信又命宫中侍卫特地将两人送回各种的寓所。   其他朝臣自然也得知了萧崔二人的到来,大多数人并不将两人放在眼里,当秦元得知此事后,淡笑着对李冰雁说道:“冰雁,我以后有时间陪你了。”   李冰雁不解忙问其故,秦元只是幽幽一叹:“你很快就知道了。”   陈梓坤回国后,又开始像往常一样忙碌起来。眼下她有一件棘手的事情,那就是怎么安排崔博陵的职位,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她充分意识到这人是一个吏治能才,若想要他全力施展,必须得给予实权高位,最好的就是做丞相。但是这朝中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职位全部占得满满的,怎么安插这还是一个问题。特别是丞相之位……   陈梓坤为此事不止一次找自己的幕僚商议,一时无果。   ……   陈信这几日也是费心思量。最后,他决定背着妻女,自己好好考察并敲打一番这个小白脸。   一日,他特地让心腹陈六子去请萧舜钦,在后堂设小宴款待他。   萧舜钦到达时见座上只有自己,心中不禁微微惊诧。   这一次,陈信也懒得摆出那种正儿八经的姿态,他随意的指指座位说道:“别拘泥,坐吧。今儿请你来就是随意说说话,再问你一些问题。”   萧舜钦恭谨的答道:“不知陈王想问庶民什么?”   陈信摆摆手:“别草民庶民的,这不又是朝堂,没那么多规矩。”   陈信清清嗓子接连发问:“我且问你,你今年多大了?家里是做什么的?父母在不?有无姬妾?去没去过青楼?你要坦白招来。”   萧舜钦:“……”   默然片刻,萧舜钦强忍着笑意,一一答道:“禀陈王,在下今年二十二岁,耕读传家,父在母亡。无妾,从未踏足过……青楼。请问大王,这可是贵国招贤的考题?”   “啊哈哈,不算什么考题。只是随意问问。”   陈信停了一会儿,又接着发问:“你和公主是怎么认识的?是她救了你还是你制造机会救了她……”萧舜钦再次惊诧,生平第一次,他遇到了一个他无法把握的人物,陈梓坤虽然诡异多端,但他仍能以常人之心揣测之,但这人,他揣测不了,就如眼下,他永远不知道对方下一步会问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陈信脸上露出一副“还算将就凑和”的神情,目光也没有那才那般挑剔了。他觉得自己应该严宽相济,接下来便温和亲切的和对方拉起家常来了。   “…………本王这个女儿特别孝顺,她四五岁就知道用泥巴捏小人儿哄我开心,六岁就到处捉蛇为我泡药酒治病。平常我说话办事从不拂逆一句;   她还特别勇敢,八岁时,骑术就超过了她娘。行军打仗,令无数男人望尘莫及,军中大部分人都交口称赞;   她自幼聪慧过人,七岁时学问就超过了我这个当爹的……”   萧舜钦从来不曾接触过这样的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从容笑道:“如此聪慧之人,世所罕见。”   “嗯嗯,这话说得对。这是她五岁时做的诗,你听听,写得多顺口:狗狗狗,伸脖汪汪汪。摇尾点头蹦蹦跳,会捉老鼠会撵猫。还有一首写猪的,一头花猪,呼噜呼噜。肥头肥脑,挺着大肚。”萧舜钦极力忍着笑意伸手接过册子认真阅读。   陈信对他的态度基本还算满意,他沉吟片刻,意味深长地做最后的陈辞:“我这个女儿呢,在家里称王称霸习惯了,我打算以后给她找一个什么都听她的,又得自己有主意的女婿。身板壮实脾气好。家里父母还得开明。最好呢,能招赘到我们家。我以前十分不喜欢小白脸,觉得这种人的心眼就像蝈蝈的笼子-——场面不大,心眼忒多。不过,如果她非要这样的,我们做父母的也可以考虑一下。你呢,就好好在这儿呆着,她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我回去让她娘训她。”   萧舜钦态度谦恭的答道:“是是,多谢大王恩典。”   陈信一挥大手:“行了,别叫什么大王了,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哈哈。”   萧舜钦付之一笑。   就在这时,陈六子匆匆跑进来禀道:“大王,不好了,公主杀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先2更,剩下的改日补上。 ☆、31第三十一章一脉相承   “什么?杀过来了?”陈信心头一阵憋闷,他不就是喊这个姓萧的过来问几句话嘛,这就赶紧杀过来了。这才刚开始而已,自己在女儿心中的地位就已经开始下降了。以后还怎么得了?小白脸果然在哄女孩子方面有一套。陈信心中沮丧,面上对萧舜钦也不似方才那么温和了。   他继续端着长辈的架子,一脸严肃的看着他。慢条斯理的说道:“一会儿她问你话,你什么也不许说。你可得记好了,要进我们陈家的门,还得我说了算!”   萧舜钦再一次无言以对,他垂首恭敬的答道:“遵命。”   陈信轻轻嘘了一口气。恰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陈梓坤让侍女在门外等候,自己快步进来,她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两人一眼,父亲仍然端着一副他自认为的长辈应该有的威严,萧舜钦则态度恭谨的坐在一旁,但陈梓坤却从他偶尔掠向自己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揶揄和戏谑。她不禁微蹙眉头,父亲一定是把自己的老底都揭开了!她心头涌上一丝懊恼和难堪。但此时她也不好表现出来,思索片刻,她面上做出一副无谓的神情,轻描淡写的对萧舜钦笑道:“萧先生别介意,我父王性格诙谐,最喜欢玩笑,你要是当真就着了他的道了。”说着又转向父亲,特意加重语气问道:“您说是不是?父王?”   陈信哈哈一笑:“是啊。呵呵。”   陈梓坤生怕父亲再说出些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脸上做出一副刚想起什么的神情说道:“父王,我进来时,好似听到春草说母后在寻父王。”   “哦?那我回去了。”陈信立即起身抬步快走,又觉得这样显得很没威严,他特地放慢了动作,冲萧舜钦略一点头,然后不紧不慢的朝门外走去。   陈信一走,屋里只剩下了两人,陈梓坤越发显得尴尬,她试图挽回一些颜面,便清清嗓子微微一笑对萧舜钦说道:“我父王觉得只有先修身齐家的人才能够平天下,所以呢,他就问了一些比较私人的问题,还望先生不要介意,他的话你听过就算。”   “哦,是吗?”萧舜钦淡然回应一句,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桌上的书册。陈梓坤一看觉得那书十分眼熟。   她本想顺手抽过来看看,又觉得十分不礼貌,便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先生看的是什么书?”   “哦,这是陈王赠于在下的——《诗集》。”   陈梓坤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父亲又开始炫耀自己的佳作了?她立即反应很快的说道:“这本《诗集》中收录的不仅有父王的游戏之作,还收录了城中流传的儿歌什么的。大部分是下里巴人之作,与先生这等阳春白雪之风大不符合。”说着,她便动手去抽《诗集》。   萧舜钦语调平静的接道:“这里面收录的好像都是公主殿下的诗作。”   陈梓坤:“……”   萧舜钦款款起身,冲陈梓坤一拱手:“殿下,臣告退。”   陈梓坤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先生慢走。”   “还有,”萧舜钦走到门口,又特地转过身正色道:“殿下早年的诗风和陈王可算是一脉相承。殿下以后用计可参详陈王,出人意料方能出奇制胜。”   “先生评价极当,我受、教、了。”   萧舜钦颇为满意的飘然离去,陈梓坤瞪着他的背影,站立片刻,然后气呼呼的抓起《诗集》就往后堂冲去。   守在门口的陈六子一见公主这副架势,不禁抚额自叹:怎么又杀回来了?   室内。陈信正得意洋洋的跟妻子炫耀自己的聪明。   “哼,老伴,你说我这几个问题提的是不是全部切中要害?这叫做棒槌打石榴——全部落到点子上。说话就得开门见山,绕了一大圈子,还不直接问得好。宝儿这孩子哪都好,就是说话做事爱兜圈子,不直接……”   “父亲——”陈梓坤一声无奈的控诉打断了陈信的侃侃大论。   “唉哟,闺女,你这是咋了?谁让你受委屈了?”陈信一惊一乍的问道。   陈梓坤把《诗集》往桌上一扔,用委屈的口吻说道:“父亲,外面传言都说我身上有匪气,女儿为了陈国的形象,为了不辱父亲的大名,为了能让得到中原士子的认可。整日小心翼翼的像个大家闺秀,可是女儿这一番苦心如今全被父亲搅合了。您怎么能把我小时候的糗事往外说呢?您这让外人怎么看看我他们以后还会尊重我这个储君吗?呜呜……”   陈信“啊”了一声,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这……这,为父当时没想那么远。我保证以后再不这么做了。”   陈梓坤仍然不依不挠,陈信挠挠头嘀咕道:“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吧,我的事你娘亲都知道……”   “父亲,这不一样!”   “也是哦,这人都还没到手哪。”   文丹溪见女儿有暴走的倾向,连忙温声劝道:“宝儿别闹了,你父亲以后改了不就行了。”   陈梓坤见母亲一发话,只好停止闹气使性。   酝酿片刻,她正色道:“我本来是有事禀报父亲,被这一耽搁都快忘了。”   陈信对女儿心存歉疚,暗暗决定只要她说的事情不太离谱他都尽量答应,打定主意,他便温和的问道:“什么事?你说吧。”   陈梓坤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这事有点难办。催先生是我历尽千辛请来的大才,若是给的官职太小,未免有些大材小用的嫌疑,也会寒了其他贤士的心。但是若给大的,眼下又没有空缺,父亲看这该如何是好?”   陈信想了一会儿,也有些踌躇。   他一脸为难的说道:“这不大好办,你二叔和周先生他们为了陈国没少费力,无缘无故的总不能就这么将他们直撸下来吧?”   陈梓坤见时机到了,便慢慢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自然明白父亲的难处,可是爹爹也该想想,他们一向只服父亲,又对女儿继承君位颇有看法,以后难免会对女儿有不敬之处,女儿若是罚他们,与情理不合;若是纵容他们,国法难容,众人不服。万一再有些闪失,岂不是毁了他们的一世英明?”   陈信点点头:“依你说怎么办才好?”   陈梓坤眼珠一转,接着说道:“父亲也别急,您这两日抽空宴请那一帮功臣好好叙叙旧,然后席间当场赐他们良田好宅,再加封一下他们的子女。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说。然后静观其变。女儿自有打算。”   “哦,那好吧。”陈信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原本以为女儿会让他直接开口呢,他实在张不了这个口。   陈梓坤目光炯炯的盯着父母看了一会儿,突然神秘兮兮的凑上前说道:“爹爹,我看到了你们当年写的诗作了。嘻嘻。”   “啊——你说什么?你这个小狼崽子——”陈信一阵惊讶,老脸涨得通红。   陈梓坤身子轻巧的一闪,跳到了门口,扒着门框说道:“爹爹,您现在能明白我方才的尴尬和难堪了吧?以后来陈国的贤才多着呢,您可别再像这次这样了。”说完,她一溜烟的跑了。只留下夫妻两人一脸尴尬的面面相觑。 ☆、32第三十二章大仁不仁   过了一会儿,陈信面色通红的责备文丹溪:“你怎么不把我的东西收好啊,这乱七八糟的让她偷看了可如何是好?”   文丹溪抿嘴一笑,出语嗔怪道:“谁让你瞎写的。”   笑完,她弯腰从床头的多宝格里拿出一本书往陈信手里一塞:“笨蛋,这是完整版,她看的是少儿版,不带‘萝卜’的。”   “嘿嘿……”陈信闻言顿觉得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差一点,他的英明高大的形象就全毁了——当然,这是他自以为的。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女儿眼中,自己从来不曾有过英明高大这一项。他嘿嘿傻笑不语。   文丹溪瞥了他一眼,也兀自笑个不住。   陈信看着风韵犹存的妻子,突然兴致勃发,他一把搂住她,坏笑着说道:“老伴,要不你查看一下‘萝卜’康了多少?”   “去——”   “丹溪,你是不是嫌我老了你待我没有以前好了。”   文丹溪虽然嘴上虽然回绝他的要求,身子却又主动往他身边靠了靠。陈信脸上露出了一副奸计得逞的贼笑。这一瞬间,他觉得突然找到了女儿足智多谋的根源——她完全是随了自己嘛。他一边得意洋洋的品味着这个新发现,一边轻车熟路的抱着妻子入帐……   良久以后,帐内传来了两人的喘息声和呢喃声。   “丹溪,我是不是宝刀未老、雄风犹在?”   “是的,二信,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那么英俊威猛。”   “嘿嘿,丹溪,你这人就是爱说实话。”   “那你是不是觉得宝儿是随了我的足智多谋?”   “……我可以保持沉默吗?”   ……   陈梓坤回到公主府后,便又带着心腹侍女前去崔宅探望崔博陵,崔宅此时早已打扫停当,一干侍女侍卫也全部到位。   崔博陵听说陈梓坤莅临,连忙笑着迎了出来。   陈梓坤笑着问道:“先生住得可习惯?”   崔博陵朗声答道:“习惯,十分习惯。陈国的烤肉烈酒真是够味。我这几日真有口福。”这几天崔宅还没完全收拾好,饭菜都是由飘香楼送来,赵六斤知道他是公主殿下的贵客,让厨子拿出了看家本领变着花样招待他。   “对了先生,崔夫人这几日就要到了。你们一家很快就要团聚了。”   “哦,真是太感谢殿下了。”   “先生无需客气。”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陈梓坤便将话题转移到了要说的正事上:“我这几日和父王商榷了一下,父王也十分欣赏先生的大才,只是,朝中大员多半是开创陈国基业的元勋……”崔博陵毫不意外的笑笑,接道:“殿下无须烦忧,臣初来乍到,寸功未立,骤登高位于情于理都不合。依臣之见,殿下只需封臣做客卿就好,既可参于国事,又没有实职,不会引起旁人的侧目。”   陈梓坤泰然一笑:“先生太过谦逊了,如此大才怎能屈居客卿之位。具体事宜我需要回去再和父王商榷,明日清晨,我来请先生一起入朝议事。请先生先好好歇息几天,以后有得忙碌。”   “哈哈,好好。我今晚正要邀公琰去逛夜市。”   陈梓坤双眼一亮,拊掌笑道:“太好了,我正好也凑凑热闹。”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陈梓坤便告辞回来。   当晚,陈信差人去请秦元、周通、韩奇、吴师道等一帮老臣前来赴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陈信趁机说道:“唉,时光飞逝,眼看我们一个个都老了,我今日就是和你们私下商议一下,我打算近日就让太女继承国君之位,国家的事让他们一帮年轻人折腾去吧,我呀就好好的享几年福。不是有首诗叫什么‘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你们听听,这名利什么的哪有悠闲富贵好啊,你们说是不是?呵呵。”   众人互相交流了一下目光,陈王的这番话大有深意,依他的性子绝不会吟出这首诗来的,至于幕后之人是谁,自然是不言自明。   陈信不答人们回答,接着大手一挥,让陈六子当场宣旨:封韩奇的儿子韩宣为朝散大夫,从五品下;周通之子周威为游击将军,和韩宣一样,是从五品;吴师道的儿子吴方为朝议郎,正六品;连秦承嗣也没有漏掉,殿中丞(从五品上)。另外赏赐秦元良田二百亩,别庄两处;周韩赏赐良田百亩,别院一处;吴师道良田八十亩,宅邸一栋。再加布帛丝绢等各项物事。   这些官职跟陈国目前所行的官制大为不同。只是听上去好听,实际没什么实权。   事情进行到了这一步,众人心中自然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臣等谢君上赏赐。”秦元面无表情的带头齐声高呼。   “都别这样,起来起来,早说好了今日是家宴。”陈信略有些不自在,虽然女儿教的法子十分委婉,但是,他心里仍然觉得对不住这些曾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尤其是秦元,唉……   众人心思各异,场面也随之冷却下来,连刀疤脸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连忙高声大笑道:“来来,别停下,喝酒喝酒。”众人勉强振作精神,又开始言不由衷的说笑起来。   这厢,陈梓坤换了常服,带着贴身侍卫,正兴致勃勃的领着崔萧二人逛夜市。   易州街市主要分为鱼市、盐市、铁市、农市、百物市,除此之外还有专卖各种小吃美食的美食街,以及专卖成衣布匹的平衣巷等等,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甚至比白日还要热闹几分。一盏盏形状各异的风灯高高挑在店铺门首。吆喝喝、讨价还价声,声声入耳。一行人漫步行于人群之中。崔博陵兴致勃勃,路上时不时停下来问问价格,有时跟店家闲扯几句。街市上每隔一段路,就有一座特殊的木房,门首挂着一盏巨大的风灯上面写着几个字大字:官府办事处。屋里有两名小吏在守着,时不时的有人进出询问什么。   萧舜钦疑惑的问道:“他们是做什么的?”   陈梓坤耐心答道:“那是负责维持夜市治安的,像有人丢了东西,走失了孩子之类的都可以去找他们。顺便还负责捉贼,震慑街痞无赖之类的。”   萧舜钦微微点头。   乐山动了动嘴似乎想问什么,又停住了。陈梓坤细心的发现了,转头笑问道:“乐山,你可有什么不明白的?”   乐山挠挠头笑道:“就是那什么,我这几天在街市上闲逛,发现女子挺多,她们也没男人陪着,就这么大胆的逛来逛去,竟然没有街痞无赖上前调戏。”   陈梓坤灿然一笑道:“这个嘛,很简单,那就是陈国新定了一条律法,敢调戏良家妇人者,一经查实,轻者剥光了游街,重者脸上刻字,下面,嗯,阉了。”   “啊——”乐山脸色微红的惊呼一声。   “这也太严了吧!”   陈梓坤觉得对方有些大惊小怪,淡然说道:“也不严吧,又没杀他,不过就是哪儿犯罪惩罚哪儿而已。”   两人看着这位公主言笑宴宴轻描淡写的态度,不禁打了个寒颤。   崔博陵却笑道:“我观陈国的百姓跟别国百姓所不同的是,他们似乎特别有精神来。不管衣着光鲜还是寒素,脸上都挂着笑意。特别是女子——这儿的妇人真是幸运啊。”   文杰接道:“是呢,国后正着手开始培养女官呢,以后这官府也有女吏了。”   崔博陵连连点头,眸中迅速闪过一丝黯然。陈梓坤眉头微蹙,飞速在脑中搜寻着崔博陵其他亲戚的信息,一时也没找到答案,只得暂时放下。   两人出了人山人海的美食街上往东转入稍为冷清的学宫大街。这条街上主要经营文房四宝、琴棋书画等物,是应有尽有。   萧舜钦轻声赞道:“没想到陈国的书坊刻坊这么多。”   陈梓坤略有些骄傲的抬抬下巴:“萧先生也有想不到的时候嘛。”   萧舜钦嘴角略略扬起,顺口接道:“自从进了陈国,我发现我想不到的事情有很多,其中,还包括意想不到的人。”   陈梓坤听他话中有话,从鼻腔里轻哼一声:“先生觉得他人奇异,殊不知,在别人眼里你也是一个怪人。这就好似方孔看圆洞,你嫌我方,我看你圆。”   萧舜钦低低一笑,没有接话。   过了片刻,他突然说道:“不过,我还是觉得那个调戏妇人的刑罚太严重了,那些人只因一时之错,便毁了终生。”   陈梓坤眉头一挑,肃然接道:“先生只想到被罚者,怎么就没想到受害方呢?那些妇人何其无辜,无端被人调戏,有的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这不也是毁了终生?我觉得律法根本之一就是一定要惩恶,唯有大力惩恶才能使善者越发向善,恶人不得不向善。这条律法制定了以后,开头几日犯罪的比较多,连阉了十个人,如今罪犯几乎绝迹。”   萧舜钦又是一阵默然。他冲看戏看得兴趣盎然的崔博陵问道:“子行兄是何看法?”   崔博陵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道:“公琰别忘了我主修的是法家。”言下之意,他是赞同陈梓坤的意见。   接下来的一段路,陈梓坤便和崔博陵一句接一句的谈论起来,萧舜钦默默聆听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很快就到了十字路口,陈梓坤对问杰和陈剑说道:“你们俩去送送崔先生,我来送萧先生。”   乐山乐水自觉的和两人拉开距离,萧舜钦沉默有顷,缓缓说道:“我觉得我即使留在了陈国,恐怕也会和你们二人有分歧。我说得没错,你心存戾气,如今已经初见端倪,将来一旦时机成熟,这股戾气必当喷薄而出。我怕你一天会真的成为桀纣那样的暴君。”   陈梓坤心平气和的听他说完,爽朗一笑:“先生不止危言耸听,还一叶障目。”   “愿闻其详。”   陈梓坤忍不住提高了声调慨然说道:“圣人云,大仁不仁,大善不惠。真正的仁善者不会只施小仁小善于少数之人,而是泽被天下,恩及万民。梓坤做的正是这种大仁大善之事。先生只看到了我对少数人的不善,为何不从另一面看看,天下人究竟有多少人因此而受益?先生见末不见本,见小而忘大,难道不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吗?”   萧舜钦微微一怔,尔后正色说道:“虽则如此,但政见不合,为历代君臣大忌。我记得当日来时就说过,在下只是搭借殿下的顺风船到此一游,还望不要介意。”   陈梓坤心中一沉,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她低头稍作思索,便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看着萧舜钦清晰而笃定的说道:“先生可曾见过浪花击石的美景?我觉得思想也好,政见也好,就如这水一样,激烈的碰撞起来才有看头才有进步。我虽然跟先生只相处数日,却是大涨见识。反过来也一样,先生敢说我这满是匪气和戾气的言行对你没有冲击吗?先生以评断人事著称,并且一再断我心存戾气,将来必会为害天下,那么先生为何不敢留下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先生敢不敢和自己打一个赌,来证明你的评断究竟是对还是错?”   萧舜钦一阵恍然,沉默须臾,他目光微闪,幽然一叹:“短短几日,你说服人的本领又见高涨了。”   陈梓坤调皮的一笑:“那是因为,仁者无敌。”   萧舜钦付之一笑,没有接话。   陈梓坤拱手告辞,走了数步,她突然停下补充了一句:“我明日赶车来接先生上朝。请先生见识一下什么才是充满匪气的朝堂。”说完,她迈着大步昂然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鸣谢:   卡卡扔了一颗火箭炮   萝卜精扔了一颗地雷   非八扔了一颗地雷   偷得浮生半日闲 ☆、33第三十三章天下格局   次日清晨,萧舜钦刚刚梳洗完毕,就听见店家来报说公主殿下已经在馆驿门前等候。萧舜钦出门一看,就看见了身着朱红吉服的陈梓坤正坐着车辕上。   萧舜钦微微一笑,走上前拱手说道:“公主殿下亲自驾车,臣不胜惶恐。”   陈梓坤扬鞭说道:“先生请上车,我们要顺路去接崔先生。”两位侍卫扶着萧舜钦上了宫车,   待他做稳,陈梓坤熟练的一挥马鞭,宫车辚辚开动,向崔宅隆隆驶去。   崔博陵此时已穿戴整齐,正侯在门口,他看陈梓坤亲自驾车而来,心中不禁一阵惊讶。   这辆宫车造型奇特,可站可坐,上面的车盖此时已经被摘了下来,两人坐在车中,头顶是万里碧空空,悠悠白云,街道两旁落叶翩翩,一副北国秋日特有的清爽和开阔。街市上已经有少数行人,他们中的有的人还大大方方的停下来观看一番这辆奇特的宫车。前方没有士兵鸣锣开道,没有特意的戒严。只有十几名甲士在旁边护送。   萧舜钦和崔博陵两人默默打量着朝阳下的王宫群殿。王宫前方是一片十分开阔的广场,三十六层青砖台阶直通王宫正殿,大殿入口处,是一座巨大的凤凰雕像。正殿后边是两座略小些的偏殿。远远望去,屋宇连绵,气势巍然,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观感。相较于魏吴两国的王宫,这里少了一丝富丽华贵多了一丝简朴厚重。建筑风格一如陈国的民风——粗犷、拙朴、简单。   陈梓坤将马车停在广场,侍卫接过马缰,陈梓坤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三人迈步入殿。正殿门口站满了文武大臣。看到三人联袂而来,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聚集了过来。崔博陵和萧舜钦淡笑着冲众人点头致意,其他人勉强牵牵嘴角回以微笑。   就在这时,宫中内侍一声高喊:“上朝。”   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众人鱼贯入内。陈信身着暗红朝服,头戴黑色玉冠,抱剑端坐在御座之上。   “参见我王,我王万岁万万岁。”   陈信压压手:“众卿免礼。”   “谢大王。”   陈信沉吟片刻,慢悠悠的开口道:“如今太女已经长大成人,寡人年老体弱,体不能支,所以寡人决定明日秋日大朝上将传位于太女,这也算是寡人最后一次朝会了,众卿有什么事尽管奏上来。”陈信说完,想了少顷又追加了一句:“不拘私事还是公事。”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将目光一起投向了秦元。秦元今日身着一身紫袍,气度威严持重。他率先出班,躬身奏道:“禀我王,臣近日体力不支,恳请告老养病,乞我王恩准。”   “这……秦卿不必担忧,寡人下朝后即让太医为卿诊断。”说完,他遥遥看了陈梓坤一眼,陈梓坤微微摇头。   这时,周通韩奇等人对视一眼,一起出班奏道:“启禀我王,臣等年老体衰,乞请告老还乡。”   “臣请大王恩准。”   ……   陈信看着堂下的大臣,一时无言。心里颇不是滋味。   就在这时,内侍上前悄悄将一份奏折推到他面前,陈信一阵恍然,他清清嗓子,缓缓说道:“众卿跟寡人年纪相当,寡人自是十分理解你们。不如这样吧,以后你们只需处理朝中的军国大事,像那些日常事物就交于他们那帮年轻人去管吧。宣旨吧。”   内侍应了一声,随即高声宣令:“国君旨意:秦元郭大河……周通韩奇……诸人足智多谋,忠勇刚毅。兢兢业业,为陈国之江山社稷立下不世功勋,当为国之擎天之柱。寡人一向视之为手足兄弟。太女年幼无知,性格激进,多有不妥,望诸公以后多多劝诫。崔博陵、萧舜钦乃是世家之后,当世大贤,寡人和太女三顾茅庐请之出山。望诸卿戮力同心,共襄太女。则百姓幸甚,寡人幸甚。   ……为适应大争之势,陈国决定效法中原各国改革官制如下:设三公,以辅助国君承当协理阴阳、溶通天地;三公之下设左右丞相,以左为尊,右相主职日常琐碎事务;同级设国尉,统掌军政,目下空缺,国尉之下设五虎上将。……擢秦元为左相兼任太师,崔博陵为右相,协理左相处置日掌事务;周通、韩奇分别擢升为太傅太保……李角为廷尉主掌全国刑罚,张让为宗正,主掌宗室事务;拜萧舜钦为客卿,有参议国政之权……”一通长长的旨意下来。众人发现,这所谓效法中原各国的官制,其实就是杂糅制。在关键职位上非常简单,在非关键之处,却是繁琐非常,有些是闻所未闻,名字好听唬人,实则无权。   陈信待旨意宣完,又特意加了一句:“秦相周卿韩卿,你们几位的奏请,寡人驳回。告老还乡之事以后切莫再提。否则,国人和百官定会以为寡人和太女刻薄寡恩,寡人也断做不出这等兔死狗烹之事。”   众臣默然须臾,悄悄交流一下眼神,然后一起高呼:“我王英明。臣等遵旨。”他们原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准备辞官归隐,没想到太女又来了这一手。一朝天下子一朝臣,此是历代君王的惯常做法,他们虽然沮丧,但不会埋怨什么。如今这样,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陈信暗暗舒了一口气,颇为满意的点点头:“散朝。”   “我王万岁万万岁。”   陈信很矜持的扫了一眼文武百官,最后在陈梓坤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背着手缓缓向后堂走去。   众人陆续散去。陈梓坤陪着萧崔两人走在最后,她一脸无奈的向两人拱手说道:“事出无奈,只得如此,还望两位海函。”   崔博陵一脸诚恳的躬身说道:“殿下如此抬爱,臣受之有愧。”   陈梓坤虚扶一把:“先生别如此说。”   萧舜钦却在一旁淡然接道:“殿下,这朝中还缺乏大将之才。”   陈梓坤点点头:“先生说的是,只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先生若有合适人选,可引荐一二。”   “不劳吩咐,臣自会尽心。”   陈梓坤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陈剑疾步进殿,像是有话要说。   萧舜钦和崔博陵两人拱手告辞。   两人一走,陈剑立即低声说道:“殿下,陈国商探传来消息说,袁麟在秘密接触魏国太子刘昂,并送了刘昂十名美女,其中一名越女颇受刘昂宠爱。”   陈梓坤脸色一沉,思索片刻,果断下令:“设法破坏他们的结盟,着令天机阁想法打入太子府,也可采用美人计。”   “还有,”陈梓坤咬牙说道:“想法给本殿除掉袁麟,即使也暴露几个据点也在所不惜。”   “遵令。”   陈梓坤心中一阵沉重,以前陈晋开战之时,晋国就试图交好魏国,以图两面夹击。但当时的魏文王十分狡猾,并没有同意。但是刘昂却不如其父目光长远,他们两国一旦结盟,对于陈国将是灭顶之灾。   陈梓坤缓缓走出大殿,她的目光无意中往广场上一扫,却见萧舜钦和崔博陵正站在广场上喂鸽子。成群的鸽子围绕着两人飞旋,有的还落在了萧舜钦的肩上。   她款步走下台阶,冲两人笑道:“两位先生好兴致。”   崔博陵脸上笑容敛去,肃然拱手:“殿下,我等有事禀报。”   “请随我来。”   三人一起上了宫车,陈剑赶车,侍卫分布在两边护送。宫车辚辚驶过长街,不多时便到了公主府门前。   陈梓坤领着两人去大书房议事。   萧舜钦率先开口:“殿下,如今陈国处境怕是不妙,晋魏有结盟之意。”   陈梓坤心中一凛,飞快的打量了萧舜钦一眼,陈剑刚刚得到的消息,他怎地这么快就知道了。   萧舜钦浅浅一笑:“在下只是依据常理推测,一是两国原本就有结盟之意,只是因为魏文王城府太深,才暂时作罢。但刘昂与其父不同,袁麟又是曲意接好,此事焉能不成?”   陈梓坤点头,语气诚恳的向两人请教:“请请两位先生赐教。”   萧舜钦接着说道:“至于如何去做,殿下怕是已成算在胸,臣今日来是请先生注意后方稳定,袁麟既然会想到与魏国结盟,说不定亦会想到与东虏结盟。”   陈梓坤脸变略变,她略带迟疑的缓缓说道:“东虏各部族数百年一直不停侵扰中原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中原列国对其咬牙切齿,袁麟若与之结盟岂不是要开罪天下?”   萧舜钦揶揄的一笑:“两国交战,无所不用其极,殿下应当深有体会才对。况且,结盟不一定要明目张胆,也可私下定盟。”   陈梓坤再次颔首,又转向崔博陵诚恳问道:“依崔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崔博陵胸有成竹的说道:“公琰所言极当,殿下已失了联魏的先机,再不能失掉联结东虏的机会,殿下可派一特殊使前去东虏斡旋,许以东虏几个部落首领以重金珍器,同时扩大边境的互市。东虏各部一定不会拒绝。”   “两位先生一语廊清天下局势,使我如拨云雾见青天。”   崔博陵连忙谦虚道:“殿下谬赞。”萧舜钦却是见怪不怪。   “只是这人选……”说到这里,陈梓坤不禁有些犹豫,此次出使关系甚大,必须遣一能言善辩之人又能临机应变之人才能胜任,遍数朝中,却无合适人选。   萧舜钦淡然一笑提醒道:“殿下,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陈梓坤立即反应过来,略微惊讶的看向崔博陵:“我真是方寸大乱,竟然舍近求远。”   崔博陵也是一阵愣怔,他不确定的看看两人,略带自嘲的笑道:“微臣这副尊容,殿下当真不怕有失国体?”   陈梓坤一脸肃穆的说道:“梓坤从未有此想法。我只是觉得东虏与我国宿怨甚深,不欲先生深入险境而已。”   崔博陵肃然拱手:“国士报国,不计身家。殿下但有吩咐,臣赴汤蹈火,决不畏惧,更何况出使东虏耳。”   陈梓坤拊掌赞道:“好,先生痛快。本殿这就以东虏之事全权全托,邦交之事一如战场,瞬息万变,本殿准许先生便宜行事。必要之时,可先斩后奏。”   崔博陵深深一躬:“微臣谢殿下信任,定能不辱使命。”   “还有,”陈梓坤略加思索又接着说道:“我的祖父和周大人早年曾游历东虏,对那里知之甚详,先生抽空可去拜访一下两人。”   “遵命。”崔博陵再次躬身。这么做也可以借机跟周通等一帮老臣联络一下感情,日后行事多少会减少一些掣肘。他自然明白公主的深意。   “臣这就下去准备。”崔博陵拱手告退。萧舜钦落后几步,临去时又对陈梓坤进言:“魏国公子刘恒喜欢异族美女,殿下可花重金从东虏购得一位献于他。日后定会大有益处。”   陈梓坤一怔,随即爽朗一笑:“我一直以为先生是位谦谦君子,只行君子之计,不屑小人之法,此言一出,当真令人惊讶。”   面对她的调侃,萧舜钦没有丝毫窘迫,轻轻一笑:“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说完,他大袖一甩,不告而别。款行数步,他又回头补充一句:“为自己的行为开脱,这是在下新向殿下所学。”   陈梓坤眉毛一挑,针锋相对:“磁石能吸铁,是因其本身有屑。却奈何不了金银,其中真意,请先生深思。” ☆、34第三十四章新君即位   萧舜钦微微一笑,默然拱手告辞。   他的书僮乐山乐水正在殿外恭候,两人看着萧舜钦,几次欲言又止。   “有事?”萧舜钦简洁的问道。   “公子,您真的打算做陈国的客卿……”   萧舜钦面色平静的答道:“客卿者,客也。无职无权,可随时离去。”   “可是,若是老太爷知道了怎么办?公子为什么偏偏选中了陈国,这……”实际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萧相国早已明白,大梁朝的气数已尽,萧家族中子弟甚多,自然有不少向往功名之徒,他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所以,他明面上虽然仍坚持原来的原则,暗地里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若要萧家人来辅佐一个女王,他是断断不能接受的。   萧舜钦那晚被和陈梓坤激辩一番后,心中掀起了微微波澜,他原意是王宫做一段时间的幕僚。但没想到陈梓坤确是先斩后奏,将他过了明面。她的本意也很好猜,一是用他来招徕天下贤士,打破学子世家不入陈的惯例;二是投石问路,看看萧家以及其他人的反应。   萧舜钦端坐在宫车之上,乐山在前头驾车,乐水侧坐于车辕上。 马车粼粼驶过长街,直达馆驿。   第二日,萧舜钦在文杰的引导下搬进了位于公主府东南角的云鹤居。   文杰领着主仆三人穿林过溪,走马观花的参观新居。态度热诚的说道:“殿下知道先生不喜奢华,特地请先生移居这里。”   云鹤居占地十余亩,里面竹林萧萧,池水清澈,偶有几座竹桥横亘于池塘之上。除了最前面的几间屋舍是用青砖黛瓦所建。其他或是茅屋或是木屋,或是临水而建,或是散布在林中。林中小径皆是青石铺就。   萧舜钦走了一会儿,漫不经心的说道:“公主殿下费心了。”   文杰忙答道:“殿下说这几日多有怠慢,还望先生海涵,若有不当之处,先生尽管告诉我就行。”   萧舜钦点点头。文杰又和他寒暄几句,便匆匆告辞。   两日后的秋日大朝会上,陈王郑重宣诏要退位休养,传位于太女陈梓坤。虽然朝中众臣对这对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的父女已经麻木了。但闻此诏令仍然不免议论叹息一回。自古以来,除了宫廷政变外,很少有国君尚在人世便传位于新君的。如今陈王仍在壮年却坚持要退位休养,与礼与制都颇不合。但众臣深知太女的禀性,即便是心里万分不赞同,但也无人敢上表反对。   次日清晨,文武百官带着忐忑而微妙的心情厚厚的红毡,一脸肃然的进入政事殿。   须臾之后,就听见司礼官一声高声报号:“新君临朝——”声音方落,就见头戴红锦天平冠,身着深红色绣金大袍的新君气宇轩昂的走了出来。   默然片刻,众臣一齐下拜高呼:“新君万岁。”   陈梓坤端坐在王案前,环视群臣,缓缓抬手道朗声说道:“君臣同贺,诸卿就座。”   “请新君宣政——”   陈梓坤再次抬手:“宣召。”   内侍小步向前,持卷宣读:“陈王诏令一:寡人年少,才具不足,朝纲国策大体遵循父王旧制,寡人只于细微之处补阙。……文杰追随寡人时久,其计谋出众,文采斐然,现擢升为长史,掌王宫内务;郑喜,为人机警练达,升为官市丞。负责调控官士。”   诏令一下,众人哗然。   周通忍了几忍,最终还是出班奏道:“启禀君上,自古未闻女子为官者。男女同殿称臣,与礼不合。望我王三思。”   陈梓坤早有预料,泰然一笑道:“既有女王,为何不能有女臣?若是男女同殿称臣便是与礼不合。那么男女同顶一天,男女共居一室同样也是于礼不合,卿等不也照做了?”   “这……”周通被噎了一下。   韩奇立即很有默契的接着奏道:“君上,男女同顶一天,天下万物皆顶一天,这是天道,岂能用人间之礼衡之?”   陈梓坤淡然接道:“韩卿言之极当。 不过,本王受命于天,本王诏令自然也合乎天道。天且不言,又岂能以人间之言阻之。”   周通和韩奇偷偷对视一眼,一脸的尴尬。   周通此时已经缓过劲来,平复了一下心绪,肃然躬身再奏:“启禀我王,我王曾下令征诏四方贤士,如今煌煌国朝却立满娉婷裙钗,儒家素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男女授受不样之说。大王此举,一则会使天下贤才闻而却步,二则会令女官名节受损,终身无着。此中深意,望我王明鉴。”   陈梓坤面无表情的说道:“本王会明鉴,此事容后再议,宣诏。”她才不想跟这些人纠缠。她用了十几年都没能改变这些人的看法,又岂能会因为几句话就能令他们心服口服。   司礼官接着宣读诏令:“陈王诏令二:陈国地处西陲,远离中原,国力孱弱,政令杂乱,恰逢大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寡人闻列国皆已开始变法新政,为顺应天下时势,寡人特奉父王之命,三顾茅庐,恳请魏国世家名士崔相出山辅政。为陈国整肃吏治,造福国民。全国设立郡县七十县,县令均由朝廷亲派,各地县令郡守任期延长,不再有三年之限。政绩上佳者,赐爵加封,特佳者,名姓记录在册,朝中有缺,即从中拔擢。另,各州县设谤木,天下万民皆可监督官员行迹。各州县不得加以阻挠威胁,本王会派暗使特使明查一暗访,一旦发现,严惩不贷。”   众人又是一阵震撼。陈梓坤不等他们反应,接着让文杰颁发第三道诏令:“我国处四战之地,人丁稀少,为合理使用民力,为使陈国立于不败之地。即日起本王准许女子参军入学,以及入朝为官。陈国将设女衙,主职由女子担任,部分副职可由男子充任。女衙管理女子之事务。包括女校、女讼等等。女子可读书可入朝为官为吏。女校暂时设在公主府,暂定为免费。各级官员庶民包括亲朋父母,不得阻拦女子为国出力,遇阻者可到女衙击鼓上告——此告不在忤逆之列。为子民者先忠后孝,阻止他人为国尽忠效力,即为不忠。不忠者,叛民也。人人得而讨之。”   第三道诏令像是一把盐撒在油锅里一样,众位大臣轰嗡一声议论开了。周通韩奇满脸通红,连一向平静如水的秦元也有所触动。   陈梓坤居高临下的俯视群臣,神色沉静如初。   她算准时间,适时的压压手,众人急忙肃静下来。   陈梓坤顿了一顿,清声下令:“诸卿中多数人年老体弱,连日来为本王即位大典之事奔波劳碌,寡人深感不安,是以,寡人决定赐全体朝臣休沐两日,至于诏令之事,先由崔相和长史施行。有事可上本着内侍传达。散朝。”   “君上……”   “君上……”   一干老臣纷纷出班,似有事要奏。   陈梓坤面色平静的挥手说道:“众卿快快请起,不必叩谢。寡人赐休并非为卿,而是为国家大计着想。卿等务必好好养息,留待他日担当大任。散了吧。”   “臣……谢大王仁德。”众人勉强打起精神,躬身致谢。   陈梓坤矜持的颔首致意,然后,昂首阔步的离去。留下一帮众臣面面相觑,默然无言。   崔博陵、萧舜钦、郑喜三人不慌不忙的从他们面前走过。众人的目光如锋芒一般刺在三人背上。   三人刚出殿门,陈剑就上前拱手:“君上请三位去东偏殿参加小朝会。”小朝会通常是国君留心腹大臣参议大朝上未决或是不方便决定的国事。大臣们都视参于小朝会为万分荣幸之事。崔博陵和郑喜闻言脸上多少带了一丝喜色。   三人在陈剑的引领下,快步朝东偏殿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太难写了……再加上本人水平不够,积累不多。感觉很吃力,就像没牙的小孩啃大骨头一样。为了防止本来就不高的水准严重大跌,暂时决定放慢速度。日更变成隔日更。即每周的一三五日中午12点前。若有灵感就加更。群摸。 ☆、35第三十五章王言如纶   “恭贺大王。”崔博陵面带喜色开口恭贺。他虽然之前也曾深入研究陈信这个太上王,但仍没想到他会这么快会退位。   “同贺同贺,诸位请坐。这是私朝,不必拘礼。”陈梓坤此时已脱去厚重的朝服,摘下了天平冠,一身淡黄常服,显得十分随意自然。   “谢君上。”众人纷纷落座。   陈梓坤手一扬,贺秋领着几个侍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入,默然无声的摆上茶点,然后又悄然退出。   陈梓坤指指杯盘笑道:“来,先用些茶点再商讨。”   众人一齐称谢,几人略吃些点心垫口,便开始接着谈论今日朝堂之事。   萧舜钦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大王即位伊始,就如此大刀阔斧,是否有些激进?”   “激进吗?”陈梓坤微微一笑,“那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依臣之见,自然是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本王也想如此,但时不我待。”   萧舜钦微微垂眸,接着说道:“大王,第一道诏令大臣应该可以接受,第二道虽然心存芥蒂,也勉强可以接受。唯有第三道……”萧舜钦的话没说完,陈梓坤凌厉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萧舜钦丝毫不惧,依旧朗声说道:“唯第三道诏令为时尚早,大王初登大位,最重要的是稳定朝局。以后有的是时间来做这等事,何必急于一时。”   陈梓坤眉毛一挑,坚定而清晰的说道:“本王此举也是国家社稷着想,陈国本就人丁稀少,加之连年征战,大半青壮男子都在军中。若是让女子也可参军入朝,岂不是等于多了一半民力?”   萧舜钦还想据理力争,崔博陵悄悄拉了他的一下衣袖,示意他适可而止。萧舜钦无奈的笑笑。   陈梓坤转头对文杰说道:“你替本王拟一道谕令,若是有谁能在短时日让陈国增加一半成年人丁,本王就取消这第三道诏令。”做不到的就给我乖乖闭嘴。   “遵令。”   发完号令,陈梓坤又恢复了刚才的平和自然,亲切的说道:“好了,这件小事先放放,今日寡人与几位是想商讨一下变法新政的大事。”   崔博陵立即振作精神,恭谨的将一叠文稿递上去,陈梓坤先大致翻了一下,然后将文稿分成数份,让其他人一起阅览。   大约两刻钟的时间后,其他几人都已阅览完毕。   陈梓坤环视一圈,问道:“你们有何看法,但讲无妨。”   郑喜思索片刻,语气恳切的说道:“臣以为,萧先生所言极是。君上初登大位,首先要稳定朝局,至于其他的事,以后慢慢做也不迟。*.**/*因为微臣恳请辞出官市丞一职。”   萧舜钦轻轻一笑,赞赏的看了郑喜一眼,随即接道:“明日崔相张让等人上奏经事,君上可先故作为难,然后答应。这下也好给那帮老臣一个台阶下,否则,这样下去,若是他们称病不朝,大王面上也不好看。”   崔博陵接道:“大王,臣觉得此事可行。”   陈梓坤盯着几人看了片刻,剑眉微蹙,最后一摆手:“罢了,就依了你们吧。”   接下来,陈梓坤引导几人讨论新法的得失。   崔博陵:“大王,臣先提出三种变法范例,第一种是大梁初年的永初新政,此法主要是革新吏治,藏富于民;第二种,是目前魏国所推法的变法,同时革新吏治和军法,富国强民;第三种效仿战国秦法,彻底革新,用军功激赏庶民,驱民为战,凝聚全国民力,人人皆可为战士。如此陈国的战力必将成为四国之首。”   陈梓坤一拍王案,断然说道:“第三种!”   萧舜钦冷然接道:“大王难道忘了秦朝是怎么灭亡的吗?”   陈梓坤再次扫了他一眼,淡然说道:“本王当然没忘,此法只可用于战时,一旦天下太平下来,自然要用另一套法案。到时再改进不就行了。”   “法要有常,一国的律法若是时时改动,庶民将无从适从。”   “俗话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律法自然要因时而变,因势而动。人从坏到好,人皆称赞,同理,法从严到宽,庶民必然拍手称赞。但是若反向而行,便是不妥了。”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激烈争论。   崔博陵捋着胡须认真的倾听着,他有时能从两人的争辩中得到不少启发。文杰和郑喜更是一字不落的吸收着两人争论的精华。一时间,室内只剩下了两人的声音。   争辩到最后,萧舜钦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看大王深藏于心的戾气已经开始显露了。”   陈梓坤不禁有些光火,她针锋相对:“我看萧卿深植于心的书生意气和妇人之仁又冒头了。”   崔博陵和文杰一起朝萧舜钦不停的使眼色。   陈梓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霍然起身:“今日小朝会就到此结束,崔相的奏折本王再好好看看。”   然后她强压下火气,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至于萧先生,你回去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   萧舜钦不屈不挠的答道:“君臣同理。”   “哼——”陈梓坤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先生,你可别忘了君臣之别啊。”文杰急得直跺脚。   萧舜钦坦然自若的一拱手:“诸位不必担忧,萧某告辞。”   陈梓坤气呼呼的往后堂走去,贺秋等一干侍女亦步亦趋,谁也不敢吱声。   她径自往父母所居的清溪殿走去。   说是清溪殿其实就是一座五进的院落,里面种上了各种药草,在第三进院落里,还特意为陈信开辟了一个做木工的地方。陈信除了骑马打仗外就是做木工,女儿小的时候,他整日丁丁当当的做玩具。成为国君之后,为了怕大臣说他是玩物丧志,他不得不停了一阵。如今,他退位成了太上王,便重新拾起了当年的爱好。这一次,他决定为女儿打制一套嫁妆。   他一边丁丁当当的敲着锤子,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儿,显得极为悠哉。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陈信忙抬起头来,一看女儿正怒气冲冲的往院内走来。他连忙放下锤子,上前关切的问道:“梓坤你今日是怎么了?那帮老顽固给你出难题了?”   陈梓坤哼了一声:“才不是,是姓萧的那个书呆子。他竟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我争吵,我真想让他滚蛋算了!”   陈信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形,但这并不妨碍他和女儿同仇敌忾:“就是就是,小白脸书呆子这两种人都不是什么好人,还是像爹爹这样的人好。你干脆把他踢开算了,咱再换一个。”   “父亲……”陈梓坤知道父亲又误会了,算了,跟他倾诉苦恼只会让人哭笑不得。   “母亲呢?”   “她去你雪松哥哥那儿了。”陈梓坤提他提到文雪松,脑中灵光一闪,忽地想起了什么。   “宝儿回来了?”就在陈梓坤愣怔的时候,从西北角角闷处传来了文丹溪亲切和蔼的声音。   “娘亲……”陈梓坤快步迎上去。这个时候,她身上的威严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了女儿见到母亲的娇痴和无赖。   文丹溪清亮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便知道她肯定是生了谁的气。她拉着她说道:“来,娘为你做了几样点心,你父亲尝了也说好吃。”   “嗯。”   陈梓坤咚地一下往椅上一座,拿起点心狠狠地咬了几口,恨恨地拍案骂道:“娘亲,你说我当时是不是脑子进水了,非要费尽心思的把那个姓萧的书呆子弄进陈国。你看他那个张狂样儿,才能没见多少,整日跟我对着干。他真以为我不敢拿他怎么样吗?”   文丹溪一怔,然后温和而巧妙的将两人争吵的内幕套了出来。   她低头思索半晌,语重心长的说道:“宝儿啊,你还记得娘小时候给你讲过的唐朝的故事吗?”   “嗯,记得,武则天的故事女儿全部都记得。”   “不是她,还有一个唐太宗的故事。他手下有两个臣子,一个叫房玄龄一个叫杜如晦,人称房谋杜断的。”   陈梓坤恍然大悟,点头道:“嗯,记起来了。”   文丹溪又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循循善诱的说道:“太宗手下还有一个叫魏征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陈梓坤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文丹溪也不催她,半晌之后,陈梓坤突然抬起头问道:“母亲是说,他和崔先生两人就像房杜,而他对女儿的谏议就像是魏征对唐太宗那样。”   文丹溪笑着点头:“你明白就好。咱们每一个人都有缺点和偏好,都不可避免的会做错事。普通人这样倒无伤大雅。但是做为君王就不可以,古语道:王言如丝,其出如纶。宫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宫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你的每一个决定,每一句话都会影响到下面的一干人,甚至影响到全国的百姓。所以,你自从立志要当君主的那个时刻开始,你就没有了任性的权利。萧先生他这样挺好,即使没有他,娘也会为你物色一个这样的人。像太宗那样的英明帝王尚且需要魏征这样的人来时时提醒,更何况你年轻,我和你父亲又都出身微末,又不能给你很好的教导,你以后要越发勤勉自省才是。”   陈梓坤慢慢低下头,气已消了大半。   她灿然一笑,接着和母亲拉起了家常:“娘亲,你最近在忙什么呀?雪松哥哥怎么样了?”   “娘最近在编书,名字就叫《床头故事》。你雪松哥哥还跟以前一样。”文丹溪说着就伸手将书稿拿了过来。这本书里主要是讲她以前看过的帝王的故事。各个朝代的都有一些,算是个大杂烩。   陈梓坤翻了一会儿说道:“娘亲,这应该叫做《帝鉴》。”   “那就依你吧。”   “娘,我想让雪松哥哥出任易州知府。”   “什么?这不太好吧。你哥哥也不想涉入官场。”   陈梓坤微微一笑:“娘亲怎么也糊涂起来,这世上有几个男人不想入官场的,哥哥如此说,只不过是怕母亲为难罢了。”   文丹溪点头:“这倒也是。那孩子一向聪明懂事。生怕大臣会说你父亲扶持外戚什么的。”   陈梓坤冷然说道:“这帮老顽固真够烦的,娘亲总共就有这么一个侄子,他们还说三道四的。我这是举贤不避亲,下次朝会上女儿就提出来。”   “这……能行吗?”   陈梓坤狡猾的一笑:“我到时就给他们两个名额,一个女人一个是雪松哥哥,你说他们会选谁?”   文丹溪笑着摇摇头,戳戳她的脑门没再说话。 ☆、36第三十六章恩威并施   两日后是休沐之后的第一次朝会。新君即位后的第一个朝会,被陈梓坤轻描淡写的给糊弄过去了,这班老臣们憋了一肚子的气。周韩二人去晋见太上王,但文丹溪却让人告知说太上王偶感风寒,不方便见人。两人只得悻悻返回。   众臣顶着深秋的冷风,多少有些瑟缩。   周通朝秦元靠近一步,悄声说道:“丞相,您是百官之首,又是大王的叔叔,这事……”   秦元淡然点头:“周大人放心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周通略略放下心来。   “对了,不知道老太公怎么样了?身体可好?”周通当日是陈信的义父陈季雄引荐来的,新王对这个祖父一向颇为尊敬,不知道搬出这位老人出来有没有作用。   秦元不赞同的摇摇头:“老太公自从太上王即位之时就宣布不管朝中之事。朝野皆知,如何能去走他这条路?”   “多谢丞相提点,下官愚钝。”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忽闻景阳钟响,国府正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接着司礼官拖长声音高呼:“时臣已到,百官入朝——”侯在台阶下的文武百官肃然无声的鱼贯入朝。   此时刚刚天亮,殿中灯火辉煌。众人刚入殿,就见宫中内侍走过来引导众臣进入旁边的偏殿,众人不知所谓,想开口询问又恐不合礼仪,一个个心中带着疑惑,缓步进入偏殿。进入其中,见偏殿中又是另一番情形。   就见偏殿中央的大圆桌上摆着几桶热气腾腾的饭菜,新王居中而坐,见到众臣进来,以一副拉家常的口吻说道:“眼看秋日渐深,天气越发寒冷,诸位大人中不少人都上了年纪,远路而来,着实是辛苦了。本王以前被父母溺爱,自由散漫惯了,今日还是母后特地入宫来叫本王起床,本王叹道:今日才觉为君不易。母后正色教本王曰:为君难,为臣更难,为民最难。本王深以为然,遂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多多体谅诸位的难处。”   众臣中不少人是人精,最爱揣摩上意。他们自然明白这看似平常的话中其实另有含意——本王体谅你们的不易,你们自然也要体谅本王。   张让眼珠一转,最先开口:“我王圣明,我王能如此体恤下臣,臣等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李角也不甘落后:“我王仁慈,臣等惶恐。”   陈梓坤心情颇好的一摆手:“好了,大清早的别肝啊脑呀的,不多说了,都坐下来用些早饭吧。”   众臣一起躬身高呼:“臣等谢我王恩赐。”   陈梓坤压压手示意众人坐下,然后又笑着说道:“以后,上朝时间就就随四季而定,夏早冬迟,就像农人一样日出而聚,日落而散,比平常往后推一个时辰,早上和中午由国府来提供餐点,每隔五日一次休沐。”众臣再次齐声致谢。   宫中侍女进来给每人面前的大陶碗中添上满满的肉汤,盘中放上胡饼。在寒冷的早上,就着胡饼喝上一大碗肉汤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一碗热汤下肚,众人身上顿觉暖和了许多,心情也随之舒畅起来。   新王时不时的跟众人攀谈几句。气氛较之于前日的冷硬和剑拔弩张,竟是缓和了许多。秦元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警惕,他比旁人更了解这个侄女,她对人越太好,你越要小心。她从小就是这样,在算计人之前,一定会把人哄得忘乎所以。她用这招把自己的父亲吃得死死的。秦元垂头思索,忽然觉得有一道目光向自己这边射来,他连忙收敛心神,抬头一看,正好与萧舜钦的目光在半途相遇。萧舜钦温文尔雅的冲他一笑,秦元也只得扯扯嘴角算是回应。   两刻钟后,众臣用完早膳。纷纷起身步入政事殿,井然有序的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定静侯新君上朝。   陈梓坤从容的走上台阶,在王案前坐定。她那浓眉下的一双明眸炯炯有神的望着众人,朗声说道:“有本奏本,无本,本王开始宣诏。”   酝酿片刻,秦元第一个站出来,躬身奏道:“启禀君上,关于前日所奏郑喜入朝为官之事,臣以为不妥,不但是历朝历代未有此事,中原列国也没有此例。让女子入朝为官此事一经传扬出去,一是会让天下贤才望而却步,二是列国定会笑我国中无人。为还请君上明鉴。”秦元是百官之首,又是陈梓坤的长辈,他的话一向很有份量。太上王在位时,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就是不知新王会如何对他?堂下百官,虽然个个一副耳观鼻鼻观心的端矜模样,但每个人都在拭目以待,端看新王下一步究竟怎么做。   “啪——”陈梓坤一拍王案,脸现怒容,台下众臣纷纷垂下头,顿感一股无形的压迫突然袭来。   片刻之后,陈梓坤激越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先人早就说过,三皇五帝不同法,春秋五霸不同制。君子治世当依时而定,依势而为,别动辄就搬出前朝来说事!前朝没有的,我国就不能用吗?若是事事都依据别国,那么,我们肩膀上还顶着一颗脑袋来做什么?干脆换成布袋算了,还能多装些先人的想法!尔等都听明白了,本王上不畏天变,前不法祖宗,现不恤人言!以后都将尔等脑中的那些旧货给本王抛了,用水好好刷洗一遍! ”   秦元从未当面被人如此抢白,他紧紧抿着唇,脸色苍白似纸,内心一阵尖锐的钝痛。其他人也是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崔博陵略一蹙眉,壮着胆子出班奏道:“君上,百官奏事各抒己见耳。若有异议,可依理依据而驳。秦相是百官之首,又是两朝老臣,大王尚且如此,百官臣工以后还有谁敢放胆上奏?微臣愚钝鲁直,若有不当之处,请我王责罚。”   陈梓坤面沉如水,她静静地盯着崔博陵看了一会儿,众人屏息静气,暗自里为崔博陵捏了一把汗。陈梓坤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怒气,最后长嘘一口气,缓慢而无奈的说道:“崔相言之有理。寡人方才的那番话,着实有感而发。并非针对秦相本人。自从寡人当太女之时,就不断的有人跳出来来拿祖制说事。今日刚好触到了寡人的旧伤,致使寡人识伤秦相。请相父大人宽宥寡人。”说完,她缓缓起身,对秦相微微躬身。秦元怔了一下,急忙虚扶一把:“大王如此折节下士,老臣愧不敢当。”陈梓坤又慢慢坐下。   崔博陵趁热打铁:“君上方才秦相所奏之事如何处置?”   陈梓坤无力的摆摆手:“既如此,那就撤了这道诏令吧。官市丞职位虽不大,却关系到国计民生,诸卿若有合适的人选可以举荐。”   秦元再次躬身:“君上圣明。”   陈梓坤接着说道:“本王还有一事请众位议一议。上一任的易州令已经告老还乡,关于易州知府的人选问题众位有何看法?”   周通和韩奇对视一眼,齐声答道:“臣等愚鲁一时想不出合适人选,请君上定夺。”   陈梓坤故意顿了一下,慢慢说道:“有人给本王推举了三个人,他们是文雪松、白显、郑喜。诸卿看他们三人谁人最合适?”   “……”   对于郑喜,人们想都不想,直接过滤掉。那么接下来只能在白显和文雪松两人中间选择一个。众人偷偷看了一眼秦元,白显也算是秦元的儿子,自然想看看他的态度。   秦元面色平静的拱手奏道:“君上,臣以为文雪松为人老成持重,谨慎周到,由他提任易州知府再合适不过。”   周通等人也一起附和:“臣等附议。”   陈梓坤脸色比刚才好看了许多,她朗声说道:“几位大人果然睿智明断,如此,本王就依了众位所奏。擢文雪松为易州知府,即日到任。另,白显自幼得丞相大人教诲,博学宏识,堪称大才,本王就任他为赵州知州。即日携家眷上任。”   秦元犹豫片刻,上前奏道:“君上——”   陈梓坤微微一笑,抬手打断他的话:“古语道:避贤不避亲。本王和文武百官都丞相大人光明磊落,丞相再这样小心下去,便是束手束脚了。”   “微臣遵命。”   “还有一件事,寡人观崔相为人正直坦荡,敢于直谏,遂决定将他改拜为于于御史大夫,除司本职事管之外,另外负责举奏寡人和百官的违失,以匡正寡人过失。”崔博陵叩首谢恩。   接着百官纷纷呈上奏折,陈梓坤命文杰分类放好,有急要事都当挺批示,其他分类拿回书房。   下朝后,陈梓坤单独留下崔博陵,和他商议出使东虏的事情。因怕魏晋两国察觉从中阻挠,君臣两人议定,先悄悄进行,等到事成之后再宣示百官。   两日后,崔博陵上折称病高假,收拾停当后便带着一干侍卫和礼物悄悄出行东虏。   又隔了五日,陈季雄陈太公溘然长逝,无病而终,享年七十。太上王和太后痛不欲生,茶饭不思。陈梓坤亦是万分难过,当即决定罢朝三日,并宣明诏为祖父守孝六年。此诏一出,举国哗然。国民纷纷赞颂新王的仁孝。   陈信为女儿的孝心感动,流泪对妻子说道:“从来都是儿子守孝,哪有让孙女守孝六年的。义父在天有灵,也肯定不忍孙女空耗六年时光。你劝她还是算了吧。”   文丹溪沉声答道:“她已经明诏全国怎好更改,不如就遂了她这一片孝心吧。”她心里十分明白,陈梓坤这么做一方面是悼念祖父,另一方面是借此事以躲避即将到来的大婚风波。 ☆、37第三十七章出使归来   陈信伤心几天后,在众人的劝解下慢慢恢复了过来。谁知陈太公的葬礼还没完毕,陈信的生母杜氏也撒手西去。陈信当日因为被杜氏伤透了心,又怕她的特殊身世会影响女儿的名声,一直都称她为远房姨母,所以杜氏葬礼的规格自然要比陈太公低上许多。一连失去两个亲人,陈信的精神不可避免的颓唐了许多。   陈梓坤两下里奔波,每日处置完朝中之事就匆匆回堂去看望父母。   陈信拉着女儿语重心长的说道:“宝儿哪,这孝应该由爹爹来守三年就是了,你是孙女,只需守个一年半载的就行了。你是个女孩家,六年之后年纪太大了,爹爹二十多岁时你都会下地跑了。我觉得你还是早点找个夫婿吧,万一哪天爹爹也像你爷爷一样,一躺下就再也起不来,你可怎么办呀。”   陈梓坤耐着性子向父亲解释:“爹爹,娘亲不是给我们说过吗?在有的国家,女孩子三十岁都可以不成亲,就算是六后后女儿不才二十二岁吗?怎么就大了?”   “你娘讲的是故事,谁见过真的?到你二十二的时候,和你同龄的男子都当爹了。你上哪儿找去?”   “爹爹,男人就像地里的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老的被人割了,女儿就要那嫩的。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陈信一时无言以对。   陈梓坤趁机告别这个越来越唠叨的父亲,逃也似的回到国府。   恰遇到郑喜匆匆前来禀报:“大王,天机阁分部传来消息,是关于萧家的。”   陈梓坤接过密报随口问道:“是萧老头派人来请萧先生回去?”   “大王英明,正是此事。”   陈梓坤果断的说道:“着令守门人注意,不准放他们进来。”   郑喜迟疑道:“这……拦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啊。”   陈梓坤一摆手:“以后再说吧。”   郑喜刚刚退下不久又急匆匆的折了回来,陈梓坤心中一看她的神色便知道是有大事发生了。   “君上,不好了!袁麟偷偷回国发动宫变,杀死了袁尚,登上王位。”   陈梓坤脸色一沉,剑眉紧蹙着。慢吞吞的问了一句:“你说他的腿伤好了没有?”   “看样子是好了。”   陈梓坤默然点头,挥挥手:“你先下去吧,仔细注意晋国那边的动向。”   “是。”   郑喜刚走,守在一旁的陈剑跑步上前悄声禀道:“方才大梁分陀传来紧急消息:魏国五万大军正秘密向西开进,属下不知何故又觉得事关重大,因此来禀报我王。”   陈梓坤心头一紧,忙问道:“这个消息从哪儿来的?”   陈剑一脸赧然:“是从绮春楼传来的,她们近日接待了一个军中要人,乘对方醉酒时套出来的。”陈梓坤黯然颔首。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晋魏联手对付陈国!   “你先下去吧,有什么消息尽快禀报。”   “是。”陈剑匆匆退下。   陈梓坤慢慢往回踱去,陈光领着十几名侍卫不远不近的跟着。   她漫无目的走着,不知不觉竟到了云鹤居,就听乐山招呼道:“小的恭迎大王,我家公子正在林中抚琴。”   陈梓坤冲他们颔首致意,挥手示意他们不必跟来,然后举步向后园林中走去。   正值深秋,池水澄碧,林中黄叶飘飞。地上的黄叶好似常时无人清扫,人踩在上面,沙沙作响。她穿过树林后,踏上一条开满烂漫黄花的小径。前方的竹林中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琴声。那琴声犹如清泉一样清脆悦耳,令闻者尘虑渐消,心神渐宁。陈梓坤驻足聆听,并没有急着进去。   琴声忽地停止,接着就见乐水走出来躬身说道:“公子请大王进来说话。”陈梓坤点头,大步流星的跨步进去。   萧舜钦正背着手站在竹屋窗前,临窗远眺。   “萧先生真是好雅兴。清琴一曲,令本王尘虑顿消。”   萧舜钦却淡然接道:“是暂抛吧?君上来找微臣是为了晋魏结盟的事情吧?”   陈梓坤精神一振,朗声笑道:“先生真是神机妙算,本王正为此事而来。”   萧舜钦轻轻叩击着琴案,缓缓说道:“以晋陈两国的宿怨来说,两国迟早要有一场恶战,但魏国却是个变数。吴国新君性格保守谨慎,他应该会坐山观虎斗,所以与吴结盟也不可行。”   陈梓坤脸上浮现一丝忧虑:“这正是我担心的,陈国若是单对晋国,尚有几分胜算,如今魏国一加入,情况不容乐观。陈虽好战,但毕竟国小力微,怎堪应对两大强敌?我刚接到密报,魏国大军正秘密向西开进。”   “秘密向西开进?那就是抽调东部或北部的边防军了?可是魏国东面有林胡,北有北狄,他们何以如此放心这两个部族?”   “这正是我疑惑之处。”   萧舜钦在屋里慢慢踱着步子,沉吟半晌,忽然说道:“如果有可能,君上可派人去查查,魏国是不是和两个部族有联姻之事?”   陈梓坤双目骤然一亮:“联姻?这倒有可能。我立即着人去查。”说罢,她拱手说道:“多谢先生指点迷津,告辞。”   “慢——”萧舜钦突然出手唤道。   “先生还有何事?”   萧舜钦平静的接道:“君上还是把萧家的人放进来吧?”   陈梓坤不禁有些赧然,连忙故作惊讶道:“萧家的人什么时候来的?我近日事务繁杂竟没注意到,真是失礼。”   萧舜钦付之一笑,看样子根本不信她的说辞。   沉吟片刻,陈梓坤又试探着问道:“那么,先生的意思是……”   萧舜钦朗声一笑:“我若想走,君上怎么拦也没用;若是想留,萧家来不来人又有何妨呢?”   “原来是我多虑了。”陈梓坤灿然一笑,拱手告辞,转身离开了竹林。   一连数日,陈梓坤多次召集大臣和幕僚商讨破坏魏晋盟约之事,一时间众说纷纭,可是谁也没能拿出来切实可行的建议。陈梓坤一边派人秘密进入北狄和林胡打探消息,一时等待时机,伺机而动。就在这紧要关头。崔博陵出使东虏回来了!陈梓坤的心不禁又安定了许多,连忙吩咐内侍准备酒宴为崔博陵一行人接风洗尘。   崔博陵一下马车直奔国府后堂而来。   陈梓坤亲迎上去,诚恳的说道:“崔先生一回来,寡人顿时觉得有了底气。”   崔博陵躬身说道:“托我王洪福,微臣此次出使不辱使命,大王暂时不必担忧东虏之事。”   陈梓坤兴奋的赞道:“只要先生出马,岂有不成之理!来来,先生请坐,你等也都坐下吧。”陈梓坤眸光一转,发现这一行人多了几个生面孔,不由得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崔博陵。 ☆、38第三十八章君臣异议   崔博陵呵呵一笑,招手示意那几个新人出列,他先指着一个大约十四五岁、长相清秀俊雅的男孩说道:“这位小哥的父母二十年前被东虏掳去当汉奴,他的一家人不堪虐待渐次撒手西去,只剩下了他孑然一口。.微臣去金昌部落的右贤王府上赴宴时,他趁机藏在臣的马车中,臣见他可怜就斗胆带了回来。”   那清俊男孩“扑通”一声跪下,“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恭敬的说道:“奴婢参见大王。”   陈梓坤虚扶一把:“起来吧,不必拘礼。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低头答道:“请大王为奴婢赐名。”   陈梓坤一挥手:“就叫你原来的名字吧。”   “谢大王,奴婢本名叫李思原。”   “嗯,好名字。你先退到一边。”   “遵命。”李思远利落的起身,溜着碎步退到一旁,垂首而立。   陈梓坤的目光一转,人群中的一个年轻男子顿时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人身如铁塔一般威武壮实,一头漆黑坚硬的卷发,深目高鼻,面相粗犷而英俊。仔细看去,他的眸子还略带些蓝色。整个人给她的感觉是野性难驯。   陈梓坤缓步走到他面前饶有兴致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索超。”他并没有像李思原那样匍匐在地叩头谢恩,就连行礼的动作也十分粗疏。   崔博陵生怕陈梓坤不高兴,连忙解释道:“索超因不堪东虏驱使,十二岁时就领着一批汉奴逃进了深山,以打猎驯马为生,野性惯了,还请大王不要介意。”   索超面无表情的补充道:“不止是打猎驯马,有时还拦路抢劫。”崔博陵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陈梓坤眼中的兴味越发浓了,她小时候没少听五叔和贺黑子讲他们当年占山为王的英雄事迹,心中颇为向往。她时常遗憾自己没能早生几年,否则,她一定是个名震天下的山大王。   她笑吟吟地看着索超十分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本王正愁国中无将,正好你来了,这真是雪中送炭。”   索超动作生疏的一躬身:“索超愿意为大王效劳。”   “好好。”   陈梓坤兴致勃勃的一一接见了剩下的几人。她转头吩咐陈剑:“去,带他们沐浴更衣,好生招待,不得怠慢。”陈剑带着几人领命而去。   陈梓坤向崔博陵一拱手:“先生一路辛苦,请边来。”   崔博陵客气一番,后退数步,紧跟在陈梓坤身后。   宴会厅中的大圆桌上,摆满了各种珍馐佳肴,除了中央的公菜外,菜肴被分成了若干份,菜式全部一样。众人在侍女的引领到坐到各自的位置上。   直到众人坐定,萧舜钦才姗姗而来。 崔博陵和他稍事寒暄重新落座。蓦地,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禀道:“君上,何不将索超等人请上席来?”   陈梓坤略一思索,立即吩咐贺秋去请他们李思原和索超来赴宴。   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就听见一阵有力的脚步声,众人心中纳罕不由得循着声音望去,就见索超迈着大步昂然走来,李思远则是略猫着脚迈着小步跟在后头。   萧舜钦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不禁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陈梓坤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两位是客,来,到这边来坐。”   李思原嗫嚅着唇,再次“扑通”一声匍匐在地,哽咽着说道:“大王天高地厚之恩,奴婢纵然肝脑涂地,也难报大王万一。”索超生硬的杵在那儿,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和不耐。   文杰笑道:“快起来吧,凡是有客远来,我王都会抽空接待,你等不必拘礼。”李思原脸上一阵感动。他的父母在世时时常跟他讲中原的事情,在他的心目中,那些王族贵戚们一直都是天神一般的存在,是那么遥不可及。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年轻的陈王竟然如此亲切和气,礼贤下士。   李思原和索超被请到客座落座,陈梓坤又说了几句简单的场面话,便吩咐开宴。   气氛慢慢地开始热闹起来,众人推杯换盏,言笑宴宴。须臾乐声起奏,丝竹盈耳。   陈梓坤今日兴致颇高,连连举杯。崔博陵又是个嗜饮之人,君臣二个自是十分相得。萧舜钦只是应付性的抿上几口,他的目光时不时的扫过对面的索超和李思原。李思原多少有些局促和瑟缩,索超却是淡然相对,坦然自若。   崔博陵的余光瞄到萧舜钦的神色,连忙笑着问道:“公琰今日为何怏怏不乐?”   萧舜钦悠然一笑:“崔大人看错了,在下今日高兴得很。来,我以茶当酒敬君上和合各位一杯。”   “好。”崔博陵爽朗一笑。众人举杯示意后,一齐饮尽杯中之酒。   宴会结束后,陈梓坤笑着嘱咐崔博陵回去好好歇息,明日再入宫禀报东虏的事宜。嘱咐完毕,她款步回身,萧舜钦悠然自得的尾随其后,陈梓坤放慢脚步,漫不经心的问道:“先生有事?”   萧舜钦点头:“有。”   说罢,他一言不发的跟在她的身后,进入大书房后,他脸上的神色骤然严肃起来:“君上,臣请大王将李思原和索超两人赶出王宫。”   “理由?”陈梓坤简洁的问道。   萧舜钦正色道:“李思原面相柔媚,处处小心谨慎奴颜婢膝,微臣猜测他的身世定然不堪言明。他身上有一股阴森森的怨气,眸光中有残忍之色。若是留下此人,就怕将来会为君上带来大祸端。”   陈梓坤若有所思,接着问道:“那索超呢?”   萧舜钦顿了一下,缓缓说道:“索超此人桀骜不驯野性难改,就怕君上将来驾驭不了他。”   陈梓坤轻轻一笑:“天生万物皆有其用,就像毒蛇毒药,运用好了照样可以医病。人才也是一样。用人者,当取其长而避其短,若是一味求全责备,则天下又有几人可用呢?”   萧舜钦不慌不忙,据理力争:“可是臣觉得,用人当先重其德。”   陈梓坤摆摆手:“好吧,让寡人考虑一下吧。”   萧舜钦微微一叹,拱手告辞。   一连几日,陈梓坤忙着召见群臣商议国事,忙着制定政策。慢慢地便把李思原和索超等人忘在了一边。索超倒也不怎么在意,他每日吃得好睡得好,闲来无事便上街去闲逛。当日他拦路打劫崔博陵一行人,结果被对方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便动了心思来到关内看看。合意则留,不合则去,他倒也没什么压力。   但是李思原就不同了。他见陈王将他们两人晾在了一边,又想起了萧舜钦打量自己时的目光,心中顿时忐忑起来。这几日,他陪尽笑脸费尽心思,终于打探了到陈王的行踪。   这日早晨,陈梓坤像往常一样在南苑的树林上练剑。练了一阵,她呼唤侍女端来茶水。李思原太度恭谨的举着托盘凑上前来。陈梓坤一看是他,并没有接下,而是漫不经心的说道:“你的本事不小啊,这才来几日就开始左右逢源了。”   李思原连忙陪笑道:“大王仁慈宽容,下面的侍从待人也是真诚和气。”   陈梓坤轻哼一声,没有接话。   李思原连忙将杯中的茶倒入旁边的小杯,自己先尝了一口,再郑重的将大杯里的茶水奉上:“大王放心饮用,无毒水温正好。”   陈梓坤扑哧一笑,端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她接茶杯重新放回托盘,突然问道:“你说你为何单单选择来陈国?我可是听说,前久晋魏两国的使者也去了东虏,你为何不选择他们呢?”   李思原眸光低溜一转,垂首答道:“这是因为大王的英名传播四方,奴婢是慕名来投。”   “哈哈.”陈梓坤朗声大笑几声,摇摇头说道:“你这次真拍到马腿上了,本王虽然喜欢听好话,但也有自知之明。本王的名声怎么样,我比谁都清楚。”   “大王,奴婢绝无虚言。”   陈梓坤摆摆手说道:“好了,你远道而来也挺不容易的,本王赠你金银,你找个地方安居乐业去吧。”   “大王……”李思原再次拜倒在地,他紧咬着红润的嘴唇,脸上的谄媚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堪和狰狞。   陈梓坤无奈的叹道:“本王虽然求才若渴,可是对于不知底细的人,着实不敢用啊。还望你能理解。”   “奴婢能理解能理解。”   “那就好。你下去吧。”   “大王……奴婢什么都说,请大王给奴婢一点点时间。”李思原以头碰地,咚咚有声。   “好了,你说吧。”   “大王,奴婢真的是冲着大王的名声来的。当然……不是英明,而是大王的嗜杀之名!”说完这句话,李思原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陈梓坤脸上的神色。   陈梓坤眉棱一挑,淡然问道:“此话怎讲?”   李思原平复了一下心绪,脸上现出一丝凛然和狠厉,咬牙切齿的说道:“因为奴婢想做大王手中的利剑,既能为大王扫清障碍,同时又能报得奴婢的私仇!”   “哦?”陈梓坤双目骤然发亮,目光灼灼的看着李思原,示间他继续说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另一篇文:   轻松狗血小白文,写女皇文太闷了,调剂一下,一进入状态后就开始日更。 ☆、39第三十九章边关风云   李思原面色苍白,他死死地咬着嘴唇,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似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陈梓坤也不催他,只是静静地等他开口。   半晌之后,李思原的情绪才稍微缓和下来,他哑着嗓子面带悲戚的说道:“大王,请容奴才细细禀来。奴才的父母都是汉奴,他们被鞑子虐待鞭笞,最后被活活累死。奴才的姐姐十四岁时就被左贤王的叔叔强占,姐姐不堪受辱,撞柱自尽。还有奴才的妹妹……大王子喜欢幼女……她死时才十二岁啊……奴才自己九岁时就被迫成为达官贵人的娈童……”李思原断断续续的说着,突然忍不住大放悲声,面容狰狞的控诉道:“他们根本不把我们汉人当人看,我们汉奴连一只驴子都不如。奴才恨透了鞑子,恨透了东虏人!奴才早就发誓,若有机会一定要报仇……可是奴才只是一个汉奴,人单势孤,而仇敌又是那么强大,这些年来,奴才一直在暗暗寻找机会。后来,奴才到了右贤王府上,零零碎碎的听说了不少太上王和大王的事迹。奴才觉得大王将来必为一代雄主,天底下也只有大王能替奴才报仇雪恨。奴才一直在等待时机,准备逃回故土,恰好遇到崔大人出使东虏,奴才百般恳求,崔大人仁心宅厚,冒险将奴才带回。”   陈梓坤听完,心中腾地涌起一股怒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神色。她缓和一下心绪,然后和气的扶李思原起身,说道:“真是难为你了,起来吧。以后别奴才奴才的叫了。”   李思原渐渐敛去脸上的悲痛,郑重说道:“奴才对鞑子自称奴才时是满怀怨气,对大王这么自称却是发自内心的。小人本就是大王的奴才。”   陈梓坤笑了笑,知道他是这么自称习惯了,也就没再勉强他。她沉吟片刻说道:“鞑子嘛,本王迟早都会灭掉的。但却不是现在。本王的羽翼未丰,你的大仇短时间内恐怕报不了。这一点本王先和你说明白。”   李思原忙道:“大王,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奴才能等的。”   陈梓坤微微颔首:“那就好。”   李思原顿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小心翼翼的呈上:“大王,这是奴才献给大王的礼物。”陈梓坤一怔,接过来顺手打开,原来是一张东虏山水图。李思原上前一步细心解释:“大王,那上面的红点是代表东虏的铜铁分布处,那几处铁山铜山都是奴才的朋友进山做苦力时发现的——我的那个朋友祖上就是前朝鼎鼎有名的严余严公的后人。还有军营的布防,奴才也大都熟记在心,准备抽时间细细绘制好呈给大王。还有,奴才对于东虏各部落王族大将们的性格弱点摸得一清二楚,大王以后应该也能用得上。”   陈梓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极为满意的点点头,当下拍板决定:“李思原,你以后哪也不用去了,就陪在本王身边吧。”她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估摸着不出三年,陈国和东虏必有一战,到时你就可以报仇了。”   李思原激动的匍匐在地,磕头叩谢:“多谢大王洪恩,奴才纵然肝脑涂地也难报大王万一。”   “好了,起来吧。”   今日恰好是休沐不用上朝,陈梓坤晨练完毕,用罢早膳便开始批阅奏章。中间小憩时,便让李思原读书给她听。   陈梓坤一边听着朗朗书声一边思索着国事。突然,一声急急的奏报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六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   声音传来,李思原的朗诵声戛然而止。   陈梓坤的身子也不禁微微一颤,心头顿时笼上一股巨大的阴影。   “快传进来!”   李思原小跑过去,接过奏报呈递上来。   这正是蓟州守将胡亮发来的急报:魏国大军前夜偷袭蓟州,被巡逻的士兵发现。二十万魏军昼夜不停的轮番攻打蓟州,而蓟州只有三万守军。   沉默须臾,陈梓坤脸如秋霜一般的下令:“紧急通知大臣入朝议事!”   “遵令。”   “遵令。”   内侍匆匆散去。   片刻之后,王宫前边的箭楼上几声鼓响,接着又响起了雄壮急促的号角声。居住在王宫四周的各位大臣不敢耽搁,当下急匆匆的入宫。那些早起的百姓们见官员们如此行色匆匆,敏锐的知道国中要有大事发生了,面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   没多长时间,文武大臣们已经全部到齐。就连太上王陈信也赶了过来。   陈信在王案的左上方坐定,他目示陈梓坤可以开始了。陈梓坤冲父亲略一点头,她虽然心急如焚,脸上却仍是镇定如常。   “驿站六百里急报,前天午夜时分,魏军偷袭蓟州。被巡逻士兵发现,如今二十万魏军正昼夜不停的轮攻蓟州城,我城中却只有区区三万守军。众位卿家好好议议,此事该如何处置?”   殿中一阵寂然,众人都在凝眉思索。   秦元率先起身奏道:“魏军二十大军大军攻城,我军至少也要派十万大军前去救援。另外还要多发粮草,以妨城中粮草不继。”   他的话音刚落,朱宁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大王,末将愿领兵前往。”   程综也不甘示弱:“末将也愿前往。”   陈梓坤的目光在殿中环视一圈继续问道:“诸位卿家的看法呢?”   崔博陵思索片刻,出班禀道:“启禀我王,微臣以为陈国的大敌不是魏军,而是晋军。大王不能往东部征调大批军马。以免中了晋国的声东击西之计。”   朱宁两眼一瞪高声嚷道:“二十万大军围城!崔大人竟然还说魏军不是陈国的大敌?我看崔先生因为自己是魏人才特意为母国开脱吧。”   朱宁一开这个头,顿时有不少人纷纷附和。   崔博陵和萧舜钦都是魏人,萧舜钦还好些,他毕竟只是一个客卿,没有实权。但崔博陵却是朝中的实权派人物。众人早就看他不惯,凭什么他一个又丑又挫的异邦之人一来就占据高位?如今陈魏开战,众人的一腔怒火一齐朝他发泄过来。   “都给我住口!”陈梓坤还没开口,一旁的陈信忍不住先发飙了。   “太上王——”陈信的吼声对这些武将的震慑力还是很强的。朱宁等人立即软了几分。   陈梓坤脸色一沉,缓缓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分什么魏国陈人!寡人问问你们,我们陈国的子民难道全是土生土长的吗?还不是从五湖四海汇聚而来的?我们都是华夏子民,同时也是大梁的百姓,你们难道忘了梁皇后裔还在夷州吗?”   朱宁等一干人一起躬身谢罪。   崔博陵呵呵一笑,拱手奏道:“大王无需生气,两位将军都是性情中人,今日情况特殊,情有可原。我等还是继续商议边关之事吧。”   朱程两人冲崔博陵勉强咧咧嘴,什么也没说。   萧舜钦见气氛已缓和起来,双手一拱,朗声说道:“大王,微臣以为崔大人言之极当。如今晋魏结盟。而魏国从魏文王以来就与陈国一直和平相处,双方纠葛极少。魏军不知陈国战力,所以,蓟州之战,只是他们的试探而已。晋国与陈国数次冲突,大王先败其八万大军,再夺其关,然后又杀死王室公子袁寅,每一样都是血海深仇。晋国上下必当同仇敌忾,上下一体。与陈国作起战来,必当人人奋勇,微臣以为晋军才是最可怕的。”   陈梓坤默默点头,若有所思。秦元周通之人也是凝眉沉思。   秦元目光微闪,向萧舜钦略一拱手,问道:“那以萧先生之见,该何如何?”   萧舜钦彬彬有礼的说道:“接下来的事情就有劳各位大人了。萧某才疏学浅,不敢放肆。”   “哼……”人群中不知谁发出了这么一声轻哼。   崔博陵轻轻一笑,再次奏道:“大王,微臣愿意出使北狄和林胡,说服他们从背后袭击魏国,到时魏国自顾不暇,又怎能再来进攻陈国。”   秦元一脸疑惑:“可是我却听说,魏国已经和两个部族联姻,他们岂能背信弃义?”   崔博陵傲然一笑:“邦国之交,利益至上。什么联姻结盟都是虚的。朝盟夕战都是常事。只要微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以巨利诱之,挑动他们两国的战事,应当不在话下。”   秦元沉吟片刻,肃然说道:“若果能成功,大人当是我陈国的大功臣。”   崔博陵谦虚的说道:“为大王分忧,是微臣份内之事,秦相不必客气。”   陈梓坤脑中飞速盘旋思索,飞快的将众人的意见整合在一起。   最后果断下令:“事不宜迟,寡人这就下令。”   众臣一齐高呼:“臣等听令。”   “朱宁,周通。”   “臣在。”   “末将在。”   “两位卿家,寡人派你们带二万五千人去增援阳平关。”   “……是。”   “程综,韩奇。”   “你们两位领三万军马去增援函关。”   “朱下水。你带领新训的水军前去防守平江。”   “吴师道你负责统筹运送粮草。”   ……   陈梓坤一口气分派完毕,喘了口气,停顿了片刻,缓缓说道:“接下来,还有两个很重要的任务,寡人一时想不起合适人选……”   “那就让我去吧。”陈信霍地从座上站起来,略有些不满的看了女儿一眼。难道她嫌这个当爹的老了不成?   陈梓坤的脸上闪过一丝狡猾的笑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这两个任务是:一是偷袭魏国储粮重地敖仓,此战至关重要,行军过程要隐秘,攻击时要有雷霆之力,非大智大勇之人不能胜任;二是驰援蓟州,此战也非常重要,魏陈两国多年不曾交战,魏国不知我军虚实,此战只许胜不许败。若胜,魏军必定对陈军心存忌惮,将大大瓦解其军心。到时,寡人再派一能言善辩之士前去斡旋,情势必将好转。若是败了,后果将不堪设想。关于这两项任务的人选,众卿既可举荐,也可自荐。”   “第一个任务就派我去吧,谁也别跟我争!”陈信如奔雷一样的声音在大殿中轰然响起。他一出马,还有谁敢和他争!   陈梓坤仍不满意,用凛然的目光又将群臣扫视一遍。   秦元出班奏道:“微臣愿去协助太上王。”   陈梓坤微微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副极为满意的神色,她冲秦元点点头,语调激昂的赞道:“以父王之勇,再加上秦相之智,此战必胜。寡人高枕无忧矣。”秦元付之一笑。   “那么最后一个任务……”   陈梓坤的话没说完,就听见一个桀骜不驯的声音响了响起来:“我可以去。”   众人眉头微蹙,纷纷朝这人看去。这人正是索超。 ☆、40第四十章庙堂定策   索超大大方方的走出队列,略一拱手,昂然说道:“给我三万骑兵,不出十日,我提魏军大将的头颅来见。”   众臣一阵哗然,纷纷侧目而视。   崔博陵朝王座一躬身:“大王,索超勇猛非常,此战用他定能旗开得胜,微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   索超神态傲然的说道:“崔大人不必这样,一人做事一人担,若是败了,我愿意提头来见。”   群臣十分看不惯他这种狂妄姿态,纷纷指责道:“军国大事岂能儿戏?此战关系到我陈国的国运,怎能交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大人言之有理,我陈国难道没人,非要用他。”   “……”   特别是程综和朱宁两人,心中更是不服。两人一起翻着白眼嘴里直哼哼。   陈梓坤端坐在王案前,将众人的神态反应尽收眼底。她的心中也有一丝不确定……   就在这时,侍女贺秋悄悄递上一张纸条。陈梓坤微微一怔,漫不经心的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字体:索超曾以两千人马对抗金昌一万骑兵,大胜之。此人有勇有谋,大王可信任之。”陈梓坤沉吟片刻,又将众臣环视一圈。众人立即明白这是大王有话要说,一齐截住话头,垂首肃立。   陈梓坤沉静而清晰的声音在大殿中响了起来:“索超曾以两千民众大败金昌一万精兵,此人有勇有谋,本王相信他此战必胜。至于担保人就算了。”   “大王……”程综刚要开口,陈梓坤颇有威严的一压手打断了他的话:“前方军情如火,片刻不能耽搁。索超听令:本王封你为代理征东将军,领三万骑兵,以最快速度前去救援蓟州。另,命陈剑领一万骑兵做你的后援。”   “索超领令。”索超微微躬身,大声答应。   “大胆,还不向我王叩头谢恩——”   朱宁虎目圆睁,借机发作。   太上王陈信一摆手:“算了,索超初回中原,对礼仪不熟,以后再说吧。”   “……是。”朱宁不甘不愿的退到一边。   陈信将索超打量一遍,颇为满意的点点头。这小子有他当年的风采。索超十分难得的向陈信所在的方向深深一躬,不亢不卑的说道:“索超早就闻听太上王的英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哦……啊哈哈……是吗?”陈信十分畅快的大笑起来,笑到中途,他又连忙看了女儿一眼,毕竟她才是正经的陈王,不知这样会不会折了她的面子?   陈梓坤亦是面带微笑,双目灼灼的说道:“我父王武艺高强,国中无人能敌,待陈国战事一了,你们找机会切磋切磋。”   “遵命。”索超淡然答道。   陈梓坤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再次扫向群臣,肃然说道:“众卿即刻执行本王的旨意,不得耽搁。从今晚起,国府开始延长办公时间,入夜之后,东偏殿大书房中也有人当值,文武百官如有急事,可以随时入谒晋见。”   “大王英明。”   “散朝。”   “臣等恭送大王。”   众人刚要抬步,就见贺秋迅速走下台阶,来到秦元面前恭敬的说道:“大王请秦大人到大书房来一趟。”   秦元略一点头,默默地随着贺秋缓缓走过政事殿,向东偏殿的大书房走去。   他刚一进去,陈梓坤就笑吟吟的起身迎接:“二叔来了。”然后转头吩咐侍女:“快上茶。”   秦元十分谦恭的说道:“不敢当,微臣参见我王。”   陈梓坤佯作生气道:“这里是私室,二叔何须如此。”   秦元仍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肃然拱手道:“大王可是有事吩咐微臣?”   陈梓坤微微一叹:“想当年,我幼年时,二叔既是叔叔,又是我的启蒙老师。我待二叔跟父亲相差无几。后来也不知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我和二叔渐行渐远,真让人扼腕叹息。”   秦元目光微闪,沉声答道:“君上无错,一切全是臣的错,臣教子无方,以致犯了弥天大错,幸亏大王仁慈,犬子才得以活命。”陈梓坤摇头不语。   秦元稍作思索,郑重说道:“大王请放心,当此国家危难之际,微臣和众位老臣断不会有别的心思,定会一心一意为国效力。周通和韩奇那儿,微臣今晚就去他们府上劝说,断不会再出现陈仓之战时的景况,若再有此类事情。大王无须开口,臣自有处置。”   陈梓坤点头,正色道:“如此,多谢二叔了。”   秦元躬身施礼,告辞离开。   陈梓坤还想去见见父亲,就见陈六子猫着腰跑了过来,吭哧了一会儿说道:“大王,太上王说了,明日就要出战了,他先回去跟太后道别。请大王……不要去打扰他们。”   陈梓坤脸皮一抽,故作严肃的摆摆手:“知道了,下去吧。”   陈六子急匆匆的溜回去。   “李思原——”   “奴才在。”   李思原迈着一溜碎步跑了过来:“大王——”   陈梓坤一脸倦态的靠在椅背上,半闭着眼睛不说话。   李思原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大王,奴才会一点推拿功夫,可以给大王解解乏。”   陈梓坤微微点头表示应允,李思原挪到椅子后面,伸开柔嫩的双手轻轻地在她的肩上按捏。动作不轻不重,拿捏得恰到好处。   陈梓坤顿觉得脑子清醒了许多。她漫不经心的问道:“本王看索超似乎对你很是不敬,你为何要替他说话?”   李思原正色道:“奴才既然决定要当大王的奴才,一切事情都要以对大王有利为准。索超虽常常蔑视于我,但他大败鞑子、有勇有谋是真,奴才不知便罢,若是知而不报,便是对大王不忠。”   陈梓坤心中大是舒坦,她又状似随意的叹道:“有人曾对本王说,你将来必是一个小人,但本王观你言行,却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她虽用笃定的语气说话,但李思原却仍从细微处听到了一丝犹疑不定……还有试探。   他酝酿片刻,用凄然的声调说道:“大王试想,世人都说小人喻于利,可奴才发誓除了想复仇之外,绝不会仗着大王的恩宠谋取一丝一毫的私利。奴才已是半残之身,又是孑然一口。利对于我又有何用呢?奴才知道,有很多人看不惯奴才这副奴颜婢膝的姿态,看不惯奴才这不男不女的相貌,可是若有可能,奴才难道不想像他们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   陈梓坤连忙安抚他:“好了好了,本王自然是信你的。你不必担忧。小人不小人的,本王心中自有一杆枰来衡量。你也别把他人的言论放在心上。这世上谁人不被说?别说活人了,哪怕是死了几千年的死人也照样有人说他是非?”   李思原擦擦眼泪,郑重保证道:“大王尽管放心,无论谁说什么,奴才都不会记较,更不会落井下石。因为奴才知道,他们向大王进谏也是为了大王的江山社稷着想,从这一点说,奴才和他们也算是殊途同归。”   陈梓坤十分满意,她换了个姿势说道:“等过些日子本王就升你为内侍总管,你和贺秋分管两边。   李思原满脸欢喜,立即叩头谢恩。   陈梓坤歇息片刻,匆匆用完午膳,便开始埋头工作。大书房的长案上摆着小山一样高的奏折奏报。西北、东北、东南边境的驻军粮草问题,人事调动问题……许多问题一齐涌挤上来。一道道的命令传发出去。她的大脑需要一直保持高度清醒,不能有丝毫差错。李思原在旁边给她连砌了几壶浓茶以消解午后的困倦。   这时,文杰匆匆进来。她扫了李思原等人一眼,一旁伺候的内侍宫女急忙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文杰面带急色,低声说道:“大王,近日来天机阁发出的信鸽失踪了十几只,臣怀疑是有人蓄意射杀。”   陈梓坤的心猛地一沉,急忙问道:“可曾泄露军机?”   文杰摇头:“这倒没有,但臣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所以来请大王裁夺。”   陈梓坤皱着眉头想半晌,突然脑子灵机一动:“信鸽容易被射杀,而且还有天敌,那么我们用鹰送信如何?”   文杰双目骤然一亮:“这倒是好办法。”   “那好,你即刻去民间搜访善于训鹰的人才。重金聘来。”   “遵令。”文杰刚要告退,突然听到殿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六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文杰的步子不禁一顿。   陈梓坤比上午镇定多了,她轻轻叩着桌案冷声说道:“姓袁的你终于出手了!” ☆、41第四十一章险恶用心    “三百里加急——河津被围——”   “六百里加急——玉城被围——”   清晨,城门刚刚打开,一骑骑快马飞奔入城,向陈王禀报军情。^//^   一班文武大臣从最开始的慌乱焦灼到麻木冷静。短短几天,陈晋边境,陈魏边境是四面开花。除了守卫京城的士兵外,其他的都派出去了。   整个易州城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其他几国的商旅也纷纷回国,一夜之间,易州城突然冷清下来。天一擦黑,百姓全部窝在家里,昔日熙熙攘攘灯火通明的夜市也是一片漆黑。   “传旨:进行第二次征兵,十四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男女皆可入伍。军中施行二十级军级制,以首级计功。”   诏令立即颁发到陈国的各州郡县。那帮老臣们本来仍然反对妇女参军,可是如今边境战争频发,只征召男子,兵源远远不够。在这等非常时候,谁也不敢再大放厥词。   诏令颁发后,全国各地女子报名参军的数不胜数,大多数都是青年女子。陈梓坤命文杰前去组建女兵营。并严令各级教官武将不得有歧视女兵之举,否则就是破坏国家安定团结,一经发现立即严惩不贷。   新军稍加训练便编入了预备队,迅速的投入了各大战场。   一连数日,陈梓坤每日早起晚睡,处理各项政务,批阅奏折。   文杰疾步进来,面色焦灼的禀道:“大王,国库中的粮食已经不多了?”   陈梓坤一怔,忙问道:“到底还有多少?”   文杰沉声答道:“还有一百万石粮食,各州县的存粮情况目前正在统筹中,但据臣测算也没有多少。大王,目下陈国用兵人数达六十万人,这六十万人每日的消耗就有6000石。再加上长途运送过程中的消耗,还有战马的消耗……这才仅仅是开始,接下来是便是难熬的寒冬,我们要等到明年五月才能有新粮收上来。”   文杰的话如一记记重锤击在陈梓坤的心房上。她越听心情越沉重。   陈梓坤挥挥手:“你去找郑喜和王福,让他们抓紧时间筹粮,让他们多从晋魏两国粮商那儿购粮。.   “是。臣这就去安排。”文杰匆匆告退。   到了下午时分,又有一骑快马奔驰入城高呼:“蓟州大捷——蓟州大捷——”这一声捷报声像一道阳光一样驱散了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霾。   陈梓坤的脸上露出了欢畅的笑容。李思原小跑着上前接过奏报呈递上来。   陈梓坤迫不及待的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十五夜袭击魏军,成功。斩首四万,俘虏八千。俘获辎重粮草无数。”   陈梓坤沉吟一会儿,最后传令:“将此次大捷公告天下。另外,擢索超为正式征东将军。”内侍领命而去。   蓟州大捷的消息一经传来,陈国举国一片欢腾。三万骑兵大败二十万大军,听起来怎能不令人欢欣鼓舞。   短暂的欢欣过后,陈梓坤又陷入了另一种担忧中。父亲和秦元已经出兵旬日有余,仍无消息,福祸难料。而崔博陵也去秘密出使林胡未返。   捱到了一日,次日清晨,城门刚开,一骑快马飞驰入城来报:“太上王秦相班师回朝了。”   陈梓坤一惊,没有报捷却直接班师回朝,难道是遇到挫折了?她心中虽然这么想,脸上却仍是一副欢喜兴奋,急忙带着宫女侍卫亲自出迎。   “父王,秦相。”   陈信身着铠甲骑在马上,秦元略微错后几步,他见陈王亲迎出来,连忙滚鞍下马,快走几步,冲陈梓坤一躬身:“大王,微臣愚钝,以至此战无功而返。”   陈梓坤心中早有预料,淡然笑道:“秦相辛苦了。胜败乃兵家常事。”   陈梓坤好声安抚他几句,便笑着向父亲走去。   陈信很不自在的侧侧头,深深叹息一声:“果真是老了,不中用了。”说完,他又颓然的摆摆手:“好了,我也累了,回去歇歇。”   陈梓坤本想开口劝慰,转念一想,他大概是回去找母亲了,那就算了。她转向一旁的秦元,正色道:“二叔随我来到书房,好好给我讲讲事情的经过。”   “是。”秦元肃然答道。   进入书房后,秦元饮了一杯茶润润口,便将事情的经过娓娓到来:“……本来是计划好偷袭,无奈魏国早有堤防,臣和太上王商量打算硬攻,那布防的大人却是非同一般。最后臣只好硬作主张去劫了敖仓外围的小仓,劫走五百石粮食便班师回朝。”   陈梓坤点点头:“已经不错了。敖仓是魏国西北粮仓重地,怎能不防备森严。”   秦元肃然答道:“不,按照大王提供的路线,此次本应成功。那条山路上的守兵我军到达前两日才到的。臣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打听到,这是一个叫王恢的人通过晋王再三向魏王建议的,魏王不胜其烦才同意增兵的。”   “王恢……”陈梓坤喃喃自语,她总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贺秋来报:“大王,萧先生有事求见。”   “哦,让他稍等。”   秦元连忙识趣的告退:“臣先行告退。”   陈梓坤又和他寒暄了几句,送到他二门处,又款款折回。她刚坐定,就见萧舜钦缓步而来。   “先生请坐。”陈梓坤吩咐李思原上茶,又挥手示意他下去。   萧舜钦盯着李思原的背影看了片刻,正色问道:“臣听说大王要擢升李思原为内侍总管,这不大合适吧。”   陈梓坤淡然作答:“寡人知道,内侍总管一向由宦官充任,不过,那是男性君王为防止后宫嫔妃出墙而设的规矩。如今,寡人的后宫又没有嫔妃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萧舜钦意有所指:“留成年男子在后宫,臣恐怕对大王的清名不利。”   “清名?”陈梓坤略带嘲讽的反问道:“你觉得本王会有吗?自从本王要当女王开始,就意味着我站到了天性男性的对立面,千秋万代的读书人必定对本王大加讨伐,既然无论怎么做结果都一样,那还不如干脆肆意而为呢?”   接着,她的目光在萧舜钦身上一转,悠然说道:“想当初,先生在崔大人面前为本王的那一番孔雀辩解何其有力,如今怎么竟然也有了这种论调?”   萧舜钦默然片刻,当即转移话题:“臣此次求见并非专为此事。”   陈梓坤了然一笑:“我知道,先生方才不过有感而发罢了。”说完,她灼灼的目光坦然的注视着他,静待下文。   萧舜钦稍作思索便侃侃而谈:“微臣刚得到一个消息,就是魏国王恢已经投靠晋王,此次魏晋联手四面进攻陈国,并使太上王无功而返的计谋都是出自他手。”   陈梓坤心中一激灵,她已经想起了此人是谁了。当日她还向萧舜钦打听过他。   陈梓坤连忙问道:“依先生之见,此人最终目的是什么?”   萧舜钦沉声答道:“陈国战力虽强,但国小民穷,根基浅薄,奈不住长久的消耗。所以王恢的本意应该是四面开战,拖垮陈国!陈国以区区小国用兵六十万,请问辎重粮草能供得几时?到时国库空虚,请问大王怎么办?通常的办法自然是加收赋税,但此举稍有不当,便会引起民愤。若大王不加赋,六十万大军的粮草将从何而来?”   陈梓坤之前心中有了一个隐然的轮廓,此时一经萧舜钦挑明,背上不由得划过一丝寒流。这场大战若是持续下去,陈国必将陷入战争的泥沼,到时是进退两难。   她强撑着笑了笑,接道:“双方这么坚持,固然对我陈国不利,可是对方不也一样要消耗粮草吗?”   萧舜钦无奈的一笑,辞色犀利:“大王曾去过魏国,自然知道魏国占地四千多里,而且多是膏腴肥美之地。晋国虽不比魏国,却也差不到哪里去。更何况他们背靠着南方粮仓吴国。大王觉得,陈国已经强大到了可以以一敌三的地步吗?”   陈梓坤心头顿时压上了一块巨石,一时心绪大乱。   她紧蹙眉头,一下一下的叩击着桌案。室内一片寂然。   良久之后,她缓声说道:“先生既能如此针砭时弊,定有药石之策,梓坤愿闻高论,恳请先生赐教。”   萧舜钦正色道:“微臣只会看病,不会医病。大王英明无匹,自有良策。”   萧舜钦一时无言。   萧舜钦款款起身,意味深长的说道:“臣记得以前曾说过,大王性格刚烈果断,但却欠缺一份柔软和忍耐。此次既是对陈国的考验,也是对大王的历练,请君上慎思,微臣告退。” ☆、42第四十二章心力交瘁    “去吧。”陈梓坤沉声说道,她站起身,慢慢地踱着步子。她的目光停留在墙上的那幅《天下山水图》上。   萧舜钦看着她这副心事的神态,脚步不由得微微顿了一下,他的眸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迟疑,随即他又摇摇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陈梓坤仍像木雕一样的默然思索。房中的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十分压抑。李思原迈着轻微的碎步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他轻手轻脚的倒了一杯热茶双手捧上,语气轻柔的说道:“大王,您喝杯茶润润喉吧。”   陈梓坤缓缓回过神来,她接过茶杯,握在手中,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冬天快来了!”陈国要怎样熬过这漫长的冬天还有春天?   一连数日,陈梓坤在书房中不断的召见各位大臣。虽众说纷纭,却无什么长策良计可行。战事也陷入了僵持阶段。陈晋边关,陈魏边境,双方都在紧张对峙。魏晋联军偶尔进攻几回,大多数时候是围而不攻。粮草源源不断的运往前方战场。   巨大的消耗让人怵目惊心。魏晋两国还故意封锁了边境贸易,两国粮商不准入晋。   又过了三日,陈梓坤终于开始发出了入冬以来的第一道诏令:“国府向百姓借粮,家有余粮者借粮给国府,由国府发给凭证,待来年五月国府还给百姓。此次借粮行为,纯属自愿。各级官府不得强迫。”诏令一经传出,像一块巨石入水,当下激起了千层波浪。国府像百姓借粮而不是征粮,这倒是稀奇事。一时间市井百姓议论纷纷,分布在陈国各个角落的探子也纷纷传信回去。晋王袁麟接到信息后,与大臣们相视而笑:陈王此举足以证明她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诏令下发后,倒也有许多百姓踊跃借粮给官府,有的人家甚至节约口粮支援国家。但也有很多富商大户或是无动于衷或是只借极少数一部分。陈梓坤收到各级官署的禀报后,不由得大发雷霆。   “怪不得古人说,为富不仁。看看那些节衣缩食的百姓,再看看这些人!郑喜王庆,你们亲自宴请这些富户大商们,再把这些邸报拿给他们看!再不行,本王亲自宴请他们!”   文杰忙插话道:“大王,您在诏令中说的是自愿借粮。他们正是钻了这个空子,若是斥责太过,怕是适得其反。当此非常时候,国内千万不能生乱。 ”   陈梓坤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她沉重的叹息一声:“那你说该怎么办?”   王庆躬身说道:“这宴还是要摆的,小的会委婉的跟他们说明情况,这帮人都是人精,一点就透。大王暗地里再许点好处。自古商人地位低贱,大王可尊其名,虚其位。反正也不浪费什么。”   陈梓坤点点头:“好,王庆你们赶紧会商一下,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立即颁行。”   王庆声音响亮的答道:“遵令。”   文杰又赶紧拿话宽慰陈梓坤:“大王,如今这些粮食够支撑上一阵子了。其他的我们再慢慢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大王千万要爱展惜金体,不可过度操劳。”   陈梓坤微微一笑,打量了一眼文杰,感慨的说道:“本王无事,这点风浪算什么。倒是你,也要注意身体,你可是寡人的左膀右臂。”   文杰心里一热,一脸感激的说道:“谢大王关心。臣撑得住。”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进来禀道:“大王,太后在颐养殿等您,说是有事相商。”   “马上就去。”   陈梓坤又跟文杰交待了几句,便起身去颐养殿。   进得殿中,太后的贴身宫女春草笑着迎上来道:“太后在暖房等候大王。”陈梓坤略一点头,大步走了进去。春草招呼几个心腹宫女站岗:“百步之几不许留人。”   “母亲,您找我?”陈梓坤一看到母亲的面孔,不由得放松了许多。   文丹溪拉过女儿,细细打量一番,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颊说道:“又瘦了很多,你小时候可是个小胖妞。”   陈梓坤嘻嘻一笑:“瘦了正好。像娘亲这样苗条轻盈才好呢。”   母女俩闲叙几句,文丹溪敛去笑容,肃然问道:“国库中的粮草还得支撑几时?”   陈梓坤怕母亲担忧,只得撒谎道:“母亲无须担忧,库粮支撑到明年麦收不成问题。最新”   文丹溪淡然一笑:“若果真如此,你为何还要向民众借粮?果然是翅膀硬了,连娘亲也敢欺骗!”   陈梓坤见瞒不过,只得实话实说:“怕是连这个冬天都难过。”   文丹溪早有预料,面上无丝毫惊讶:“这下你该知道治理国家的难处了吧?稍有不慎便有倾颓之危。”   陈梓坤神色黯然的点点头:“女儿知道了。”   “好了,娘今日找你来不是单纯责备你的。”说着,她从桌上拿起一本册子递给他她。陈梓坤接过一看,当时大惊失色:“母亲,这个清单是怎么回事?”   文丹溪温和的笑笑:“这是娘为你积攒的家底,从你五岁时就开始了。娘就在凤鸣山的各处山洞中存粮,每隔两年就着人悄悄以旧换新。山上还有几座铁坊,专门打制新式武器。这事就只有我和你爹知道。现在是时候拿出来了。”   陈梓坤胸中涌起一股热意,鼻头一酸嗫嚅道:“娘亲……”   文丹溪笑着说道:“这几日你爹爹带着陈六子和贺黑子悄悄的去让人上山运粮,然后再分散到城中各处,省得被人发现。以后该怎么做就看你的了。”   陈梓坤擦擦眼睛,又重新恢复了昂扬的斗志,她昂首挺胸道:“娘,女儿知道该怎么做。”   “好好,你快回去吧,还有一堆事情等你处理呢。”   陈梓坤告别母亲,快步回府。立即召集心腹大臣议事发令。   “文杰,你速去传令,让天机阁通知前线将领,让他们假装出一副缺粮的样子来迷惑敌人;传令索超,让他做好反攻的准备;陈光,你带领七万大军,秘密开进河津渡口。索超若是开打,你就与他前后呼应,一起夹击晋军。文杰,你和我父王亲率四万士兵再去偷袭魏营……”   陈梓坤的命令还没下完,就听到侍卫匆匆进来禀报:“大王,崔大人回来了——”陈梓坤心中一喜,连忙说道:“快,去迎接。”话刚落点,忙又改口道:“不,本王亲自迎接。”陈梓坤对文杰等人说道:“方才的诏令先等等再发。”   “是。”文杰带着几人迅速离开。   “君上,微臣回来晚了。”陈梓坤刚迈出门去,就见满面风尘的崔博陵疾步进来,他连家都没回,直本国府而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男子,生得面皮白净,长身玉立。   崔博陵连忙介绍道:“这是微臣在出使林胡的途中结识的一个酒友,姓苏名放,字天旷。”   苏放微微一躬身:“苏放参加大王。”   陈梓坤面露喜色,热情的招呼道:“敢是崔大人又为寡人请来一大贤,苏先生快快请坐。”苏放道谢之后,从容落座。侍女悄无声息的端上来茶点,崔博陵先灌下一杯热茶下肚,便迫不及待的问起了国事:“大王,如今国中情形如何?”   陈梓坤稍一思索,便将近日发生的国中大事简炼的叙说了一遍。苏放和崔博陵两人非常认真的听着,听完,两人一起陷入了沉思。   崔博陵又问道:“不知公琰有何看法?”   陈梓坤略带无奈的说道:“先生说了,他只管看病,不管医病。”   崔博陵先是一怔,尔后突然又明白了什么,他轻轻一笑道:“大王,公琰真是用心良苦啊,他是怕大王养成了依赖之心。所以每逢大事便放手让大王自已做决断,臣等再加以补阙。”   陈梓坤眉毛一挑,豁然一笑:“如此,寡人真是错怪他了。”   崔博陵并没有急着发现意见,他拿眼看着苏放,苏放的眉头先是紧蹙再是微蹙最后是全然舒展。   陈梓坤态度恭敬的拱手说道:“寡人初登大位,年幼无知,请先生不吝赐教。”   苏放微微一笑,直率的问道:“臣斗胆相问,大王是否心中已有了定策?”陈梓坤略微一怔,思索稍倾,坦然相告:“先生猜得不错,寡人是已有了定策……”接着,她毫不迟疑的将自己拟定的计策和盘托出。   苏放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惊讶,要知道这可是还未颁行的国策,陈王竟然对他这么一个外人和盘托出。能这么做的人不是太轻率就是极有胆略,观其言行可知,她自然不是轻率之人,那么就是后一种人了。苏放在这一瞬间对这位陈王多了一丝钦佩,同时也彻底打消了他的最后一丝疑虑。   他沉思有顷,捋须缓缓说道:“既然大王下问,臣就说说自己的浅愚之见。”   苏放先对她的计策评判一番:“大王之策应时而定,若果能实施,效果定然不差。”   接着他话锋一转:“然而,古语道,骂无好口,战无好战。魏晋两国战力未失,又数倍于我军。我军纵然勇猛无匹,伤亡亦是不可避免。况且,此战若开,我军除了重创敌军外,并无其他利益。反而使魏晋联军关系越发紧密。可谓是伤敌而不利已也。”   陈梓坤悚然一惊,不禁对苏放肃然起敬道:“幸亏先生及时赶来,否则寡人将铸成大错也。”   苏放谦虚的一笑,接着侃侃说道:“大王能听进去臣的愚见,是臣之荣幸。三国之中,魏强而陈晋弱。应该是两弱联合对强。只可惜陈晋冲突太多,才导致了眼下这个局面。但魏晋两国也并非铁板一块,古语云,敌无恒敌,友无恒友。魏王好大喜功,贪婪异常。晋王精力善谋,两人之间必生嫌隙。”   说到这里,苏放特意停顿了一下。   陈梓坤轻轻叩击着桌案,慢慢说道:“先生真是高瞻远瞩,只是……本王不能久等。陈国如今举兵六十万,每多耽搁一天,陈国百姓身上的负担就重一层。唉……”   苏放自信坦然的一笑:“臣和萧先生不同,臣最喜欢医病,还喜欢开药方,端看大王用与不用。”   陈梓坤迫不及待的说道:“烦请先生赐教。”   苏放酝酿了片刻,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请大王下令河津守军后退二百里,将百姓全部迁往内地。将河津三城拱手让给魏晋两国。臣敢断言不出旬日,两国必起纷争。大王可隔岸观火,然后适时派臣出使晋国,陈晋联合瓜分魏国,问鼎中原,东出天下。这个药方,请问大王敢不敢用?”   陈梓坤这次是彻底惊讶住了,她曾想过联魏抗晋,也想过联吴对抗魏晋,但从未想过要联晋分魏。更是从来没想到要拱手让出二百里国土,她一向主张寸土必争,寸步不放。这个计策……她需要好好想想。   苏放接着加了一把火:“大王,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若要取之,必先予之。还请大王明鉴。” ☆、43第四十三章苏放使魏   陈梓坤听罢,沉吟良久,然后面带犹豫的叹道:“可是寡人对晋王前有夺关之恨后有杀弟之仇,晋王恨寡人入骨,结盟谈何容易。”陈梓坤还漏掉了毒杀老晋王这一项血仇。   苏放狡猾的一笑:“大王,敌无恒敌,友无恒友。邦国之道,唯利恒常。何况当时两国相争,各为其国,实属迫不得已。在国家大义面前,个人私怨何足挂齿!微臣猜想晋王定会以大局为重,只要大王有和谈之意,微臣愿去晋国说服他们君臣和谈。况且,晋王心中并非没有后算,假若魏晋两国灭了陈国,以魏王贪得无厌的脾性,下一步说不定就会向晋国下手。到时晋国独对强大数倍的魏国,后果不言自明。所以微臣以为,最好的方法是陈晋结盟共抗强魏。但这个头最好由我国挑起,毕竟明面上陈国是理亏的一方。”   陈梓坤频频点头:“以先生之见,何时出使晋国适合?”   “大王不必着急,只须静观其变即可。”   崔博陵在一旁朗声笑道:“苏先生一来,大王无忧邦交斡旋,崔某也可专心内政。”   陈梓坤顺口接道:“崔大人所言极是。”   陈梓坤又和两人寒暄了一会儿,便殷殷嘱咐他们回府休息,尔后她又亲自去安排苏放的住处。接着再召来秦元周通等人,抛出苏放的一部分建议,试探他们的反应。此事之所以没在朝堂上说,就是怕走漏了风声。秦元和周通对视一眼,忙躬身说道:“若是苏放果能说服晋国与我国罢战结盟,倒也是一桩好事。臣等无异议。”   会商完毕,陈梓坤火速下令河津守军速迁三城百姓到易州城外的十里村,这一片村落是陈国为了应急而建,若是遇上灾荒,流民涌入京城,便可安置在这里。她接着下令迁徙百姓的损失一律由国府补偿。此令一出,举国惶然,魏晋联军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魏军趁机袭击陈军后方,谁知对方早有准备,半日凶猛厮杀后,双方各留下数千具尸体,魏军畏葸不前,陈军继续内迁。   晋王袁麟得到消息后,思索半晌,仍无头绪,他立即召来王恢问询:“王相对此事有何看法?”   王恢眨巴着一双三角眼,哈哈一笑,道:“微臣得到消息,陈国国库空虚,陈王已经发令向民众借粮,陈王的宠臣郑喜宴请各大富商大户向他们催粮。陈国内迁百姓,怕是力不能及不得不忍痛放弃河津了。大王且看,再过几日,陈国定要收缩兵力,拔营后退。”   袁麟皱着眉头说道:“可是寡人却觉得陈王不是这样的人。不战而退,拱手相让国土,这绝不是她的做派!”   王恢眉棱微挑,笑问道:“那依我王之见,陈国此时该当如何”   袁麟思索半晌,缓缓说道:“魏晋两国粮商不入陈,它和吴国又隔着我国和魏国,东虏又是游牧部落,不产粮食。陈王纵有天纵之才也无处施展,先生之计果然狠辣。”   王恢略微得意的捋了一下稀疏的胡须:“我王谬赞。连大王都无破解之法,那陈王此举也是无可奈何罢了。相较于举国被拖跨倒不如忍痛割肉,舍小保大。”   袁麟佩服的点点头,如此一说,当机立断,这倒也符合她的性格,他心头的疑云顿时消减不少。   五日后,陈王再次下令:“陈国河津守军由原来的二十万缩减至八万,并拔营后退二百里。同时西线守军和东线守军也也各减一半。每人每日的军粮配给也随之减少三分之一。”一时军中一片愤然,若不是各大将领竭力安抚,陈军险些发生哗变。   诏令一下,陈国举国哗然,群情汹涌。朝臣更是激愤异常,奏折像雪片一样从全国各地纷至沓来。陈梓坤不得不罢朝十日,闭门不出。   群臣求见无门只好蜂拥颐养殿去求见太上王和太后。陈信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是气得直捶桌子:“我不信这是我的女儿干的事!败家子!狼崽子,这是吃了谁的**药了,二百里说丢就丢了,陈国难道无人了,老子亲自披挂上阵,跟那个姓袁的小子拼个鱼死网破——”   文丹溪连忙在旁边柔声劝慰:“二信,你仔细想想,咱们的女儿可是个吃亏的主儿?她这么做必定有她的道理。你这个时候就别添乱了。”   陈信仍然怒气不减:“她若是有什么想法可以提前告诉我呀。”   “你要理解她,她有她的苦衷,你没看她都瘦了好多吗?”陈信抓抓头发,胸中的怒气渐渐平复下来。最后无奈的叹道:“罢了罢了,那你说我眼下该怎么办?”   文丹溪平静的接道:“众人无论说什么你都先应下。然后什么也别管。你只须静观其变,我觉得不出旬日事情必有转机。”陈信虽然无奈,也只得如此。   陈军退出河当津之地后,魏晋两国的关系顿时微妙起来。河津三城正好处在魏陈晋三国的交界地带。两国分三城,怎么样都不好分。魏国的统帅正是王室公子,魏王的庶弟刘据。刘据认为魏国是大国上国,此次出兵伐陈,也是魏国出力最多。他也不跟谋士商量,也没向魏王禀报,当下大手一挥迅速派兵占领了三座城池,然后才飞马向魏王报喜。   刘据此举大大惹怒了晋国将士。魏晋联军一起攻陈,按照盟约应该平分所占土地城池。当下,晋国大将纷纷向晋王进言:“魏国狼子野心,妄想独吞陈国。魏晋结盟只会有利于魏国,使对方越来越强大。就算将来灭掉了陈国,到时晋国怎么办?”袁麟立即召集谋士重臣商议此事。   魏王还算没有完全糊涂,他得到刘据的喜报后,忍痛将三城中最小的津西城让给了晋国。饶是如此,晋国朝野仍然忿忿不平。晋王和众臣商议此事,王恢主张暂且忍下这口气,此时正是关键时刻,决不能破坏两国盟约。晋王最终还是依了王恢之策,竭力压下此事。   然而就在此时,陈王却派出特使苏放入魏,向魏王明确表示,陈国愿将整个河津地区割让魏国,只请魏国借粮给陈国度过当下危难时期。并且进一步表示,陈晋两国血仇累累,若是魏王将津西城让给晋国,那么陈国只好举倾国之力,拼死一战,来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陈国特使奉上国书:“晋王欺我太甚,陈国国土宁与友邦,不与仇敌。魏是上国,陈国若割土与魏,则陈国百姓淡然处之,若与晋国,必将举国求战,如此,陈国不得不战。望请大魏王体恤陈国之难处。”   魏王听完苏放这一番话,不禁心花怒放。   他压下心中的喜悦,矜持的说道:“寡人能体谅你们陈国的难处,可是寡人也有难处。晋国那里不好处置……”   苏放纵声大笑,魏国君臣不知所谓。   魏王待他笑罢,略带不悦的问道:“特使何故大笑?”   苏放朗声说道:“我笑大王不知自重,自降身份——”   苏放的话音未落,就听两旁的大臣一起怒喝:“大胆!”   魏王面色阴沉,他冷冷的说道:“请特使给本王一个解释,否则,体怪本王不客气。你一个弱国使者竟敢在我大魏国当廷侮辱本王,我纵然杀了你,天下人也无话可说。”说完,他一拍王案,沉声喝道:“来人,在殿外架锅煮汤,一会儿让这位陈使下去游览一番。”   “是。”殿前的甲士齐声应道。   苏放仍然不慌不忙,他坦然一笑,接着侃侃而谈:“在下说魏王不自重,其原因有三,其一,魏国是天下四国中最强大最大者,陈晋等国本应奉大王为主,甘为大魏王驱使。晋王何德何能敢于大魏王并驾齐躯,共分土地?结盟缔约是用于两个实力相当的国家之间,晋国本应为大魏国之附庸,有什么资格与大魏结盟?敢问魏王和众位大臣,魏国此举难道不是自降身价吗?”   魏王一听这话,脸色顿时阴转晴天,心中无比舒坦。   他压下面上的喜悦,点点头,傲然说道:“那贵使之见,本王该当如何?”   苏放微微一笑:“这是魏国的内政,外臣不便参于。外臣不知他国该怎么办。”苏放说完,话锋一转道:“但外臣想既然陈国以区区小国尚能割河津三城奉给魏王。他国应该也参照此例,只多不少。”   苏放的话音一落,就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把这个摇唇鼓舌、妖言惑众之人给本王拿下,斩了!”此人正是魏文王的弟弟刘潜,魏文王临终时我封他为相王,地位仅次于国君。   魏王看看此人,缓缓说道:“王叔息怒,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魏国不能失了大国风范。”   刘潜从座中站起,拄着拐杖慢慢走到大殿中央,指着苏放冷言叱责:“尔等君臣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套让我王钻进去?你蓄意破坏魏晋联盟,蛊惑我王冒天下之大不韪,你们陈国好坐收渔翁之利,是也不是?”   魏王脸色再度一变。   苏放仍是不慌不忙,他拱手说道:“相王此话,外臣不敢苟同。众所周知,我王今年年仅十六,是因为家无兄弟才不得不以女子之身登上大位,即位以来,我王只知孝敬父母,安抚百姓,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差错,所求最大者不过是保全陈国不受刀兵之苦。请问相王,我王何德何能能有智计做套让天纵英明的魏王去钻?自古男为尊女为卑,相王此话岂不是颠倒乾坤,暗示堂堂大魏王尚不如一介女子聪明吗?相王此话置大王于何地?”   刘潜气得胡须发颤,以拄敲地:“你一派胡言!”   苏放放缓语调,接着说道:“再说最后一条,大魏国拥有万里国土,千万之众,甲兵百万。在此赫赫天威之下,我陈国能勉力保全已是万幸,何谈渔翁之利?”说完,他不等刘潜辩驳,态度恭敬的向上一拱手:“魏王,臣适才所言,全是肺腑之词。望我王明鉴。我国君臣恳请大王保全陈国,陈国愿做魏国的西部屏障,甘供大王驱使。外臣告退。”   苏放说完,昂然离去。   苏放还没走,晋王袁麟也立即派出特使前来魏国周旋。   陈梓坤此时已经接到了天机阁传来的消息。她轻轻叩击着桌案,抬头问座中几人:“这两条恶狗果然要撕咬了起来。诸位说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44第四十四章反复较量    萧舜钦缓缓抿了口茶,从容说道:“接下来,君上可命索超率五万精兵进攻晋军的精锐军队,以彰显我军的战力和大王决不向晋国妥协的决心。 .同时,刘据这步棋也可以下了,请大王速将准备好的礼物着人送到刘据府上。”   陈梓坤略有些疑惑:“刘据在魏王面前真的很有份量吗?按理说,魏国人才济济,既有刘潜刘言这样的王族老臣,又有崔竟赵朋这样的辅政大臣,魏王何须向一个纨绔子弟问计?”   萧舜钦淡淡一笑道:“看来君上对魏王其人的了解还不算彻底,魏王好大喜功,刚愎自用。闻赞则喜,闻过则怒。偏偏刘潜刘言两人性格耿直,崔赵两人虽有辅政之才,但却机变不足。而刘据虽是纨绔,但对吃喝玩乐无一不精,此人最善于揣摩上意,见风使舵。有功则归于君,有过则揽于身。就像这次,表面上看是刘据自作主张,将河津三座城池全部占领。实际上也这是魏王的本意。只是有些事,他不好亲自下令。所以刘据只能背上这个黑锅。”   陈梓坤佩服的点点头:“先生之言让寡人有拨云见日之感。”   萧舜钦拱手:“君上谬赞,不敢当。”   陈梓坤微微一笑,又将目光转向了崔博陵。   崔博陵一边认真的听着萧舜钦的话,一边攒眉思索。他见陈梓坤相问,忙回过神,恍然一笑道:“臣估计这次出使魏国的定是晋王的心腹王恢,此人口齿伶俐,辩才无碍,怕是和苏放要有一番较量。”   陈梓坤眉头微蹙:“不知王恢和苏先生相比如何?”   崔博陵略一沉吟道:“应该是不相上下。”   崔博陵的话音一落,室内一阵寂然。众人都在思索破解之法。   文杰接道:“大王不必忧心,虽然魏王仍在犹豫不决,但大王若是施行萧先生之计,魏王近日内应该不会对我国用兵。大王正好趁机时进攻晋国。”   陈梓坤一拍桌案道:“好,就这么办!传令索超,命他择机进攻守河津的晋军,先攻津西城。其他的让他便宜行事,不必事事禀报。”   文杰躬身答道:“微臣遵令。”   陈梓坤一口气连下几道命令。   萧舜钦一直静静聆听,末了,又提醒她一句:“请大王务必提醒西线的守关将领,万不可大意。”陈梓坤点头,准备回去后让天机阁送去自己的亲笔书信,提醒西平关阳平关和函关的守将一定要小心谨慎。.   命令经天机阁火速传到前线,索超于当夜晚间,率领一万轻骑,人衔枚,马裹蹄,悄悄开进河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攻津西城。   在城中内应的帮助下,陈军只用了一个时辰,便攻入了城中,晋军甚至来不及向五十里外的大营求援。   第二天早上,晋军一万守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便呈上了袁麟的案上。   袁麟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气得脸色铁青。他沉声问道:“晋军大营离津西只有五十里,为什么不去救援?”   传报兵扑通一声跪下,惶然解释道:“津西城中有陈军的内应,他们只用了一个时辰就打开了城门……”   “内应?为什么有内应?城中的人不是全迁走了吗?本王当初不是让你们再三清查了吗?”   “……是迁走了,只剩下了几个无处可去的孤寡老人。钱将军还特地派了人监视,谁知还是出了这种差错……”   “去吧。”袁麟颓然的摆摆手。传报兵溜着小步退下。袁麟缓缓起身在帐中极慢的踱着步子,他的左腿仔细看去还是有些微跛。他一下一下的捶着发麻的左腿,眸中闪过一丝狰狞的光芒。他喃喃自语道:“陈梓坤,我们新帐老帐一起算,你等着吧!”   然后,他闭目思索半晌,高声命令:“击鼓升帐——”   传令兵亦高声传报:“击鼓升帐——”   三通鼓响,不多时,各部将领纷纷入帐。   待众人聚齐,袁麟便沉着脸开门见山的说道:“陈军先是夺我函关,又歼灭我河津一万守军,此仇不能不报。”   索超以闪电般的速度重新夺回了津西城,并率大军猛攻晋军大营。此事顿时引起了轰动。魏国立即向陈国提出警告。仍然滞留在魏国的苏放得到陈王的指示后立即求见魏王。   “苏放参见魏王,此次索超领兵攻城,我王实不知情。陈军素来悍勇,又和晋国有宿仇,对于晋军占领河津,一直心怀不满。所以才有了这次的津西之战。但我王保证,其他两城决不会发生类似情况。大王尽可放心。”   魏王矜持傲慢的开口道:“本王有何不放心的?我大魏军铁骑纵横天下,连林胡和北狄骑兵都望风而逃,又何惧一个小小的陈国!”   苏放不亢不卑的答道:“魏王所言极是。但古谚有云,哀兵必胜。陈国若真要拼死一战,无论哪国,即使胜了也要付出重大代价。到时两国生民涂炭,陈国也因战争百业凋敝人口骤减,大王纵使占了陈国,也不过是得到了一根无肉的硬骨头而已。魏为大国,大王一向高瞻远瞩,理当放眼天下,囊括四海。对于一个已经含在嘴里的陈国,晚一天咽下去又有何损失呢?”   “哈哈……特使真是铁齿铜牙呀。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说完,魏王又略略迟疑了一下:“只是那津西城……”   苏放忙说道:“我王原本就有意将三城全部献给魏王,自然不会食言。请大王下令,让公子刘据前领兵前去交割。”   魏王满意的点点头。   就在这时内侍传报:“晋国使者王恢求见我王。”   苏放连忙拱手告辞:“苏放告退。”   魏王曾经见识这两国使者当廷吵得不可开交,今日他心情颇好,笑着说道:“苏先生何必着慌,你们两人见见也好嘛。”   苏放垂下头,肃然说道:“陈晋两国交战,苏放怕我两人当廷辩驳起来,让大王为难。”   魏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示意他退下。   苏放快步离去,走到殿外,两人刚好迎面对上。   王恢似笑非笑的说道:“苏放,这一次先让你占了上风。”   苏放顺口问道:“王大人的意思是你下次就能上了上风了?”   王恢被他一激,当下冷冷一笑道:“那是自然——自然未可知也。”   说完,他大袖一甩,昂然进殿。   苏放伫立原地,一脸若有所思。思索少顷,他急忙召来侍卫,快步上车。在车里就开始下令:“速去传信,提醒我王注意晋国的下一步动作。”   那侍卫低头答应,当下飞身上马前去报信。   五日后,一大清早。易州的官道上飞驰着一骑快马。   众人一见纷纷让开,快马一路飞驰进王宫,放开嗓门高喊:“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宫女侍卫一听,心不由得跟着颤栗了起来。   正在用早膳的陈梓坤,一听这个消息,“啪”的一下将铜勺扔在地上,一路跑过去。   李思原忙接军报呈上,陈梓坤快速展开一看,脸色刷的变白,身子晃了一下。   李思原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颤声叫道:“大王——”   陈梓坤的呼息变得愈发急促,她极力稳下心神,咬牙吩咐:“快,让百官紧急入朝。”   命令刚刚传完,她又急忙改口:“慢——先别去,让崔萧文三人速到书房。”   李思原诺诺而退,忙去传令。   不多时,三人一齐来到书房。陈梓坤的面色已比刚才平静了许多,但众人仍是感觉到了一种无言的压抑。   她没说话,只是将急报递给三人,三人也顾上不许多,凑在一起将所报内容看了一遍。   书房中十分安静,似乎连空气也跟着凝固起来。   崔博陵脸色大变,喃喃自语道:“阳平关遭七万晋军围攻,朱综战死,周通被射杀,朱宁前去救援,受重伤昏迷不醒……这一定是王恢设的毒计……为什么微臣就没有想到要提醒大王提早防配呢?”   萧舜钦看了看他,也是一脸凝重。   陈梓坤缓缓开口道:“其实萧先生和苏先生都提醒本王了,本王也写了亲笔书信提醒,结果仍是这样……”   三人一声长长的叹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程综此人有勇无谋,周通虽有小谋,却根本不是王恢和袁麟的对手。可是除了他们,国内已经无人可派。   陈梓坤沉吟半晌,冷声说道:“晋国欺我太甚,本王决定亲去西线,报仇血恨。”   “大王不可!”崔萧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陈梓坤霍地一下起身,问道:“有何不可?”   萧舜钦先道:“晋国朝野最恨的人莫过于大王,大王不去还好,若去只会使晋国更加同仇敌忾。而且,国中还需要大王坐镇周旋。大王怎可亲涉前线。”   崔博陵也接道:“萧先生所言极是,大王别忘了,东边还有一个魏国要稳住。”   陈梓坤颓然坐下:“那你们说该怎么办?索超要守在东线,国中上哪儿去找人替代程周二人。”   文杰忙道:“大王,微臣愿去前线。”   萧舜钦看了她一眼,淡然说道:“京中事务繁忙,你不能离开。”   末了,他又提出一个让人惊诧的提议:“这么多人只有在下和太上王最闲,大王可让我们前去。”   “什么?你们?”陈梓坤一脸惊讶。   萧舜钦从容说道:“在下所学甚杂,对兵学略有涉猎。”   陈梓坤仍在犹豫,崔博陵却道:“如此甚好,西线战事交于两人,大王尽可放心。再者此时,西线新败,将士定然心神不宁,太上王此去也可迅速收拢军心。”   “好,就这么办!”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内侍长声传报:“太上王,太后驾到——” ☆、45第四十五章艰难时局   文丹溪和陈信联袂而来,众人一起躬身施礼,文丹溪和气的说道:“都别拘礼,快坐下吧。”   陈信迫不及待的冲陈梓坤问道:“我听说晋军攻下了阳平关,是不是真的?”   陈梓坤恍然反问:“父王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这……还不是你娘告诉我的。”   文丹溪打断两人的话:“现在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吧?我想让你父亲和萧先生一起去镇守阳平关。你看怎么样?”   陈梓坤诧异的看了母亲一眼,笑道:“母后刚好和萧先生想到一块儿去了。”   “是吗?这样也好。”文丹溪慈祥的打量了一眼萧舜钦。萧舜钦彬彬有礼的冲她拱手。   陈信皱着眉头半信半疑的打量着萧舜钦,他才不相信这个小白脸也会打仗,可是妻子非说他可以。他也只能勉强带他去前线历练一番了。他一想到程周两人的惨死,心中便觉得像压上了一块巨石一样,异常的沉重。   萧舜钦对陈信的神情视若不见,恭敬的拱手说道:“太上王这边请,我和崔大人有事和您商量。”   “哦——那就来吧。”   文杰引他们几人去了旁边的偏殿中。书房里只剩下了母女二人。陈梓坤一看到母亲,坚强的面具顿时全然揭下,她眼圈发红,哽咽道:“娘亲,程综将军,周通先生就这么去了,两万守军和晋军死战到底一个不剩……”   文丹溪深深地叹息一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慰道:“娘知道你难受,可是越到这时候越要冷静坚强。那个袁麟如今有了谋士相助,可谓是今非昔比。这一战,他是蓄谋已久了。”   陈梓坤擦擦眼泪道:“是蓄谋已久了,都怪我,没能早些察觉他的意图。”   文丹溪摇摇头,无奈的说道:“陈国的人才还是太少。阳平关若是能派一个智勇双全的守将守之,应该不会有今日的惨剧。”陈梓坤点点头,默然不语。   半晌之后,她又用沉痛的语调说道:“那程综也算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记得我幼时喜欢揪他的胡子,还有周通,虽然我们君臣政见不同,但我心里对他还是很尊敬的,他还当过我的启蒙老师……”   文丹溪幽幽一叹道:“人们说,一将功成万骨朽。一将如此,一代君王又得踏着多少白骨,才能走上那九五至尊之座?梓坤,这样的事以后会越来越多的。你既然选择了这样的路,也只能咬着牙去适应去习惯。”   陈梓坤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娘,我都知道。我就是忍不住会难过。但在外人面前又不敢表现出来。也只能在娘亲面前才能如此。”说完,她迅速拭去泪水,渐渐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好了,娘先回去了,我还要为你父亲打点行装。”陈梓坤默默地将母亲送出门去,又在屋里徘徊片刻,立即吩咐李思原:“去传郑喜和王福进来。”   “是。”李思原一溜小跑出去传令。   郑喜和王福很快就来到了书房。陈梓坤挥手示意内侍宫女一齐退下。然后直接了当的说道:“陈晋两国即将开战,本王生怕魏国会横插进来,打算派你们去魏国秘密活动。你们要不惜重金,交好魏国的几个权臣。”   郑喜连忙答道:“大王请放心,微臣早就开始准备了,单等大王下令。”   陈梓坤满意的点点头,亲手递给郑喜一张礼物清单:“这上面是王宫历年来积攒下来的奇珍异宝,你带去魏国,依据魏国大臣的喜好贿赂之。或是交好他们的亲信心腹,或是夫人宠妃,总之要不拘一格,只求能达到目的。”   郑喜认真地看着清单,突然她脸上闪过一阵惊愕,抬头问道:“大王,这上面列的红色狐裘不是太上王送给大王的及笄礼物吗?这也要拿去吗?”   陈梓坤一脸淡然:“一件礼物而已,与国家大事相比算得了什么?你拿去贿赂魏王的宠妃江妃。你可别小看了这枕边风的威力,江妃一句恰到好处的话,有时能顶上苏放的几次游说。”   郑喜心中涌上一丝说不出来的难受,她叹息着摇摇头,然后侧眼看了看弟弟王福,王福忙说道:“大王,臣先去门外等候。”   王福一走,郑喜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臣最近也搜罗到了一件特殊的礼物,就是胡药,专门献给魏王的,本来觉得有些上不了台面,如今臣也顾不上许多了。”   陈梓坤一听立即明白了“胡药”是什么。她随口问道:“试过吗?药效如何?”   郑喜脸上飞上一缕绯红,嗫嚅着说道:“当然试过,效果……很好。”   “哈哈。”陈梓坤开怀一笑。郑喜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一本正经的说道:“事不宜迟,臣不敢耽搁,今日就上路,先去找刘据。然后再跟他一起去魏国。”   陈梓坤点头:“好!你快去吧,一路小心。有事就去找天机阁的分部。还有一定要注意行藏,别被晋国的密探发现了身份。”   郑喜自信的一笑:“大王尽管放心。”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郑喜便带着王福匆匆上路。   陈晋两国将要再起战事的消息第很快便不胫而走。陈国百姓纷纷撸袖怒骂晋国,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亲上战场报仇雪恨。晋国朝野也是同仇敌忾。相较而言,魏国则存着看戏的心思,魏国君臣此刻也在进行磋商。有人主张魏王作壁上观,有人主张继续联晋伐陈,灭掉陈国。陈晋两国的使者是各自拿出平生本领竭力游说魏王。   “魏王,我王愿将津西城献给魏国。”大殿上,苏放双手奉上地图,恭敬的对魏王说道。   王恢也不甘示弱,朗声说道:“魏王,陈国蓄意破坏魏晋结盟,其险恶用心不可不察。”   苏放冷笑道:“我陈国有何险恶用心?我国尚为和魏国结盟,便拱手将河津三城献给魏国,请问晋国能给魏国什么好处?魏陈两国自魏文王时就一直和平相处,互通有无。如今晋王却仗着大王仁慈心软,蛊惑魏国一起进攻陈国,好为晋国报仇雪恨。这分明是想让魏国为其火中取粟。请问晋使,究竟是为谁有险恶用心?”   魏王脸色一沉,颇为傲慢的挥挥手:“各位有话好好说,不要争吵。”   王恢眼睛一眨,刚要开口反驳。这时,刚刚班师回朝的七王子刘据慢悠悠的开口了:“王兄,听闻苏先生说到火中取粟,臣弟不由得想起了路上所听到的市井流言。”   魏王眉毛微挑,挥手示意他讲。   刘据慢吞吞的说道:“坊间流言而已,无甚价值,王兄姑妄听之。”   “嗯,你就说吧。本王很有兴趣。”   “流言说,晋国是在利用王兄,还说王兄恃强凌弱……晋国在先王在世时,就有结盟之意。父王当时没有同意。而王兄却一口答应。他们还说……”刘据说到后面一句,语速越发放慢,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犹豫。   魏王把脸一拉,沉声说道:“还说什么?你说呀!”   刘据清清嗓子,继续说道:“还说,魏国有大王这样的国君是他们晋国的幸运,大王跟先王相比差远了,这么容易就着了晋王的道——王兄,您可别生气啊。”   “啪——”魏王气得一拍王案。   王灰一见事情不妙,连忙辩解:“魏王息怒,臣敢保证,晋国决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这定是陈国蓄意挑拨离间!请大王明鉴!”   苏放却在一旁悠悠开口:“说没说过,魏王派人去查上一查不就行了。”   魏王霍然起身怒声说道:“有没有此事,本王自会去查。散朝。”说完,魏王大袖一挥,傲然离去。留下一干朝臣和苏王两人面面相觑。   刘据漫不经心的扫了众人一眼,慢腾腾的朝后宫去了。   魏王怒气冲冲的进了后宫,他和往常一样先去江妃的宫里。刚走到宫门,就听见一阵清脆张扬的笑声,一听到熟悉的笑声,他心中的火气不禁散了大半,他挥手示意宫女不要出声,然后背着手蹑手蹑脚的往里走去。   一到门口,魏王不禁有些发怔。就见今日的江妃正身着一身火红的狐裘在屋里飞舞。那狐裘如同一团火一样艳光璀璨,愈发趁得江妃肌肤如雪。使她身上的那股子张扬的美发挥得淋漓尽致。   魏王情不自禁的出声赞道:“真美啊,呵呵。”   江妃早就察觉到了魏王的到来,听到他的赞声连忙做出一副才发觉的样子,扭着水蛇一样的细腰,脸上带着欢快的笑意上前盈盈一福:“臣妾恭迎大王。”   魏王上前拥着她,两人嬉笑着向内室走去。   连着两日,苏放和王恢求见魏王都被拒之宫外。刘据一回来,便鼓动魏王去狩猎。两国使者更是不得相见。王恢从这诡异的气氛中嗅到了一丝不利于晋国的气味。当晚,他便写下书信,请晋王的示下,下一步该怎么办?同时他也秘密让人打探苏放和陈国的行动。无奈却没有一点珠丝马迹。郑喜怕暴露身份,来到魏国后,一直都没有跟苏放见面。即使有事也是通过书信来往。王恢自然是无从查起。   郑喜和苏放这边在积极活动,陈信和萧舜钦的军队也已经准备妥当。陈信为帅,萧舜钦这军师,带着五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向阳平关开去。    ☆、46第四十六章血染阳平    几日后,大军来到阳平关下。 //全军将士见自己的关城城头插满了晋国的青色大旗,一个个气得眼睛发红。大队人马刚一停下,就有将领心急的前来请战。   陈信虽然和他们一样愤怒难当,但好在还没丧失理智,当下大手一挥,威严十足的吼道:“急什么!以后有的是仗打,赶紧的,扎营固寨!”军令一下,将士们不得不从。   陈六子和贺黑子都是军旅老兵,指挥此事可谓得得心应手。   陈信紧皱着眉头,手搭凉棚遥遥往阳平关望去。但见城头旗甲鲜明,旌旗猎猎,守军军容颇是严整。   他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不知守城者是谁?”   陈信的话音刚落,身后就想起了一个清澈从容的声音:“大帅,守城者正是老将王起。”   陈信不用回头,便知答话者是谁。   他沉吟片刻,矜持的说道:“看来,你对前方战事也并不是一点不知。”   萧舜钦假装听不出他的名褒实贬,坦然一笑道:“谢大帅夸奖。”   陈信轻哼一声,没再搭理他。他转身大步回营去了,一回到中军营帐便让陈六子传令道:“分开行动,一万人扎营挖濠沟设防,一万人去多多准备石头,一万人进山伐木,让匠兵赶造云梯,并在营寨前搭建塔楼,炊事兵埋锅造饭。其他人原地歇息,好好养精蓄锐,明日一早轮班攻城。”   各大将领和士兵头目一齐铿锵应答:“遵令。”   萧舜钦等陈信发完号令,走上前来拱手说道:“大帅,能不能给我拨出三千人?”   陈信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要三千人做什么?一起弹琴吵死敌军吗?”   萧舜钦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道:“在下不知大帅为何对我如此另眼相待?在下虽无实职在身,却也是经过大王和太后举荐,大帅即使不相信在下,也该相信大王和太后的眼光。”   陈信再次轻哼了一声,语气不由得和缓了许多,他挥挥手道:“行了,别总拿这两人压我,本帅一个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会惧内怕女!你不是要兵吗?给你便是!”说完,他命一个小兵去叫陈六子过来,颇为不耐烦的吩咐陈六子道:“大战在即,本帅事务繁忙,以后这小子就交给你,他要求的事你看着办就是,不用禀我。”   “是,大帅。”陈六子脆声应道。   经过一夜休整,陈军次日一早便开始了试探性攻城。   城下喊杀阵阵,长长的云梯架到城墙,投石机不停的运转着,碎石像雨点一样落抛落到城头,引起一阵阵惨叫。晋军也不示弱,城上滚木擂石滚滚而下,箭如飞蝗一般向陈军齐射而来,不时的有陈军惨叫着掉落下来。   陈信看势头不好,连忙鸣金收兵,暂停攻城。   中军大帐中。陈信急得来回踱着方步。   思索半晌,他再次下令:“命那嗓门粗大的,去给本帅到城下叫骂,引诱那王老匹夫出城决战!”   萧舜钦顺口接道:“王勇乃沙场宿将,性格沉稳谨慎,此法怕对他无用。”   陈信眼一瞪:“有没有用也得试试,不然,你说怎么办?”   萧舜钦目光闪了闪,拱拱手,不再说话。   一连数日,陈信或是攻城,或是命人骂战,激王勇出城。无奈对方守军如老僧入定一般老神在在,丝毫不为所动。陈信气闷不已。气闷之余,他又想起了萧舜钦那个小白脸,便没好气的问陈六子:“那个姓萧的最近在做什么呢?”   陈六子脸皮一抽,恭敬的答道:“他前几天在先是让人捉了几百只鸟雀,昨天又让人在磨杏核,今日又在挖沟渠。”   “嘶——”陈信气得牙疼,敢情他是玩来了!   陈六子看了看陈信的表情连忙安抚道:“大帅,您管他呢,让他折腾去吧。”   陈信子无奈的挥挥手:“罢了罢了,不理他,以后他的事不必禀报我。”陈六子一脸无奈,心道:这是你自己主动问得好嘛。   前线战事暂时陷入了僵局。陈晋魏三国之间的邦交也同样如此。陈晋两国使者各显神通,互有往来,魏王却矜持傲慢的端着架子把两国都晾在了那里。陈国忙着贿赂魏国权臣,结交王子刘据,讨好魏王。晋国也迎头跟上忙着结交刘潜刘言等人,魏国朝堂为此事,不自觉的分成了两派,争辩不休。   魏国王宫,合欢殿中。江妃刚舞罢一曲,正扭动着娇美柔软的身躯倚在魏王身上作娇喘吁吁状,她从怀中掏出一只白色瓷瓶,调皮的在魏王面前一晃,娇笑道:“大王看看这是什么?”   魏王目光不觉一亮,旋即又装似浑不在意的说道:“一瓶胡药而已,本王即便不用,也照样能大展雄风。”   江妃咯咯一笑:“那是自然,我王一向强壮威猛。连同臣妾在同,哪个嫔妃不是疲惫不堪!”魏王心中十分舒坦,牵牵嘴角笑了一下。   江妃美目一转接着十分露骨的说道:“不过,大王您还是服了此药好,后宫那么多姐妹要等着大王的玉露滋养呢。”   “哈哈……”魏王纵声大笑,伸手就去拉江妃入怀。江妃顺势往他怀中一滚,趁机问道:“大王,这药还有这殿中的珍器都是那胡商送的,那胡商托臣妾问一句,大王近日会不会向陈国用兵?”魏王一听这话,眼中闪过一丝警觉的利光,他登时面色一沉,冷声问道:“这是你该问的吗?莫要仗着本王宠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说着就要起身。江妃不慌不忙的将他往榻上一摁,又用手不停的拍着自己的胸口作惊吓状,娇滴滴地说道:“哎哟大王,您可把臣妾给吓坏了。臣妾这话还没说完呢,那胡商说,他在陈国境内有不少产业,若是开打了,他好赶紧将产业转移出来。”   魏王哼哼一笑:“果然是商人本性,句句离不了买卖。”   江妃用手戳戳他的胸脯道:“不然,大王以为他是为什么呢?”   魏王重新躺靠在榻上,漫不经心的说道:“陈国地处偏远,国小民穷,又地近胡地。打下它也无多大用处。算了,暂时先不动他。其实,这晋南和吴国才是本王心之所属啊。”   江妃娇嗔道:“我们这么多姐妹还不够吗?大王竟然开始惦记着江南佳丽了!”   “哈哈……”魏王再次纵声大笑,一边笑还一边摇头叹道:“女人就是女人,整日就知道争风吃醋。”说到这里,魏王的话锋突然一转道:“说起女人来,这陈王也是个女人,也不知生得如何?本王倒想见一见。”   江妃看了看魏王的脸色,趁热打铁道:“说起这个陈王,那个胡商倒是见过的。”   “哦,姿色如何?”   “不过尔尔,陈王本来就姿色平庸,结果咱们和晋国又要打人家,听那胡商说,陈王吓得食不安寝夜不能寐,如今憔悴得不成样子。要我说,这晋国真不地道,人家陈王挺不容易的,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民间有句话叫好男不跟女斗呢。晋国干吗老盯着人家不放呢?依臣妾看,这晋王就因为曾当过瘸子,这身子残缺久了,心志也跟着失常。”   “嗯嗯,爱妃说得对,那晋王就是心志失常。看来本王以后还是少跟他掺和,免得天下人笑话本王沾上了疯气。”   ……   郑喜一得到江妃的准信,便连夜传信回陈国。陈梓坤略略松了一口气,接着开始重新部署军事和边防。   阳平关外。陈晋大军已经僵持了一个多月,陈军仍是久攻不下。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马上就要进入冬季。到时大雪封山,大军仍驻扎在外,士兵战马必然寒冷难耐,辎重粮草运送也愈发艰难,陈信是越想越着急。而城中的晋军似乎早就料定了这一切,仍然老神在在的岿然不动,任凭陈军怎么挑衅,仍是坚守不出。   这一晚,狂风大作,天气比往常又冷了几分。天一擦黑,陈信就上床睡觉,他翻来覆去,根本无心睡眠。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就听见陈六子说道:“萧公子,大帅已经入睡,有事明日再来吧。”   “让他进来——”陈信一骨碌爬起来,这个小白脸不是上赶子找骂吗?他正愁无人消遣呢。   萧舜钦缓缓迈步进来,一入帐就开门见山的说道:“大帅,进攻的时机到了!”   “什么?”陈信大步走过来,就着帐中的灯火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眼,认真的问道:“你小子该不会有梦游症吧?”   萧舜钦拱拱手肃然说道:“末将已经准备好了,要不多时,阳平关内定然起火,然后城墙崩塌,大帅可率领大军趁乱攻城。”   “哼哼。”陈信含混不清的连哼几声。   两人正说着话,负责夜岗的小兵匆匆进来禀报:“大帅,阳平关内红光冲天,好像是起火了。”   萧舜钦闻言快步出帐,高声喊道:“吴章何在?”   吴章立即跑过来应道:“小的在。”   萧舜钦肃然命令:“速去传令,让地道中的士兵点火烧毁木架。”   “遵令。”吴章飞奔而去。   陈信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迅速披挂整齐,高声喝道:“都给我爬起来!准备攻城!”   “遵令。”众将齐声答应。然后转奔自己所辖的营帐去了。   不多时,陈军士兵各个顶盔戴甲,拿好兵刃刀枪,专等陈信一声令下好入城杀敌。   陈信看了萧舜钦一眼,萧舜钦抬抬手说道:“请再等片刻。”他的话音落下不久,突听得一阵山崩地裂一般的巨响。阳平关的西北角轰然倒塌。这时,吴章带着数千人一起高声呐喊:“城塌了,城塌了,晋军快快投降——”   陈信的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笑意,他看了看萧舜钦,然后长剑举天一喝:“点上火把,开始攻城——”   四万陈军山呼海啸一般轰然回应道:“杀——”陈军如一条火龙一般呼啸着涌入城中。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冲破夜空,在山间久久回荡。乐山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他不由自主的往萧舜钦身边走近了几步,低声说道:“公子,您可吓着了。”   这时,陈六子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别怕,以后见多了就习惯了。”说完,他又讨好的冲萧舜钦笑笑:“萧先生,太后真没看错人,您就是那说书的说的什么‘算计床帏之内,胜在千里之外。’”   乐山接道:“那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陈六子干笑两声:“呵呵,记错了记错了。”   萧舜钦看了他一眼说道:“陈大人还是赶紧去准备庆功宴和功劳薄吧。”   陈六子一拍脑袋:“是该准备了。”   陈六子走后,萧舜钦仍然伫立在夜风中,望着城中的冲天火光,沉思不语。   乐山劝道:“这一仗铁定是胜了,公子还是回营帐吧。”   萧舜钦默然点头,慢慢转身往回走,路上,他忍不住幽幽叹道:“老师说得对,我果然不适合兵学。”明知道两国争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明知道杀戮是不可避免的,可是他仍然不能心平气和的面对血流成河的场景。 ☆、47第四十七章夜半激战   阳平关内杀声震天,乐山听得心惊肉跳。   “公子回帐吧。”   “好吧。”萧舜钦刚要移步,猛然听见一阵隆隆的马蹄声。隐隐约约的火光中,就见一队人马正朝东南方向逃窜而去,这应该是漏网的晋军。晋军的身后是铺天盖地的陈军:“弟兄们!王起的人头值百金——”方才攻城带的都是步军,此刻哪里能追上骑兵。   陈六子远远的看着心里直起急,他一跺脚,当机立断道:“留下二千士兵守营,其余的都给我骑马去追!”   萧舜钦抬手制止:“慢——陈大人还是守好营寨为好,今夜风大,小心敌方趁机放火烧营。”说完,他又往东南方向看了看低声说道:“我已经命三千士兵在前方埋伏等候了。”   陈六子面色一喜,钦佩的说道:“先生真是神机妙算!”萧舜钦笑笑没答话。   果然没隔多久,前方便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陈六子想起萧舜钦的嘱咐,顿时敛去脸上的笑意,大声吩咐道:“着斥候前去探查情况。”然后他转了一圈,用手一拢:“你,你,还有你,带上手下的弟兄去江边打水,越多越好。快快——”   众人齐声答应,各自下去忙碌。萧舜钦带着乐山围着营寨走了一圈,他再次叫过陈六子指着不远上的一处枯草和灌木说道:“你命人去这些拔了吧。”   陈六子有些懵懂:“这么远应该没事吧?”   萧舜钦态度温和,语气却很坚决:“还是拔了吧。”   “……好吧。”陈六子又小跑过去,呼啦啦拢了一帮人过来拔草。   两处的厮杀仍在继续,人喊马嘶。天上乌云遮月,夜风呼啸而来。陈军营寨军灯高挑,陈六子时不时的在四周巡视,留守的士兵们一个个都竖起耳朵打起精神,严密戒备着,多年的军旅经验告诉他们:越是这时候越是大意不得。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阳平关内突然传来一阵响彻云霄的呐喊声:“王起逃了!抓住有赏!”   萧舜钦和陈六子闻言不禁同时一怔,萧舜钦眉头一皱,难道刚才逃的不是王起,这一拨才是?这很有可能,王起怕是早料到了城外会有埋伏,所以才派人先去试探。   萧舜钦忙命人点起火把,翘首一望,这次的漏网之鱼大约有二百多人,对方队队散而不乱,人数虽少,却是杀气腾腾,威力不下于第一次逃窜出去的数千人。^//^萧舜钦心中一凛:这便是王起和晋军将领!   王起一众人且退且战,如雨的箭矢向追兵呼啸而去,箭法精准无比。追击的陈军也急忙拉弓对射。   他一把拉过陈六子果断吩咐道:“快去备马追击王起!”   “哎——”陈六子答应一声,迅速点了三百名精于骑射的士兵,当下飞身上马冲着晋军追去。两股士兵一逃一追,越行越远。留下的士兵们继续严阵以待,心中既期待又忐忑。   突然远处一阵焦急的嘶喊:“晋军放火了——小心救火,保护军马——”喊声方落,就见远处一片红光,此时正是深秋,秋草枯黄,大火随着风势迅速向大营蔓延而来。守营士兵忍不住一阵惊慌。   乐山奉命大声喊话:“不要慌,我们早有准备——泼水掘土,快!”   众人愣怔了一会儿,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一起泼水撒土,由于大营四周五十丈内的草丛灌木早已清理完毕,将大营与着火区远远隔离开来,所以一时半会大火不会蔓延过来。众人齐心协力很快将就火势控制住了。   士兵们刚刚喘口气,前方再次传来一阵轰隆的马蹄声。大军凯旋回营了!   “大帅,将军——”众人兴奋的迎上去。   陈信嗯了一声,跳下马来,看大营完好如初,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他挥挥手,和蔼的说道:“守营的弟兄都是好样的,没让王起那老小子得逞!”   陈六子擦了一把汗笑着说道:“大帅,这可多亏了萧先生,是他提醒末将敌军可能要放火的。”   “哦——”陈信拖长声调,意味深长的看了萧舜钦一眼,十分含糊的赞了一句:“很好。”   众人簇拥着陈信等人进入中军主帐,陈信和众将简单的说了几句,便吩咐他们回营睡觉,有事明日再商量。   大军经过半夜厮杀,早已倦极。得了命令回营倒头便睡。   次日,陈六子和贺黑子带着炊事兵杀猪宰养,犒赏三军。将领士兵根本不□身份,全部坐在围坐在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萧舜钦只草草了一点饭,便趁人不注意时撤了出来。   宴席散后,陈信抚着肚子,信步来到萧舜钦的营帐。   萧舜钦正在看书,一进他进来,连忙起身相迎。   陈信挥挥手,径自坐下。皱着眉头说道:“既然你是来历练的,我就不得不说你两句。你呀,得放下读书人的架子,得和士兵打成一片。这样,大伙才能拿你当自己人,才能不疏远你。”   萧舜钦拱手恭敬答道:“大帅说得是。”   陈信勉为其难的点点头,话锋一转道:“不过呢,你这人大体上还是很好的,这次你出的主意很好,哦,对了,我一直想问你,昨晚阳平关内的火究竟是怎么起的?”   萧舜钦轻描淡写的答道:“我让人将杏核磨成中空,将艾火放进去,再将杏核系在雀足。在傍晚时分放入阳平关内。又正值秋干气燥,火便着了起来。”   陈信拧眉沉思,拍案叫道:“真是巧思。你的书没白读。”   接着,他又问道:“那墙是怎么塌的?”   萧舜钦耐心作答:“我让大帅拨出的三千人去悄悄的凿地道,每凿一段便让木架顶住,以防崩陷。然后再在里面放入大量柴火,地道凿完,便放火烧柴,柱折墙便随之崩塌。”   陈信脸上闪过一阵惊诧,突然他一拍脑袋道:“你能这么用,若是对方也这么对付我们可怎么办?”   萧舜钦从容答道:“这个不消担心,我军进入关内时,可命人速挖一条护城河,再引平江的活水进入河中。如此一来,此法便无处施行了。”   “也好,本帅马上命人修城。”   萧舜钦继续建议:“请大帅赶紧写捷报,然后请大王多发粮草,在下猜测,要不了多久,晋国大军恐怕要卷土重来。”   陈信拍案骂道:“来就来,来一窝,老子杀他一窝!”   萧舜钦又递上几张清单:“这是在下闲来无事所列的单子,上面有很多守城要用,大帅可随报附上,连同粮草一起发来。”   陈信接过来横看竖看,觉得很多东西都没有必要。他随即又想到这小子的几个主意都不错,干脆依了他算了。   他点点头说道:“好吧,就依你。本帅去写捷报了。”说完,他背着手,大步出去了。   回到中军大帐,陈信命令掌手写奏报我报捷。他想了想决定给文丹溪写封私报,他抓耳挠腮的思索一会儿,然后大笔一挥,写道:“我,胜了。得四分;准婿,还行,得二分。”这打分制度是他们夫妻之间的秘密,每当他做了什么好事大事,文丹溪总会为他打个分。先是朝堂大事然后是日常小事,最后在他强烈的要求下,连在床帏中的表现也要打分。满四分他就可以得一朵红花。红花可以在他做错事时抵罪。   他写完私报仍觉不过瘾,他背着手在屋里徘徊了一阵,突然诗兴大发,最后挥笔直下:   阳平鼙鼓动喧天,铁蹄翻飞尸满山。   纵马挺枪逢敌挑,威风凛凛胜当年。   营帐呼噜惊梦回,归去红花开遍野。   写完以后,陈信越看越满意,越回味越觉得自己水准提高了。他得意洋洋的吩咐道:“六子,去把姓萧的家伙给我叫过来。”   “是,大帅。”陈六子飞步去叫萧舜钦。   萧舜钦以为他又有什么大事找自己,连忙跟了进来。   一进大帐,他便肃然拱手道:“大帅叫我何事?”   陈信指指面前的将军墩说道:“坐吧。”   萧舜钦不明所以,只得坐下。   陈信清清嗓子道:“你的诗做得如何呀?”   “在下才疏学浅,不敢献丑。”   陈信正色道:“那你可得好好学了,我的宝儿随我,喜好吟诗作赋。你不懂这些怎么能行?”萧舜钦愣怔片刻,旋即明白了他的深意,他的嘴角逸出一丝笑意。   陈信继续谆谆教诲道:“像上次你出来这么久,就该写首诗啥的报给她。好让她放心。”他沉吟片刻,脸上现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诗作,递给他道:“你拿去好好参详参详。”   萧舜钦接过一看,脸皮不由得一抽。他垂下眼眸一本,肃然起敬道:“大帅果真是文武双全,这诗作意境开阔,格调高迈。非常人所能及也。”   陈信不禁笑逐颜开,满意的说道:“你这小子就是实诚。”   萧舜钦肃然拱手说道:“大帅珠玉在前,晚生岂敢班门弄斧?”   陈信很是大度的挥挥手:“罢了,这次我来帮你打理,下去吧。”   “晚辈告退。”萧舜钦大袖一挥,悠然离去。 ☆、48第四十八章上兵伐谋   捷报传到京中,全城顿时一阵欢腾,百姓纷纷奔走相告。陈梓坤立即命崔博陵和秦元一起速发粮草辎重。文丹溪也命制衣坊赶制冬衣。   晋国三万精锐守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王起和一部分将领狼狈逃回了晋国。晋王闻讯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将王起革职查办,贬为庶民。   晋国怒气未消,黑着脸问王恢:“陈军的谋士萧舜钦也是魏人,你对此人了解几分?”   王恢低头想了一会儿,小心答道:“此人是萧家嫡支,也是前朝萧相国的嫡孙。他性格清冷孤僻,不喜与人交往。是以,微臣只见过他几面,不曾深交。”   晋王咬牙叹道:“此人竟也被陈梓坤收拢到麾下效力,看来,我们还是低估了她。”早知道当初在竹林行刺时,干脆连萧舜钦一起解决了也就没有隐患了。   王恢看着晋王变幻不定的神色,隐约猜出了些什么,连忙说道:“大王不必过度忧心,关于那萧舜钦,臣听说他素来以评断人事著称,未曾听闻他有兵学大才。此战之败,也是王起不了解此人,低估了对手的实力所致。若是再派一个善谋之人前去,定能反败为胜。”   晋王的气愤略消,他柱着细细的银杖缓缓起身,在屋里极慢的踱着步子。   静默半晌之后又问道:“那依王卿之见,朝中谁堪为将?”   王恢目光闪了闪,笃定的说道:“王起的侄儿王勇。”   晋王一阵轻笑,摇摇头否决:“王起尚且败北,何况王勇!”   王恢接着补充道:“大王可再派一善谋之士辅之。”   晋王沉吟片刻问道:“田忆如何?”   王恢委婉回答:“田忆善于庙堂之谋。臣刚从魏国带回来一个谋士赵博,此人通晓兵略,而且最善长奇门遁甲,大王若是不信,可抽空前去考校。”   晋王一敲银杖,声音激昂的说道:“好!本王明日就去军营!”   再说陈信带领士兵进入阳平关后,萧舜钦当即建议他重修关城。经此一事,陈信对他多少有些信服,干脆将修城之城全权交于他。萧舜钦也不推辞,点名要了贺黑子和了陈六子做助手,开始了修复关城的大工程。原来的阳平关城池很小,敌军一旦登上城墙,将士们除了以死相搏外没有任何办法。这次新修的城池就是便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将城池分割成四个部分,外城,中城,内城,最后一层是山洞。平时可储藏粮草,到了非常时刻,便成了守军们的最后一道依托。   当陈军还在修筑第三道城墙时,晋国的五万大军已开拨到城外。陈信威风凛凛的立在城头上指着城下的晋军问萧舜钦:“小子,你说说该怎么对付这帮狗杂碎?”萧舜钦微怔了一下,虽然他早听说过太上王言行粗鲁,但在相处过程中他仍会被“惊吓”一番。陈信也隐约的捕捉到了萧舜钦神情的变化。他忍不住斜了他一眼,十分含蓄的说道:“我的宝儿长的像我,性子却像她娘,最温柔文静……算了,多余的我就不说了,你以后就知道了。”   萧舜钦垂下眼敛,十分配合的说道:“大帅所言极是,不过,我们还是接着说守城的事情吧。}”   “好,接着说。”   “敌军远道而来,需要大量辎重粮草,我们什么都不必做,只跟对方耗下去就可。”   陈信无奈的点点头:“守城就是没劲,什么也做不了。唉……”   萧舜钦早有准备,他从袖中陶出一本册子递上来:“在下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大帅,这是大王跟在下商议的边关屯田之策,大帅可在此期间打遭一批农具,等到来年开春便要使用了。”   “屯田?哦,我倒是听说过。也行,这就交给我吧。”陈信有了另外的事情,守城的事情就交给了贺黑子和陈六子,两人也算是久经沙场,又有萧舜钦在旁边辅助,守城自然不在话下。   晋军修整两日后,便开始了轮班攻城。陈军也分班守城,一时间滚木擂石凉水一起往下招呼。萧舜钦让人在最外层的护门墙上凿了许多方孔,又命人打造了铁叉,敌军的云梯一架上去,陈军找准位置,几个人一起用力叉住梯子往外一推,敌军便连人带梯一起坠落下去。晋军因此而亡的不计其数。赵博和王勇商量几日也想出了不少应对之策,但每次都被对方一一破解。骂阵、刺激对方出城作战,能想的办法都用了,但陈军却是出奇的沉稳,任凭晋军使出千般手段,他们只管坚守不出,打定主意,耗其锐气。   陈晋两军在阳平关对峙僵持。陈军守得像铁桶一般,任凭赵博诡计百出仍是无处下手。天气越来越冷,北方最难熬的冬季已经来临。陈军早早做好了准备,木炭粮草十分充足,极有耐心的继续跟晋军耗着,晋军却是进退维谷。   晋王更是愁眉不展,进则无功,退则不甘。他初登王位,先是联魏抗陈,如今魏国白白得了河津三城,魏陈两国眉来眼去,晋国却被硬撇在一边。他声势浩大的进攻阳平关,如今又陷入了这等尴尬的局面。他只得赶紧召回王恢问计,号称足智多谋的王恢这次也是一筹莫展,只得推脱道:“大王莫要着急,再等上几天看看有无转机。”君臣相对无言,最后不欢而散。   苏放见王恢已经离魏,他亦迅速回国。   “大王,阳平关战事进展如何?”苏放一回来,连家也没回便急忙进宫见驾。   “苏先生一路辛苦,快上茶来。”陈梓坤笑容满面的招呼道。   苏放也不客气,汩汩饮下一大杯热茶。陈梓坤趁这个空隙将阳平关的战况仔细说了一遍。   苏放双手抱着杯子问道:“如此说来,晋军如今是进退两难?”   陈梓坤痛快的笑道:“正是。”   苏放沉思有顷,肃然说道:“大王,联晋抗魏的时机到了!”   “什么?先生的初衷仍未改变?”陈梓坤略有些惊讶的问道。   苏放坦然一笑:“这是长策,岂能随意改变。”   陈梓坤这次比上回更加犹豫,而且脸上多了一层激愤:“晋王先是联魏封锁陈国,再是夺我关隘,杀我两万守军和两员大将。本王不灭他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苏放等她发泄完毕,微微一笑,说道:“大王忘了,我军先是斩杀一万津西守军,再杀得王起大败而归。”   苏放说完,又接着追问道:“臣斗胆请问大王,可有把握在短时日内灭掉晋国?”   陈梓坤摇摇头,诚实的答道:“没有。”   “臣再问大王,魏国的威胁可曾彻底消除?”   陈梓坤再次摇头回答:“不曾。”   苏放正色道:“臣劝大王不要以个人好恶来决断邦国大事。魏王性格刚愎自用,反复无常。且胃口奇大,大王以河津三城贿赂之,说不定他日他又要索要城池,大王若是不给,他定要兴兵伐陈,到时晋国定会趁火打劫。魏晋一定会重新结盟。两国联合锁陈的事情将会再次发生。再说晋国,相较于反常无常,贪婪狂妄的魏王。晋王为人较为理智,一旦他想通其中关节答应结盟,在相当一段时日内,陈晋两国可以和平相处。大王可趁机整肃内政,一旦时机成熟,两国一起东出中原。两国国力相当,暂时可以维持均势,大王可一边争战中原,一边积蓄力量。为将来大出天下做好准备。”   陈梓坤的怒气一点点的消逝,她极其认真的听着苏放的分析。然后,她又习惯性的一下下的敲击着桌案,凝神思索。   良久之后,她似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面色庄重的说道:“先生言之有理,本王确实不该感情用事。晋国着实该灭,但却不是现在。”   苏放欣慰的点点头:“大王能这么想实是国之大幸,臣定当尽绵薄之力,为大王分忧。”   陈梓坤眸光一转,随即又说道:“先生要去出使晋国,那魏国怎么办?先生看谁人可代先生使魏?”   苏放豁达一笑,胸有成竹的说道:“大王无须忧心,臣临行前再次秘密进宫面见魏王,委婉劝谏魏王向晋国索地。恐怕这会儿,魏使已在路上了。而且大王若是有意交好晋国,此时同魏国的邦交最好冷一冷。否则会给晋国以首鼠两端的不好印象。”   陈梓坤顿时心情大好,拍案笑道:“先生真是好计谋,本王刚刚想到,先生却都已经下手去做了。”   苏放也随之一笑,谦逊的说道:“大王谬奖。大王日理万机,不像臣这样整日只专一揣摩邦交一事。”   陈梓坤无谓的摇摇手:“先生不必谦虚。我们来接着商议使晋的事情。”   苏放痛快的应道:“好。”   陈梓坤眼看天色将晚,便命令侍女将饭菜端进书房,君臣两人边吃边说,整整密谈了一个半时辰,苏放才满脸疲惫的走出书房,坐车回府。他稍息片刻,又接着去拜访了崔博陵,两人又密谈了将近一个时辰。苏放这次才算是彻底放心。   等一切准备妥当时,已是三日后了。苏放带领十几名随从秘密进入了晋国。就在同一日,魏国的使者刚好离开了晋国。   晋国君臣正在满脸愤慨的商议着此事。   晋王脸色铁青,冷声说道:“今日朝会专议一事:如何应对魏王的无理要求。”   底下的朝臣们议论纷纷。有的责怪魏王贪婪无耻,有的责骂都是陈王挑起的头。大多数都是泄愤之言,却没几个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   就在这时,典客令袁就命人送来了奏报,晋王随意一翻,不由得一阵诧异。他沉吟片刻,便对众人说道:“典客署刚刚来报,陈国使者苏放今日刚到晋阳,他已经递交了国书,要面见寡人,众卿说说陈国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众臣也是一阵愣怔。晋陈两国素有血仇,两军仍在僵持对峙,苏放此时竟敢入晋   晋阳令陆砚冷笑道:“这个苏放一定是偷偷入晋,否则,晋阳百姓能把他撕吃了!”   “就是,我们堂堂晋国不跟这种凶残残暴的蛮夷之国来往。”   “正好将旧仇新恨一起了算。”   ……   众臣越说越激愤,有些年轻气盛些的还当廷撸起了袖子。   田忆则是静立一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王恢脸上似笑非笑,眸光频闪。   晋王缓缓往下压压手,示意众人肃静,然后将目光投向田忆和气的问道:“田卿以为如何?”   田忆深深一躬,拱手说道:“大王,诸位大人,古人云,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无论晋陈两国过往如何,我等对陈使理应以礼相待,不可失了大国风范。”   晋王满意的点头:“田卿所言大是。王卿又是什么看法?”   王恢习惯性的捋捋几缕胡须,慢条斯理的说道:“臣启我王,微臣以为苏放此来定是为晋陈两国结盟之事而来。”   “结盟?”晋王眉毛略略一挑。   王恢清清嗓子,以一副十分笃定的口吻说道:“陈王为保全陈国,忍痛割让河津三城,微臣猜测她定会然心怀不甘。恰逢魏国又向晋国索地,他们君臣便想拉拢我国一起对抗魏国。”   晋王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王恢此言一出,众臣再次嗡哄一声议论开来。   “什么?陈国妄想与我国结盟?简直是妄想?”   “绝不可能,陈王夺我函关,杀死二王子,毒害先王,她还有脸来讲和?”晋王闻言面色不禁随之一变。   他摆摆手沉声说道:“此事暂且搁置,以后再议。那个苏放,先晾他几日,就说本王没空。”   一连数日,晋国君臣似乎根本不曾想起苏放这个人来。苏放早有心理准备,倒也不急,他一得了空便换上常服带上侍卫到晋陈城中胡乱转悠。听听评书喝喝茶,日子过得颇为滋润悠闲。自然,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密探报给了晋王。   到了第五日,晋王终于抽空接见了他。苏放被一辆十分华贵气派的马车接到了王宫,他坦然自若的打量了一眼气势巍峨的王宫,款款下了马车,跟着内侍迈着大步昂然进了大殿。    ☆、49第四十九章纵横捭阖    晋王肃然端坐在王案前,面无表情的打量着苏放。 两旁的文武众臣则是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跟陈国有血仇的如前函关守将的侄子陆砚,王起的儿子王炎等人眼中更是不自觉的冒出两簇火苗来,恨不得将他烧成灰烬。苏放视若无睹大步走进殿中,冲上深深一躬,朗声说道:“外臣苏放参见晋王。”   晋王静默稍许,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特使远道而来,何以教寡人?”这本是一句邦交习惯用语。谁知苏放却顺杆子往上爬,他上前一步肃然拱手说道:“晋王英明,苏放正为晋国指点迷津而来。”   此话一出,晋国朝堂像是炸开了锅一般,他们还真没见过这等狂士!   陆砚按捺不住,冷着脸硬邦邦顶上一句:“先生果真是大言不惭也。我王天纵英明,朝中人才济济,何用尔等一个蛮夷之臣来指点迷津。真是可笑之至。”   苏放也随之冷笑一声:“晋王天纵英明,苏放自是心服口服。但若说朝中人才济济,恕在下不敢苟同。”   王炎讥诮的笑道:“愿闻先生高见。”   苏放大袖一甩,高声说道:“依苏放来看,尔等不过都是中才而已。否则,何以会使晋国东陷于魏国邦交漩涡,进退两难;西陷于战争泥潭,同样进退两难。两事若处置不善,晋国便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危难就在眼前。当此邦国危难之时,尔等可有长策大谋?若无,怎么能自夸是人才济济呢?”   “你——”王炎气得满脸涨红。   “你这是胡言乱语!”陆砚也跟着叫嚣。   一直冷眼旁观的王恢笑眯眯的拱手说道:“请苏先生为我国指点迷津,我等愿洗耳恭听。”   苏放毫不客气的说道:“这两事若说解决也很简单,四字便可——陈晋结盟。”   “哦哈哈……”王恢率先笑了起来。其他人也附和着笑了几声。   苏放丝毫不觉尴尬,等他们笑够了,他再次向上躬身说道:“苏放刚才出言不逊,还请晋王恕罪。”   一直沉默的晋王终于发话了,他颇有气度的虚扶了苏放一把,缓缓说道:“苏先生大才,本王早有耳闻。今日一见也算是了却寡人之生平憾事。方才言辞相赶多有得罪之言,还望先生莫要见怪。”   苏放一脸诚挚的说道:“大王胸襟气量无人能比。”   晋王矜持的挥挥手:“先生的好意本王心领了,至于陈晋结盟之事,容我君臣另行商议。”   苏放立即适可而止,拱手道:“兹事体大。 大王谨慎斟酌也是理所当然。苏放静候大王佳音便是。”   晋王颔首吩咐:“田忆,王恢,寡人命你等二人好生招待苏先生,众位臣工听好了,苏先生是本王贵客,任何人不得为难。”   众臣虽然不服,但也不得不遵王命,只好一起应道:“臣等遵命。”   “退朝。”   一下朝,晋王便召田忆进入偏殿商议国事。   他开门见山的说道:“寡人观苏放此人具有纵横捭阖之才,非同一般,本王有意招揽,不知田卿有无办法?”   田忆沉吟片刻道:“臣也觉得此人胸有奇策,只是他已事陈王,怕不好说服。”   晋王微微一笑道:“陈王毕竟是一介女流,男子汉大丈夫岂甘屈于妇人之下?你和他多多亲近,适时招揽。”   田忆躬身应道:“微臣遵命。”   晋王看了看田忆,意味深长的问道:“田卿,你可知道寡人为何让你办这件事?”   田忆惶恐的答道:“微臣不知。”   晋王爽朗一笑,随和的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因为朝中只有你和王起的心最正,胸中有大器具,一举一动全然为国家大计着想。”   田忆一阵感动,连忙一躬到底,趁机劝道:“大王既知王起的忠心,为何不起用他?”   晋王摇摇头:“他毕竟丧失了三万守军,国法难容,以后再说吧。”田忆默然无语。   君臣两人沉默片刻,晋王低声嘱咐道:“招揽苏放一事,你前去办理即可,不要让王恢参于。”   田忆心中明白,王恢此人虽然智百出,但心胸却有些狭窄,容不下人。苏放和他难伯仲,若让去招揽,难保他不会有私心。   “微臣明白,臣告退。”田忆拱手告辞。   苏放回到馆驿不久,田忆便登门拜访。苏放自然热情接待。   田忆关切的问道:“先生来晋可住得习惯?”   苏放慨然一笑:“在下自幼游学四方,一向随遇而安。晋国锦绣繁华之邦让在下流连忘返。”   田忆呵呵一笑,接着话锋一转颇为遗憾的说道:“我王对先生赞不绝口,并说若是有先生这样的大才辅佐,何愁天下不统,大业不成。田某听了既高兴又惭愧,高兴是为先生,惭愧是因为自己才具不足以为我王分忧。”苏放目光闪了几闪,他此时已经明白了此人的用意了。   但对方不明提,他也就装作不知,沉吟片刻,他顺势接道:“大王美意,苏放明白,只是……不知田大人可否安排在下单独面见晋王?”   “这……”田忆迟疑有顷,缓缓说道:“且容我回去禀报大王,再给你答复。”   “多谢大人。”   田忆回去将事情的经过禀报给了晋王,晋王敲着桌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明日午后,本王在东暖阁单独召见苏放。还有,你去转告他,明日是私宴小酌,本王不谈国事。”   次日上午,苏放在内侍的引领下穿过层层宫殿,来到晋王的所居的东暖阁。   晋王身着玉白常服,散发无冠,态度随和之极。见苏放进来,忙亲自起身迎接,执着他的手道:“先生来晋多日,无奈寡人事务繁杂,直至今日才抽出空来,实在惭愧。来,请这边坐。”苏放微微一怔,面带笑容,坦然坐下。   晋王面带微笑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状似随意的说道:“寡人以前最爱引上三五知已痛饮一番,后来怕贪杯误天便很少再饮,今日一见先生,蓦地生出豪饮之情,先生说奇怪不奇怪?”   苏放笑道:“大概是苏放身上的酒气太重,容易引发豪饮之气罢。在下初见崔博陵之时也是如此。”   晋王听他主动提起崔博陵,当下便接过话头道:“说起崔博陵,寡人也时有耳闻,说起来,当时寡人还曾想要他出山辅政呢。谁曾想他竟投到陈王帐下去了。真是让人扼腕叹息。”   苏放放下酒杯,正色道:“我王虽为女子,然才华器量无人能及,她任人为贤,虚心纳谏,时常反省自身不足。若非如此,海内望族萧家嫡支萧舜钦怎会自甘折辱为之效力?纵然萧相国以除族相肋也不能动摇其意志。”晋王心里一沉,他接下来正要说服苏放,不想却被他提前堵了一下。是啊,有了萧舜钦这杆大旗挡着,崔博陵这个崔家远支以及苏放这个布衣寒士便不太引人注目了。这个陈梓坤她何德何能既能让萧舜钦这样的人为她效力?单不说萧舜钦这个人本身如何,单是他的感召力就非同一般。   这些念头在晋王心中一闪而过,不过,他很快就收起心思,哈哈一笑道:“苏先生真是忠心耿耿啊。”   苏放坦然答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   晋王一阵感慨:“陈王有忠臣如斯,着实让寡人羡慕啊。”   苏放拱手说道:“大王何须羡慕别人,大王手下忠臣良将亦是数不胜数。”   晋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戏谑的说道:“先生忘了,前日还当廷笑我朝中无人呢!”   苏放一阵惶恐汗颜,躬身谢罪:“罪过罪过。”   晋王不介意的哈哈一笑,摆摆手再次提醒道:“来,喝酒。早说好了,私宴小酌而已,不谈国事。”   苏放眼珠一转,以拉家常的口吻说道:“大王可有兴致听听几件有关我王的事情?”   晋王眼中闪过一丝惊诧,然后又用随意的口吻道:“先生愿讲,寡人便听。”   苏放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慨然说道:“外人常说我等身为七尺男儿,却投身在女王麾下。为我等扼腕叹息。但外臣却说这么说的人,实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是人云亦云也。”晋王做出一副洗耳恭听之色。   苏放音色沉浑,娓娓道来:“事实上,我王之器局天下男子多有不及。远的不说,臣单说最近一事:阳平大战之后,魏国派使者来陈要求魏陈结盟,魏国乃天下强国,当时群臣皆以为可行。我王却独有见解。”   “魏使竟然入陈?”晋王心中陡起波澜,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苏放自顾自的说下去:“我王说,魏为天下首强,魏王其人反复无常,贪婪无比。我若与他结盟,所占土地定然皆归他所有。届时,魏愈来愈强,我之国力越耗越弱,火中取栗,损已利他,我不为也。然后她又力排众议派臣出使晋国,她又说,陈晋两国国力相当,晋王其人具有远略,若是两国能尽弃前嫌,则前途不可限量;若两国继续纷争,再必然会让魏国渔翁得利。当日寡人年少轻狂,听信小人之言,与晋结下血海浴室仇,此次两国结盟,理当由寡人主动发起。至于成与不成,寡人尽吾力而后悔矣。“   晋王眼中含着一丝极为复杂的笑意,接着漫不经心的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当此之时,太上王勃然大怒,命人快马传信痛斥我王不孝:尔忘了为父的一箭之仇吗?忘了阳关关二万守军之死吗?忘了河津二百里是怎么丢的吗忘了魏晋锁陈之事吗?我王据理反驳:‘古谚云,大仁不仁,大孝不孝。若本王为了私怨而至国家利益于不顾,最终使国家暗弱,社稷倾颓,那才是真的不孝,本王将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父王此时不能理解儿臣,将来迟早有一天会理解儿臣的苦心。’”   苏放将这一番话说完,便静静地低头饮酒。晋王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款款起身,意味深长的一笑:“苏放啊苏放,你的口才本王领教了。本王今日送你一句话:晋国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你无论要什么,只要本王能做到,定然会答应。”   苏放脸上一阵惶恐,连忙起身一躬到底:“多谢大王赏识。苏放会铭记在心。外臣先行告退。”晋王点点头本想再接着说些什么,想了想又识趣的憋了回去。他转身命令内侍送苏放出宫。他自己则在屋里不住的徘徊着斟酌着苏放的那一席话。    ☆、50第五十章掘坑待虎    苏放自然明白凭他方才的那一席话并不能彻底打动晋王,他只是想在对方的心防上打开一个缺口而已。 第二日,田忆便亲自来接他住进田府。苏放客气了一番也就搬了进去。接下来的时间,晋王却再也没有接见他,苏放倒也不急,每日观石赏竹,临水垂钓,有时和田忆下棋品茗。   又隔了数日,晋王才让内史来宣苏放入宫朝见。田忆特地提醒他:“我王之意是,今日朝会上正式提及两国结盟之事,朝中众臣若有人出言不当,还请特使多多担待。”   苏放泰然一笑:“无妨。”   两人说着话一起上了马车。车夫扬鞭一甩,马车辚辚朝王宫驶去。   苏放听到宣令款步进入政事殿,一眼扫去,就觉得今日的阵仗非同一般,文武百官济济一堂。众人见他进来,目光刷地一下全部集中过来。一种无形的压力冲他扑面而来。苏放定了定心神,坦然自若的迈步上前,微微一躬身:“苏放参见晋王。”   晋王缓缓抬手,清亮的嗓音在殿中响起:“特使大人,诸位卿家,今日朝会只议一件事,那就是关于晋陈结盟之事。诸位可以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众位大臣一起亢声应答:“臣等谨遵王令。”   苏放也拱手作答:“苏放遵命。”   众人话音一落,陆砚就迫不及待的先跳出来高声问道:“敢问特使大人,两国结盟西部边界问题怎么处置?”   王炎也紧紧跟上,冷笑着接道:“请特使大人不要回避,邦交根本,不在说辞而在于利害得失。陈国若真有诚意,就应该把函关归还给我国。”   两人刚一说完,其他人也纷纷应和。   苏放略一沉吟,微笑着作答:“两国若是结盟,就应该将前尘旧帐一笔勾销,不看以前,只看将来。晋有函关之失,我陈国亦有河津三城之失。请大王及诸公明鉴。”   王炎冷哼一声道:“河津三城是陈王自已主动割让给魏国的,关我国何事?”   苏放脸上笑容不变,声音却冷凝不少:“王大人此言差矣,陈魏两国自魏文王开始便一直相安无事,此次若不是晋魏结盟,共同锁陈,我陈国焉有失地之辱?王大人敢说这与晋国无关吗?”   王炎顿时语结。 陆砚见状连忙接过话来:“大争之世,兵戈相见本是常事。自己丢城失地,不怪已国将领软弱无能,怎可怪到他国身上!”这话说得十分尖刻,明里他是在指责陈国将领无能,暗里却是在讥讽陈王软弱无能。   苏放刚才还和煦如春风一样的面容陡然严厉起来,声音也随之高亢激越,他环视众人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陆砚身上,冷声说道:“照陆大人这么说,那么晋国丢失函关,是不是也应该归罪于当日的函关守将愚蠢无能,而不是怪我陈国?”   函关丢失,使陆氏一门蒙羞至今,晋成王在世时将陆氏一族全部贬为庶民,直到新王即位,才重新起用陆砚陆观等人。此时却被苏放当场指出来,陆砚当下面皮红涨,他强忍着没有当场发作,愤然说道:“这两事本不是一回事,请特使大人莫要混为一谈。”   王炎此时已缓和过来,也接着说道:“是陈国主动要求结盟,特使大人怎可如此咄咄逼人?”   有的人趁机翻起了老帐:“还有陈王毒杀先王一事也该有个说法?否则我王如何向先祖交待,如何向晋国的百姓交待?”   “就是,请陈国拿出诚意来。将河津三城割让给晋国。”   ……   朝堂上吵成了一片。   晋王见时机已到,微蹙着眉头往下压压手,示意众人肃静。众位臣工虽然心怀不甘也不得不停下来。堂上一阵寂然。   晋王颇有威严的训斥道:“成何体统!特使来访,尔等本应以礼相待,如何成了这个样子?”   王恢见状连忙出来转圜:“大王,特使,这也是一时话赶话。千万不要因此坏了和气,来,接着商讨。”说完,他还冲苏放歉意的一笑。   苏放肃然站立,洞若观火的看着这对君臣一唱一和,他微微一笑,掷地有声的说道:“方才有人将我陈国的主动看成是有求于晋国,苏放在此澄清一下:我王之所以主动发起结盟,并非因为我国走投无路,而是因为当日我王即位之初,因受人掣肘,做了数件不利于晋国的事情。无论前因如何,都是我国理亏在前,因此我王前苏放前来斡旋讲和。”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声音渐渐变得高昂:“今日苏放也干脆敞开了说话,陈晋结盟,受益最大的是晋而不是陈!我陈国可以不和晋国结盟,但晋国却不得不和陈国结盟!”   他的话音一落,自然再次引起了一阵轰动。   众人脸上纷纷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王恢也肃然接道:“特使此言差矣,恕我等不敢苟同。”   苏放一扬手,打断了其他人的质问,朗声说道:“诸位且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是否苟同!当日晋魏两盟,屯兵边境,封锁陈国,东西两线同时开战。试图耗死陈国,可是结果呢我国虽然丢失了河津二百里,可是国内照样安然无恙。如今魏国已有意与我国结盟,并且资助陈**粮数万石,如今我国粮荒已解,国民无论男女老少,人皆言战。形势一片大好,再看看晋国,东有强魏割地威胁,西有阳平关之险。天气不日就要进入隆冬,请问晋国的五万大军该何去何从?进则无利,退则无功。臣再说一句不当的话,大王初位大位,接连受挫,不知其他人做何感想?陈不与晋结盟,便好转而和魏结盟,到时晋国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内乱倾轧,结果如何,苏放不便多说。当日陈国之困,亦是晋国明日之困。然则外困虽同,情形却大不一样,其中之真意,望众位好生揣摩。苏放告辞。”说完,他肃然朝晋王深深一躬,大袖一甩,飘然离去。   “这人当真可恶!”   众臣本想再接着与他辩驳,奈何对方竟真的拂袖而去。   苏放这次并没有回到田府,而是径直回驿馆对侍卫吩咐道:“快,抄小道回国。”   侍卫不敢多问,急忙下去准备。   待田忆带人赶到驿馆时,苏放人如杳鹤,不见影踪。   五日后,苏放悄悄回到陈国。   他一见陈王深深一躬,面带惭愧的说道:“臣启我王,微臣这次无功而返,恳请我王恕罪。”   陈梓坤面带微笑,虚扶一把,道:“先生请坐,先将此事经过细细讲与寡人罢。”   苏放端然入座,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讲来。陈梓坤边听边点头,一脸赞赏的说道:“先生无须谦逊,此事做得极好。陈晋两国宿怨极深,那晋王又是个精明之人,本王原本也没打算一次成功。况且,此时晋王还没到山穷水尽之时。”   苏放听罢,坦然一笑道:“大王英明,晋国确实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只须静等佳音便可,魏王索地,他给与不给都是一个困局。若给,他必将引起国内百姓和袁氏宗族的不满;若不给,魏王定然不会善罢干休。况且,他继承王位,并没有老晋王的遗诏,可以说是兄篡弟位也不为过。袁氏诸王子仍在虎视眈眈。”   陈梓坤自信的一笑,目视着苏放说道:“先生只管回去好好歇息,本王猜想要不了多久,晋国定会派使者来斡旋。”   君臣两人再次密谈了一个时辰。苏放这才放心回府。   时间很快便进入了十一月,天气越发寒冷。大批的军粮和棉衣已经送往阳平关西平关和函关。陈晋两军继续僵持对峙。赵博眼看隆冬降至,越发着急。最后决定故计重演:先是佯攻西平关,再让人伪装成陈军有去求援。不想却被萧舜钦一眼识破。阳平关守军继续坚守不出。   十一月上中旬时,第一场大雪降临。与此同时,魏王特使再次入晋发出通牒,要求晋国尽快割晋南两城与魏国。晋国朝野上下同仇敌忾,纷纷指责魏国背信弃义。十一月底,在大雪封山前,晋王终于下定决心,命令赵博王勇班师回朝。本来按照陈梓坤原来的计划,是要趁机机会再出兵重创晋军一回,如今既有意与晋国结盟,便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晋军一撤,陈军也开始换防,陈信率领二万骑兵回京,由边防老将钱益接防。   回京途中,萧舜钦不幸染病,陈信只得另外派人护送他。陈信由此在准婿评语上又减了几分:身体太弱,减三分;脾气怪,再减两分。整体有待考察。    ☆、51第五十一章不欢而散    进入十二月后,纷纷扬扬的大雪笼罩着四野,凛冽的寒风终日呼啸。 处于北部的陈国正式进入了窝冬期,路上的行人商旅也开始稀少起来。官员也由以前的隔日上朝改为五日一朝。   魏国的事情告一段落后,郑喜也悄悄返回了陈国。   小书房中,君臣二人围着炉火品茗闲叙。   “大王,臣这些日子将几位大人的底细都摸透彻了,大王抽空看下。”郑喜说着递上两本册子。眼下陈国急需人才,陈梓坤表面上看是来者不拒,但私下里却会着人去将来人的底细摸查一番。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些人中有的将来要接触朝堂中枢机密事务,如果让别国的奸细混进来,麻烦就太大了。另一方面,她也可以借机多多了解一下自己的臣子。   陈梓坤一边随意翻着,一边问道:“那崔家表妹已经到了陈国了?”崔家表妹就是崔博陵的表妹何氏。后来嫁入了杨家,婚后一年便开始守寡一直到现在。   郑喜揉揉脑袋,无奈的叹道:“已经到了,我已经将她送往崔府了。她的夫家自认为在当地也算是个望族,寡妇必须守节,据说光贞节牌坊都得了几块,此事办来颇费周折。”郑喜小心翼翼的看了陈梓坤的脸色,往前凑了凑说道:“大王莫要怪罪,臣为了尽快回国,不得已使了个下作手段——臣派人在杨氏族长与某尼姑通奸时潜入房中,威胁他说如果不让我带走何氏,我就将他的丑事公诸于众……”   陈梓坤脸上露出一阵诡异的笑容,摆摆手,满不在乎的说道:“随你,本王只要结果,不管过程。”   郑喜这才放下心中的一块石头,轻松愉悦的笑了笑。   末了,郑喜又接着说道:“臣还顺带打听到了萧先生家的消息。”陈梓坤手上的动作一滞,飞快地追问道:“如何?”   郑喜眉头微蹙道:“臣只打听到萧先生的父母虽是门当户对,但一直性情不合。两人成亲没多久,其母谢氏便以身体不好为由常住别院。萧先生上有五个庶兄三个庶姐,下有弟妹十几个,谢氏却只生了他一个。如今的继母杨氏比萧老爷小二十岁,育有二子一女。颇得萧老爷欢心。听人说,萧先生自从母亲去世后便一直寄居在庙中。其他的一概不知。 ”   陈梓坤眸光微闪,默然片刻,转而笑着鼓励道:“你做得很好。以后这类琐务就交与你了。”   郑喜想了想又说道:“如今三个肱骨大臣中崔先生已经不用操心了,其他的就剩下苏大人和萧先生,臣建议大王可以用姻亲的关系稳定君臣同盟。也可以更好的让两位大人融入陈国。历代君王莫不这样,臣还听说,晋王已经准备将妹妹袁琪下嫁给王恢。”   陈梓坤起身踱了两步,为难的说道:“可是本王又无亲姐妹,几个结义叔叔的女儿要不是年纪不合适要不就是已经定亲,实在没有合适人选啊。”   郑喜沉吟片刻问道:“那微臣以后抽空去查访一下太后的族人。听说文家在当年也算是一个大族。”陈梓坤点头,又吩咐她几句。郑喜拱手告退。   五日后,陈信率领二万骑兵班师回京,城中百姓闻讯冒着严寒夹道迎接大军入城。萧舜钦以及护送他的五百士兵在路上延宕了两日后回京。   当晚,陈梓坤在永庆宫为陈信以及诸位将领设宴接风洗尘,众人至晚方散。萧舜钦因受了风寒未能到场。   次日上午,陈梓坤轻车简从,命人拉了满满一车药材补品前往云鹤居探望萧舜钦。乐山开了门引领着她径直来到后园。   萧舜钦正在雪中踽踽而行,远远望去倒像是仙人隐士一般清雅。   陈梓坤见地上雪层盈尺,园中的苍松翠竹之上亦压着厚厚的白雪,眉头不禁微微一蹙,责问随从内侍:“你们是怎么服侍先生的?这园中竟像没有拾掇过似的。”   一众侍女忙惶恐回答:“禀大王,是萧先生不让拾掇的。”   萧舜钦清声一笑:“大王,的确是臣下令不让他们清扫的,臣想看看这北国的雪景。”   陈梓坤粲然一笑:“陈国冬日最不缺雪景,一定可以让先生看饱。”   乐山乐水悄悄一挥手,示意众人散开。   两人并肩在雪中信步闲走,陈梓坤正色道:“此次远征辛苦先生了。本王此次带来了两位太医,先生好好将养便是。”   萧舜钦不以意的答道:“大王不必客气,臣自幼体弱,一到冬日便小病不断。此次算是一次历练。恐怕太上王对臣颇为不满。”   陈梓坤一怔,随即笑答道:“先生误会了,父王私下里对先生赞誉有加。”   萧舜钦笑而不语,显然不相信她的话。陈梓坤脑海中不禁闪现出了父亲归来时的几次欲言又止,以及宴会结束时他那暗示意味十足的话语:“宝儿啊,小白脸要不得啊。身体弱脾气怪,你又有点……不温柔,到时揍不得骂不得。挑夫婿还得是爹爹这样的好。你这一点上可不如你娘亲有眼光……”她不禁心生气恼,看来以后还是让他们两人少少接触为好。   一时间,一向豪放豁达的陈梓坤脸上不禁现出一丝难得的窘迫和赧然,她不自觉的清咳两声掩饰道:“先生不要介意,我父王这人的想法一向是神鬼莫测。”   萧舜钦展颜一笑,他那白如寒玉的面容在朝阳的映照下仿佛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泽,让人见了,心中不禁产生难以言说的愉悦感。陈梓坤一阵恍然,她蓦然发现这才是他真正的笑容,以前的笑意似乎全是礼节性的。   那个笑容如昙花一现,萧舜钦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他喟然叹道:“大王,全天下的女孩子都应该羡慕你。”   “哦?”陈梓坤很平淡的应了一声。   萧舜钦接着说道:“她们羡慕你,不是因为你的权势和地位,而是因为你有这样一双父母。”   陈梓坤朗声一笑,目光炯炯的转向他:“先生这么说,倒是冲淡了我因为父王带来的窘迫。”   萧舜钦今日似乎对陈信夫妇特别感兴趣,话题也一直围着两人转:“在我来陈之前,我对那些传言一直持怀疑态度——我一直不相信一个国君竟然真的只有一妻一女。但是后来我才发现,那些传言只传对了十分之一而已。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男子,还有这样的夫妇和家庭。”   陈梓坤诧异的看了萧舜钦一眼,她敏锐的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浅浅的落寞。   陈梓坤自信的笑道:“我认为我母亲值得这样对待。我还认为这种模式以后会是常态。”   萧舜钦一时之间不知该接什么话,他极快的收敛心神,哑然一笑,缄默不语。两人不声不响的继续往前走去。清冽的空气迎面扑来。园中一片寂然,两人的耳中只余下了靴子踩在雪上的声音。   半晌之后,萧舜钦突然开口问询:“大王今日来是有公事吧?”   陈梓坤也迅速回过神来,肃然说道:“之前先生心意未定,本王只好委屈先生暂居客卿之位。明年春天,朝中官员可能要有一番变动。我今日是想问先生属意何种职位?”本来她也可以直接下令任职,但她知道萧舜钦这人和崔苏两人的性子不同,因此她还是决定先问而后定。   萧舜钦的脸上带了一丝浅浅的戏谑:“如此大好雪景,大王为何非要谈论功名俸禄这样的俗事呢?”   陈梓坤立即顶上一句:“本王一向俗气,别人看见雪景,会想起‘高歌夜半雪压庐’的诗意。本王只会想到雪中烤肉的俗景。”   说完这句,陈梓坤十分自然的接上一句:“先生如此风雅脱俗,不知将来哪位佳人能伴君左右?”   却不想她此话一出,气氛陡然急转直下,萧舜钦脸色顿时变冷,他用略带讥讽的口吻说道:“大王先许臣之高官厚禄,如今又要用美色佳人来笼络微臣吗?”   陈梓坤心中一阵微恼,她的语气也不自觉的冷淡起来:“本王只是看先生无人照料,并无他意。先生何须如此冷言相向?”   “是吗?”萧舜钦毫不留情的揭穿她的话:“我看未必吧。大王是想着让臣和崔博陵一样在陈国有家有室,以便彻底扎根吧。”   陈梓坤面沉似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走了数十步,就听萧舜钦冷清的声音再次传来:“这种办法,大王可运用于朝中任何一个人身上,唯独臣不能!”   陈梓坤强自压下愤怒,头也不回的接道:“本王今日才知道,原来先生的心思才是神鬼莫测。先生大可放心,这是最后一次!”她有那份闲心,就算是为太监娶亲,也绝不再过问此人的私事!这纯粹是将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陈梓坤快步走出后园,一直在前院等候的侍卫宫女一看她脸色不佳,一个个不禁面现惶恐之色。陈梓坤摆摆手示意侍卫驾车回宫。宫女们微微松了口气,急忙跟上。    ☆、52第五十二章隔岸观火    陈梓坤返回王宫时,脸上怒气仍未消散。 她一言不发,转身进入书房。宫女内侍们屏息静气小心翼翼的站在门首。李思原悄声向一个贴身宫女打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挥挥手自信的笑道:“不必担心,去砌茶来,我进去服侍大王。”   “谢谢李总管。”那宫女如蒙大赦,道谢不迭。   李思原微微一笑,他一手端着托盘,迈着碎步进去,躬身说道:“大王请用茶。”陈梓坤瞥了他一眼,仍没说话,她轻轻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李思原趁机问道:“宫里哪个奴才惹大王生气了一会儿小的替大王掌他的嘴。”   陈梓坤脸色稍缓,口气平淡的说道:“不是宫里的,是那个……唉,算了。”   李思原眼珠一转,俏皮的说道:“既不是宫里的,那么一定是那些大臣们了。大王,不是奴才逾矩 ,奴才是想,这人哪有了烦心事说出来就会好些。”   陈梓坤敲击了一下桌案,缓缓说道:“既然如此,本王就给你说说。还不是那个萧舜钦!竟然将本王的好心当作歹意。他这么做已经不是一两次了……”   李思原极其认真的听着,一边听一边适时插入一句顺带委婉的指责一下萧舜钦。末了,他又说道:“大王,依奴才看,这个萧舜钦就是有些读书人的执拗和臭脾气。对他们这种人啊,既不能远又不能近。远了,他整日对月感慨,临风长啸,整日说些什么怀才不遇,明主难求的浑话;若是近了,他又摆出一副臭脾气。大王您以后就对他不远不近,不咸不淡。时间一长,他自会收敛了。”   陈梓坤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赞赏的看了李思原一眼,感叹道:“思原啊,若是这些臣子们有你一半善解人意,本王也不用这么整日心力交瘁了。”   李思原脸上笑容愈盛,低头说道:“奴才除了善解人意又无别的才能,大王这是拿奴才之才比各位大人之短。”   陈梓坤哈哈一笑,随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李思原不由自主的颤栗了一下,连退两步。陈梓坤不解的看着他,李思原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伏在地连声说道:“大王怒罪,奴才罪该万死,奴才并非不愿大王触碰奴才贱躯,只是……”李思原的声音越来越小。陈梓坤恍然明白过来,定是以前那种不堪回首的经历使得他对人的触碰有了本能的排斥,她冲他笑了笑,虚扶一把道:“起来吧,本王是豪爽惯了,并无别的意思。对于你并无觊觎之心。”李思原一听这话,表情也随之放松下来,出语自嘲道:“奴才是残花败柳之身,不敢玷辱大王的眼睛。 ”   陈梓坤摆摆手,示意他起身。李思原这才利落的起身。正要开口说话,就在这时,文杰疾步进来禀道:“君上,河津密报。”   陈梓坤顿时精神一振,伸手接过来展读,只见上面写道:索超前日侦查敌情,得知魏军正秘密向晋南开进。意图不明。   陈梓坤一边细细研读一边用心推敲。突然,她纵声一笑:“真是大快人心,快传崔大人、苏大人,郑喜入宫晋见。”   “遵令。”内侍应答一声,快步下去。   文杰提醒道:“大王,要不要请萧先生?”陈梓坤一听萧舜钦的名字,略微不耐的摆手说道:“不必了,听闻他近日肝火旺盛,让他好生休养。”   文杰动了动唇,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不多时,苏放、崔博陵和郑喜便陆续到达。三人一进书房,陈梓坤起身笑道:“几位就坐吧。今日本王有国事相商。”说着她将就索超发来的密报内容说给了几人。然后缓声问道:“你们对此事有何看法?”   三人一起蹙眉思索,半晌之后,崔博陵先开口道:“依臣看,魏王早就觊觎晋南,上次索地不成,这次魏晋两国怕是要兵戎相见了。”   苏放了也接道:“恭喜大王,陈晋结盟的机会到了。”   陈梓坤微微一笑道:“今日我们就议议陈国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崔博陵沉吟道:“臣以为,我国也要开始备战,到时魏晋战事一起,我军可趁机收回河津三城,以雪前次之辱。”   苏放则说道:“大王,臣想秘密入魏,前去试探虚实,然后待机而动。”   陈梓坤的余光瞄到文杰似有话说,便笑着鼓励道:“诸位今日务必要畅所欲言,不拘对错。文杰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文杰笑着向众人点头,委婉的说道:“大王,臣以为魏晋两国局势仍然不甚明朗,可战可和。两国远远没有到不共戴天的地步,我国暂时可作壁上观,待两国局势到了水火不容之时,我国再从容加入战局,从而谋取最大利益。”   陈梓坤眼前骤然一亮,其他人也是若是所思。   苏放朝文杰肃然拱手道:“文大人之言,苏某受益匪浅。我等高兴得有些早了。”   文杰谦逊的笑道:“苏先生过奖了,在下只是当年随萧先生学了点皮毛。”   陈梓坤低头思索片刻,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案,掷地有声的说道:“三位所方各有道理。河津三城要收回,但何时加入战局,我等君臣还要好好谋划,谋定而后动。还有,我们不能被动的作壁上观,而是主动去掌控局势,适时推波助澜,让事情朝着我们想要的方向发展。对此,诸位可想想办法。”   陈梓坤此言一出,房中再次寂然。众人纷纷凝眉沉思。   这次是苏放先开口:“大王,臣请速速入魏,探听虚实,若能得见魏王,臣会择机刺激魏王加大攻晋的步伐。”   崔博陵断然说道:“不可!大王若真有意联晋抗魏,此时断不可主动派人使魏。无论私下如何,这个明面上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苏放补充道:“崔大人,在下准备秘密使魏。”   崔博陵仍然摇头:“魏国一定有很多晋国的密探,只要先生入魏,你的行踪就瞒不了晋王。”   苏放一怔,也跟着迟疑起来。   这时,一直在认真聆听几人发言的郑喜,朗声笑道:“两位大人所言皆当,苏大人是不能入魏,但我可以入魏。而且仍是以商贾的身份入魏。”   众人的目光一齐朝郑喜看来,郑喜落落大方的一笑,先问苏放道:“苏大人以为魏王此次会派谁人为将?”   苏放稍作思索答道:“魏王手下良将数不胜数,但最有可能为将者,却是公子刘据。此人最投魏王脾性,又好大喜功。此次攻晋,他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郑喜自信的一笑:“在下同这位公子交情不浅,也最能摸清他的脾气秉性。”说着她又朝陈梓坤一拱手,正色道:“大王,臣此去,定能将局势朝我王所要的方向推进。”   陈梓坤拊掌赞道:“诸位是各有所能,各有所长,本王还有什么担心的呢。”她又看了看郑喜,关切的问道:“不知郑卿可有什么难处?说出来也可和众人磋商一二。”   郑喜掩饰的一笑,面带难色的慢慢说道:“难处倒没有,只是微臣的这个方法略有些阴损,臣深觉大王一向光明磊落,心怀仁慈,怕是不喜欢这个方法。”   郑喜的话音一落,崔博陵和苏放两人对视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陈梓坤略一沉吟,面色平静的说道:“说下去。”   “臣想去战场送酒肉劳军,然后趁机建议刘据在攻打晋南时,虐待杀害晋人,再将晋南城外的坟墓刨掉——这一点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都断不会容忍。如此一来,必然会激起晋人的斗志。此端一开,晋国想不战都不可能。”   “咳咳……”苏放干咳两声,摇头叹道:“郑大人,恕在下直言,此法是有些阴损。”   崔博陵显然也赞同苏放的看法。   文杰转脸看向陈梓坤,陈梓坤嘴角擒笑,状似在思索郑喜的话。半晌之后,她略略抬起手道:“本王觉得此法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用。这样吧,诸位回去再好好想想,有无别的方法。”   “臣等遵令。”四人一起躬身应答。   五日后,魏国大军开到平陆城下,开始攻城。平陆知府奋力迎战。晋王一边派出援军救援平陆,一边派王恢出使陈国。   王恢享受到了当初苏放使晋的待遇——闭门羹。陈梓坤以事务繁忙为由,足足晾了他五六日才准许入宫觐见。   一身黄色朝服的陈梓坤端坐在王案之后,用亲切中带着矜持的语气问道:“特使远道而来,将何以教本王?”   王恢的小眼睛飞快的向上一扫,将王座上的陈王下死眼打量了一下,又连忙垂眸恭敬说道:“外臣王恢见过陈王,王恢才识浅薄,不敢言教。外臣前日路过河津,见城中父老殷殷期盼王师解救,外臣心中不忍,顺带叨唠几句,望大王见谅。”   陈梓坤轻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语气陡地变冷:“河津三城沦陷于魏国,还不是尔等君臣所为?尔如今竟然在本王这儿假惺惺的说心有不忍!”   王恢倒没想到她会突然发作,稍稍一怔,便满脸赔笑道:“当时,各为其国,实属迫不得已。陈国失河津,晋国则失函关。彼此都有失,但外臣以为,陈晋两国应当捐弃前嫌,不计过往,一致对魏。否则,两国之失就不止区区河津三城了。”   陈梓坤略一点头,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将王恢上下一阵打量,然后缓缓开口:“本王一直诧异,怎么晋国近日的做为突然变得让人难以揣摩起来,原来是由王先生这位旷世奇才在为晋国谋划。”   王恢只得继续赔笑道:“陈王谬奖。外臣愧不敢当。”   陈梓坤往下一压手:“先生之言,本王已记下。只是本王甫登大位,凡事不敢自专。明日早朝,烦请先生入宫,与各位臣工磋商一下。今日就到此罢。”   王恢拱手答道:“外臣谨遵王令。”    ☆、53第五十三章趁火打劫    隔日早朝,陈国文武大臣全部到场。 陈王身着暗红的吉服,头戴白玉天平冠。陈国经易官推算是属火德,因此军旗和朝服都尚红色;晋国是木德,服色尚青;吴国是金德,服色尚白;魏国则是土德服色尚黄。因为陈王尚在孝中,除了非常重大的场合外,她一般只穿白色衣裳。今日这般装扮,也是显示对晋使的重视。   王恢略一打量朝中众臣的神色,便知道今日的和谈应该会有六分把握。   王恢稍作思索,他深深一躬,朗声说道:“外臣王恢参见陈王。见过列位大人。”陈梓坤神态庄重,虚手一扶。其他各位臣工也纷纷还礼。   众人见礼完毕,陈梓坤手一抬,清声吩咐:“列位大人,特使,请入座。”王恢微微一怔,就见内侍宫女迈着碎步,极其熟练的将各坐椅摆好。众位臣工纷纷落座。王恢特地被请在客座。   陈梓坤环视众人一眼,徐徐说道:“列位臣工,特使此次入陈,是为陈晋交好之事而来。列位今日务必要畅所欲言。”说完,她朝王恢略一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王恢缓缓起身,朝众人略一拱手,声音轻重有致的说道:“大王,列位大人,晋陈两国接壤八百余里,一向互通有无,相互扶持。如今魏王穷兵黩武,横挑邻邦,人神共愤。陈晋两国是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因此王恢奉我王之令,前来同陈王及列位大人商议两国共抗强魏之事。王恢才疏学浅,有不当之处,还望各位指教。”   众位大臣面面相视,秦元略一沉吟,起身犀利的问道:“敢问特使,晋国先是同魏国媾和,如今两国翻脸无情,晋国又转而与我国结盟,晋国如此朝秦暮楚,三心二意,我王如何向民众解释陈国百姓若是不相信晋国又当如何”   王恢微微一笑,从容答道:“丞相大人,其实我王原本就有意交好陈国,先王在世之时,还曾派特使前来商议两国联姻之事,不知丞相大人是否记得?”王恢是特意提醒秦元,那次之事不管真相如何,但表面上看陈信确有失礼之处。秦元听他提起往事,不禁淡淡一笑道:“特使这么一说,老夫倒也想起了一些。两国若要结盟,前尘往事可以五笔钩销,但老夫还是想问特使,晋国如何向我国表示诚意?这个问题若不解决,结盟之事怕是困难丛丛啊。”   王恢眼珠一转,朗声笑道:“结盟一事,事关重大,非一日可商榷完毕,请容在下派人回禀我王,不知丞相大人意下如何?”秦元呵呵一笑,拱手说道:“既如此,那老夫就拭目以待。”说完,他重新落座。   秦元话音一落,周威韩宣等人纷纷起身发问。王恢从容不迫的一一应答。   周威先问:“特使大人,不知函关和河津三城两事如何处置?”   王恢早有准备,当下笃定的答道:“我王之意是,既往不咎。 函关仍归陈国所有。”   韩宣顺势接道:“在下觉得口说无凭,不若晋王以白纸黑字写明,免得以后再起争端。”王恢脸色一凝,干笑一声,避实就虚道:“兹事体大,容在下回去禀报我王。”接着,他话题一转向陈王再次躬身说道:“大王,魏军此时正在攻打晋南,陈国若是趁机收回河津三城,则是事半功倍。如今晋国狼烟频起,我王需要坐镇晋国,不能轻易外出。我王之意是,两国先达成口头协定,待我国打退魏军,陈国守回河津之地,我王和大王是玉河会盟,两国正式歃血为盟。诸多问题再一一商榷。”   周威冷笑一声道:“让我陈国出兵去帮他打退魏军,晋王打得好算盘!”   王恢轻声一笑,不软不硬的顶道:“周大人此言差矣。陈国收回河津是为陈国,不是为我晋国,难道晋魏两国不打仗,陈国就不打算收回河津了吗?”   这时,陈梓坤适时插进话来:“周卿,王先生远来是客,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说话?”   周威默然向王恢一拱手,重新落座,不再发言。王恢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语略有不当,连忙答众人一拱手,委婉的修饰道:“强敌临国,主忧臣辱,王恢方寸大乱,失言之处,望陈王和列位大人见谅。”   陈梓坤大度的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先生忠心为国,一心向主,真是让人唏嘘感慨呀。”王恢急忙表示愧不敢当。陈梓坤话锋一转,微微叹息道:“河津百姓日夜期盼王师,先生闻知,本王又怎能不闻得?只是陈国国力微弱,上次又经魏国封锁,大批商贾撤出陈国,又正值冬季,军粮短缺,本王即便是有心抗魏,奈何国力不继。若无意外,本王只得忍痛等到来年五月再出兵伐魏了。”   王恢脸皮一抽,脑中飞速旋转。最后只得拱手答道:“大王请放心,外臣回国一定向我王禀明,立即动员各大粮商入陈,介时,吴国的粮食可源源不断的经晋国进入陈国。如此以来,缺粮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陈梓坤笑意深深地看了王恢一眼,缓缓说道:“本王谢过先生。只是兹事体大,我等君臣还要再商量几日,烦请先生在陈多逗留几日。一有结果,本王便会派人去知会先生,先生以为如何?”   王恢只得躬身答道:“王恢静候大王佳音。”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苏放突然说道:“特使大人,这是在下和各位大人商议的结果,特使可拿回去让晋过目。在下的一应问题都记在这张纸上,若晋王有诚意,两国便以此为范本订立盟约。”王恢接过来大略一扫,笑容不由得僵硬了一下:这对君臣,一个比一个狠!这完全是挟机要价,落井下石。   王恢心电念转,很快便恢复正常,向陈王及众人拱手笑道:“王恢告辞。”   陈梓坤命人护送他回驿馆,众臣也陆续散去。   过了两日,郑喜和王福摇身一变成为了胡商,姐弟二人自幼生长在边境,再加上家中开着酒肆,迎来送往的都是天南地北、形形色色的人。两人将各国商人的语言生活习性摸了个透彻。因此郑喜扮成胡商来毫无破绽,因为两人长相与胡人不同,郑喜编的身份是父亲是胡人,母亲是汉人,这在胡地也颇为常见。当日刘据随意让人盘查了一遍后,便再也没有了后续。一直对他们姐弟信任有嘉。   两人带着商队带着陈魏边境,联合当地的大小商人五十多人,买了若干猪羊和军需粮食,由郑喜带着各大商人代表前去军营劳军。郑喜深知刘据此人一向好名,她更是挖空心思投其所好,赶着几十辆牛车,一路大张旗鼓的行进。人还未到,沿途的百姓都已经得知这是因为大将军刘据颇得民心,边境的商人百姓自觉前来劳军。刘据听闻斥候报知,不禁矜持的笑了笑,摆摆手吩咐军务司马道:“这个王贵(郑喜的化名)真是懂事。等他来了,尔等好好招待,不得怠慢。”军务司马只得答应。   ……   刘据到达晋南后,稍事休整,第二日上午便开始命令大军轮番攻城。魏军战力强悍,晋军守城有方,双方便开始了拉锯战。   战争在胶着状态,魏陈晋三国的官道上,昼夜不停,每隔几日都有斥候快骑飞驰而来,尽数禀报前方的消息。   陈国王宫的大书房中,灯火彻夜不灭,一封封密信密令从中传出来,再飞快的交给专人快骑传到各地。   陈梓坤神采奕奕的坐在虎虎靠骑上,对文杰命令道:“密令天机问晋阳分陀,火速散播晋王想同魏国议和并割让霍州、中阳两城的消息。接着,再散播一个消息:就说当年晋成王本有意将王位传给七王子袁昌。暂时就这么多吧。”   “遵令。”文杰转身下去。   魏王见刘据久攻不下,便再次命令刘宵再次率领五万精锐以泰山压顶般的速度向晋南三城压去。如此一来,三城守军压力倍增,不得不再次求援。与此同时,晋国国内流言四起,先是传言说晋王有割城和谈之意,再说晋王不坎国君大任,先王本有意传位于七王子袁昌等等。   郑喜此时仍在魏军军营附近逗留,她趁机建议刘据:“大将军,如今中阳和霍城的百姓之所以斗志昂扬就是因为您太过仁慈,让他们没有畏惧之心。将军不如狠狠的虐杀几个俘虏,再将他们城外的祖坟给刨了。晋人最注意祖先坟茔。”刘据一阵犹豫,不置可否。   当晚,便有人进来献上一柄上好的玉如意,说是士兵在挖濠沟时无意中挖到了一座坟墓,这些宝物正是墓中的殉丧品。“城外墓中有宝物”这个消息很快便不胫而走,有胆大的士兵便借口修筑营寨工事,大挖特挖,刘据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魏军挖掘晋人祖坟之事很快便传到了城中百姓的耳中。三城百姓对魏军恨之入骨,纷纷前去请战。此事又经有心人大加渲染传到晋国国内,国中百姓更是群情激愤。晋王此时骑虎难下,不得不咬牙硬抗魏国。此时仍逗留陈国的王恢也坐不住了,接二连三的令快马传信请晋王定夺陈晋结盟大策。陈梓坤有心磨他,王恢几次求见都被委婉拒绝。一连数日,她不是政务繁忙,便是偶感风寒,只令苏放前去陪同接待。   陈梓坤此时正在书房中拥着炉火,仔细揣摩各地的密报。李思原立在他背后,轻重有致的给她捶背捏肩。   这时,宫女匆匆进来禀报:“大王,萧先生入宫求见。”陈梓坤踌躇了一下,最后一摆手让人转告他,自己偶感风寒。侍女快步出去,很快就折了回来,面有难色的再次禀道:“奴婢这么对他说了,他说他就在站在门口等着,他准备替大王把风寒感上再走。”   陈梓坤一阵无奈,一挥手:“行了,宣他进来。”   李思原立即停手,稍一使眼色,其他宫女内侍纷纷退到门外等候。   萧舜钦款步进来,陈梓坤的眸光在他身上一个打转,指指面前的座位,矜持的说道:“先生请坐,思原上茶。”李思原将两杯热茶端在两人面前,萧舜钦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又很快转开。李思原也随之告退。房中只剩下了两人。   陈梓坤一边烤着火一边问道:“先生冒寒入宫所为何事?”   萧舜钦语气平淡:“微臣恭祝大王心愿达成,此时晋国骑虎难下,进退维谷,鹬蚌相争,大王得利之时到了。”   陈梓坤微微一点头:“这个,已经有人恭贺过了。先生怕是还有别的事吧?”   萧舜钦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她,冷冷说道:“微臣以为大王身旁有博陵和苏放相佐,有微臣直言进谏,定能恪守王道正道,堂堂正正的与其他三国一争高下,可微臣今日才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你如今连挖人祖坟之事都能做出来,不知下一步大王还会做什么?”   陈梓坤冷笑一声,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掷地有声的反驳道:“先生熟读经史,可曾见过恪守王道正道的开国君主?本王倒是只听说过一个不击半渡之军的宋襄公!邦国相争,有正义和不正义之分吗无非是为了各自利益,无所不用其极罢了。本王,近者,背负着陈国之一国兴亡;远者,肩负一匡天下之重任,本王若对强敌存丝毫怜悯之心,陈国必然错过良机,两国锁秦之悲剧定会重演。本王宁愿留下千古骂名,不愿去沽名钓誉,先生无须多言。”    ☆、54第五十四章君臣之间    “沽名钓誉?”萧舜钦的声音中充满了自嘲和无奈:“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迟早会大白于天下,到时天下人怎么看你?一个以阴狠毒辣闻名的君主,天下才子又岂能甘心为之效命?”   陈梓坤脸色稍缓,幽幽叹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但,机会稍纵即逝,本王实在不愿错过。^//^至于名声,本王有空会好好经营的。萧卿,历史上任何一个君王都不可以当道德的楷模。对于帝王,文治武功就足够了。”   陈梓坤说完,有些疲倦的摆摆手:“本王太累了,先生先回去吧。”这是陈梓坤第一次这么直接下逐客令。萧舜钦眼中迅速闪过一丝窘迫,快得让人难以察觉。他轻轻地摇摇头,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缓缓转过身去,身形显得十分落寞,陈梓坤看在眼底,心头微微有些发堵,但很快她就将目光转向别处。   李思原适时推门进来,快步走到萧舜钦面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萧舜钦面无表情的随他离去。李思原一直将他送到门首,萧舜钦抬抬手,语气略有些生硬的阻拦道:“李总管请留步。在下知道该怎么走。”   李思原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萧大人知道路怎么走,却不知道这王宫的路怎么走!”   萧舜钦打量了他一眼,径直往前走去,李思原等不到他的主动发问,只得掩饰的笑笑,接着说道:“大王尊敬先生,但先生也得有臣子的自觉才对。以奴才来看,先生从来没有摆正过自己的位置。为人臣者,应当君忧臣辱,王上有难解之题,我等若有法可解,自当提出。若没有,则无论大王提出何种方法,我等都要尽力施行就是。怎可随意质疑?”   萧舜钦脚步一顿,淡然问道:“这话,可是她让你说的?”   李思原摇摇头肃然说道:“不,是奴才自己想的,这些话,奴才早就想告诉先生。先生说大王用的方法太过阴毒,那么先生为何不想个光明正大的不阴毒的方法呢?大争之势,成者王侯败者寇,青史为什么一向为圣者讳,为尊者讳?若他们都是光明磊落的,这史书又何必为其隐讳呢?既然如此,先生为何非要单单如此要求大王呢?大王若真想当个万世道德楷模,她早就不是君王了,早就学圣人将王位禅让于兄弟了。在下读书不多,见识浅薄,还望先生见谅。”说完,他略一拱手,昂步离去。   萧舜钦立在原地,默然良久,然后转身踽踽而去。   众人很快便发现了君臣二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往常陈王举行小朝会时萧舜钦都会在列,但是一连数次,在联晋抗魏这等国家大事上,陈王竟然再三将萧舜钦漏掉。朝中那些敏感的大臣们一下子就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有人在私下里传言,萧舜钦因犯言直谏惹恼了陈王,所以他“失宠”了,苏放已经取代了他的位置。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很快地,本来就门庭冷落的云鹤居简直是门可罗雀。苏放和崔博陵府前却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如今每到中午时分,乐山和乐水便会一左一右守在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怡然自得的喂麻雀。萧舜钦更是闭门谢客,终日不出院门。   李思原自然也听说了此事,这日晚饭过后,他见陈梓坤心情不错,便一边为她捏肩一边试探着说道:“大王,奴才前些日子做错了一件事,还请大王宽恕。”   “哦?什么错事啊?”陈梓坤漫不经心的问道。   “就是……那日萧先生和大王有了争执,奴才看不过,在送他出宫时与他辩驳了几句。”   陈梓坤兴致盎然:“嗯,你且详细道来。”   李思原一字不漏的将两人的争执过程娓娓道来。   “哈哈——”陈梓坤朗声一笑,显得十分开怀,他也有今天!   李思原轻轻舒了一口气,末了又道:“按理,奴才是不该干政的,可是这次奴才实在忍不住了。”   陈梓坤脸上笑意渐去,忍不住叹了一句:“萧舜钦这个人,本王有时实在不知拿他怎么办才好。像上次本王不过是提了个联姻的话头,就被当场顶了回来,还有这次……本王有空要好好修理修理他……”   李思原思索有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梓坤亲切的笑笑:“说吧,不必拘束。”   “是。”李思原字斟句酌的慢慢说道:“大王,萧舜钦留在朝中,则四方人才逐渐来投大王;若是大王将他收入后宫,则陈国又是一番气象,连他这样的人都被大王的气度倾倒,天下士子肯定对大王改变观感;再者说,萧舜钦无论是家世还是才貌都算是上上之选……”李思原的话说完,陈梓坤端着水杯的手忍不住抖动了一下,收入后宫……她以前从未朝这方面想过,一是她还在孝中,二是她一心想着统一天下,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此刻,这个问题突然被李思原提了上来,她也不得不正面考虑这个问题了。陈梓坤思索半晌,最后摇摇头道:“此人不合适,本王整日与人勾心斗角已经很累了,将来若要纳夫侍,一定要选个省心、贤惠、不善妒的,还有一条,一定要以本王为天。”   李思原脸皮一阵抽搐,他想了想最终还是说道:“我王果然与众不同。奴才提的人选仅供参详。”   陈梓坤摆摆手:“这等小事以后再说罢。”   “是。”李思原低头应道,然后又一摆手示意侍女端过热水,他亲自为陈梓坤脱鞋解袜洗足。   陈梓坤舒坦的半靠在椅背上,凝眸打量着李思原,长长地出了口气,道:“思原哪,其实本王觉得你也是个人才,本王让你跟其他男人一样成家立业入朝为官如何?”   李思原神色十分复杂,又感动又凄然,他扑通一声跪倒,伏首叩拜道:“大王,奴才不要成家立业,也不想入朝为官。奴才只想一辈子留在宫里,服侍大王。等待着大王能一统四海,好腾出手来,为奴才复仇。其他的奴才什么都不想。大王若是怕人闲话,奴才这就去净身。   陈梓坤徐徐说道:“其实本王也舍不得你,只是怕耽误你了。”   李思原一咬牙,干脆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全部倒出来:“大王,奴才何尝不想像正常男人那样成家立业,为家族传宗接待。可是奴才由于先前种种不堪的经历,无论是对男子还是女子的触碰都心存恐惧……奴才终其一生再也做不成正常人了。”一语未了,他伏地痛哭。陈梓坤心怀恻然,连忙扶他起身。李思原急忙擦干眼泪强自笑道:“奴才又打扰大王的兴致了。”   陈梓坤摆摆手,吩咐他下去好好歇息。   次日清晨,一骑快马飞驰入城。最后在王宫东门停下,门外早有侍卫在旁边迎接。此人正是秘密返回的索超。索超仍像以前一样,迈着昂昂大步,径直入宫。陈梓坤早在小书房等候多时,一见进来,立即笑道:“索将军一路辛苦,请座。”索超坦然坐下,顺手接过宫女递过的热茶,灌了个饱肚。然后一抹嘴,一双深邃的眼眸直直的盯着陈梓坤,等待她发话。 ☆、55第五十五章纵马驰骋    陈梓坤深知此人性子直率,也不跟他客套,直截了当的问道:“索将军认为我军此时该当如何?”   索超直率的答道:“大王若是有意收复河津,一定会直接下令。 既然召我回来,那么就是另有安排了。大王尽管吩咐就是,若有不对,我再指出。”   陈梓坤浅浅一笑,这人说话还真是不客气。她低头稍作思索,然后用平静而清晰的声音说道:“本王想派将军带领三万骑兵秘密开进北部边境然后伺机而动,一旦魏晋两国正式开打,本王会派人佯攻河津吸引魏军兵力,将军趁机率军占据云中,北原两城,到时本王会派大军及时接应。”   索超沉吟片刻,抬头爽朗一笑,然后正色道:“大王尽管吩咐就是。索超必然尽力而为。”   陈梓坤点头微笑,突然问道:“对了,索将军,本王听闻你还有两千弟兄在东虏,本王可派人接应他们来陈。你看如何”   索超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犹豫的摇摇头:“他们野性惯了,怕是受不了束缚。”   陈梓坤并不打算放弃,俏皮的笑道:“本王连索将军这样野性的人都能容下,你的那些弟兄自然也没问题。况且他们来后,本王不会打散他们,一切都归索将军调遣。”索超眼前一亮,重重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就让他们来吧。”说完,他又蹙起了眉头:“只是这些人平日神出鬼没,需要我亲自前往才能联络上,可是眼下我又走不开。”   陈梓坤胸有成竹的说道:“本王准备派一队商队特地路过索将军的地盘,如今是冬季,想必他们必定物资短缺,届时一定会出来打劫。双方一打照面,商队就将索将军的信物和亲笔书信奉上,说明原由。双方这不就联络上了?”   “可是两千人要怎么过境?金昌那边若是知晓,必定会派兵阻挠。”   “这好办,让他们继续“追杀”商队,商队不敌匪军只得逃入陈国边境哨所避难,然后匪军趁机“攻打”边城。到时金昌游骑就算发现,也会装作不知。然后本王派出使者照会金昌,他们定会极力撇清此事,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你们汉人就是心思多。”索超摇摇头感慨了一句,看样子算是同意了。   陈梓坤指指桌上的笔墨说道:“那么,索将军就写一封信吧。”   “哦。 ”索超慢腾腾的挪到桌前,生疏的抓起毛笔,他先写了一张,然后抓起纸团成一团扔掉,再写又扔了一张。最后他很不自在的觑了陈梓坤一眼,面带窘迫的问道:“‘梓坤’两字怎么写?”   陈梓坤:“……”她起身走到他身旁,拿过他手中的笔,一笔一划的在旁边的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灿然一笑道:“没关系,你慢慢写。我父王以前也是这样。”索超心神稍定,渐渐地又恢复到了方才的轻松自在。他端正坐姿,握着笔就像握着一只铁棍一样,十分艰难的写下几行张牙舞爪的字:“陈梓坤陈王人还可以,不嫌我粗野不把我当下人,你们都别抢了,都跟我滚过来!这儿有仗打,有肉吃,有好房子住。索超亲笔。”陈梓坤强忍着笑意,点头赞道:“嗯,写得很好。”   待笔墨吹干,陈梓坤命人收好。转头对索超说道:“索将军一路辛苦,先回去好好歇息吧。”   说完她又命李思原捧着一件毛皮衣裳进来:“这是本王赏你的。”索超犹豫片刻,伸手接过。接着,他当场开始宽衣解带。   李思原愣怔了一会儿,急忙出语制止:“索将军不可造次!这儿是王宫!”索超斜睨了他一眼,不作理会,三下五除二便将自己剥了个半光,然后再穿上陈梓坤送他的那套衣服。   李思原只好苦着脸代他向陈梓坤解释:“大王,他那个地方的习惯就是,若是主人送衣服给客人,客人就要当场换上,以显示对主人的馈赠很重视。”   陈梓坤笑着摆摆手:“没关系。”   索超穿好衣服,东看看西摸摸,显得十分满意。他这才准备起身告辞,临走时他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出语邀请:“我前些日子驯了一匹野马,明日请大王去看看。”说完,他微微弯了弯腰,大踏步离去。   次日上午,陈梓坤身着便装带领十几个精干侍卫从侧门出宫,前往索超府中。索超正在给一匹火炭似的马刷毛。陈梓坤不由得双眼放光,移步上前仔细观看。这匹马毛色发亮,四肢强健。显得非常神骏。   陈梓坤围着马转了一圈,问道:“它可有名字?”   “没。”   “叫它焰雪如何?”   “好。”   索超一边刷马一边自豪的说道:“这匹马日行千里,快如闪电。十分聪明。”   陈梓坤大感兴趣,朗声说道:“我想骑它。”   索超点点头:“你先上来,看看它让不让你骑。”陈梓坤笑着点头,在索超的帮助下翻身上马。说来也奇怪,那匹马虽然有些不乐意,但也没做出过激的动作。索超冲陈梓坤露齿一笑:“好了,大王可以骑它了。”说完,他将缰绳交给陈梓坤手里,指着北边说道:“北园是空地,你可以去那里溜溜。”陈梓坤一抖马缰,轻喝一声“驾”,火红骏马撒蹄向北园奔去。不紧不慢的转了一圈,陈梓坤仍嫌不过瘾。她一捋额前的头发,对陈剑吩咐道:“你回去让贺秋把我的骑装拿来。一会儿我们去凤鸣山下骑马。”   陈剑劝道:“冬日风大,大王小心身体。”   陈梓坤不耐的摆摆手:“无事,快去吧。”   陈剑只好领命而去。   不多时,陈剑便将衣服取来,陈梓坤下马去到屋里换上。   这套冬日骑装是母亲特意为她打制的。头上是嫩黄色的带有虎形图案和长长护耳的帽子。上身是轻柔而暖和的白色带红边的裘皮短袄。下面则是简单利落的皮棉裤。脚蹬鹿皮短靴,外披一件白底黄花的披风。这种装扮与她往日的威严冷静全然不同,将一个十六岁少女的明朗活泼和灵动的一面淋漓尽致的显露了出来。索超凝神盯着陈梓坤语笑嫣然的陈梓坤看了一会儿,心神一陈恍惚。   “还愣着做什么,走!”陈梓坤十分利落的上马。手中马鞭一扬,清喝一声,焰雪甩开四蹄,风驰电掣一般的飞驰而去。索超骑着一匹黑色骏马紧随其后。陈剑领着十几个侍卫在后面吃力的追赶两人。   今日天气虽然十分晴朗,但空气却是干冷凛冽,吹在脸上跟针扎一般。出了城门以后,遥遥地便看见了高耸入云的凤鸣山。辽阔的平原上枯草凄迷,一片苍黄。   “驾——快——”陈梓坤用力一抽,焰雪嘶鸣一声,快如闪电一样的飞驰而去。眨眼间,陈梓坤的身影便成了模糊的一个小点。陈剑大急,冲索超说道:“索将军,小心大王的安危。”   索超自信满满的说道:“怕什么,不是有我在吗?”说完,他两脚一点,身下的黑马狂奔而去。陈剑带人急忙跟上。   索超的黑马一边奔驰一边高声嘶鸣。远处的焰雪也时不时回应一声,然后渐渐地放慢了速度。索超很快就追上了她,两人一起放慢速度,并马而行。   陈剑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大王,您要注意安全……太上王在别院等大王回去。”   陈梓坤一愣,随口问道:“我父王怎么也来了?”   陈剑有些心虚的低头答道:“太上王和太后来了好几天了。小的刚好碰到了他老人家。”陈梓坤似笑非笑的看了陈剑一眼,大概这家伙是怕自己有了什么闪失,所以派人去别院禀报父亲。   她一摆手,爽朗的说道:“也好,咱们去歇歇腿,喝口水。”   一行人很快倒到了山下的别院。宫女和侍卫早在院外列队迎接。两人将缰绳交于侍卫,然后大步进去。   陈信正背着手站在院中,一副威严持重的模样,见两人进来,慢腾腾的开口道:“长大了出息了,为父不请你都不来了。”   陈梓坤噔噔跑上前,挽着他的胳膊笑道:“父亲,女儿真不知道您二老来这儿了。”   陈信的面色渐渐地柔和起来,他一扫旁边的索超,指着他问道:“这个就是那个从东虏来的索超吧?”   索超上前弯腰生施礼道:“晚辈正是索超。曾在朝堂之上见过太上王。”   陈信面带微笑,点点头:“好,不错,我记得你。外面冷,都快进来吧。”   三人一迈进屋,便觉得一股暖香扑面而来。文丹溪身着家常棉服笑吟吟的迎了上来。旁边的宫女将三双棉拖鞋一字摆开。三人换鞋脱下披风,一起围炉而坐。   文丹溪出语责怪道:“大冷天的你骑什么快马?别总仗着身体好就不当回事。”   陈梓坤拖长声音:“娘,就这一次。我平日都快憋坏了。”文丹溪不再责怪她,连忙命人盛了三大碗羊汤上来:“快喝了吧,暖暖身子。”   父女俩一边喝汤一边说话。索超咕噜咕噜将羊汤喝了个碗底干。   文丹溪冲他亲切的笑笑:“要不要再来一碗?”   索超一点也不客气:“要!”   当日下午,陈梓坤陪母亲在内房说话,索超则陪着陈信在做木匠活,两个人越谈越投机。母女两人谁也不知道的是,陈信当日便在他的“储婿”本上添上了一个人的名字:索超:身体壮,脾气直,得两分;会驯马会扔铁,有手艺,加三分。    ☆、56第五十六章旁敲侧击    陈梓坤带着索超在凤鸣山别庄逗留了半日,在夕阳西下时分,才策马回城。 索超显得比来时还兴奋,话也多了起来:“太上王说让有空多来陪他。”   陈梓坤一脸愉悦的笑道:“他既然喜欢你,你以后有空多来就是。”   入城之后,陈梓坤回宫,索超回他自己的府邸。焰雪自然也理所当然的归了陈梓坤。她骑着赤红骏马踏踏而行,金色的夕阳照在她的身上,那披风上的金丝熠熠生辉,闪得观者一阵眼晕。   萧舜钦立在王宫北门,凝眸看着她由远而近。陈梓坤一看到他,不禁一愣,迅速翻身下马问道:“先生可是在等我?”   萧舜钦微微点头:“今日臣入宫求见大王,陈侍卫说大王不在,臣还以为大王是避而不见呢,原来是真的出门了。”   陈梓坤轻轻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今日有人给本王献马,本王便出城去溜溜。”   萧舜钦再次打量了一下昂头而立的焰雪,勉强牵牵嘴角,言不由衷的赞道:“好马,索将军真是好手段!”陈梓坤呵呵一笑,话锋一转道:“先生可是有事?请到书房来吧。”   萧舜钦肃然拱手道:“不必了,在下是来向大王辞行。我主仆三人明日回大梁祭祖。”陈梓坤的心微微一沉,他果然还是要走了吗?只是,这一次,再不比几个月前了,虽然她心中觉得有些可惜,但却没有强烈挽留的想法了。   陈梓坤抬起脸,平静的看着他,两人的目光极自然的在半空相遇,萧舜钦微微侧移视线,陈梓坤只看到了他那轮廓几近完美的侧脸。几人中,索超是粗犷野性的,跟他在一起令人无比的放松;苏放却是雄辩而风趣,让人如沐春风;但萧舜钦和他们都不同,他气质清冷,言辞犀利,时常一针见血。开始时,她对他是既恼怒又激赏,但是现在……她有时会下意识的避开他。因为她本能的觉得自己的所做所为不被他赞赏。他所挑剔的,有的她可以改,有的她无法改变。能改的她都尽量改了,不能改的,也许永远都改不了。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不知道哪天自己的耐性会被磨光。也许这样分开也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   尽管如此,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思索片刻,陈梓坤语气诚恳的说道:“陈国正值生死存亡关头,先生怎可抽身离去!寡人若有不到之处,还望先生明示。”   萧舜钦转过脸来,清冷的眸子凝视着她,缓缓说道:“这几个月来,大王变得越发稳重了。 如今朝中外事有苏放,内事有博陵,武,有索超。在下在与不在,又有什么紧要?在下当日来时就已经事先说好,随时可以归去。是以,今日特地来向大王辞行。”说完,他微微垂眸,然后略一拱手,抬步离去。   陈梓坤盯着他的背影,几次想出口挽留,最终还是作罢。她留得了这次,难保有下次。就这样罢。她挥手招来陈剑,小声吩咐道:“去,帮萧先生打点一下行装,赠他千两黄金作路资,然后派人沿路护送,不得不误。”   “……是。”陈剑恭声应下,却磨蹭着不肯离去。陈梓坤看了他一眼,陈剑踌躇一会儿最后忍不住说道:“大王当初费尽心思将先生请到陈国,如今为何就这样让他离去?”   陈梓坤无奈的摇摇头:“留人要留心。一个动辄就要离开的人,要本王怎么留呢?随他去吧。”   陈剑还想再劝,见她态度坚决,只好打消念头,他忍不住深深地叹息一声,迈着滞重的步伐离去。   陈梓坤兴致缺缺的回到东暖阁,李思原笑着端着热水迎上来,动作轻柔的为她净手擦脸。   “大王见到萧先生了?”李思原小心翼翼的问道。   “见了,他走了。”陈梓坤面色平淡,十分简洁的答道。   “依奴才看,萧先生最近似乎有什么难言的心事。奴才还听说他曾写了好多书信,邀请萧家和谢家的士子入陈。”   陈梓坤一愣,肃然问道:“为什么本王没听说?”   李思原也随之一愣:“大王竟不知道吗?奴才以为萧先生早和大王言明了。萧谢两家的子弟都已经进入招贤馆了。由秦大人和崔大人在负责,大王也不知道吗?”陈梓坤敲敲脑袋,恍然记起,崔博陵是跟她提起过这事,但他说,此次入陈的士子只是试探性的,毕竟在世人眼里,陈国仍处在危机之中,很多人都在观望中。自然也没发现什么大才贤才。然后她让他们自行斟酌分派职位。   李思原察言观色了一番,继续说道:“大王,天下人本就在迟疑观望陈国,如今萧先生一离开,别国会怎么想呢?天下士子会如何想呢?大王为国家大计也该设法留住他。”   李思原这一番话又重新将她平静的心湖搅得波澜迭生。陈梓坤默然思索半晌,最后无奈的摆摆手:“此事交于你去罢。尽力而为便可。”   李思原目光微闪,进一步请示:“大王,奴才可能要打着大王的旗号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请大王不要怪罪。”   陈梓坤一笑:“去吧,本王相信你自有分寸。”   李思原的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退了下去。   ……   次日清晨。陈剑领着八名精壮威武的甲士,驾着马车在云鹤居门前等候。   须臾之后,萧舜钦主仆三人轻装而出。陈剑上前深深一恭,面带不舍的说道:“陈剑奉王命来送先生。请上车。”   萧舜钦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委婉的赞道:“你倒是个重情重义之人。”陈剑总觉得这话似有弦外之音,但他一时又揣摩不出来个所以然。   就在这时,又一个内侍骑马而来,高声喊道:“先生稍等,李总管送先生一壶好酒。”萧舜钦面无表情命人接过。他的目光随意一扫,映入眼中的那壶身上那两个十分显眼的大字:苦酒。苦酒还有一个称呼就是醋。他送上这坛醋究竟是有何用意?萧舜钦本来静如古井的眼波中掀起了一丝微小的波澜。他叹了口气,举手示意:“出发吧。”陈剑恭声答应。不知他是不是有意为之,今日车行得异常缓慢。慢得两匹骏马都有些不耐烦。马车辚辚驶过二道城门,眼看着就看第三道城门,再过一会儿就该出城了,可是后面仍无任何动静。陈剑忍不住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陈剑眼看再无希望,只好一咬牙,“啪”的一声扬鞭驱马快行。就在这时,马车一阵趔趄,咣当一声停下了。   陈剑一阵惊诧,快速跳下车辕检查车轮。   陪坐在车中的乐山乐水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是如此的熟悉,两人偷偷对视一眼,心有灵犀的眨眨眼。   “先生请留步——”一个清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陈剑举目一望,车辕上坐的正是李思原。一时间,他是又惊又喜。忙高声问道:“李总管可是奉王命而来?”   李思原回答得十分模糊:“没有王命,小人怎敢随意出宫!”   说着,他跳下马车,掀开厚厚的帘子进了萧舜钦所在的马车,拱手说道:“先生此去可是要陷我王和诸位大臣于不义,外面纷纷传言,先生和苏崔两位大人官场倾轧,被他们逼走。还有人传言,大王听信谗言,不再信任先生……”   萧舜钦似笑非笑的答道:“市井之言,何足信之。再者,大王连千古骂名都不怕,怎会惧此小小流言?”   李思原盯着萧舜钦打量了半晌,连连摇头。   萧舜钦冷声发问:“总管似乎很喜欢故弄玄虚?”   李思原长叹一声,缓缓说道:“人都说先生评断人事极为准确,我看却不尽然。先生对大王的评判越来越失准头了。”   萧舜钦听罢,心神一阵恍惚。良久不发一言。   李思原拿话诱导他:“难道我说得不对?”   “对,”萧舜钦猛然回过神来,幽幽叹道:“你说很对。她时时刻刻都在变化都在成长,而我却停在原处。她对我看得越来越清,而我却越来越看不清她。”   李思原破颜一笑:“先生何不从另一面来看,这是好事啊。王心若不深沉难测,随便一个人便能揣测大王的心思,那么陈国的危难就来了。我王表面上看是变了,实际是,她仍是原来那个人。就像昨晚吧,先生回去后,她一回宫就冲我们大发雷霆,扔出一堆气话来,说谁想走,赶紧走。免得她时不时的悬着心。先生别怪大王心硬冷情,实在是您让人不安稳哪。”   萧舜钦兀自轻笑,沉思有顷,垂眸说道:“我此次回去,只是想回乡祭祖,并非是负气而走。”   “先生孝心可嘉,只是如今天寒地冻,车马难行。先生何不等到来年春暖再回乡?”来年春天,两国也许就开战了。那时更没法回去了。   萧舜钦抬眼,笑意深深地的看着李思原,突然话锋一转道:“李总管其实颇有纵横之才,何不去学苏放以三寸不烂之舌建功立业?”   李思原笑容一滞,顾左右而言他:“先生千万不要对小人有其他揣测,小人的经历先生必然已经得知,小人对男女之情心生厌恶,留在大王身边一是为了复仇,二是对大王仰慕异常,顺便为将来谋个立身之地。小人对先生决无一丝一毫威胁。”   萧舜钦面色淡漠:“李总管想多了。”   李思原狡猾的笑笑:“其实想多的是先生。小人说的威胁是此威胁而不是彼威胁。”   萧舜钦肃然端坐,不再理会他。   恰好这时,马车修好了。陈剑重新坐在车辕,一扬马鞭,飞快的掉头而回。   李思原掀开帘子往外张望了一眼,肃然拱手说道:“先生可随我入宫,今日朝会有大事要议:我王已经决定和晋国结盟。今日是拟定草约。”    ☆、57第五十七章订立盟约    王恢奉晋王之命入陈斡旋两国结盟之事。 硬生生拖了半个多月。这半月中一向强健的陈王,时不时“身体不适”。王恢悄悄派转人向晋王禀报。两人心知肚明,陈王不适的根源一是嫌时机不够成熟,二是晋国开出的筹码达不到她心中所想。   袁麟多次召集心腹大臣秘密商议,心中不止一次的暗骂陈梓坤狡猾如狐,贪狠如狼。与此同时,魏国大军先是进攻晋南三城,最后是大将军刘据竟然丧心病狂的令士兵挖掘晋人的祖坟。晋国百姓群情汹涌,当初被袁麟强力弹压下去的晋国王室也开始蠢蠢欲动趁机兴风作浪。晋国如此内外交困之时,陈国若是真倒向了魏国,晋国的处境比两个月前的陈国还要艰难十倍。至少当初陈国无内乱之忧,无论是王室公族还是市井百姓均是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两厢一比,袁麟不禁对父王生出一丝埋怨:为什么要给自己留下那么兄弟?若是父王像老陈王一样,只有自己一个,一切会不会大为不同。当然,这些,他只是私下里想想。   袁麟愁眉不展,苦思多日。最后终于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与陈国结盟。方针一定,他立即派人通知王恢,只要陈王不提出太过份的条件,他可以斟酌答应。函关通过白纸黑字的形式正式归陈国,以后不得再起争端。当然,这个“以后”并不是无限期的。陈国无粮,晋国可派大批商贾入陈平价卖粮,并准许吴国商人通过晋国入陈。陈国兵少将寡,此次结盟,陈国只需派十五万大军便可。晋军则派四十万大军抗魏。   王恢通过苏放此这些条件传达给陈王。第二日,宫来便传来消息,陈王的金体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不日就可以召见特使了。   这日早朝,王恢再次被宣召入宫晋见。   王恢对陈王的装病佯作不知,一进入政事殿,便用恰如其分的语气关切的问候陈梓坤:“王恢听闻陈王近日身体不适,想进宫探视,又怕叨扰大王,实在失礼。”   陈梓坤微微一笑,虚手一扶,清亮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特使客气,寡人自由体弱,一到冬季频感风寒,让特使滞留久等,寡人心中委实不安。”   两人稍事寒暄,王恢话锋一转,很快进入正题:“大王圣体既已康健,王恢今日便重提结盟之事。 这是我王及诸位臣工草拟的盟约。外臣请大王过目。若无异议,今日两国便是订下初盟。等到我王退却强魏再与大王正式祭告天地,歃血为盟。”说完,他双手奉上锦盒。内侍走下王阶,接过来转呈陈王。   陈梓坤打开一看,盟约的大致内容跟自己所想几乎一致。暂时只约八章:   一,两国互为盟邦,泯灭恩怨争端。两国疆界以目下为准。晋国正式承认函关归陈国所有。   二,两国共同抗魏,魏攻一国,其他一国有援助之义务。   三,两国必须与魏国断绝一切往来,杜绝商旅入魏。   四,自盟约结缔之日,陈国要援助晋国退却强魏。   五,为表结盟诚意,两国互派王室成员为质。   ……   陈梓坤看到第五条时,微微蹙了下眉头,然后跳过,接下往下看去。总体内容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就是这个人质人选,她得稍费一些心思。她可不像袁麟,兄弟一大把,随意就可划拉一个过来。   陈梓坤看罢,稍一沉吟,便用郑重的口吻说道:“晋国果然有结盟诚意。寡人同意结盟。”   王恢心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慨然拱手道:“陈王大义高风天纵英明,两国百姓幸甚。”   陈梓坤略一压手,朗声说道:“特使滞陈日久,怕晋王早就切盼先生归去,本王不敢多留,这就护送特使回晋,顺便派使者前去交割结盟事宜。特使大人以为如何?”   王恢躬身相拜:“王恢多谢大王体恤,外臣愿明日回晋。”   “好,本王及诸位臣工明日为特使大人践行。”   王恢急忙推脱:“如今前方战事吃紧,魏国密探无孔不入,外臣以为,我等还是谨慎为好。”   陈梓坤稍一沉吟,只得用略带遗憾的口吻说道:“特使所言极当,寡人一时兴致高昂,竟疏忽了这点。”王恢心明眼亮,淡然一笑,又接着客套几句,便从容告退。   内侍一声“散朝”,众位大臣鱼贯而出。李思原悄悄走到萧舜钦面前,恭声说道:“萧先生,大王有事相商。”萧舜钦矜持的略一点头,不等李思原引导,转容直奔东偏殿而去。   书房中茶烟袅袅,一股热气腾腾而来。陈梓坤已经脱去厚重的朝服,换上了暖黄色的轻便宫装,端坐在虎皮靠骑上,专注的盯着燎炉。   萧舜钦打量着房中的摆设,心中不禁浮起一丝笑意。他依稀记得山大王最爱坐虎皮靠骑,他很少见到一国之君有这种偏好。   陈梓坤听到脚步声,略一抬眼,笑着招呼道:“先生请坐。”   萧舜钦在她对面坐下。一时之间,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室内一阵寂然。   陈梓坤笑着打破沉默:“不知先生对两国结盟之事有何看法?”   萧舜钦似乎早有成算,他几乎不假思索的接道:“谋国谋政,当走一步看三步甚至十步,方能从容不迫。不知大王在却魏之后有何打算?”   陈梓坤诚实的说道:“本王只谋算到眼前,至于下一步,本王想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萧舜钦肃然摇头:“大王应当再高瞻远瞩一些,若是只想走一步看一步,对方一旦有什么变故,大王势必要跟着调整计策,如此便被不由自主的被对方牵着走。”   陈梓坤双眼骤然一亮,目光炯炯的看着萧舜钦:“听先生之意,是有良策教我?”   萧舜钦被她的眸光灼烧得有些不自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别处,他定了定心神,款款起身,走到挂着地图的北墙边,以手指着地图清声说道:“大王请看,陈国目下据有幽、代、赵、燕、宣等二十多个州郡,晋则有并州晋州三秦之地和河套平原,而魏则据有中原三十八州以及荆湘九郡。陈国为什么最弱先从疆域来说,陈国已经失了先机。太上王当年逐鹿天下时,天下膏腴之地早已被魏吴晋瓜分殆尽,陈国所居之地,大多贫瘠荒凉,且屡有游牧部落侵扰。陈国若想从根本上强大起来,必须先拓展疆域,然后再谋其他。”   陈梓坤的双目越发明亮,敲击桌案,亢声说道:“本王明白了,此时三国混战正好给本王一个机遇,一个刷新天下格局的机遇!”   萧舜钦赞许的点点头:“正是。当年太上王失去了瓜分天下的机遇,大王万不可再失去。”   陈梓坤举一反三,接着说道:“依先生看,本王在和晋王正式会盟时要不要先提起此事?”   萧舜钦笑意加深,再次点头:“当然要。大王此时提起,晋王心中肯定会以为大王是痴人说梦,定然会不以为然意。若是日后反悔,便算他理亏。”   陈梓坤连连点头,心中顿时一片豁亮。她冲萧舜钦粲然一笑:“先生每每都会为本王指点迷津,廊汪天下大势。”   萧舜钦淡然回笑:“大王谬奖,大王一日千里,进步神速。微臣才具浅薄,要不了多久,微臣便无计可献了。”   陈梓坤心中一阵翻涌,肃然感慨道:“古人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本王日日与你们商议大事,议论古今为政得失,不知胜读多少年书。此中情意,本王一直记在心里。只是我性格执拗,有些可以改变,有些则不能动摇。”   萧舜钦眸光在她身上流转片刻,温和的笑道:“微臣日得李总管点播,蓦然醒悟。大王决策,臣当尽力襄助。至于臧否得失之事,只要大王没有大过大非,微臣不会再过问。”陈梓坤闻言,心头不由得突突一跳,瞬时像打翻了无味瓶一样,不知是何种感觉。她轻轻叹息只要开口,就听萧舜钦那淡然平静的嗓音再度响起:“臣昨日回魏,不为别的。只是算定陈魏两国即将开战,臣之族人甚多,怕魏王到时狗急跳墙,拿微臣来胁迫大王。因此,想趁着两国还未正式断交,回乡处置一些事务。”   陈梓坤急忙说道:“这是本王疏忽了,我这就命人将萧氏族人迁到陈国。”   萧舜钦摇摇头:“萧氏一族至少有上千口人,每人心志不一,况人们多是安土重迁,岂可短时日内迁走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下脱离萧家,到时魏王纵然有心,也不好再拿此此事。只是,我不忍母子分离,所以想回去将亡母灵柩从庙中迁来。”   “公琰,你这是……“陈梓坤突然不知说什么好。   谁知萧舜钦却扬手打断她,正色说道:“在下这么做,不全然是因为大王,还有一些隐情……只是眼下不方便透漏。也许,以后会择机告诉大王。”    ☆、58第五十八章冬季蛰伏    陈梓坤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再细细追问。 她想了想便说道:“那就让令堂葬在凤鸣山南麓吧。”   萧舜钦倒也没推辞,当下便痛快答应。   末了,她又问道:“那你还要亲自回大梁吗?”   “不管怎样,我还是亲自回去一趟较好,此次来可能会带几个人来。”   “如此麻烦先生了。”   两人说完这番话,室内又是一阵寂然。萧舜钦顿了一顿,想想自己似乎还有许多未尽之言,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哪句,最后索性拱手告辞:“臣明日便启程,今日就算是辞行吧。”   “好,先生一路小心。早去早回。”   “好。”萧舜钦缓缓转身离开书房。   萧舜钦离开后,陈梓坤多少有些心神不宁,她坐下又站起来,如此两次后,她突然不耐烦的高声喊道:“李思原,过来——”   “哎,奴才这就来了。”一直侯在门外的李思原一听到召唤立即迈着碎步跑进来。   “大王,您才奴才何事?”   “说!你昨日究竟跟他说了什么,本王怎么瞅着他今日那么……那么不奇怪?”   李思原垂下眼眸,恭声答道:“大王肯定想多了,奴才什么也没有说。不信您以后可以问萧先生。”   陈梓坤背着双手,眉头微蹙,喃喃自语道:“你说怪不怪,他跟我争吵,我烦他,如今他不争了不谏了,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李思原迅速低头掩去眼中的笑意,温声开解道:“这都是习惯,大王以后就慢慢习惯不争不谏的萧先生了。”   “嗯,”陈梓坤微微点头:“也许吧。”李思原发现,这位大王在某些方面真的有些短缺。不过,他只敢在心里这么想想,绝不敢说出来。   陈梓坤沉吟半晌突然说道:“他身体那么弱,路途又这么遥远,你下去找王福一定要让他好好照料先生。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道:“他可是陈国的大才,本王一定要让世人都看到本王的敬才爱才之心。”   “是,奴才这就去办。”陈梓坤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陈晋两国初订草约,晋国仍在晋南跟魏国死磕。魏王本想着在年前就拿下晋南三城,来年春天好趁势挥师江南,无奈被晋军阻滞,一怒之下,他再次增兵二十万以泰山压顶般的气势压上去。晋王再派密使入阵崔促陈国发兵,陈梓坤以正在准备为由再三拖延。晋王气愤之余,便命令晋国的探子在大梁散布流言说陈晋两国其实已经秘密结盟,陈王如今正等待时机准备攻魏。魏王听闻,勃然大怒,刚要派人来质问陈王。谁知又一拨流言又开始流散开来,说这是晋王故意散播流言来离间陈魏两国,魏王若是上当就中了晋王的计了。事实上,结盟只是晋国单方面的意愿,陈国还未正式答复。   魏王一时间也不知相信那一方才好。只得派密探潜入陈国多方打探,魏国密探很快就传来消息说,王恢半月前是曾秘密来陈,但被陈王冷落了半月才勉强接见一次,之后又狼狈离开。陈国冬季奇冷,国内百姓都在窝冬期,南城北城两大军营一直静悄无声,看样子不像是大动兵戈之象。另外,密探又附上了另外的消息:有人打探到,太上王和太后每隔两日都要吃顿粗粮,而且太后还限制太上王吃肉喝酒。太上王和太后尚且如此,可见陈国的粮荒仍未缓解。魏王看罢,不禁大为宽慰。一个如此穷弱的国家,还怕她掀起什么风浪呢?   若是陈信知道自己的行为包含着如此重大的意义,他也不会埋怨妻子对他限酒限肉了。文丹溪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养生食谱被人曲解成这样。   在这年的年底,索超的二千兄弟完好无缺的被带到了易州。陈梓坤亲自接见他们中的副首领关胜。关胜等人稍事休整后,陈梓坤便命人带他们前去北部边境投奔索超。这两千人的加入为陈军日后成为威振天下的虎狼之师拉开了序幕,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离新年还有十来天时,萧舜钦一行人终于平安归来。由于旅途劳顿,他一回来便病倒了。陈梓坤忙命太医前去医治。   陈梓坤抽空忙去探视。此时,苏放和崔博陵等人也在场。   “大王。”两人一起躬身施礼。   “两位先生不必多礼,这又不是在朝堂。来,都坐吧。”陈梓坤言笑宴宴,崔苏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便推脱家中有事,一起告退。   屋里只剩下了两人,陈梓坤四面打量一眼他的房间,只见四面雪壁,南面墙上挂着一副《山寺秋月图》。屋中除了一桌一椅一床外再无其他摆设。床上垂下天青色的帐子,给人的感觉都是那么清冷。   “本王赏下来的那些摆设呢?”陈梓坤不解的问道。   “让人收起来了。臣自由在寺庙长大,习惯了这样。望大王不要见怪。”   陈梓坤笑笑,又将椅子往他床边拉了拉,凑近了说道:“先生尽管好好养息。别的无需担心。”   “咳咳……”萧舜钦连连清咳几声,缓缓坐起指指桌上的一摞纸张说道:“这是臣沿途搜集来的魏国北部各城的地图。大王有空看看,以后或许用得上。”   陈梓坤心中一阵微动。曼声唤道:“公琰……你无须如此的,地图本王早、会派人去绘制的。”   萧舜钦深深呼吸一声,接着用略微沙哑的嗓音说道:“臣这次带来了十三个人,有几个是萧家和谢家的远支,但大多都是中才之资,最多可任知县知州。还有一个少年谢善立志从军,我已经让他从军去了,此人年纪虽小,但性格沉稳厚重,历练之后必成大器。”   陈梓坤展颜一笑:“陈国眼下正缺这样的人。先生每每都是切中时弊。”陈梓坤眸光一转又接道:“要不等先生身体痊愈后,本王设宴为先生接风洗尘顺道见见这些士子如何?”   萧舜钦摇摇头,正色道:“不必了。让他们先去历练,一年之后若有政绩大王再见他们不迟。”   陈梓坤见他一副十分疲倦的样子,只好打住话头,嘱咐他好好休息,便抽身离去。从别庄返回的文丹溪听到萧舜钦卧病在床,当下便遣来宫女送来药材。不知是不是这些药有奇效,没过两日,萧舜钦的病竟真的好了。   陈信听了这个消息后是忧喜参半。喜的是妻子的医术高,忧的是这个准婿备选人,身子骨着实太差了。文丹溪看他那副表情,嗤的一声笑道:“俗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瞎操什么心。”   陈信却一脸不以为然:“我是她爹,我吃的盐比吃她的饭多,有我在前面指引她能少走些弯路。唉……这孩子绝对随你,在男女之事上不怎么开窍,想当年,我整日对你献殷勤,你愣是看不出来……”   文丹溪:“……”她直到今日才深切的体会到什么叫做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时光飞逝,转眼间便到了新年。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也应景而至。一向冷清的大街上骤然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准备年货。易州城的各大主道早已被专人清扫出来,倒也没出现寻常的雪水乱溅的脏乱情形。   萧舜钦带着乐山乐水,悠然漫步在街上。乐山看着两旁挤得水泄不通的店铺,忍不住问道:“公子,我们是不是也要准备些年货?”   萧舜钦摇摇头认真的说道:“不买,等人送。”   乐山苦着脸小声接道:“公子,您从来不回礼,谁给咱们送呀。”其实以前也有人给萧舜钦送礼,但他这人性格孤僻,从来不回礼不还宴,久而久之便没人再送了。   市井百姓在忙碌着,陈梓坤也一直没闲着。她仔细的揣摩着天下之势,有时踱步沉思,有时埋头看书,有时会请苏放和崔博陵入宫向他们请教。她心中明白,过完这个年,她将带着陈国开始新的征程,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也将拉开帷幕,前途也许很光明,但过程却是荆棘遍布,艰难异常。她盯着墙上《万里江山图》看了半晌,最后长长的轻叹一声。什么也不想了,好好的陪父王和母后过一个平静和乐的新年,明年后年她都不知道自己将在哪里度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思路有些卡,更晚了,摸。    ☆、59第五十九章厉兵秣马    新年过后,稍稍缓和的局势再度紧张起来。 魏王见刘据久攻不下,对这个纨绔弟弟很是失望,便秘密派王室宗亲刘先前去替代刘据。刘先是宗室远支,自幼丧父,家境贫寒。虽为名宗族却也于一般百姓无二。他聪明机灵又善于揣摩人意。过去一直任云中守将,他见魏王大兴兵戈,重用纨绔子弟刘据,便暗暗留心。为此不惜用大量金银珠宝来贿赂魏王的宠妃江妃和魏王的近身内侍高公公。通过这两人和风细雨般的渗透和举荐,刘先的每一件功劳都被无限夸大,再加上朝中大臣的举荐。魏王终于起了好奇心,宣刘先入宫晋见。刘先早有准备,对魏王百般奉承,再加上他本就有些真才实学。渐渐地,魏王对他愈来愈信任。最后果断决定,召回刘据,让刘先前去统兵攻晋。   刘先毕竟比刘据那个纨绔强上太多,甫一上任,便对魏军做了一番调整,接着开始发发动猛攻。霍州和中阳岌岌可危,晋王心急如焚,再派援兵,死力强撑。陈梓坤则一直冷眼旁观,此时,她眼看火候也到了,陈国的准备也基本妥当。该是她出手的时候了。   这日,她特地来看望父王和母后,最终和他们商议选定了入晋的人质。选的正是洪大胡子的二儿子洪承广。洪承广随他父母,木讷老实,从不惹事生非,去了倒也放心。   陈信颇有些过意不去,但也没有办法,总得有人去是不?   陈梓坤倒是看得通透:“父亲,我的这些弟弟妹妹们享受了王室宗族的荣耀,就得承担相应的责任,这天下有白吃的饭吗?两国结盟之事若成,承广弟弟也算是陈国的功臣,以后女儿不会亏待他的。”   陈信揉揉额际,叹息了一声,闷声说道:“也只能这样了,以后等我和你娘百年之后,你要好好对待他们。”   陈梓坤笑道:“父亲难道不放心我吗?”陈信神色复杂的看了女儿一眼,没再接话。他虽然好哄,但并不傻。有些事情他看得很清楚,这个女儿跟他们谁都不一样,她有时果断清醒得让人害怕。尽管妻子一再安慰自己说:这就是明君的做为。可是他有时还是忍不住心生感慨。   陈信把这个念头驱逐出脑海,缓了缓心神,说道:”梓坤哪,我看你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是不是又要打大仗了,点将时,可别忘了爹爹。为父我可是宝刀未老。”   陈梓坤轻轻一笑:“父亲,这一次女儿这一次要御驾亲征,父亲就安心留守后方吧。 ”   “什么?御驾亲征?不行不行。”陈信霍地站起来,连连摇头。   陈梓坤张了张嘴,刚要开口辩解。就见母亲温和的目光扫了过来,朝她使了个眼色,文丹溪笑吟吟的说道:“梓坤你去忙吧。这事我和你父亲再好好商量商量。”   陈梓坤放心的一笑,冲父母略一施礼,转身告辞。   她一出了颐养殿,脸色登时变得严肃起来。她没有坐轿子和宫车,而是慢慢走回去,边走边默默思索着明日早朝之事。   次日早朝,文武大臣济济一堂。一身戎装面容庄重的端坐在王座之上,她环视一圈,朗声说道:“魏晋两国战事已进入胶着之态,三军将士已整装大发,陈国东出中原的时刻到了!诸位对此有何看法,尽可畅所欲言。”   众臣沉默片刻,秦元面带隐忧的起身奏道:“魏国为四国之首,兵强马壮,臣担心若是伐魏不成,反被反噬。”秦元自然明白,大争之世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但是陈国和当年的雁鸣山不同,那时就算他们败了也有退路。人们往往是拥有得越多,行事就越谨慎。   陈梓坤看了秦元一眼,十分温和的一笑,娓娓解释道:“左相担心不无道理,只是这世间之事,没有一件是全然稳妥。无险不成兵,战场之事更是瞬息万变。然而古人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么多年,父王、寡人和众卿兢兢业业治理国家,但陈国却仍是四国之末,何哉?非我等君臣无能,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陈国所居之地,一部分是山地荒漠,一部分虽然可供耕作却是非常贫瘠。陈国居于四战之地,连年刀兵,兵虽强国却不富。正因为此,魏晋两国一联手锁陈,陈国便险些崩溃。因此,本王痛定心痛,要想富国强兵,必要开疆拓土!如今,魏王不仁,横挑邻邦,先是攻陈再是伐晋。本王决定响应晋王,吊民伐罪,拯中原百姓于水火之中!” 陈梓坤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振奋人心。   苏放起身拱手奏道:“大王之言振聋发聩。魏国侵我国土,杀我百姓,我王讨伐魏国,上应天理,下顺民心。臣无异议。”   崔博陵也肃然说道:“臣也无异议。”接着,一帮新锐臣工纷纷出列表示赞同。秦元等一帮老臣见此情形,也不只好不再说什么。   陈梓坤满意的笑了笑,朗声说道:“同意发兵伐魏,是理解寡人的一片苦心。不赞同伐魏的,也是念及陈国国运艰难,不忍天下苍生受战火涂炭。众卿看似水火不容,实则是殊途同归。当此之时,卿等要戮力同心,共襄寡人。若有建议可写奏折上来,寡人一一批阅。”   众臣一起躬身高呼:“大王英明,臣等仅遵王令。”   秦元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中已是千回百转。她比起初等王位时成熟稳重了许多。在处理朝政内务上,手段愈显圆润高超。他的脑海中不禁显现出十七年前的那个预言,想起了自己当日是何等热切期盼大那个“侄儿”的到来……   秦元正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却听陈梓坤清朗悦耳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此次伐魏非同小可,寡人决定御驾亲征。朝政由和秦相和崔相共摄。”   “大王……”刚刚平静下来的朝堂再度被激起了千层波浪。   “大王千金之体怎可涉险?”   “大王万万不可!”   ……   一声接一声的反对声朝陈梓坤迎面扑来。   陈梓坤端坐在王案之上,炯炯的目光扫视着群臣。等他们稍静下来,才用轻重有致又略有些无奈的声音缓缓说道:“众卿担忧寡人的安危,寡人自是十分明白。可是此次伐魏,陈国是以弱伐强,必须要由寡人亲征,才能大大提高士兵气势。至于寡人自身安危,寡人相信,上苍定会庇佑陈国,也定会庇佑我陈梓坤!”   殿中鸦雀无声,一片寂然。   众人沉默片刻。李角张让带头高呼:“天佑大陈,我王必胜!”   陈梓坤微微一笑,也不难为众人,往下略一压手道:“散朝吧。”   众位臣工一起躬身恭送。待陈王走下王阶之后,才慢慢转身出殿。   苏放崔博陵和萧舜钦三人被请到书房议事。   在书房中,陈梓坤显得随意了许多。   苏崔萧三人再加上郑喜和文杰,五人随意落座。郑喜前日刚从前线返回,刘据一回魏国,她留在前线便没了什么意义了,也随之秘密返回。   陈梓坤问郑喜:“依你看,刘先此人究竟如何?”   郑喜早有准备,当下朗声答道:“此人聪明狡猾,虽无大才奇才,却也算得上是晋国的劲敌。而且他很擅长阴谋诡计和揣测人心,微臣对他没有一点把握。”   陈梓坤沉吟一阵,缓缓说道:“那就让他跟晋国死磕吧。我们暂时不必理会他。”   “可是河津之地尚在他手中。”   陈梓坤狡黠的一笑:“那就先不收回。魏晋之间隔着一处大泽。河津正好充当了跳板作用,陈国若是收回河津,魏国肯定大为不便。河津地区平原居多,无险可守,魏军若在野地扎寨,定要时时防备晋军偷营劫寨。战力会大大下降,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晋军?”   苏放眉头一挑,目光灼灼的问道:“依大王之意该当如何安排”   陈梓坤轻抿一口茶,敲击着桌案清晰的说道:“本王要声东击西,围魏救赵。”   萧舜钦笑意冉冉,突然问道:“大王不知怎么安排人事?”   陈梓坤再次扫视五人一眼,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苏放和朱宁前去佯攻河津。索超从北路进攻九原、云中,本王和文杰前去攻打河西、夏镇,秦相留守后方,负责督运粮草,崔相着手挑选能员干吏和民夫民壮,准备接收本王和索超攻下的城池,本王要打一城守一城。尽快让他们化入陈国。   众人思索一阵,倒也觉得这种安排十分妥当,倒也没有异议。   谁知萧舜钦的脸色略变了变,平静的说道:“臣却觉得大王似乎遗漏了什么。”一旁的崔博陵和苏放略有些讶然的看了看萧舜钦,随即便明白他的意思。大王似乎把他给忘了。   陈梓坤眉棱微挑,她轻叹一声诚恳的说道:“先生体弱,不堪鞍马劳顿。还是留守后方较好。”   萧舜钦面色微愠,沉声答道:“臣却不这么认为。”   文杰眼珠一转,连忙温言圆场:“大王,臣这点家底,全是先生所教,不如臣和萧先生调换一下,让先生随大王去前线谋划。”   陈梓坤锐利的目光在萧舜钦身上打了个转,坚决的摇摇头:“不,就按原来的安排吧。都散了吧。”   五人一起拱手告辞。萧舜钦今日意外的走在了众人前面,青色袍袖一甩,飘然而去。崔博陵再次讶然,以他对萧舜钦的了解,他此时是非常的生气。他一边乾外走去一边思索着一会儿该如何开解他。    ☆、60第六十章北地狼烟    谁知萧舜钦回府后下令,谁也不见。崔博陵碰了一鼻子灰,只得讪讪而回,他知道这人的倔脾气又犯了,他索性不予理会,大军不日就要开拨,粮草军械等都要一一勘验备齐,虽然明义上是交给秦元,但他身为右相也要协理秦元去办。陈梓坤一边下令准备着出征事宜,一边安排后方留守之事。也不知母亲是怎么说服父亲的,反正他老人家虽然满心的不乐意,但还是决定留了下来。   过了几日,陈晋两国互相交换了人质。洪承广带领为数不多的侍女侍卫赶赴晋国。陈梓坤亲自为他践行,又以姐姐的身份说了许多关切的话语。洪承广表现得倒是十分淡然,他表面木讷老实,但心里却明白得很。他本事不大,不过是靠着父亲昔日的功劳才能过上富贵日子。但他和陈王并没有血缘关系,等父亲百年之后,他和其他几个弟兄的地位将会十分尴尬。为质子为质吧,像秦承嗣那样即使留在国内又能怎样呢?还是被幽禁在府中,形同囚犯。   “广弟,你去了以后要谨言慎行。我会派人去保护你。即使将来有一天两国翻脸,姐姐也定会保你平安无事。”   “承广相信大王,更相信姐姐。”洪承广语气诚恳的说道。   “好。时候不早了,上路吧。”洪承广重重地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艳阳下的壮丽宫殿,他的目光在人群深处搜寻着父母和兄弟姐妹们的身影,眼眶不由自主的湿润起来。他强忍着泪水,深深地朝陈梓坤一躬身,然后迅速钻入车中。马车辚辚而去,陈梓坤心头似压了一块碎石似的,多少有些沉重。   第二日,陈梓坤在政事殿亲切和气的接待了晋国派来的质子九王子袁致。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王子面对着陈国一干群臣不禁有些畏缩,尽管他极力强撑着想表现出身为王室子孙的气势和风度,但僵直的脊背和微乱的步伐出卖了他的真实心情。袁致的生母是一个地位卑微的宫女,由于偶然的机会被袁荣熙酒后临幸,此后,袁荣熙便把抛到了脑后。   老晋王尚在世时,他们母子便被人长期忽视慢待。袁荣熙撒手西去后,晋国王宫围绕着王位掀起了一场又一场的血雨腥风,他们母子终日惊惶无措,生怕被殃及。后来袁尚被诛,袁麟夺位,他们的日子仍跟以前一样,袁致仍是王室众多王子中的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但是没想到的是,就在不久前,他的大哥突然宣召了他,对他极为亲切和蔼,这让袁致既高兴又忐忑。之后不久,他便被袁麟派到了陈国为质子。   “袁致见过陈王。”袁致收起纷纭的思绪,向王座上的陈梓坤深深一躬,语调中带着微微的颤音。   陈梓坤细细端详着这个文弱秀气的少年,目光微闪,她虚扶一把,十分和气的笑道:“九王子,陈国不比晋国的富裕繁华,若有怠慢之处,还请海函。”   袁致嗫嚅着答道:“陈国极好,陈王客气了。”   陈梓坤朗声一笑:“九王子这样子倒不像是晋国的王子。”袁致微微低头,显得既窘迫又惭愧,他的生母身份低微,他自小到大面对其他兄弟时,也一直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给母亲带来麻烦。所以跟其他王子相比,他的身上根本没有一丝身为王室贵胄应有的那种矜持华贵的气度。如今被陈王当众调侃,他尴尬之余却又不知道如何回答。   谁知陈梓坤话锋一转道:“你这样子倒是像极了本王的王弟,让本王备感亲切。”   袁致听罢,心思翻涌,只得勉强一笑:“谢陈王夸奖,袁致不胜荣幸。”   陈梓坤一略一摆手:“好啦,九王子鞍马劳顿,你们带他好好到驿馆好好休息。”   陈梓坤一声令下,早有专人领着袁致一行人出宫安置。   陈梓坤盯着袁致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之后,她便已打定主意。她朝身案旁的内侍略一示意,内侍便拖长声音长宣一声:“散朝。”临去时,她朝郑喜微微颔首,郑喜心领神会,连忙跟了上来。   陈梓坤一进入书房,便直接了当的对郑喜下令:“本王观袁致此人,性情柔懦,生母身世低微,是颗好用的棋子。你去寻一个合适的女孩子,年纪比袁致稍长,相貌要美,性格外柔内刚,最好机灵聪明一些。让她去接近袁致。其他的事情你看着安排,既不能让袁致太好过,但也不能让他由此而仇恨陈国。”   郑喜会心一笑:“这等小事就交给微臣了,大王放心。”   陈梓坤却意味深长的说道:“这可不是小事,我们要走一步看十步,不止要看到眼前,还要看到几年以后的事。晋国王室素来变化莫测,谁知道这个袁致将来是什么造化呢?”   郑喜闻言不禁一惊,她沉吟片刻,心中已经模模糊糊的明白她所指的是什么了。当下,她神态郑重的拱手说道:“请大王放心。臣明白了。”   陈梓坤豪迈的一摆手:“好。明日本王就要出征了,你多多注意魏晋两国的消息。”   “遵令。”郑喜痛快的答道。   次日上午,朝阳初升不久,一身戎装的陈梓坤在众位将领谋士的簇拥上登上了校场的点将台。八万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在震天动地的鼓声中入阵。鲜红的战旗浩荡春风中猎猎翻飞,如林的戈矛和战甲在初春的阳光下闪烁着冷森森的寒光。周威、程金、朱飞等一帮年轻将士,身披战甲,昂然立于阵前。   陈梓坤立在台上,环视着乌压压的士兵。待鼓声停落,她面色庄重的高声说道:“魏国夺我国土,辱我子民,本王决定吊民伐罪,誓必要夺回国土。本王知道,陈国国弱民穷,但本王知道,我陈国国弱但人不弱;民穷,但志不穷。我国国民自立国以来,无论是面对何种敌人,从未退缩过……”陈梓坤站在台上对陈国的历史侃侃而谈,语气轻重有致,态度亲切得像拉家常一样。   三军将士肃然聆听。最后轰然齐应:“陈国无敌,大王威武!”   陈梓坤面带微笑肃然站立,等这山呼海啸般的齐呼声静下来后,她用那炯炯的目光将众人缓缓扫视一圈,每一个将士都觉得大王好像在看自己。只见她傲然的抬手示意:“本王开始点将!”   “周威,程金”   “末将在。”   ……   当日中午,陈梓坤带领八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向陈魏边境开拨。陈军进攻的第一个目标便是西河。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写了一上午就这么多。 ☆、61第六十一章攻城略地    索超此时也接到了陈王的密令,正在积极筹备攻城事宜。以前索超多是带领他的兄弟们跟金昌骑兵野战,像这种攻城夺寨之战很少有机会参于。陈梓坤也意识到了这些,便提前嘱咐他先好好练习,务必精熟这些大型器械。索超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短处,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在埋头研究。他在兵事本就有天赋,在制作和使用各种军械上常常能举一反三,融会贯通。   攻城一开始,索超命令士兵将几千架云梯,云车,粗绳铁钩、砍刀、大斧等攻城一应器具全部备齐。又命五千名强弓硬弩手开好阵势。   索超披着黑色铁甲立在阵前,大刀一举,高声命令道:“开始!” 他的话音一落,五千名弓弩手便开始万箭齐发,密集箭雨尖利的呼啸着向城楼上倾泻过去。城上的守军不停的回射。双方互有伤亡,惨叫不绝于耳。   “后退五十步,换强弓。关胜马得,你带领弟兄们再射!”一般士兵的射程是五十六步左右,超过这个距离,准头会大大下降。但这两千人常年累月的和东虏骑兵作战,他们的骑射水准被磨练得非常高超。有少部分甚至能开十石硬攻,射程达到二百步。索超之所以最开始没有起用他们,为的就是避嫌。他的这些士兵心直口快,行为粗鲁,有些士兵颇有意见。若是他一上来就用自己的亲信,难免会有人质疑他的公正。   “是老大、不、将军。”关胜和马得来到军中多日仍然改不掉以前的习惯。时不时的窜出些山匪用语。   关胜宛若炸雷的嗓音轰然响起:“杨三,你,给我射那个穿银甲的守将,看见没?”   “好咧。”杨三集中精神,将弓拉满,只听“咻”的一声,一支飞箭如闪电一般射出,紧接着就听见对面箭楼之上有人“啊”的一声惨叫。城楼上的守军急忙还射,但陈军早已后退到射程之外,对方的箭雨对他们根本没有丝毫威胁。   “杨三,许震,你们这几个神射手给我一起射,今日就是要挫伤敌方的士气!”   几人齐声答应,然后一起瞄准拉弓射箭。   “弓弩手退下,上弩车和投石机。”由于路途遥远,而弩车的制作工艺又非常复杂,不像云车云梯可以就地取材当随军制作,所以索超只带了两辆弩车和投石机。   “弓弩手掩护,步兵分为五拨,轮换攻城!”   索超的一道道命令接连发下,高亢尖利的号角声随之响起,战鼓如雷。[].   陈军将士发现,这个索将军打起仗来比他们的太上王还狠。   北路大军在索超的带领下奋力攻城,陈梓坤带着她的八万大军此时已来到了西河。与索超的猛攻强攻不同,陈梓坤采取的则是围困加骚扰性进攻。两人采取不同的攻城方式诚然与性格有关,更多的则是实际情况不同。索超所攻的九原是北方大城,兵精粮足,围困的作用不大。但西河不同,当年魏文王所设西河主要是为了贸易,城防与北部城池相比松弛许多。再加上魏王即位后,一直在心理上藐视陈国,认为陈国不可能主动进攻强大的魏国,西河西关等地的城防被他长期忽视。哪怕是西河太守三番五次的请求朝廷加固城池多运粮草,他也照样不予理睬。   “你们有谁知道西河守将宋景的底细?”陈梓坤坐在帅案前朗声问帐中将士。   众人稍作沉吟,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文杰笑道:“微臣倒是知道一些。”   “说说吧。”   “宋景为人谨慎老成,他的军师宋岩据说很有计谋。我军不可掉以轻心。”   陈梓坤点点头,接着吩咐道:“据本王所知,西河城内粮草不足,各种作战物资欠缺。我军要先消耗他的力量。周威、程金、文杰、朱晃,你们领四路人马分别从四个方向攻城,另外给士兵多佩盾牌,尽可能多的消耗敌军的箭矢。”   “末将遵令。”   西河城内,太守宋景一脸的焦灼的踱着步子。   他沉声问道:“诸位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众位幕僚面面相觑,有的说再次向朝廷求救,有的说赶紧向最近的西关求救。   宋景叹息一声:“本府一个月前三番几次的向朝廷求援,朝中官员再三推诿。等他们层层传到大王案前,西河怕是早丢了。至于西关,他们是自身难保,又怎会发兵救援。”   一旁的宋岩神态平静的看着众人,他捋着山羊胡须,微微一笑道:“大人勿忧,我军尚未到绝境。”   宋景听他话中有话,又素知他一向甚有计谋,便充满期待的看着他说道:“先生有何妙计,快快讲来。”   宋景不慌不忙的将自己的计划和盘说出。   当夜晚间,西河城楼下缒下几十名黑衣人,陈军一发现立即用弓箭射之。一阵如蝗的箭雨过后,守军便将那几十名“黑衣人”赶紧拽回了城内。此后一连几夜都是如此,很快陈军也发现了对方的伎俩。原来是西河守军在用草人借箭。   此后一连数次,城内守军故伎重演。陈军根本不予理睬。   宋岩见火候到了,便让人将草人换成三百勇士,用竹筐下缒到城下。陈军以为对方仍像先前那样想再次借箭,不禁嗤之以鼻。谁知这三百勇士如下山的猛虎一样冲入陈军军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待到陈军回过神来奋力反击时,对方已有数十人逃出了军营向东南方向去了。   受此惊吓,众位将士纷纷聚到陈王帐中,周威和程金朱晃三人更是羞愧难当。   “大王臣等有罪,请我王责罚。”   陈梓坤不置可否的笑笑:“没有人天生会打仗,这次就当对你们的成练了,以后小心就是。”   “多谢大王宽宥。”三人俱有感激不尽。   三人一退下,文杰急忙递上两粒蜡丸,这正是从魏军死士身上搜出来的。   陈梓坤展开细细一读,这两封都是求援信,一封是向西关太守求救,一封是向怀州救援。   她稍一沉吟,吩咐道:“拿下去好好临摹,本王要来个一箭双雕。”   “是。”文杰拿着书信迅速退下。   第二日陈军仍然继续攻城,一波比一波猛烈。西河城岌岌可危,太守宋景愈发焦急。   他睁着赤红的眼睛再次问宋岩:“先生,你说怀州真会发来援兵?”   宋岩面色凝重,笃定的说道:“怀州太守萧昱跟西关太守刘方不同,萧昱为人正直颇有义气又顾全大局,西河虽小,位置却也不是无关紧要,假如被陈军拿下,陈军就有了一个据点,往后再进攻西关和怀州就容易许多。萧昱不会想不到这点。所以只要他能接到大人的急信,定会发兵来救。大人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宋岩所猜没错,四日后,萧昱想尽办法让人给西河送来了一封回信。信中说怀州很快就派兵救援,到时请宋景配合援兵,里外夹击陈军。   宋岩目光微闪,接过书信仔细辨认再三。宋景忙问道:“先生可是怀疑此信有假?”   宋岩神色郑重的点头道:“正是。”   “可是……本府以往跟萧昱通过几次信,此信笔迹无甚差别。”宋岩仍不放心便要来了萧昱以前的信件,再三确认后方才放心。   宋景当晚便点齐八前精兵,作好一切准备,专等怀州援兵来到好里外夹击敌军。   当夜三更时分,宋景正和衣而卧,忽然听见城下一片喧哗。他一个激灵翻身下床。忙令命人前去察看。宋景宋岩等人一起来到箭楼向下俯望,就见城下火把遍野,喊杀四起。在火把的照耀下,众人看到了一面“萧”字大旗,在夜风中猎猎飘展。   宋景一脸激动:“静之(萧昱的字)真英雄也。”他刚要开口下令命八千精兵出城接应,却见宋岩一脸肃然的蹙眉沉思。   “先生?”宋景迟疑的问道。两人几年相处下来,宋景大体能读懂他的表情含义。   “大人还是再等等。黑夜之中看不清真假。不如等天明再做决定。”   宋景一时犹豫不决。   双方仍在激战,陈军已然没有了最初的慌乱,在陈王的指挥下迅速恢复了条不紊的秩序,并开始向援兵发攻。双方力量本就悬殊,萧昱所带领的援军眼看就要被陈军包围。宋景在城楼上看得心惊肉跳,他脸色涨红,袍袖一甩,转身大声吩咐:“点兵出城。进攻陈军!”宋岩刚要开口劝阻,就听宋景沉声说道:“先生不必再说。静之是为救我而来,我若畏敌不出,将来有何面貌见他!天下人又如何看我!”   宋岩看他态度果决,只好无奈的摇摇头说道:“如此,属下有一个请求,请大人不要亲自领兵,和岩一起留守城池,若是有变,我们还有退路。”   宋景想了想只得答应。他命副将杨武为先锋出城作战。   杨武领命带着八千士兵大声呼喊着冲下城去。陈军一见西河守军出城,立即像苍蝇见了血一班蜂拥上来。八千士兵很快就淹没在其中。   宋岩举着火把立在城楼之上凝眸张望,突然,他用拳头使劲捶击着城墙,惨声叫道:“不好了!大人,我们上当了!” ☆、62第六十二章夺取西河    “上当了——”宋岩心痛万分的捶打着城墙,宋景此时也看出了名堂。 城中的八千精兵一出去,原本正在激战的两军突然一起回转过头来合围住西河守军。   “这如何是好?”宋景急得直打转。城中总共才两万多守军,能作战的只有一万多。方才一下子就派出了八前。不救,这八千人根本无生还之理。可是他又拿什么来救?   宋岩低头思索片刻,最后抬头态度坚决的说道:“大人,您一定要坚持住,萧静之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这些人怎么办?”宋景无力的指着城下。   宋岩摇头,,一脸悲壮的说道:“为国尽忠,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   宋景默然良久,最后仰天长叹:“罢了罢了,也许我们最后都得死。不过谁先谁后而已。”宋景脚步踉跄着走下箭楼,他不忍心看着这八千士兵活生生的被敌兵吞噬,索性逃避。   西河城下,正进行着一场极为惨烈的血战。   被困于陈中的杨武等人拼力死战,他们以为,宋大人一定会出兵援助他们。眼看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敌军的包围圈越缩越小,身边的兄弟片片的倒下。最后只剩下了二千多人。仗打到这里,杨武已经明白,宋景是不打算救自己了。他挥舞着大刀,瞪大赤红的双眼,对着城门声嘶力竭的呼喊一声:“宋太守——宋景你是个懦夫——懦夫——”   就在这时,陈军的攻势突然缓和了下来。外围的将士高高举起火把,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接着士兵们自动的散开一条缝隙,杨武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虎目圆睁,瞪着那个火红骏马上的年轻女子。他猜测这人就是传说中的陈王。   一身甲胄的陈梓坤隔着两层士兵,朝杨武等人略一拱手,高声说道:“杨大人英勇无敌,本王及各位将士深为钦佩。”   杨武别过头去,硬邦邦的回了一句:“要杀便杀,废话作甚!”   陈梓坤丝毫不觉尴尬,只听她用轻重有致的声音叹道:“杨大人虽然锋锐无匹,奈何不遇其时,未逢明主。本王围困西河半月,魏王至今不发援兵。杨大人出城死战,宋太守眼睁睁的看着八千将士守血牺牲。”   杨武心中的怨念被她一口道出,他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好。只得以沉默相抗。   陈梓坤接着说道:“或许宋大人以为西河还有希望,他还指望着萧昱来救。 本王实话告诉你,我军原有八万,可是城下却只有四万,其余四万都被本王派出去围攻怀州和西关了。宋大人的希望落空了。”   杨武仍是默然不语。   陈梓坤静静地等着,春夜的冷风飒飒吹过。天色越来越亮,他们已经激战了两个时辰。方才他们凭着一口气拼力死战并不觉得如何,此时骤然停下,只觉得全身疲沓无力。那两千残军期待的看着杨武,只等着他做最后的决定:死或降。   陈梓坤微微一笑,继续游说:“寡人知道众位战士都不是怕死之人,若你们贪生怕死,当初便不敢自告奋勇的出城迎战。你们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是你们的妻儿父母呢?”   这时一个看不清本来面貌的士兵鼓起勇气,带着哭腔喊道:“可是我们若是投降,眼中的父母妻儿也是必死无疑。”   文杰应声接道:“诸位但请放心,我王对外声称将你等全歼,背地里把你们编入陈军营中,等到大王攻下魏国后,说不定你们还能和亲人团聚。”   文杰的声音一落,人群一片寂然。杨武皱着眉头,刚要开口说话。就见那位最先发问的士兵将手中的兵器扔下,跪地投降。其他士兵也有样学样。一起扔下兵器投降。   杨武见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对天长叹一声,哑声说道:“好吧,你们去吧。我杨武独向黄泉!”说完,他将大刀往脖上一横,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身旁的士兵一拥而上,有的夺刀,有的抱腰,及时的阻止他的自刎行为。   陈梓坤了然一笑,随即命令:“休战,将这些战士带回营地歇息。”   全体将士轰然响应。除了巡逻当值的士兵外,其他人有条不紊的的返回军营。   两个时辰后,天色放亮,一轮红日自东方冉冉升起。西河城下的平地上躺着一摞摞尸体,地上血色片片,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仔细看去大部分都是魏军的。城上的守军看得真切,心头不由得升上一股寒意和悲凉。   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写有斗大“陈”字的军旗在风中示威性的舒展着。   陈军经过半夜休整用过战饭,继续攻打西河城。   由于昨夜一战的震慑再加上怀州援兵迟迟不到,西河守军已经没了前日的斗志。周威见状便令弓弩手往城里齐射劝降书,一步步瓦解魏军的斗志。   另一边,在怀州到西河的必经之路上。陈梓坤正带着两万骑兵和一万步兵正耐心的等待着萧昱。昨夜她在此设下伏击,狡猾的萧昱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本来准备发兵的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改成小股骑兵先出来试探。更可恶的是,他竟然事先在陈军的伏击之地的树林中埋上猛火油(石油),然后命士兵齐射火矢,若非有士兵及时发现,陈军昨晚必要损兵折将。基于此,陈梓坤万万不敢对此人掉以轻心,因此,她将围攻西河的事情交由周威和程金复杂。自己带着文杰和朱晃等人在此迎战萧昱。   不多时,西北方向烟尘滚滚,蹄声隆隆。萧昱带着两万援兵如疾风骤雨一般的赶来。   陈梓坤勒马而望,她的目光落在敌军中央一名银盔素甲的儒将身上,她出声询问:“此人可是萧昱。”   文杰点头:“正是他。”   正在这时,中军云车的令旗一挥,正在急速前进的士兵骤然停下,步伐竟然丝毫不乱。陈梓坤瞭望着魏军肃整的军容,不禁暗暗点头。   令旗再次一挥,接着,号角长鸣。魏军逐步散开,形成整齐的长形陈势,步兵居中,骑兵则分布在两翼。整个队形宛如一条长蛇。   陈梓坤侧头问文杰:“一字长蛇阵?”文杰肃然点头。陈梓坤自信的笑笑,这些阵势她也知晓不少,而且还专门命士兵操练过。今日正好试试威力如何。   长蛇陈攻势相当凌厉,而且队形灵活,攻其首,则蛇尾卷击。攻其尾,则蛇头咬来。   陈梓坤命人驾起楼车,她下马上车,对文杰说道:“一会儿看我令旗行事,我举旗你发令,必要之时可以带兵策应。”文杰神色郑重的点头答应。   陈梓坤一登上云车,便命人挥动令旗。   文杰高声命令:“步骑协同,五人一队,攻击敌军两翼。”命令一下,陈军便如两股潮水一般敌军两翼蜂拥杀去。这正是破长蛇陈的关键,限制两侧机动兵力,致其首尾不能相顾。陈军冲入敌阵一阵猛烈厮杀。就在这时,魏军中军的令旗再起变化,就见长蛇阵形开始慢慢向中间凸出。一字形变成了半圆形。这叫巨蛇打打挺,又称为长蛇收盘。长蛇阵一旦遇到强烈攻击便会采取守势,慢慢地将敌军圈住,再一点点的消耗蚕食。   与此同时,陈军的令旗也随之一变。文杰立即高声命令:“朱晃,我们兵分两路,杀向中间!”说完,她一马当先,带领三千精骑冲向阵形中间,奋力砍杀。朱晃也随即赶来。中央陈形正是一字长蛇阵的陈胆,机变能力也最强。所以文杰和朱晃打得十分吃力。陈梓坤在云车之上看得十分清楚,破阵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陈军要么将对方斩为四段,破其阵形,要么就被对方反噬。她迅速走下云车,歙命令身边的三百亲卫:“走,随本王杀入敌军中军,夺他帅旗。”   三百士兵轰然响应:“遵令。”   陈梓坤翻身下马,举剑一直冲敌阵而去。   萧昱正面色肃然的指挥士兵突围,突听得身旁的亲卫士兵一阵哗然。他一侧脸便见数百红色铁骑如虎似虎的朝中军扑来。   他脸色微变,沉声命令:“迎战!”   萧昱身边也有二百多名亲卫,但是他的卫队跟陈梓坤的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两方甫一交手,陈梓坤和她的卫队就如狼入羊群一般。   交战中的陈魏两军也到了紧要关头,陈军虽没有了令旗指挥,但有文杰临场督战,根本未受影响。魏军没了中枢指挥,就像蛇了没了脑袋一样,开始乱打乱撞。本已缩紧的阵势,一点一点的被陈军撕开。   突然,萧昱一声长哨。紧接着,一队黑衣骑兵直接向正在厮杀的战场奔来,黑衣骑兵一路掩护着萧昱且退且战。陈梓坤还想再追,亲兵队长陈剑急忙拦下:“大王不可再涉险。”陈梓坤从善如流的点点头,不再穷追。   萧昱一杀出重围,魏军立即又有了主心骨,顿时士气大振。奋死拼杀突围。   陈梓坤也不想再缠战,忙命人鸣金收兵。魏军大败而逃。   “大王——”文杰喘着粗气冲陈梓坤拱拱手,一脸愧疚。   陈梓坤和气的一笑:“无妨,萧昱此人精熟阵法,而我军以前只草草操练过几回。大败敌军已是不错了。”   文杰心中稍定。感激的冲陈梓坤一笑。   陈梓坤突然想起了什么,蹙着眉头说道:“萧昱这人可是萧舜钦一族的?”   文杰稍一沉吟,突然一拍脑袋道:“大王稍等。”说完,她自袖子掏出一只锦囊,当众打开一看,然后抬头灿然一笑:“先生在我们即将出发时,曾给我两只锦囊。他说若是将来大王久攻怀州不下,就让我转告大王说,他有办法劝降怀州守将。微臣本来是想等到攻打怀州时再拿出来,如今大王见问,臣只好提前拿出来了。“   陈梓坤苦笑不得,她稍做思索挥手说道:“既然他如此处心积虑的想跟来,你就派人将他接来吧。”    ☆、63第六十三章占领西关    陈梓坤出征时之所以没带上萧舜钦,主要是因为他身体太弱,经不起长途跋涉,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不过现在看他对文杰的安排,他是打定主意要来的。算了,就给他一个面子派人去接吧。陈梓坤吩咐完毕,立即把这事抛到了脑后。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西河、西关和怀州三城成犄角之势,其中经营最好,最有实力的便是怀州。萧昱两年前接管怀州后便开始屯田招兵,实行兵农合一政策。怀州城内的民壮闲时种田,战时即上战场。再加上他会练兵布阵,又治理有方。怀州城仅仅两年就繁荣起来。城墙高大结实,精兵粮足。萧昱和胆小怯懦的西关太守刘方不同,经过方才一战,陈梓坤更加确认怀州城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擂鼓聚将。”陈梓坤断然命令。   聚将鼓一想,将士们迅速会集到陈梓坤周围。   她环视四周,飞速下令:“现在兵分两路,本王带领一万步兵,前去攻打西关;文杰带领步骑两万,去截击萧昱,以防他背后袭击。”   朱晃忍不住插嘴:“一万步兵攻城是不是太少了?”   陈梓坤微微一笑:“不少,西关比西河还好对付,另外,朱晃你速去西河城下把杨武和两千降兵带来。再将冲车、云车、投石机等一应攻城器械全部带来。”   “遵令。”朱晃带着他的亲卫跨上战马飞驰而去。   西河距离西关并不太远,半个时辰后,朱晃便带着杨武和两千降兵折回。文杰这边也已经列好阵势,准备妥当。两路人马分道扬镳。   陈梓坤策马扬鞭,带着一万两千步军隆隆压向西关城。西关太守刘方这些日子一直胆战心惊夜不能寐,救援书信不知写了多少封出去。他本以为陈军正好还要在西河耗上一些时日,没想到这么快就向自己下手。得到斥候禀报,刘方当下聚集幕僚,把城中的四千守军全部压上。各种弓箭硬弩,滚木擂石备好。   半个时辰后,立在箭楼的西关守军便看到了远方原野之上的大队人马,那一面四丈多高的红色大旗在呼啸的春风中耀武扬威一般的招展着。   陈梓坤故意让士兵排得很开,远远望去,黑压压密匝匝一片。再加上冲车云梯楼车,遮天蔽日的旌旗,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果然这种杀气腾腾的气势令西关城楼的四千守军大惊失色。太守刘方更是额头沁汗,腿脚发软。   陈梓坤一到城下,废话不说。长剑往空中一举,高声命令:“攻城!”   她的命令一下,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咚咚响动起来,尖利的号角声划破长空,直刺得人耳膜发疼。   全体士兵一起攻城,如雨的箭矢倾泻到箭楼之上,压得城头的守军抬不起头来。接着是巨大的冲车开始猛烈撞击着城门。   “快,放滚木擂石——”刘方吓得面无人色,嘶哑着嗓子急切的吩咐着。   “轰隆隆”一阵巨响,无数的滚木擂石向下投去。只有少部分陈军不幸被砸,大部分的士兵都躲在楼车之下安然无恙。   “咣咣——”城门在陈军猛烈的撞击下开始摇摇欲晃,即将碎裂。   刘方怒目圆睁声嘶力竭的高喊:“顶住,一定要顶住——援军马上就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梓坤令旗一挥,命令士兵停止攻城。   城上的守军一阵发愣,不知对方为何突然停下。   陈梓坤笑着看着杨武,遥遥一拱手道:“麻烦杨将军去和刘太守叙叙旧。”说完,她的手一挥,早有将士领着三千降兵开列到阵前。   杨武明白陈王是想让自己劝降刘方,他虽然不愿,但也无可奈何。他面带愧色的登上高高的楼车,朝刘方略一拱手,沉声说道:“刘大人可曾认得末将?”刘方惊魂稍定,凝眸一看,不禁面色大变。西关和西河相距不远,两方常有来往。这个杨武他自然是见过的。   他看看杨武再看看城下的二千魏军,顿时一股凉气从后背升起,他结结巴巴的问道:“宋大人也打算投降吗?”   杨武虽然恼怒宋景的见死不救,但他此时并不想抹黑宋大人,只得垂首说道:“目前还没有投降。”   “哦哦——”刘方一时之间不知该接什么话好。杨武再次一拱手,默默地下了楼车。   这时,陈军的一名将领粗着嗓门向城头高喊:“刘大人,我们大王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若再不降,我军继续攻城。”喊完,他又凶神恶煞的补充一句:“顽抗者,城破后,屠城——”刘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陈军喊完话后,陈梓坤便命令士兵收兵,饱餐战饭。   等到陈军用完战饭,就见西关城头垂下一条白布,刘方立在城头,命人高声叫喊:“我等愿降。请大王放过城中百姓。”   刚才那名喊话的将士再次出声:“打开城门,城中官员一律出城,士兵将兵器扔下来。”   “是。”刘方苦着脸答应。   城上的守军噼里啪啦的往城下扔兵器,扔毕,刘方带着城中的一干官员小心翼翼的出城。   陈梓坤纵马过来,朝刘方等人说道:“刘大人真是深明大义,本王以后必不会亏待大人。”   刘方晃动关肥胖的身躯,向着陈梓坤一躬到底,战战兢兢的说道:“多谢大王,请我王入城。”   “好!”陈梓坤傲然一笑,在亲卫和各位将士的簇拥下进了西关城。城外的陈军一半留在城外一半随她入城。   陈梓坤当下便命人清点府库人口,将财货和降官装车运回陈国。然后再将国内的官员带到这里接管城池。   西关太守刘方投降的消息很快便像风一样传了出去。西河百姓听后,不禁越发惶然无措。   宋景得知这个消息后,再次找来宋岩商议。   他在书房里不停的踱着步子,不解的问道:“陈军为何不先攻西关,却来攻我西河?”   宋岩长出了一口气,慢慢答道:“刘方贪生怕死,胆小懦弱。陈军先攻西河,刘方定会无动于衷,若先攻西关,大人却不会坐视不管。看来陈国此战,早就做好了准备。而大王却是一直轻视陈国,我等再三上书,仍是不肯发兵。唉……”   陈梓坤攻下西关之后,除了留下少量骑兵牵制萧昱外,便集中兵力向西河发动猛攻。西河城再度岌岌可危。   耀眼的阳光下,西河城外漫山遍野的士兵像一股决堤的洪流一般从四面城下涌来。像以前一样,上千架云梯,数百辆云车,冲车一起用上。攻势是前所未有的凌厉和猛烈。   西河城内的弓箭几乎消耗殆尽,城中弓箭日夜不停的赶工,但仍赶不上守军迅速的消耗。   一番猛烈的攻击后,陈梓坤采用和攻打西河一样,让刘方带着他的降兵上来劝降。   宋景生平最看不惯这等贪生怕死的懦弱之辈。   他立在城头之上,义正词严的大声谴责道:“刘方,你身为朝廷命官一城守将,竟然为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而献城投降,你这等懦弱无耻之徒,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你先王和刘家的列祖列宗!”   刘方冷冷一笑,亦高声回应道:“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当今魏王不顾先王遗训,穷兵黩武,横征暴敛。陈王大兴义兵,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我降陈实是顺应天道。”   “好好,你是顺应天道。“宋景怒极反笑。   刘方接着大声说道:“我刘方不像你宋景,为了一已私名,竟然不顾全城百姓的死活。你倒是有脸见宋家列祖列宗了,可是你有脸面对全城百姓吗?”   “你……你给我住口!一个懦弱无耻之人竟然为自己寻找借口!”   ……   两人一个城上一个城下,争吵得激烈非常。   陈梓坤坐在中军帐中,听着士兵的禀报,不禁一笑,这个刘方打仗不行,嘴皮子倒是挺利落。   刘方劝降不成,反遭了一顿奚落,当下气哼哼的回营向陈梓坤禀报。   “大王,宋景这人性格顽固,不识时务,微臣实在劝不了他。臣有负大王重托。”陈梓坤毫不介意的笑笑,虚手一扶,道:“没关系,既然他不识时务,看来本王只能硬攻了。只是可惜了城中的百姓。”   刘方小眯缝眼滴溜一转,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大王臣倒是有一个办法。”   “哦,刘卿家快快讲来。”   “西河城的西北角处,去年曾坍塌过,后来宋景派人修护,但那墙修得很不结实。”   陈梓坤心中一阵欢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大人如何得知那墙不结实?”   刘方干干的一笑:“……大王,负责修墙的人是微臣妻弟的连襟,那人中饱私囊,偷工减料。那人在醉酒时曾和臣的妻弟无意中提过这事。”   “哈哈,好好。此事若成,大人便是立了大功。”   陈梓坤当下便命令道:“传周威程金进帐议事。”刘方一听要议事,连忙拱手告退。   陈梓坤却笑吟吟的拦住他:“无妨,刘卿家又不是外人,无需回避。”刘方这话,不禁心花怒放。   周威和程金一起大步入帐:“大王,末将在。”   “精中兵力猛攻西门。用巨木冲车猛撞西北角处的城墙。”   “遵令。”   陈梓坤吩咐完毕,又朝刘方一笑:“刘卿家随本王前去观看。”   “微臣遵令。”    ☆、64第六十四章共商长策      陈军士兵留下几前士兵分别守住其他三门,陈梓坤带领剩下的士兵猛攻西门。刘方指了大概的位置,士兵便开始攻城了。   只见他们他们十人一组抬着巨大的圆木猛烈撞击西北角的城墙。城上的守军继续往下扔着滚木擂石。陈军的五千弓弩手一起万箭齐发,直压得守军无法抬头。饶是如此,陈军仍旧死伤不少。   “咚咚——”剧烈的撞击震得地面都似乎在抖动。   经过一番连续不断的撞击,西北角处的那段城墙渐渐地开始有了缝隙。   周威高声命令:“换班,继续撞!”   墙面的缝隙越扩越大,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墙体轰然倒塌。城上守军不由得目瞪口呆,他们万万没想到城墙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还没等对方回过神来,陈军便兴奋的大叫着蜂拥而入。   陈梓坤一脸肃然的吩咐周威:“你要晓谕三军将士,必须对城中百姓秋毫无犯,若有违犯军律者,定斩不饶。”   “末将遵令。”周威朗声答应。   朱晃程金等人带兵封住各个城门,周威率先冲入城中,陈梓坤带着亲兵卫队压后。   城中尚有几千守军,双方自然免不了又要一番厮杀。无论是在兵力上还是战力上,陈军都具有压倒性的优势,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   陈梓坤一行人没走多远,便听见一阵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和兵戈相撞声。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随着浩浩春风迎面扑来,让绕是闻惯了这种味道的陈梓坤也有一阵不适。   又走了一会儿,西河城的官衙已经遥遥在望。官衙前方的空地上,围着一圈又一圈的士兵,众人一见陈王驾临,急忙闪出一条道来。周威上前,肃然请示:“大王,城中顽抗的守军已经伏诛,府库也已上封上。其他官员也已束手就擒。只有这个人,末将不知道该不该杀。”   陈梓坤随着周威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空地中央立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血迹的中年男子。他正高举着一把长剑胡乱挥砍。他的四周躺着几十具尸体,不知是陈军还是魏军。   陈梓坤凝目注视着,态度恭敬的说道:“宋大人,你已经尽了力了。你我虽我敌手,但本王却敬你是一条好汉。还请大人念在家中妻儿老小的面上,念在全城百姓的面上,别再顽抗了。”   “哈哈——”宋景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陈梓坤。四周的士兵紧握着手中的刀剑,警惕的防备着,只等大王一声令下就扑上去将他砍为肉酱。   宋景讽刺的一笑,然后仰天长叹:“我宋家累世清白,我宋景断不会投降蛮夷小国。”说完,他慨然举剑,面东而立,只听得“扑哧”一声,利剑划破脖颈,汩汩的鲜血,像涓涓细流一样流躺在脚下的青砖之上。扑通一声,宋景的尸身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士兵的喊杀声议论声突然一下子沉寂了。众人面色复杂的看着眼前那地上的死尸。   “大人——”就在这时,一声嘶喊传了过来。被五花大绑的宋岩,拼命挣脱士兵的钳制,跌跌撞撞的向宋景的尸身扑去。   “大人,是宋岩无能拖累了大人……”宋岩以头触地,痛哭失声。陈梓坤闭目片刻,缓缓走上前来,对宋岩说道:“你等都尽了力了,奈何天不佑魏国,你们何愧之有!”宋岩哭声仍未停止。   陈梓坤继续说道:“宋大人的家眷,本王善待宋大人的家眷。”   “家眷?”宋岩闻言凄然的笑了起来,“大人在城破之时就将已家眷全部杀死了。大王要如何善待?”   周围的人闻之不禁一惊,陈梓坤摇摇头,这是一个既可悲又可敬的人。   “罢了,周威你安排人手厚葬宋大人和他的家人。”陈梓坤语气萧索的吩咐道。   “末将遵令。”   和接收西关城一样,陈梓坤仍命人清点府库和城中人口,收拢零星士兵,然后将城中的财物书册等物装车运往易州,等国内的官员来接收管理。西河以前就是主管陈魏两国贸易的城市。所余财物比西关多了数倍。一队队牛车驴车渐次出城,陈国的士兵不由得一脸兴奋,魏国和百姓和士兵则是一脸的黯然。   整顿完毕后,陈梓坤坐在宋景的书房中,听着各地传来的战报。   先是魏晋边境,晋军已经打败了魏军,晋王御驾亲征,带领二十万大军从南路向魏国进发。苏放和朱宁见河津对晋国已经没了牵制作用,随即变佯攻为真攻,已于两日前重新夺回河津三城。捷报接二连三的传到国内,陈国朝野一片欢腾。   再就是北路军报。索超已经舀下了魏国北部重镇上九原城。目前正在进攻第二重镇上云中。   陈梓坤一边等待陈国官员来接收城池,一边派人悄悄打探消息,她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怀州城。怀州城固若金汤又兵精粮足,而且萧昱这人也极难对付。她必须要好好筹划一番。   就在陈梓坤整军备战之时,却听人禀报说萧舜钦已经带着一干官员入城来了。   她不禁一阵愣怔,这也太快了。尽管如此,陈梓坤仍是笑了迎了出去。   她刚出书房,就见萧舜钦已经和抬脚走了府衙后院。   两人的目光在中途不期而遇。   陈梓坤略一打量,就见萧舜钦身披一件白色披风,身着一袭雨过天青色的儒生夹袍。面上虽带有倦色,却并不像常人那样显得风尘仆仆。   萧舜钦也在打量着陈梓坤,只是他的眼神不像她那样无遮无拦。他只觉得她的身上似乎又多了一些什么东西。那双深邃的凤眸恍若两弘秋水一般,既明亮动人又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她的身躯修长健壮,站在那里,犹如一棵挺拔的白杨。   “先生来得好快。”陈梓坤倚着门框笑着寒暄道。   萧舜钦款款步入书房,淡然说道:“听闻大王连夺两城,臣怕城内没有吏员料理琐务,便日夜兼程赶来。”   陈梓坤脸上笑意不改,话语却是毫不客气:“夺取西河的战报,本王三日前刚发出去,先生如何能在陈国时便已得知?”   萧舜钦语气凝滞了片刻,说道:“……臣早已料定大王一定会成功,提先预备下了。”   谁知陈梓坤眉毛微扬,却是步步紧逼:“本王派去的人出发不到五日,就算是日夜兼程,来回也需要六天,先生今日能到,怕是提早出发了吧。”   萧舜钦被她堵得无言以对,一时之间,既好气又好笑。   他面色一凝,冷声说道:“大王若是不想见到微臣,微臣明日再日夜兼程的回去。”   陈梓坤看他似乎已处在崩溃边缘,连忙放软词锋,温和的笑道:“刚才全是玩笑,萧卿家莫要见怪。”萧舜钦憋了一口气在心里,想出又出不得,只得继续憋着。   陈梓坤随即又绽颜一笑:“萧卿家有时候就是太过严肃,偏偏本王诙谐风趣。唉……”   萧舜钦抓住这个话头立即反击道:“微臣从未体会到大王的风趣诙谐,相反臣常常觉得哭笑不得。”   陈梓坤倒也没觉尴尬,微微一笑:“本王的风趣不是什么人都能领会的,寸有所短,先生无须放在心上。来,本王正有事要请教先生。”   萧舜钦只得放开这个话题,随她进入书房。   两人落座后,陈梓坤一改方才的谈笑风生,神情端肃的问道:“如今晋国已经变守为攻,目下已经开始攻入魏地,先生不知有何看法?”   萧舜钦不答反问道:“请问大王原来的决策是什么?”   陈梓坤稍一沉吟便将原先的计划娓娓道来:“一是让苏放再度出使晋国,重申以前订的盟约,晋国从南路进攻魏国,陈国从中路和北路攻魏,最后两国一起会师大梁,共同分魏。二是本王想让索超攻下云中之后一路从山地往南,与本王会师安州,两军并力向东。”   萧舜钦听罢,思索半晌,最后缓缓点头道:“大体没错。不过,臣建议让索超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袭扰魏国北部,一路秘密南进,这下可以分散魏国援军。魏国不像陈国,它号称甲兵百万。臣估计魏王此次至少会派来四十万援军。索超分兵,便可以分担一些压力。另外,臣建议大王再派一能方善辩的使者出使林胡楼烦,和他们约定共同伐魏。”   陈梓坤迟疑着说道:“上次崔相历经千辛出使两地,结果并不如人意。”   萧舜钦轻轻一笑:“此一时彼一时也。当时魏国强大,陈晋两国并没有联盟攻魏,他们畏葸不前也在情理之中。但这次却大大不同。”   陈梓坤心悦诚服的点头:“这倒是。本王这就下令命使者前去两地活动。”   两人商议完正事,萧舜钦突然想起了什么,当下伸手入怀,掏出一封信递给陈梓坤:“这是太上王和太后托臣带来的信。”   “哦。”陈梓坤心中一喜,迫不及待的接过来当场拆开来看。母亲写的信简练而充满温情,无非是嘱咐她要好好注意身体,不必担心国内之事等等。父亲的信却是让人如轻雷轰顶,只见上面张牙舞爪的写道:“好好打仗,注意身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女兵。实在不行,记得为父。还有,那两人都去了,你顺便考察考察。回来告诉我表现,为父评分,一锤定音——别忘了,你今年十七了!”    ☆、65第六十五章积极备战    陈梓坤哭笑不得,她真的拿这人不着调的父亲没办法。 她有人在面前,她面上故作淡然的说道:“多谢先生捎信给本王,唉,父王和母后十分担忧前方的战事,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萧舜钦的嘴角一扬,眼中笑意满满。毕竟他曾经领略过太上王那“自成一家”的文采。   他似笑非笑,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太上王的诗词文章独具一格,想当初在阳平关时他还曾经亲自教导微臣怎样写诗。”   “嗯。”陈梓坤心头一跳,这事她怎么不知道?父亲到底还做到多少乌龙事?想到这里她暗暗握了下拳头。她回去一定找母亲好好说道说道,让她拘管一下父亲。萧舜钦将她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像和煦的春风一般。   陈梓坤觉得有些刺眼,她从容的收起信件,清清嗓子话锋一转道:“国内可有什么大事?”   萧舜钦也随之敛起笑容,正色答道:“没有。国内一切都好,秦相和崔相统领朝政,百官各司其职。百姓正在春耕。”陈梓坤满意的点点头。   萧舜钦思索有顷接着说道:“臣正要请示大王一件事。”   陈梓坤神情和悦的摆摆手:“说吧。”   “是关于接管西河西关两城的事情,臣的打算是五年之内两城仍行魏法。还要减免四成粮赋,补发农具,若要征兵也是以自愿为原则。”   陈梓坤看了他一眼,出声赞道:“先生果然大才,此法甚好。毕竟魏陈两国律法大为不同,若是陡然全变,民众必定抵触。只要把庶民稳住了,那些妄图兴风作浪的人也就翻不起大浪来。”   “还有,”陈梓坤又补充了一句:“可以这样:两城仍行魏法,但细微处可用陈法,特别是那些跟百姓息息相关的,比如废除无偿劳役,百姓可监督官府,官学减免一半学费等几处可先行用上。其他的每年改上两条,我们就来个文火细炖,慢慢化入。先生可召集各位吏员,好好商讨下,定个总章法,先在两城试行,若是可行,以后所攻城池就依照此法。”   萧舜钦肃然点头,他想了想又递上自己这几日构思的治郡方略。 陈梓坤面带微笑一边说话一边随意伸手一接,不想动作猛了些,一不小心抓住了萧舜钦的手指,萧舜钦脸色一僵,连忙飞快的抽回手来。陈梓坤微微一怔,旋即轻轻一笑没再说话。萧舜钦的眼中闪过一丝窘迫,他低头拱手说道:“大王慢慢看,臣告退。”   陈梓坤略一颔首,清声说道:“先生的手很凉,怕是体内有寒,当好好调理才是。”   “……”   萧舜钦脸上一阵尴尬。这次轮到陈梓坤眉眼弯弯,谁让他方才拿父亲的事揶揄自己,有仇她当场就报。   “告辞。”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他心神稍定,缓缓说道:“……多谢大王。”说罢,他转身快步离去。相较于往日的从容不迫的步伐他此刻竟有一丝逃窜的意味。   陈梓坤盯着他的背影,心中恍惚片刻,旋即又转移到正事上来。西关和西河相较而言很容易攻下,接下来的怀州,定州,雄州等地都是咯牙的骨头,还有即将到来的四十万援军。陈军很可能要面临一场场恶战。这些她要一一细心筹划,反复推敲。   她这厢在紧张的筹划,拟定战法。远在北部边境的索超此时正在检阅刚刚成军的骑兵。   北原城外的原野上,旌旗招展,喊声震天,陈军的五万铁骑列成整齐的阵势。索超骑着一匹汗血宝马在阵前来回巡视。他一扬手,响彻云霄的喊声猛地停下,全场除了马蹄扣地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   索超环行一圈之后,满意的点头,他简洁明了的说道:“经过这段时日的短训,多数步军已经能跨马。但时间紧急,你们的骑术要边打边练。留下步军两万守城,其余的给我一起东进!前去攻打云中!”   全体士兵一起举刀,场上了发出了气壮山河的呼喊:“大陈威武,百战百胜。”   索超大手一挥:“别来这些虚的,等咱们百胜之后,让敌军去喊。”   “还有,各位将领有什么事,现场禀报。都给我快点!”   “是。”十二名大将拍马出列。   杨四率先开口:“大将军,骑兵虽然大体训成,可是这些战马有不少是驽马老马,以前都是运粮拉车的,若是上战场势必会影响战力。末将请大将军示下。”   索超眉头一皱,向陈王索要?不能,陈国的国力他看得很清楚。国内的军马被他们两队军马几乎全部分走。这马必须要有,但又不能向伸手要。怎么办?   思索片刻之后,他嘴唇一抿,断然下令:“关胜,杨四,你们带领五千精锐,绕道漠南向蒙古人借马。”   “这……”两人面面相觑,索超口中的借就是抢的意思。不是他们不想抢,而是时机不对啊。   索超见他们面带犹豫,剑眉一挑,冷声说道:“怕什么?尽管去抢,出了事有我兜着。你们想办法给几千套魏兵的衣裳,让他们找魏人算帐去。”   杨四又问道:“将军,这事要不要先请示大王。”   提到陈梓坤,索超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又严肃而笃定的说道:“不必,只要能把马抢来,她比谁都高兴。”   “……是。”   索超再下命令:“关胜杨四,你们速去准备,其他人给我继续操练。”吩咐完毕,他骑马扬长而去。   索超一走,陈军立即活泛起来。一听说要去漠南抢马,他们不禁跃跃欲试。这蒙古人跟东虏一样可恶,每年都要骚扰大梁边境,掳走财物妇女无数。一直被他们抢,这次情势一颠倒,人人都争着去。   关胜看着场上几万双发亮的狼眼,下巴一抬,高声说道:“想去,可以。你们都看好,得有这样的本事!杨四,命弟兄们操演给他们看——”   杨四高声答应,当下从队伍中挑出了三十人,然后又命三百人赶着猪羊,在校场的另一端。只听他一声令下,这三十人就像入了羊群的饿狼一般,风驰电掣的冲入营中,放开了绳索的猪羊惊惶失措的撒蹄乱跑,那三十名骑兵一边飞驰一边迅速伏下腰,极为熟练的抓起羊或是猪,然后又飞快的捆好,有的抓不着牲畜索性扛了人上马,校场上一阵鸡飞狗跳,不大一会儿,三十名战士全部满载而归。   杨四指指那三十名骑手,抬抬下巴说道:“看清楚没,谁有他们这样的本事就来报名。没有的给我继续练,下回再报名!”   “是。”士兵们参差不齐的回应着。大多数人已经开始打退堂鼓。接下来便是报名选拔。   索超也不管场上如何沸腾热闹。他此时正在帐中研读兵书。在他出发的前一晚,陈梓坤宣他入宫,郑重的赠送了他一套兵书和史书,她和颜悦色的说道:“将军武艺高强,锋锐无匹。但将军若是仅限于此,只能成为猛将而不能成为大将、名将。为将者既要知古今,又要会为人处世。现本王将这两套书赠于将军,将军已有数年实战经验,又有兵学天赋,学起来定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当时,索超颇有些不以为然。像大多数识字不多的莽夫一样,他面对书本和读书人时有一种既自卑又自傲的情绪。他觉得打仗需要的就是勇敢和不怕死。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什么计谋都是虚的。   不过,后来在慢长而寂寞的征途中,他闲着无聊便打开了那套书。有了之前的实战经验打底,他对兵书理解起来一点也不费劲。这也燃起了他的自信。如今他一有空便自己研读兵法,遇到不太理解的地方,他会虚心向军务司马请教。渐渐地,他觉得自己打仗的思路开阔起来。他也领悟到,战场不仅仅是流血牺牲,不仅仅是真刀真枪的拼命杀敌。很多时候决定战争成败的还有邦交有时局有谋略。他开始学着思索天下局势,揣摩陈国朝中的各色同僚,以及他的君王。   索超正在思索,忽听得帐外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关胜进来禀道:“将军,五千人已经挑选好了。”   索超收起兵书,肃然点头:“好,让杨四前去借马。你为开路先锋,带领五千铁骑前去探路,沿路扫清驻军,打过便打,打不过就先放下。等主力部队压上。”   “末将遵令。”    ☆、66第六十六章兵临城下    西关西河已破,接下来要攻打的就是怀州城。 陈梓坤召回文杰周威朱晃等人共议军情。   文杰问道:“大王何不召先生来共商议我大事?能劝降萧昱也不定。”   陈梓坤笑着摇头:“萧昱的眷属族人都在大梁,而且怀州墙厚城高,兵精粮足,根本没到走投无路之时,这时去劝降多半不会成功。等本王把他打残打怕了,无路可退时再让他去劝。”   众人听了低头一想,不禁点头赞道:“大王言之极当。”   “下面,我们来商议一下这仗如何打法?”   周威先说道:“大王,臣这几日派出大量斥候前去怀州四周打探情况。据探马所报,怀州城中至少有六万成兵。”   他的话一落,文杰就断然否决:“不可能,纵然怀州城再大,也不可能养得起那么多士兵?据我估计最多三万!”   周威脸色涨红急忙辩解道:“确实如此,不信大王明白对战时便可得知。”   文杰还想再说什么,陈梓坤用眼神制止了他。她接着说道:“这个先放下,有多少守军,明日两军开战时一看便知。咱们接着再议。”   朱晃想了一会儿,道:“那萧昱精通陈法,明日开战,肯定还做故伎重演。臣有些担心……”朱晃以前也曾跟他父亲去军在历练过。他所见过的阵仗都是硬碰硬,对于这些稀奇古怪的打法,他一向是不屑的。但上次见识过一字长蛇阵的威力后,他多少有些惊惶。他听文杰和大王讨论时得知,这个阵势还算是简单的。还有很多陈法,一般人都破解不了。   陈梓坤知道他的恐惧,冲他温和的一笑,说道:“朱将军无须担忧,本王幼年时曾习过几年兵学,比阵法略知一二,何况还有萧先生在此,别忘了,他也同亲出自萧家。”   此话一出,众人的心不觉安定下来。陈梓坤暗暗叹息,这几个人跟老一辈相比,还差了许多火候。但是她目前也没有更好的人可用,也只好这样。   陈梓坤用鼓励的眼环视众人,朗声说道:“众位还有什么想法都一并说出来吧。”   几人一起沉默,最后齐声拱手说道:“请大王下令。”   陈梓坤微微抬起手,缓缓说道:“既然诸位无异议,本王这就开始下令。”   陈梓坤起身,立在帅案前,开始发号施令。   “程金,朱晃。”   “末将在。”   “你二人为先锋,率两万精骑,先去怀州城下挑战萧昱。”   “遵令。”   “文杰。 ”   “在。”   “你令一万精兵,居中策应,驰援各方。”   “遵令。”   “周威和本王带领步骑两万压后。”   ……   陈梓坤领着众将从军帐出来时,就见萧舜钦正立在帐后耐心等候。他一见陈梓坤出来,连忙迎上来,恭声说道:“参见大王。”陈梓坤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打了个转,态度和煦的说道:“本王打算明日进攻怀州,先生可有什么看法?”   萧舜钦沉思半晌,最后摇头道:“大王既然已经调度好了,臣不便多言。臣仍然要提醒大王一句,萧昱用兵狡诈多变,大王明日一定要小心提防。”   陈梓坤从善如流:“好,本王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臣恳请明日决战时,带上微臣。”   “这……”陈梓坤无奈的看着他。   萧舜钦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他的嘴角紧抿着,神色坚毅的说道:“微臣也曾习过骑术。”   “哦,那好吧。”陈梓坤平平淡淡的接了一句。   次日上午,陈军三军将士饱餐战饭,列好阵势便浩浩荡荡的向怀州城隆隆开去。旌旗猎猎,蹄声如雷。   萧昱站在城头,凝眸望着城外遮天蔽日的烟尘。对身边的侍卫冷声吩咐道:“继续环城阅兵。”   当陈军的大队人马来到怀州城下时,便发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现象。就见怀州的魏军像是不知道大军来攻似的,一队队人马从容不迫的环城而走。   周威拍马来到陈梓坤面前,低声说道:“大王请看,魏军至少有六万人,这些士兵的服饰不同,那些探子隐在周围整整装了三遍,应该不会有错。”   “哦。”陈梓坤不置可否。她端坐高头大马之下,手搭凉棚,仔细的盯着一队队绕城而行的魏军。突然,她灿然一笑:“你们可曾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众人茫然的摇头。   陈梓坤遥遥一指:“喏,看见没,这个大眼睛小胡子的男子已经从这里走了三遍了。他以为他换了衣服,本王就认不出来了吗?”   众人微微瞠目,旋即便明白了这是萧昱在故弄玄虚。   周威一脸窘迫:“大王好眼力,臣惭愧至极。”   陈梓坤清声鼓励道:“没事,以后小心谨慎些就是。侦探军情时,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和细节。我等经历得太少,只能慢慢研习。既不能妄自菲薄也不可骄傲自大。”   周威和朱晃等人一起轰然响应:“多谢大王教诲。”   陈梓坤笑声十分亲切:“好了,教诲不敢当,我们君臣是同龄,本王比你们高明不了多少,方才所言,与诸君共勉而已。”周威松了一口气,心悦诚服的点点头。   陈梓坤也不急,她静静地等萧昱表演完毕。怀州城是大城,萧昱又精通阵法,他自然不会像西河和西关那样死守城池。所以他带领城中三万精锐出城与陈军野战,只有在城外战胜陈军,才能保住怀州。否则单靠防守,哪怕城池再坚固也坚持不了多久。   三万魏军在萧昱的统领之下,黑压压的向城外的空地上开来。   这时,一个顶盔贯甲的年轻小将纵马出列,高声向陈军口头下战书:“我们萧将军说了,城外地形狭窄,施展不开。陈王敢不敢与我军在城外十里处的十里坡决战?”   这时,萧舜钦纵马过来,冲陈梓坤肃然说道:“不可,对方既如此说,一定在城外有埋伏。“   陈梓坤傲然一笑,高声说道:“本王边破西关西河两城,他这区区三万军马算得了什么!本王要让他萧昱输得心服口服。”   萧舜钦还要开口再劝,陈梓坤霸道的一压手,命令朱晃接下战马。   两军一前一后,向城外十里坡开拨。   萧舜钦一路上仔细的观察着陈梓坤的脸色,一时也拿不准她到底是已有成算打算将计就计,还是根本不放在心上。   陈梓坤看了他一眼,一踢马肚,向他靠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先生无须担忧,我自有打算。”这时他才注意到萧舜钦□的战马是一匹纯色的白马。全身纯白如雪,异常神俊。炎雪不知真的也似乎对它来了兴趣,只见它一摆脑袋,侧头撞了它一下,我冲它嘶鸣一声,像是在问候寒暄。谁知那匹白马打了个响鼻,傲娇的把头扭向一边。陈梓坤不禁破颜一笑:“真是马肖其主。”   说完,她看也不看萧舜钦的脸色,纵马疾驰而去。   陈军到达十里坡下时,魏军早已列好阵势严阵以待。文杰侧头说道:“大王萧昱这次列的是八卦阵,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臣和朱晃从正东“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杀出,复从正北“开门”杀入,此阵可破。”   陈梓坤肃然摇头:“萧昱此人狡猾如狐,不可能布这么容易被识破的阵法。你带领二万骑兵冲进去,从正西杀入,然后再从东北杀出便可。”   文杰有些疑惑,她偷眼观看萧舜钦,见他面上平静无波,心头的疑云大减。她在马上略一拱手,便和朱晃一起拍马出列,领着二晚骑兵如疾风骤雨一般的杀入敌阵。   两军战鼓同擂,号角齐鸣,四野杀声震天。萧昱稳稳地居于中央的指挥台上,他的周围有数千精兵和弓弩手层层保护着。   陈军战力很强,但怀州的守军显然经过萧昱的经心操练,战力同样不弱,两方打了个势均力敌。陈梓坤举剑命令:“再压一万上去!”   周威领命而去。一万骑兵排山倒海一样的向魏军猛压下去。陈军一看援军来到,士气愈胜,双方杀得昏天地暗,尖锐急促的号角声听得人心发颤。   陈梓坤站在一座小山坡上,居高临下的紧盯着战场形势,两千护卫紧紧围绕在她的周围,一脸警惕。   突然,指挥台上的萧昱手中黄色大旗一挥,正在与陈军绞杀的魏军开始向东南方撤去。陈军杀得性起,在后面紧咬不放,越追越紧。   萧舜钦脸色微变,连忙对陈梓坤高声说道:“魏军队形未乱,不可追击。”   陈梓坤却是不以为然的一笑,然后长剑一挥,大声命令:“全军压上,务必全歼敌军——”   陈军轰然响应,四野一片欢呼,如潮水一般向敌军压去。魏军经此冲击,越发溃不成军,人人争相逃命。萧舜钦虽然心急,但也不得不跟上大军。   当陈军追击到一座山口时,形势陡转直下。突闻山崩地裂般一片喊杀,两边山头轰隆隆滚下无数圆木和大石。陈军躲闪不及,紧这一波就被砸死不少。   陈梓坤直到这时才知道上了当,急忙命令后队变前队,回撤过来。魏军像狼群追马一样,在陈军后头紧咬不放。   陈军一片混乱,自相挤踏着涌过谷口。忽闻鼓声如雷,山谷伏兵四起。冲着尾随而来的魏军一阵凶猛凌厉的砍杀,战场形势再次陡变。方才混乱不堪的陈军一看援兵到来,生生停住脚步与伏兵一起砍杀起来。   偏在这个关头,有人高声叫喊:“不好了——怀州城破了——城破了——”   正在厮杀中的魏军不知真假,不禁有些惶然无措。陈军趁此机会,兵合一处,席卷而来。   萧舜钦一直在密切关注着双方的情况,突然,他的脸色一凛:“不好!魏军放火烧破,快撤吧——”   陈梓坤一愣,果然不远处的草坡上浓烟滚滚,熊熊大火随着大风极快地向他们这边蔓延而来。   容不得她再多想,她立即嘶声命令:“撤——”   魏军却是迎着大火向与他们的方向撤去。   陈梓坤带大军撤出谷口时,满脸困惑的说道:“为何魏军竟要向着大火的方向撤去呢?”   萧舜钦眉头微蹙,恍然一笑,说道:“大火的背后比前面更安全,魏军比离火口最近,他若和我们同一方向奔逃,必定逃不过火势,即便逃出也会落入我军之手。若是迎着大火而上,尚有几分活路。”说完,他又叹道:“七叔曾对我说过,善为将者,所学所看,一切皆可入兵入计。”   陈梓坤心中一动,笑着问道:“本王记得先生在给文杰的锦囊中说,你有办法劝降萧昱。既如此,本王明日便派先生为使,前去劝降如何?”    ☆、67第六十七章弃难取易    萧舜钦微微一笑,索性实话实说:“他和我虽然有亲,但却不会以私废公。[].他又十分爱惜名声,更何况,他的家人族亲还在都中。不到最后一刻,他是决不肯投降的。”   陈梓坤抓住他话中的破绽迅速一击:“既然如此,那先生为何夸口说自己能劝降萧昱?”   萧舜钦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言语攻伐,他面上一派平静,根本不上她的当,当下话锋一转,道:“臣虽不能劝降萧太守,但却另有一计献上。”   萧舜钦的话音刚落,忽听得人群中一阵喧哗:“敌军又来了!”陈梓坤向北一望,就见一名将领率领一队人马狼狈奔来,那将领一见陈梓坤立即翻身下马,满脸羞愧的躬身禀道:“大王,末将无能,被魏军识破了。”原来,他奉陈梓坤之命趁双方交战之时,假扮败逃的魏军前去诈开城门,谁知萧昱早有吩咐:除了他本人,任何人都不得放行。哪怕是他身边的亲随大将也不行!   陈梓坤心中虽有些失望,但面上仍做出一副平心静气的样子,她虚扶一把,温声鼓励道:“这也不怪你,怕是萧昱早就有所防备。你先下去吧。”那名将领一脸感激的退入军中,这队假扮魏军的陈军也一起汇入大队人马一起回营。   回营的路上,陈梓坤不由得一阵感慨:“萧昱此人倒是个人才,本王一定要想法把他弄到手!”萧舜钦一听她那副山大王的口吻,忍不住一阵轻笑。   陈梓坤立即改口:“像这般的人才本王定要优待。”   萧舜钦敛去了笑意,正色接道:“大王不必心急,魏国人才济济,将才如云,像萧昱这样的人才在魏国多的是。只可惜魏王不会善加利用,否则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绕是如此,臣估计大王此次东征,必定要遇到许多磨难。大王且不可因为几场小胜就骄傲志满。”   陈梓坤肃然点头:“先生的话,本王必会铭刻在心。对了,方才先生说有计献上,且随我入帐吧。”   两人翻身下马,一前一后进入中军大帐。   萧舜钦知她性急,也不客套,一进入大帐,便直奔到挂着《天下山水图》的几案前,修长的手指指着怀州东面的淇州和卫州说道:“这两城地处隘口,易守难攻。 只要能夺下两城,派一善守之人扼住魏军西进之路,大王便可以以此为据点,放心东征,若是此路被魏军夺回,大王的粮道就会被截断,到时后查不堪设想。”   陈梓坤心中一突,她仔细盯着墙上的地图看了半晌,最后心悦诚服的点点头。   “那么怀州……”   萧舜钦立即接道:“这两处关隘一旦拿下,怀州便成了一座孤城。迟早都是大王的,早一时晚一时又有什么区别?大王此时不必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只需攻破关键据点就行。像淇州和卫州必须要抓紧时间攻掠,若不出臣所料,魏军的三十万大军马上就要到了。”   陈梓坤盯着面前的地图蹙眉凝思,久久不语。萧舜钦知道她需要仔细想想,他拱手告辞。   萧舜钦慢步走到帐外,被料峭的春风一吹,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早就侯在一旁的乐山连忙跑上来,为他披上一件披风,嘴里还小声抱怨:“公子,您明知道自个儿身子不好,为何非要跟来呢?我看咱们大王英明神武,一准能打胜仗。”   萧舜钦双目含笑,静静地看着他,并不出声斥责。乐山和乐水两人从八岁时就一直跟着他,十年来一直陪着他过着冷清的生活,三人名为主仆实则情同手足。乐山说了一半,知道自己又多嘴了,连忙嘿嘿一笑,转而说旁的去了。   萧舜钦刚离开,陈梓坤立即召集诸将商议战策。陈梓坤这厢商议位定,杨四已经奉索超之命率众北行。一路如疾风骤雨一般,横扫漠南,抢夺牲畜马匹无数。此事在蒙古和魏都大梁掀起了一场风暴。相王刘潜怕蒙古林胡这些蛮夷部落趁着三国交战时侵饶魏国边境,因此他极力主张先把利益安抚两个部族。此时蒙古和林胡使节正在大梁和魏国讨价还价以其索得更大的利益。谁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蒙古却传来了,魏军铁骑侵入漠南大肆掠夺。刘潜听闻此事,立即上报魏王。魏国召集群臣商讨此事,众人一致认为,此事必定和陈国有关。一是陈国同样靠近北部边境,有条件施行此事。二是太上王陈信本就是土匪起家,他的女儿做下此事也在情理之中。   刘潜将众臣商讨的结果告诉蒙古使节,无奈蒙古使团一口咬定此事就是魏军所为,魏王必须要给他们补偿。双方的谈判再度僵持起来。   当陈梓坤接到索超的飞鹰传报时,兴奋的直拍桌案。她立即回书一封:适度抢劫,流动作案,注意安全。   索超接到陈梓坤的回书,嘴角不由得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的猜测果然没错。他仰头冲着正翱翔在天空的雄鹰吹了一声响亮的唿哨。   关胜拍马前来禀报:“将军,前方零星驻军已经扫清,但还有几个山头被悍匪占据。请大将示下,这些悍匪怎么办?”   索超稍作思索,大手一挥:“给我继续扫,伏贴的收下,顽横的杀了。顺便筹集些军粮。然后再派几个弟兄进去,给我沿途袭扰魏军的粮道。”   “是。”关胜响亮的应道,一踢马肚,如旋风一般的去了。   陈梓坤和众将商议完毕,最后果断决定:留下两万步兵在此防备萧昱偷袭。然后再兵分两路,她领兵三万前去攻打卫州,文杰领兵三万去攻淇州。大策定下,接下来是筹划各种细节,各路将领分配。陈梓坤一边想着,一边信步朝萧舜钦所在的营帐走去。   萧舜钦的营帐不像她所在的中军大帐,戒备森严。萧舜钦此行只带了忠仆乐山。陈梓坤离营帐还有数百步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他又病了?陈梓坤心中一急,快步进去。   就见乐山正用小燎炉小心翼翼的煎药,萧舜钦仰面躺在榻上。   乐山一面扇风吹火一边小声抱怨:“公子,干脆小的去找大王让她给您派一个大夫来吧。”   “咳……别去,她本就不愿意我来。忍一忍就好了,你煎药时注意些,别让人发现了。”陈梓坤怔怔怔地站在帐外,心中涌起一股极为复杂的心绪,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她缓缓进帐,乐山一看到她,面上不由得显现一丝慌乱,他见隐瞒不住,只得干笑一声解释道:“这是……小人熬给自己的补脑子的药。大王您快请坐。”   陈梓坤眉头一蹙:“把帐里弄得乌烟瘴气的,以后熬药去军医那儿罢。”   乐山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   萧舜钦见她到来,连忙起身,平心静气的说道:“春日易乏,臣习惯每日小睡片刻。”   陈梓坤神色复杂的盯着他看了半晌,萧舜钦不禁有些发窘,主动搭话道:“大王可是有事?”   陈梓坤移步到他榻下,十分自然的挨着榻沿坐下,萧舜钦面上极力强作镇定,身子却不由得往后退了退。他哑声说道:“大王,臣的营帐虽然简陋,但木墩还是有的,请大王移驾。”   陈梓坤扑哧一声,戏谑道:“古人云,若心无尘滓,看世间万物俱是清明;若心有非非,则看一切人事皆是非非。先生虽然身居古寺多年,看来却没有修行到家。”   说完,不等他反驳,她眉棱一挑,正色道:“本王曾随母后习过几许医术,不如我来为先生把把脉吧。”   “多谢大王好意,臣……”萧舜钦正要开口拒绝,陈梓坤却是先下手为强,早已抓过他的左手,将手指按在他的脉搏上。   陈梓坤一本正经的断道:“先生的脉搏跳动越来越快了。”   萧舜钦又窘又恼,张了张嘴,冷声接道:“大概是病魔惧怕大王的雷霆之威,仓皇逃窜了。所以臣的脉搏也跟着强劲起来。”   陈梓坤放下他的手,离开竹榻到一旁的木墩下坐下。缓缓开口道:“本王此次来是想同先生商量一下出征的人选。”   萧舜钦心头一阵失落,他长长地嘘了口气,不动声色的说道:“愿闻其详。”   作者有话要说:群么,这两天又卡文了,在尽力克服。 ☆、68第六十八章绕道而行      萧舜钦眼中的失落落入陈梓坤的眼底,她故意拖长声音缓缓说道:“本王原本打算是让先生留在这儿,协助周威防备萧昱。”   萧舜钦垂下眼眸,故作淡定的回道:“大王看着安排吧。臣无异议。”   “可是本王又突然改变主意了,还是让先生随军东征吧 。”萧舜钦面色稍霁,他嗓子补充了一句:“我只偶感风寒,此去卫州不远,天气越来越暖,不碍事的。”   陈梓坤笑着点头,萧舜钦一口气将话说完:“周威初到军中,机变不足,留在这儿怕是对付不了萧昱。大王可带他去同去前线,此地留下两人防备萧昱即可。”   陈梓坤目光一闪,连忙问道:“哪两人?”   萧舜钦坐直身子,语调清晰的答道:“洪勇,谢善。”   陈梓坤眉头一蹙,她只觉得这两人的名字很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到底是谁。   萧舜钦适时出声解释:“洪勇便是大王的四王叔洪大将军的侄子,其为人谦逊务实,性格谨慎,作战勇猛。谢善便是臣从魏国带回来的谢家子弟。他曾师从臣的舅父,颇通兵略。应该可以应付萧昱。”   陈梓坤心中一动,说道:“可否让本王先见上一见?”   萧舜钦轻轻一笑:“当然可以,他们就在军中,大王宣召他们入见就是。”陈梓坤略一颔首,命乐山去请两人前来。   不多时,两人并肩入帐晋见。   “卑职洪勇、谢善参见大王。”   陈梓坤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两人。   他们倒也很好区分,洪勇的长相跟洪大胡子颇有几分相似,他面庞黝黑,身形高大,虎背狼腰,站在帐中,像一座黑塔一般矗立在那儿一样。至于谢善,则是一副唇红齿白的清秀书生模样,气质卓尔不群。仔细看去,他的眉眼和萧舜钦倒有两分相似。相较于洪勇的局促不安,谢善倒显得十分从容自若。   陈梓坤直截了当的说道:“萧先生向本王推荐你们二位守护后方,你们两个可有把握?”   洪勇听到此话不禁一愣,谢善则自信的接道:“西关西河已被我军攻下,魏国援军仍未来到,守住后方并非难事,卑职虽不才,但也能蘀我王分忧。”这一番话说得既自信又体面,陈梓坤十分满意,朗声一笑,又看向了洪勇。   洪勇觑了觑了谢善,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也只好拱手说道:“卑职当尽力而为。”   陈梓坤稍一思索,说道:“你二人擢升三级,洪勇代领怀州守将,谢善为军务司马,其他的等大军班师之日再作定夺。”   二人异口同声的躬身致谢:“多谢大王。”陈梓坤笑着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萧舜钦在一旁悠然说道:“大王不需要再考察一番吗?”   陈梓坤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笃定的说道:“不用,本王相信你的眼光。”说着,她款款起身,又殷殷嘱咐道:“你且好好休息,随军大夫很快就来。明日我们就要出发。”   萧舜钦点头简略的答道:“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声音温润如水,眸光中闪烁着一丝飞扬的神采。面庞上的病态也不自觉的少了几分。   陈梓坤离去不久,两名大夫也随之赶到,他们仔细的为萧舜钦号脉抓药,乐山则负责煎药,他早就做惯此事,大夫稍一提点,他便全然明白。两位大夫又叮嘱了病人几句才告辞离去。   乐山一面扇风熬药一面偷偷打量自家公子的脸色,目光连连闪烁了几下,最后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公子,大王真的会看病吗?”   “煎你的药!”萧舜钦轻声叱责。   “……是。”乐山的脸皮皱成一团,不敢再多问。但他的心里却一直在活动:陈王的母后是大夫,那么她懂医术也在情理之中。她一来公子立即好了几分,由此可见,她的医术水准还是挺高的。他家公子的身体一直久治不愈,以后等陈王得闲了能不能请她帮忙看看呢?结论是可以的,他家公子辗转千里,不停奔波,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陈国?否则,他们说不定至今还在白家村悠然的住着呢。   萧舜钦当然不知道乐山此时的所思所想,他正娴雅的靠在竹榻上翻书。   傍晚时分,一只灰色的大鹰盘旋在营地上空,嘎嘎的叫着。然后俯冲下来落在营帐前的一块石头上,陈剑连忙带人去取下他的腿上的铜管,再疾步进营交给陈梓坤。   陈梓坤一脸端肃,迅速展开密信:晋军已经越过蒙泽,夺取河外三城。晋王   即将东进。大王小心他在后掣肘。若有嫌隙,请大王一定要隐而不发。大局为重。目下河津已经无虞,臣和郑喜不日便起身追随大王。苏放,年月日。陈梓坤将密信连看数遍,低头沉吟不语。   次日一早,陈梓坤安排洪勇和谢善留守大营,她率八七万大军绕过怀州向东开拔。   大军行进十里左右,忽见前方石亭中,一面“萧”字大旗正在迎风招展。   陈梓坤一怔,立即缓绺而行。这时,一个中年男子自亭中走出,他朝陈梓坤微微一躬,朗声说道:“在下奉萧太守之命,在此迎候大王多时。”   陈梓坤一笑,问道:“请问阁下有何话说。”   那中年男子不慌不忙的说道:“萧太守对大王说:魏王虽然昏聩,但大魏根基犹在,朝中栋梁犹在。陈王好似初生牛犊,魏国好比昏睡之虎。老虎纵然昏睡也非牛犊可挑衅。”陈梓坤面现怒容,正待发作,却见那人又朝陈梓坤身边的萧舜钦拱拱手,继续说道:“十公子(萧舜钦在萧家行十),我家老爷是你的族叔,下面的话是他做为长辈的说给公子听的:汝为萧家嫡孙,谢氏外孙,岂能屈身于西陲蛮邦。匍匐于草寇之女!望尔悬崖勒马,及时回头。吾定会为汝说情,重归萧家。   男子的话音一落,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就见陈梓坤怒容满面的扬鞭便抽,中年男子疼得趔趄了几下。   陈梓坤一面狠抽一边厉声发话:“回去告诉萧昱那个匹夫,本王要将魏国的栋梁一根根的折断!本王还要把这只昏睡之虎变成死虎!至于他对萧舜钦的话,请他收回,本王终有一天,会让全天下的男人都匍匐在我的脚下!让他洗净了脖子等着本王取他的脑袋,滚!”她本来有心收服此人,此时怒火攻心,立即改了主意:干脆一并灭了算了!那传话人被陈梓坤抽得狼狈而逃。   陈梓坤气哼哼的一扬鞭:“继续行进。”   萧舜钦一踢马肚,和她并骑而行。他温声劝道:“何必跟这样的人生气呢?”   陈梓坤平复了一下心情,昂昂头,言不由衷的说道:“本王心胸豁达,怎会为这种人生气!”   萧舜钦淡然一笑,没有揭穿她的谎话。   此时已是仲春时节,越往东南,春色愈盛。官道两旁,嫩柳扶风,树下野草青青,鸀色的麦浪随风摇曳,一直绵亘在远天尽头。远处本来有三三两两的百姓挎着篮子在挖野菜,一见到陈军的旌旗,吓得四散奔逃。   作者有话要说:还在卡文。挠头。    ☆、69第六十九章霪雨霏霏    大军开拔的第三日,气候骤然生变,天空中春雷滚滚,接着绵绵春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行军最怕碰上这种天气,道路泥泞,马匹难行,粮车辎重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泥淖,还要面临军粮发霉,兵器生锈等一大堆可能会有的问题。   萧舜钦透过黑色大伞望望天空,喟然叹道:“这雨没有十天怕是停不下来。”陈梓坤面色阴得像这天气一样,她也习惯性的望了望乌沉沉的天际,一语不发。   萧舜钦笑着安慰道:“大王可往好的一面想想,这绵绵阴雨挡住的不仅是我军,还是魏国的四十万援军,以及东进的晋军。”   陈梓坤一听这话,脸色立即由阴转晴,算了,愁又有什么用,继续振作。一路上,萧舜钦伴随着淅淅雨声给她讲兵法和历史。陈梓坤认真听着,时不时会心的点头。看来,带着他还是有点作用的。打仗时,多个人商量,下雨时,叫过来解解闷;晚上嘛,也可以消遣消遣……若是萧舜钦知道她此时的真实想法,一定会气得闭帐不出。   到了傍晚,雨势仍未停下。前去探路的斥候回来禀报说,前方有一座空庙,请她移驾过去歇息。陈梓坤领着萧舜钦并一干将领前去安顿,周威程金则在空庙指挥士兵依山扎营埋锅造饭。   在一片霪雨霏霏中,晋军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中军帐中,袁麟正背着手缓缓踱步。   王恢和田忆等几个心腹谋士正忐忑地坐在将军墩上,等待着晋王发话。   沉吟半晌,晋王终于缓缓开口道:“陈王已经接连拿下两座城池,索超在北方也是长驱直入,听说还抢了蒙古的八千匹良马。如今她又要兵临卫淇两州,若是再让她得逞,将对我晋国大大不利。”   王恢刚要开口,就听晋王又接着道:“寡人听说,苏放带着他的师弟孙匡已经离开河津前去魏地,到时陈王再有这两个大谋士帮着谋划,对我军更为不利。”说到这里,晋王的语气中不由得带了一丝肃杀还有一丝隐晦的妒忌。他费尽心思拉拢天下贤才,没想到的是,陈国那个蛮夷之国竟然净入奇才,先是萧舜钦崔博陵再是苏放索超,偏偏,这些人才他一个也策反不了。   王恢眨巴着小眼睛,奸笑一声,道:“大王若是忧虑苏放,不若臣派几个隐卫去把他们师兄二人除掉,以绝后患。”   “不可!”晋王还没发话,田忆立即严厉制止。   “哦,田卿请讲。”   田忆缓缓起身,看了王恢一眼,掷地有声地说道:“大王,臣从未听闻,自古以来有靠暗杀他国贤者而王天下者。 大王纵然除掉苏放,还有别的贤才为陈王效力。难道大王能把陈国的人才全部杀光吗?”   晋王微微颔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王恢不禁有些气恼,田忆这个老顽固总是千方百计的阻挠他的计划。偏偏大王对他还颇为信任。   “再者,”田忆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陈王为人大王又不是不知,她阴狠毒辣,睚眦必报,若是大王真如此做了,她定会以十倍还之,只怕大王辛苦笼络的贤才也会因此而遭殃。”说完,田忆还警告性的看了王恢一眼。   王恢也微微心惊,田忆这话也提醒了他,若是苏放有了不测,陈王第一个就会拿自己开刀,虽然他自忖不怕,但这样的人还是别得罪为好。   “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吧。诸位再议议别的事,趁着这几日闲暇,再细细筹划一下。”   “是。”   此时的魏国王宫并没有因为大雨而显得冷清。   直到中午,魏王才姗姗驾临。大臣们虽然不满魏王的怠政,但谁也不敢提是异议。毕竟,魏王可是连德高望重的老王叔刘潜的面子都敢驳,还有谁敢去触这个霉头。   魏王一上殿,就开始有大臣上前禀报军情。   “大王,陈晋联军都被大雨阻滞在路上。但是唯有北方的索超仍在向东推进。据斥候来报,索超一路收服悍匪,如今兵力越来越多,沿途专抢富商大户,这些士族豪绅苦不堪言,连连上奏,请大王定夺。”上奏的人正是王族公子刘运。此人交游广阔,门客众多,他为了维持自己的豪奢排场,没少接受贿赂。是世家大族竭力交好的对象。此时,他就是受人之托,替人说话。   魏王慢腾腾的开口道:“寡人不是已经派了二十万大军前去征讨索超吗?”   刘运连忙开口道:“大王有所不知,索超的骑兵来去如风,二十万大军拿他也无可奈何……”   “那你说怎么办?”魏王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凛冽。刘运吓了一跳,但事到临头,他不得不将话说完:“他们请求大王准许几家招募私兵,自行对抗陈军。也好为大王分忧。”原来魏文王建国之初,便深刻地吸取了前朝的教训,不动声色的打压世家大族,其中有一条就是除了一定数量的侍卫外,不准许招募私兵,否则一经发现,就会没收合族财产。还有就是限制土地兼并。每个家族的田地数量也有一定的规定。魏文王执法公正,纵是王族宗室,一旦犯错,也一定会追究到底。所以在他执政时期,魏国的政治较为清明,土地兼并问题也得到了一定的缓解。但自从魏武王刘昂开始,那些人世家大族便又开始蠢蠢欲动。   “大王,世家大族不得有百人以上的私兵,这是先王遗制,不能随意改变。”   刘运早有说辞,当下头一昂,高声争辩道:“此时先王遗制不假,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先王之时,魏国国内安定。如今北地有陈国这个蛮夷之国频频作乱,横行无忌。分明是不将大王放在眼里。那索贼竟然公开辱骂大王……”说到后半句,刘运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只听得“啪”的一声巨响,魏王重重拍击了一下王案,冷声命令:“说!他骂寡人什么?”   刘运一脸的惶恐:“他、他骂大王,不,是骂魏军窝囊怯懦,还说,别说是二十万大军,就是再加二十万也拿他索超无可奈何……”   “好!好!”魏王一脸狞厉,连连叫好。接着他断然下令:“长史拟旨,再发一道征兵令,另外,今年的副副赋税再加两成。”   他的命令一出,众位大臣顿时一惊。继而开始出声阻拦。   “大王,这已是第三道征兵令了。马上就是春耕了,到时田里没有成年男丁耕作,势必会影响今年的收成。”   “大王,百姓的负担已够沉重,怎能再加赋税,当此国运艰难之时,国内不能再乱。”   “……”   劝阻声此起彼伏。魏王刘昂的嘴角紧抿,显得极为不耐。最后终于忍无可忍,重重一拍王案:“国运艰难?艰难什么?我大王的七十万大军还对付不了那区区四十万联军?尔等就等着陈晋联军全军覆没的好消息吧!休再聒噪!”说完,他大袖一甩,离殿而去。   堂下一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魏王的命令一下,魏国朝野再次一片哗然,百姓们更是欲哭无泪。与此同时,苏放和郑喜等人也从河津秘密赶来。   陈梓坤踩着泥泞亲自出来迎接,与苏放同来的还有他的两个师弟顾况和孙匡。这两人跟苏放一样出身贫寒,一直在跟随师父游学。两人听说苏放在陈国颇受重用,但迅速赶来投奔。   “草民孙匡、顾况参见大王。”两人深深一拜。   “两位快快请起,寡人早就听说两位大才,今日得见,真乃寡人之幸。”陈梓坤一面热情招待,一面不动声色的观察审视着两人。两人年纪相当,都在二十三四上下。顾况看上去较为稳重,孙匡却给人一副精明干练的观感。不知怎地,看到孙匡,陈梓坤突然想起了晋王身边的得力谋士王王恢。但这是短短一会,她对两人还不曾深入了解,更不能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因此她压下这种想法,和两人闲谈起来。   萧舜钦默默坐在一旁,有时也会插嘴相问。   众人寒暄闲叙完毕,陈梓坤命令侍卫摆酒设宴,来为苏放等人接风洗尘。君臣几人直饮到夜深方散。   次日,天气难得放晴。陈梓坤心头的阴霾也随之一扫而光。萧舜钦觑空问道:“大王觉得顾孙二人如何?”   陈梓坤稍一沉吟,缓缓答道:“本王与他们相处时日较短,等以后再作论断。”   谁知萧舜钦却紧追不舍:“第一观感如何?”   陈梓坤摇摇头:“说不出来。”   萧舜钦却自信一笑道:“大王是不是觉得孙匡和一个颇为神似?”接着他一字一顿的道:“王、恢。”陈梓坤心头一惊,接着正色道:“本王可没这么想。”   萧舜钦接着道:“孙匡此人和苏放不同,他对功名的渴切太过急切,大王先不要让他对于中枢决策。”陈梓坤默默点头。   萧舜钦语气一转,语重心长的说道:“为人君者,可以没有行军打仗之才,也可以没有治国安邦之才,只要他有了一种才能,但可以安然无忧。”   陈梓坤极感兴趣:“何种才能?”   萧舜钦郑重的答道:“识人用人之才!只要有了这项才能,则天下之才尽为大王所用,大王可垂拱而治天下!”   陈梓坤略一思索,很自信的反问道:“这项才能本王没有吗?”   萧舜钦淡然反问:“大王难道有吗?”   陈梓坤:“……”   萧舜钦脸上现出一丝极轻的笑意,正色接道:“大王虽然有识人之才,但还远远不够。”接着他从袖子掏出一本书拱手递上:“这本《辩经》是臣的外祖所著,臣将它借给大王阅览。”陈梓坤接过来书,猛然想到,谢家族上曾有两人为前朝皇帝的帝师。这本书应该是谢家几代人的心得记录。只是为什么只是“借”而不是献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快卡死了,今天才有一点感觉。希望以后会顺畅起来。群么。    ☆、70第七十章攻城受阻    天气放晴,陈军抖擞精神整军备战,次日一早,十万大军隆隆朝卫州城下开去。.淇两州太守早已得到急报。此时也已做好准备,严阵以待陈军。   兵法云,守城于野。两州太守深谙守城之法,此时不但城内精兵粮足,守城器具一应充足,两人还纠合两州之力,派步军二万守在陈军东进的第一个险隘——路关,设下层层防线。陈梓坤率众到达路关关口,驻马仰望。只见关口旌旗招展,陈容肃整。通往路口的只有一条狭条小道,只容两骑并行通过。即便攻城,十万大军根本无法施展开来。   陈梓坤默然沉思良久,一时并无良策。魏国的四十万大军很快就要到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在援军到来之前,她必须要拿上这两座城池。否则连她以前夺得的城池也无法保住。   想到这里,陈梓坤再无丝毫迟疑,手中令旗果断一劈,大声喝道:“准备攻城!”   众位将士铿锵齐应:“遵令。”   军令一下,战鼓隆隆捶响,如半空沉雷一般,震得地皮直颤。因为通过狭小,陈梓坤命令士兵从山林中抄小道,四面齐攻。   士兵分为四拨,各组成十几个千人小队,互相配合。弓弩手站在高处,万箭齐发,以压制城头上露头的士兵。一千人架起轻便云梯,正面攻城。还有数千人手持长剑、盾牌,腰别长绳铁钩,钩住墙体往上攀爬。其他士兵一起呐喊助威。春阳之下,陈军旌旗遍野,寒光森森,呐喊声直达云霄。城上的守军被这如虹的气势震撼住了。饶是依仗险关,心中仍不免惴惴不安。   陈军各分队迅速准备就绪,山谷中发出如雷的喊杀声:“杀光魏狗,夺得路关!”   这是一场十分艰难的攻坚战。陈军一靠近城墙,城上顿时箭矢如雨,滚木利石各种守城利器一起向陈军招呼。陈军死伤无数,仅仅半个时辰,城下已是尸骨累累。   陈梓坤不得命人鸣金收兵,整顿军马重新部署。   萧舜钦打马过来,来到陈梓坤身连,温声劝道:“大王不必着急,我们先回去商议一下看看有无别的办法。”   陈梓坤默然点头。   命令大军沿原路折回,陈军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众人一回营地,陈梓坤立即聚将商议战事。   十六名中高层将领鱼贯入帐,陈梓坤面无表情的端坐在帅案前,其他人默然无声的各就其位。萧舜钦、苏放、郑喜等人也赫然在列。   陈梓坤稍一斟酌,简明扼要的说明情况,接着问道:“诸位说说,这仗除了硬攻有无别的打法?”众位紧皱眉头,帐中一阵寂然,一时之间,谁也想不出有效的办法来。路关自古以来就是著名险关之一。它两边的山崖就都是悬崖陡壁,野兽尚不得行,更何况是人力。   就在众人愁眉不展的时候,忽听得帐外的士兵大声喝斥:“军营重地,不得靠近。回去!”   陈梓坤脸色一沉,这时,就听陈剑在外面大声禀报:“大王,帐外有一士兵说是要献计。”   众人面面相觑,陈梓坤却是眼睛一亮,挥手命令:“带他进来。”   不多时,陈剑便带进来一个面孔黝黑,身材精瘦的少年,那少年一见这么多人盯着自己看,吓得不知迈哪只脚好。   文杰冲他温和的一笑:“别紧张,当年,我也曾像你一样跑到大王面前献计,不,那时是公主殿下。”文杰这一句话顿时让少年的紧张减轻不少,他犹豫片刻,扑通一声跪倒在陈梓坤面前,咚咚磕起了响头。   陈梓坤一愣,陈剑出声道:“快起来,军中没有跪礼。”   陈梓坤用柔和的声音问道:“别害怕,说说你的计策。错了也没关系。”   少年一阵结巴:“我、我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众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耐。若不是大王没发话,他们早就把此人轰出去了。   陈梓坤以拉家常的口吻问道:“你从小是在山里长大吧。”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你、你怎么知道?”   陈梓坤微微一笑:“一看就看出来的,你接着说。”   少年的话逐渐顺溜了起来:“我、是在山里长大,我小时候常跟爷爷去山里采药。有一次我迷路了,钻进了一个山洞……”   众人很快就从少年的话中提炼出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这山上并非只有路关一条路,有一条隧洞可以直达卫州城下,但里面只能同时通过一个人。而且路程极黑极长。”   “你说得可是真的?”陈梓坤脸孔一板,少年吓了一跳,不由得又结巴起来:“当然是真的,不信大王可派人同我走一趟。”   这时朱晃起身说道:“大王,末将愿陪他走一遭。”   陈梓坤思索片刻,点头道:“也好,如此便辛苦朱将军和这位小勇士了,对了,你叫山娃是吧?”结巴少年憨憨的咧嘴一笑。朱晃当下便告辞出帐,回去准备。   两人一走,萧舜钦立即建议道:“大王此时可派人继续围住路关,另外再派出哨兵清理周围五十里内的敌军斥候。以免被敌方发现端倪。”   陈梓坤朝他一颔首:“多谢先生提醒,本王这就下令。”   半个时辰后,朱晃带着几名亲兵前来辞行,跟着山娃一起去寻觅隧洞入口。   陈梓坤命几百名斥候在周围清查可疑人员。周威领着六千名步军继续围住路关。其他人全部在军营等待朱晃的消息。   夜幕降临,一轮朦胧的春月挂在天际,春风送来淡淡的花香。陈梓坤无心欣赏春花秋月,她端坐案前,正在聚精会神的研读萧舜钦“借”她的那部《辩经》。   萧舜钦此时也在挑灯夜读,他的帐中又多了一个人,那便是苏放。出征在外不比寻常时候。士兵都是几十人甚至百人挤在一个帐中,就连朱晃周威也是十几人一帐。以前苏放没来时,萧舜钦一人独占一帐,但现在他的帐中却迎来苏放这个不速之客。说起来,两人都是崔博陵交好,但不知什么缘故,两人之间的关系却非常淡漠。崔博陵曾经试图努力让两人和谐相处,但一直都是徒劳无功,后来索性听之任之。   苏放看看埋头读书的萧舜钦,努力寻找话题:“公琰,你我同在大王麾下效力,何故闹得如此不快?朝中有人传言,说我抢了贤弟的风头,这着实是冤枉。”   萧舜钦淡然接道:“原来,苏兄也这么想。我建议你读一读《周庄与惠施》中的那篇,凤凰与猫头鹰的故事,便明白我的想法了。”   苏放哑然失笑,这个故事他当然知道。说得就是惠施当了魏国的丞相后,周庄来看他。他的门客中有人说这是周庄要来取代惠施,惠施一阵紧张,到处搜寻周庄。后来周庄自动登门,一进门就给惠施讲了一个故事:南方有一种鸟叫凤凰,名这种鸟从南海出发,展翅高翔飞向北海。它一路乘风扶摇,只栖于梧桐的枝干,只品尝干净的竹实,只饮用甜美的山泉。这时候呢,有只猫头鹰,抓着一只腐烂的死老鼠停在树杈上,仰头看见凤凰飞过,生怕凤凰下来抢他的死老鼠,于是朝着凤凰大喊大叫地发出警告:“吓!吓!”   饶是苏放曾靠口才纵横天下,此时面对萧舜钦这样的人也是无可奈何。他咻的一下吹灯往榻上一躺,状似自言自语道:“公琰哪,我知道你看不惯我这样的人,为了名利奔走了各国,鼓动唇舌,搅得天下都不安宁。可是你不明白的是,像我这样的寒门士子了,除了自己还能靠什么。你所不介意的,正是我等梦寐以求的,算了,不说了。但愿有一天你能意识到,我这张嘴还是很有益处的。”之后,两人再无言语。   次日下午,朱晃带着他的亲卫回来了。   “大王,此路确实能通到卫州城下,而且出口在一片隐秘的山谷。根本不怕人发现。”   “可是,每次只能通行一人……”   陈梓坤起身在帐中踱了几步,最后下令:“朱晃为前锋,带三千精兵,通过隧洞,绕到路关后面,夜袭路关。”   陈梓坤的命令一下,萧舜钦立即建言:“大王,此次夜袭兵少,必须小心筹划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苏放垂下眼眸,朗声奏道:“大王,朱将军为前锋,微臣愿为军师,前去帮着筹划。今夜定能夺下路关。”   陈梓坤剑眉微挑,锐利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她怎么觉得这两人像打擂台似的。她思索稍顷,冲苏放点头道:“那就麻烦苏先生了。” ☆、71第七十一章神兵天降    当下,陈梓坤又特地召苏放入帐密谈。半晌之后,苏放大步走出,随朱晃一起出发。朱晃在前,带领两千精兵陆续进入山洞。数千名哨兵和斥候附近警戒,清理一切可疑人员。为了不使敌人起疑,陈梓坤又命周威率两万步兵夜攻路关城。夜幕降临,陈军打起火把,战鼓震天,旌旗摇动。城上守军打起精神应战。跟上次一样,双方各有死伤。陈军再次铩羽而归。   但令魏军头疼的是,陈军突然变换了战法。每隔小半个时辰,山上的士兵便擂鼓呐喊一阵。待到守军全部武装整齐上城应战,对方装横模作样的佯攻一阵,又呼啦一下全部退下。魏军被对方弄得不知所措。连续数次之后,魏军也渐渐开始懈怠。陈军再擂鼓呐喊他们也不再全体整装应战,而是分班次守城。当夜,除了当值的守军外,其他士兵经过陈军这一番搅和折腾,早已疲惫不堪,回帐后倒头便睡。   到了四更时分,路关城楼上的守军突然一声嘶喊:“敌袭——敌袭——”   城中的魏军以为对方又在故伎重演,也没怎么想起重视。直到守城副将亲自来踹营叫门,士兵才如梦初醒,对方这次是来真的了。魏军士兵当下睡意全无,纷纷一跃而起,各拿兵器涌上城头准备应战。只是他们刚刚出营,就听得前方一阵激烈的喊杀声。众人又是一愣,恰在这时,不知是谁惊恐大喊:“不好了,陈军从后方杀过来了——两万人——”   魏军哗地一下乱了起来。他们来不及多想,便被守将派人驱赶到前方参战。   苏放按照之前的计划,命令四百人分散到城下山头上,燃起火把擂鼓助威,给魏军造成满山遍野都是陈军的错觉。又派二百死士冲入敌营,放火造谣,说陈军两万精兵杀上了城头。其余一千多人,冲上城头,大肆砍杀。路关城外的两万士兵此时也乘势猛攻。一时之间,魏军两头作战,混敌无比。陈军理应外合,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个时辰后,路关城外的陈军终于登上了城头。两支队伍兵合一处,愈打愈勇。   经过两个时辰的酣战,当朝阳升起时,路关城中终于平静了下来。城下尸堆如山,青灰色的山墙被鲜血染成了酱红色。空气中弥漫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路关城头已经换上了陈军的红色大旗,在清晨的劲风中哗哗作响。另外一队精神饱满的陈军迅速攀上城头来换防,参于夜袭的士兵纷纷露出疲惫而从容的笑意,拖着沉重的脚步下去休息。数千名士兵正在默然打扫战场,掩埋尸骨。   陈梓坤迈着大步走向靠在城墙上休憩的苏放,慨然笑道:“苏先生辛苦了。”   苏放摇摇头,肃然而沉重的说道:“臣不辛苦,辛苦的是这些战士们。两千战士只剩下了六百人。”   陈梓坤脸色随之一沉,郑重的点点头,转头吩咐文杰:“详细记录军功,尽快封赏。将战死的将士们记录姓名籍贯,收殓尸身。”   文杰飞快的应了一声。接着带人四下忙碌去了。   用过早饭,陈梓坤再次升帐聚将。她简明扼要的点明今日的主题:“今王想挟战胜之威,一鼓作气去攻打卫淇两州。诸位有何看法?”   苏放撑着倦意问道:“不知大王准备先攻哪一个?”   陈梓坤断然答道:“兵分两路,一起进攻。”   众人低头沉思片刻,齐声说道:“谨遵王令。”   陈梓坤环视着众人,缓缓下令:“兵贵神速,诸将既无异议,本王这就下令。”   “苏放,朱晃,你二人率步骑三万去攻淇州。”   “末将遵令。”   “文杰、周威,你二人去带领四万步兵去攻卫州。”   “遵令。”   陈梓坤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本王亲率三万精骑,居中策应,随时救急。”   众将哗啦一声全部站起,各拿令牌出帐执行军令去了。   半个时臣后,陈军饱餐战饭,整装待发。   陈梓坤手中令旗一挥,朱晃大喊一声:“出发!”全体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昂首向前,天地间除了隆隆的马蹄声和辚辚作响的铁甲抖动声,再无任何声音。   陈梓坤挥手命令陈剑叫过苏放,苏放不知何故,急忙策马奔来。   陈梓坤笑着说道:“苏先生一夜未眠,这有一袋马奶酒和干肉,可缓解疲劳。”   苏放双手接过,朗声笑道:“大王,这可是索将军献给大王的战利品,臣早想尝尝了。”说完,他当面打开封口,沽沽饮下。大声赞道:“好酒好酒。”陈梓坤灿然一笑,苏放的这种表现很对她的胃口,但一旁的萧舜钦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苏放忽然转过头,笑着对萧舜钦举举袋中的酒:“萧大人,要不要来一口?”   萧舜钦微微侧脸,淡然作答:“在下从不饮酒。”   苏放锲而不舍:“那就吃一块大肉赏赐的酱肉吧。”   “在下从不吃肉。”   苏放摇摇头叹道:“既不喝酒也不吃肉,真是可惜了。”萧舜钦没再搭话,苏放见好就放,朝陈梓坤略一躬身,打马归队。   陈梓坤眉毛一扬,微笑着对萧舜钦委婉的说道:“苏先生口才纵横天下,为人热情,不知先生为何如此排斥?本王希望你们能和谐相处。”   萧舜钦却正色提醒道:“微臣希望大王能够亲贤臣远小人。”   陈梓坤立即反问:“先生是说苏放是小人?”   萧舜钦语气犀利的答道:“他自然不是小人,但此人却极善于揣摩人心。他不仅将魏王晋王的心思揣摩得很透彻,就连大王和朝中大臣的心思也揣摩得入木三分。”   陈梓坤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望着天空中变幻莫测的云彩,自言自语道:“能够被人轻易的猜到心思,说明本王还不够深沉。看来,以后本王还有待修炼。多谢先生提醒。”说完,她策马向前,把萧舜钦抛在了一边。   萧舜钦忽然拿不准她是喜是怒,只好强自压下心头的疑惑,专一思索起眼前的战事来。   半个时辰后,陈军便到达了两州城下。卫州守军万没料到对方竟然在如此快的时间内便攻下了天下有名的险关之一——路关。再看看城下的陈军盔明甲亮,兵器纵横,刀枪林立。腾腾的杀气扑面而来。气势上先就弱了三分。   文杰立在高头大马之上,手中令旗一挥,气势十足的命令:“攻城!”她的命令一下,三十六面牛皮大鼓隆隆响起,牛角长号同时凄厉吹响,数万陈军如暴风骤雨一般冲到城下。八千弓弩手同时开弓,万箭齐发,如密集的雨点一样落在城头。城上的守军立即还射。 城下的城军举着盾牌冒着箭雨,往墙上架云梯。城门旁一辆辆冲力极大的冲车轰隆隆的撞向城门。   淇州城下,却又是另一番情形。   苏放命人将路关太守的人头腌制了,用戈矛高高挑起,震慑城上守军。接着他又命弓弩手往城中射箭书,劝淇州太守和城中百姓迅速投降。   信中写道:“魏王倒行逆施,暴虐非常,在位以来,大兴土木,滥用民力。今陈王效法武王伐纣,救民众于倒悬之中。城中百姓若是投降,陈国免其三年赋税。太守、各位将官若是投诚,则官升三级。”   第一拨箭书过后,苏放又命人射第二拨。这次宣扬的则是陈国的国策。像是役民有偿,官学免费,减免农税,军功进爵等等。   第三拨则是魏王近日所发的诏令。像是第四、第五道征兵令,加税令,人头税,渔猎税,商税等等名目繁多的税目,一一射向城中。有的诏令魏王根本没来得及发向淇州。   陈梓坤视察了两地的进攻情况后,问萧舜钦道:“苏放此法倒是极好,功心为上。不知卫州也可否效法?”   萧舜钦接道:“卫淇两州情况不同。卫州太守赵成性格刚硬,他当年就是因为弹劾王亲贵族,得罪了玉林公主,才被贬到卫州做太守。如此一个人,他又怎能会投降?他肯定会死战到底。”   陈梓坤默然点头。   恰在这时,斥候飞马来报:“大王,魏国援军已经到达武关,离此地还有一千里。”   陈梓坤一惊,一千里?若是急行军,两日便能到达。   她沉吟片刻,当下命令郑喜:“传令天机阁和各路斥候,不拘用什么办法,务必拖延魏军的行程。”   郑喜躬身答应:“遵令。”   接着,又一骑快马飞来禀报:“禀大王,晋王在南陵与刘先对峙。双方势均力敌。无有新的进展。”陈梓坤听到袁麟进展不顺利,心头一阵轻松。知道他过得不好,她也就放心了。 陈梓坤还没高兴多久,就被萧舜钦当头泼了一瓢凉水:“大王未免高兴得太早了。晋军进展不顺,若是我军再拿下卫淇两城。说不定晋王会心生不平,两国再起嫌隙也未可知。”   陈梓坤听罢,顿时警醒过来。她连忙问道:“先生看,此事该当如何?”   “只能静观其变。”陈梓坤轻轻叹息了一声,眼下也只得如此。   过了半个时辰,第三骑快马飞来禀报:“大王,好消息。索大将军已经拿下云中,此时正日夜兼程赶来和大王会师。”终于等来了一个好消息,陈梓坤不禁两眼放光。   谁知萧舜钦竟然再次泼了一盆冷水:“大王先别高兴,索超所过之地,皆有重兵把守,何时突出重围也未可知。”   陈梓坤无奈的看了萧舜钦一眼:“你就不能让本王高兴一会儿再泼冷水吗?”   此次攻城,从早上一直持续到日落。双方仍无丝毫进展。日暮时分,双方暂时鸣金收兵,准备翌日再攻。   晚饭后,陈梓坤正在帐中揣摩战法,突听亲卫来报:“大王,苏放求见。”   陈梓坤放下地图,挥手命令:“请他进来。”她的话音刚落,又有亲卫来报:“大王,萧先生求见。”   陈梓坤眉头一蹙,只好再次挥手:“放他进来。”   萧舜钦和苏放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中军帐中,两人面面相觑,然后十分勉强的点点头算是招呼。   “两位请坐。”陈梓坤假装没看见两人的暗潮涌动,神情和悦的请两人入座叙谈。   “大王,”苏放率先开口,侃侃奏道:“臣恳请大王向晋王写一封信,请他迅速东进,会师武关,如此一来,晋王必定会以为大王进展不顺。另外,请大王发一道暗诏给崔大人,让他着手征兵征粮。让人误以为大王力不能支。另外,关于明日攻城之事,臣请大王调拨三万军马助攻淇州,以摧枯拉朽之势攻打淇州,迫使淇州太守投降。”   萧舜钦适时反问:“这么说,苏大人有把握让淇州太守投降?”   苏放呵呵一笑:“在下已谋出一策,明日我为副使,入城劝降淇州太守。”   陈梓坤听出苏放的弦外之意,缓缓问道:“苏先生,谁为正使?”   苏放眉头一抬,转脸看着萧舜钦,语调清晰的说道:“敢请萧大人随在下一起入城,淇州太守性格软弱,为人优柔,但他又酷爱名声。若让他投降,必须给他一个极好的名头和台阶。萧家为国内望族,萧先生若是能陪在下前去,定能事半功倍。” ☆、72第七十二章巧舌如簧    苏放的话音一落,陈梓坤似笑非笑的看了萧舜钦一眼,旋即肃声接道:“苏先生,你是本王的外相,出使邦国,劝降外臣本是你的分内之事,怎可再拖上萧先生?”   苏放假意思索片刻,恭声答道:“是微臣疏忽了,微臣独自前去便可,一次不成接着再去便是。 ”   “你又怎知本人不愿意去呢?”萧舜钦声音清冷,他缓缓起身,接着说道:“苏大人前去准备吧,明日在下陪你同去。”说完,他向陈梓坤略一拱手,转身离去。   苏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待萧舜钦一离帐,他起身向陈梓坤道贺:“恭贺大王,公琰肯去,此事便已成了一半。”   陈梓坤倒没有苏放这么乐观,她微微一笑道:“没关系,你们明日尽力就行,劝降不成,本王就把他打服。”   苏放正色道:“大王威武!”陈梓坤不以为意的一笑。   次日上午,苏放和萧舜钦带着礼物和亲随数十人前去出使淇州。淇州太守闻讯,命令守城军士放两人入城。   淇州太守顾荣是中原世家顾氏后裔,因着他的先辈中曾出了几个有名的清流耿臣,所以他一直以清流名士自居,十分爱惜自己的官誉和名声。他的邻居卫州太守赵成发出死战之志。他自然不能落后,否则,他们顾氏的数代清名就会毁于他手。但是面对着陈军的强攻,他又十分惶恐不安,正在不知所措时,士兵来报说,陈王派萧舜钦和苏放为使来入城和谈。   顾荣一阵惊讶又有些激动。萧舜钦他自然知道,萧谢两大望族的后人。顾家虽然也小有名气,但跟萧谢两家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这个人竟然亲自出使淇州!   顾荣稍作思索之后,大声命令侍女:“快,将本府的官服拿来。”五个侍女一起忙活,将顾荣从头到脚隆重装饰了一遍。   不多时,士兵来报说,萧苏两人已到了府衙外。   顾荣本想出门迎接,又觉得自己该端矜一些。于是他正襟危坐在桌前,直到两人被侍卫领进门时,他才起身冲两人微微一颔首,淡然说道:“两位特使远道而来,辛苦了,上茶。 ”   萧舜钦略一拱手:“萧舜钦见过顾大人。”苏放也随之通报名姓。三人分宾主落座,叙礼完毕。顾荣便将话引入正题:“两位特使前来,何以教本府?”   萧舜钦低头看着茶杯没说话,苏放知道他是将难题推给了自己。他当下微微一笑,侃侃说道:“顾大人,苏放正是为挽救大人的身家性命和前途而来。”   “哦——”顾荣拖长声调,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但不得不说,他也着实被苏放的话挑起了好奇心。   苏放从容不迫的抿了一口茶,又故意顿了一下,才接着娓娓道来:“大人真的不知道您目前已有累卵之危吗?”   顾荣以为他指的是围城之危,他心里虽然害怕,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相反,脸上却流露出一副慷慨激昂、视死如归的气势,凛然说道:“淇州城内兵精粮足,百姓斗志昂扬。我大魏四十万大军不日就能到来。本府何惧之有?”   苏放脸上的笑意不减,一语戳破真相:“可是在下却得知,淇州城内的百姓已有投降之意。至于魏国的四十万大军,我王已经派索超索大将军率领三十万精骑前去阻击,不然的话,路关已破,卫淇两州危在旦夕,援军为何迟迟不到?”   “这……本府从未闻听此事。”顾荣半信半疑,心里却在打鼓。   苏放闻听此言,不禁一脸惊诧:“此事,顾大人竟然不知道?”顾荣愈发惊讶,心中疑云再起,但他又不好向苏放详细打听。他仍然用那副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语调说道:“不管是真是假,本府决意死守到底,若是城破,本官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苏放嘴里不住叹道:“怪哉怪哉。赵太守既然已经得知了军报,为何顾大人竟然不知道呢?”顾荣眼中闪过一丝犹疑。难道说赵成知道什么最新军情,但却有意瞒着他?这也说得通,陈军进攻之初,赵成就曾经特地派人来敲打他刺激他,言外之意,是他不能坚守。当时顾荣一怒之下,当着众人的面发下明誓说要与淇州共存亡。那么如此说来,赵成肯定是得到了不利于魏军的情报,但又怕自己知难而退,所以特意瞒了他!这个可恶的老匹夫!顾荣暗暗咒骂赵成。   苏放悄悄的观察着顾荣的神色,接着话锋一转,语重心长的说道:“苏放方才说,是为挽救大人的身家性命和前途而来……”   顾荣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愿闻其详。”   苏放胸有成竹的说道:“如今摆大人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像赵成赵大人希望的那样,死守淇州,与城池共存亡。若是我军攻破两州,大人便是舍身取义,视死如归。如此,大人便无愧于君,无愧于列祖列宗。一代清名,百代流芳。大人,苏放说得可对?”   顾荣矜持的点点头。   谁知苏放接着语气一变,肃然正色道:“可是苏放却认为大人此举荒谬无比,大人若果真如此做了,不但不会百世流芳,还会被天下有识之士枉作笑谈!”   苏放此话一出,绕是一直故作镇定矜持的顾荣此时也忍不住破功,他不禁脸色一变,怒声问道:”苏特使何出此言?本官如何会被天下人笑话?你待说个明白?否则本官绝不轻饶!”   苏放坦然无惧的说道:“大人何其糊涂也。大人所忠之君是谁?是倒行逆施、人神共愤的魏王刘昂?天下世百姓公认的君又是谁,是大梁皇帝。如今真正的君尚在夷州,那魏王算什么?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自封的诸侯王。若他施行仁义倒还罢了,可他做了什么?他亲小人远贤臣,甫一即位就将朝中忠直大臣贬斥一空,他的身边只有小人和佞臣。否则,像大人这样的清流之后,栋梁之臣为何得不到重用?为何像赵大人的那样的耿直之臣却被贬到这边远之地。这样一个人,可笑的是顾大人竟然还要为之效忠,并且不惜搭上身家性命。天下有识之士又怎能不笑大人?”   顾荣被苏放这一通言辞驳斥得满脸通红,他有些气极败坏的反驳道:“魏王是自封的诸侯王,你们陈王又何尝不是呢?”   这时,一直认真聆听的萧舜钦却适时插话道:“陈王自然也是,但她一直没忘却自己的本分,她已经对臣做过保证,待到天下太平之后,她自会派人去夷州迎回大梁天子。其实,她早有此意,奈何陈国地处西陲,中间隔着魏吴两国,她即便有意,也无力前去。顾大人别忘了,陈王的母亲可是文氏之后,文忠公当年跟顾氏先祖一样也是清流抵住。若非有此隐情,本人又岂能甘于为之效命?”   顾荣脸色稍缓,拱手说道:“原来如此,可惜本官竟不知情。”   苏放见时机成熟,语气再次一变,他十分诚恳的说道:“顾大人,方才苏放话说得有些急,请大人不要见怪才是。”   顾荣见对方给自己台阶下,当然也乐意顺坡下驴,呵呵一笑道:“一时话赶话而已,无妨无妨。”   苏放接着说道:“顾大人,请容在下再说一句,路关之险,天下闻名,可是我王得来却不费吹灰之力。今援军迟迟不到,淇州又能守得多久?大人为顾家全族计,为全城百姓计,为身后名声计,都应当投诚我王,我王任人为贤,求才若渴。像苏放一介出身寒门无才无识之人都能得到我王重用,大人见识绝伦,名门之后,我王将来必委以重任。——当然,在下也知道大人不介意这些。但是,大人的职位越高,为大梁天子效力的机会也就愈多。远的来说,将来一旦迎回梁帝,大人当有从龙之功,千秋万代,谁不念及大人的威名?近的来说,全城百姓又有谁不念及大人的恩德?”   说到这里,顾荣已经开始有所动摇,他忍不住叹息一声:“可惜啊,苏特使若是早来一步就好了,奈何本府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发了明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苏放也随之一笑,只好无奈的摇摇头:“苏放言尽于此,请大人三思。告辞。”   顾荣命手下副官前和亲卫送两人出城。   萧舜钦和苏放两人从容离去,走到门口时,苏放突然转过身,一脸诚挚的握着副官的手说意味深长的说道:“顾大人当时被人蒙蔽发了毒誓,你等并没有,还望大人回去后,多多劝慰顾大人。”副官也是个人精,只觉得此人话里有话,但此时他也没时间细细咀嚼,只得脸上堆笑道:“特使大人说的是,卑职回去定会好好劝劝大人。”苏放满意的一笑。   待两人走远的,副官松开手掌,便见里面有一张纸条:“绑缚,重谢。”他正在沉思间,苏放的亲随又去而复返。高声说道:“这位大人,我们大人说给副官和大人的礼物忘了卸车了。请大人帮忙带回。”副官心头一跳,他直觉这里面必定有给他的重谢。   萧舜钦和苏放两人并马而行,苏放拱手笑道:“今日多谢公琰贤弟襄助。”   萧舜钦淡然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奉命行事而已,谈何襄助。”苏放笑而不语。    ☆、73第七十三章淇州投降      两人回到营地,苏放将劝降顾荣的过程事无巨细的禀报给了陈梓坤。陈梓坤中慢慢转悠了几步,缓缓说道:“看来这事已有七分把握了。至于那个副将,给他的筹码再高些。若不出本王所料,顾荣明日肯定会派他出使,到时苏先生斟酌着答应他的要求。”   苏放朗声作答:“微臣遵令。”   陈梓坤思索片刻之后,再次下令,将围攻淇州的兵马撤去一大半,只留下两万步兵围而不攻。撤走的兵马全部开到卫州城下,加入文杰的队伍一起猛攻卫州。   次日下午,士兵来报,一队人马出了淇州城,正往陈军大营而来。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不由得相视而笑。果然不出所料,淇州使者来了!   陈军大营扎在卫淇两城的中间地带,几十座大营绵延数里,远远看上去极有气势。陈梓坤故意让人将魏使领到靠近卫州的行辕。魏使一路行来,见陈军营帐严整,两旁士兵持戟而立,刀枪闪亮。令人不由得胆寒气弱。   不远处的卫州城下,陈军正在猛烈攻城,杀声震动原野,恍如山崩地裂一般。饶是魏使已经经历过陈军攻城的惨烈情形,此时仍不觉有些害怕。   苏放一脸坦然,热情招呼魏使坐下,寒暄叙礼完毕。苏放陡然变了脸色,怒声质问道:“两位特使,顾太守既然已经答应与我军议和,缘何又要出城抢我军粮。”   正使钱副将脸色不由得一变,急忙辩解道:“苏大人明鉴,我们顾大人真的是诚心求和,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派我二人前来下书了。”   苏放缓缓点头,假意思索一会儿,抬手说道:“我权且信了二位,以后再作详查。非是在下不问青红皂白质问两位,而是那劫粮的士兵打的确实是顾大人的旗号。我王震怒,已经下令要彻查此事。原本我王是打算亲自接见二位大人的。”   两位使者一脸惶恐,连道不敢。   三人正在说话,这时,突然营外传来一阵喧哗声。苏放眉头一皱,大声问道:“怎么回事?何事喧哗?”   这时一个士兵匆匆进帐,一脸难掩的兴奋之色:“大人,非是我等喧哗,而是卫州城东南角被我军攻陷了,战士们心头兴奋,故而声音大了些。”   苏放当下一拍桌案:“真是天助我王,前次西河城墙崩塌,这次又是一样!”说完,他又略带歉意的冲两位使者笑笑:“好了,今日就到这儿了,你们两位回去好好向顾大人说项。容在下提醒一句,最好速做决定,免得夜长梦多。来人,送两人出营。”   两位使者面面相觑,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拱手告辞。   苏放命人送两人出营,脸上仍是一派兴奋之色。   远远地,传来陈军的连天彻地的欢呼声:“卫州城破了!快,堵住各大城门——”两人一听顿时面人无色,不由得加快速度,朝淇州飞奔而去。   苏放快步进入陈梓坤的军帐,将事情经过禀报上去。   陈梓坤再次下令:“再派出百名哨兵,那顾荣一定会派斥候前来探听虚实。一定要让他相信卫州城破了。”   郑喜喏喏领命下去。   淇州城内。顾荣听到两位使者的禀报后,一脸惨淡愁云。他背着手在室中转悠了几圈,末了,仰天长叹道:“天亡魏国,老夫奈何!”   钱副将和几个侍卫头领悄悄使了个眼色,四人猝不及防的一拥而上,将顾荣团团围住。顾荣不觉大惊失色,厉声质问:“钱增,本府待你不薄,你等这是何意?”   钱副将扑通一声跪下,叩头谢罪:“大人,卫州将被攻下,下一个就轮到淇州了。卑职为大人的身家性命和全城百姓,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请大人谅解。”说完,他大喝一声:“押到城头,竖白旗投降。”   一旁的侍卫见顾荣已经被控制,只得从命。竖起白旗,大开城门,放陈军入城。   城外的陈军井然有序的入城,并没有出现趁乱烧杀抢劫之事。   陈梓坤已得到飞马快报,她当下哈哈一笑,兴奋之余,忍不住像父亲那样,大力拍了拍得力属下苏放的肩膀以示夸奖。苏放不闪不避,面带微笑地向她说着该如何治理淇州。萧舜钦的脸上不自觉的蒙上了一层阴霾。乐山在一旁愤愤不平,明明自家少爷也立了功,为什么全被那姓苏的一个人揽去了。   陈梓坤和苏放两人并骑而行,在众将的簇拥下进入了淇州城。城内不少百姓涌出来,围观陈军入城。文杰当场再次重申军令:陈军入城不得进入民宅,必须与民秋毫无犯。若有不法行为,一经查出,严惩不贷。   百姓不知真假,心中未免忐忑。   陈梓坤在一众将领的保护下进了府衙。钱增等人押着五花大绑的顾荣早在院中等候。其他官员也都乖乖的垂手肃立。   陈梓坤一见到顾荣,立即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他面前,假意质问道:“顾太守乃是名流之后,怎能被尔等如此折辱,还不快快松绑!”   钱增上前一步,对着陈梓坤一躬到底,一脸自责道:“一切都是臣所为,与他人无涉。请大王责罚。”   陈梓坤盯着钱增看了两眼,感慨万端的说道:“平身吧。本王知道你是为全城百姓,不得已才做出如等行为。顾大人食君之禄,为主尽责,你们都无可指摘。”   “多谢大王。”众降官参差不齐的喊道。   接着,苏放又对这一帮官员进行了一番有针对性的抚慰。顾荣仍任淇州太守,其他官员或升或降,酌情留用。城内兵马由朱晃统领。苏放和郑喜一起带人去查封府库,开仓放粮。陈军的中军幕府也暂时搬到了城中。一切收拾停当,陈梓坤再度召集众人议事。   苏放说道:“卫州太守赵成性格倔强,看样子是要与我军死战到底了。即便如此,臣仍想死马当活马医,想再试着劝降一番。不知我王意下如何?”   陈梓坤点头答道:“这是必要的,他赵成想死战,其他人未必会愿意陪着他死战,你们可以一步步瓦解城内守军和百姓的斗志。”   郑喜稍一沉吟,接着说道:“臣觉得,淇州和卫州离得这么近,两城的百姓说不定互有来往,臣想让淇州的百姓向他们熟识的人写信,然后让弓弩手射进城中。”   郑喜的话音一落,就听周威大声赞道:“这个办法好!”   陈梓坤微微点头,表示答应。   众将议论纷纷,各抒己见。陈梓坤静静地坐在帅案前,认真聆听。间或反问一句。   偏在这时,陈剑匆匆进来禀报:“大王,军中出事了!”众人停住议论,陈梓坤肃然问道:“何事?”   陈剑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有士兵潜入民宅,□妇女。幸好被巡逻的士兵发现。罪犯及其同伙已经被抓住,特来请大王示意。”   陈梓坤满面怒容,她三令五申,结果仍出了这事。   她当下一拍桌案,凛然说道:“直接军法处置,还请什么示下!”   “可是……那个违反军规的士兵头目是大王的亲戚,他是五王爷的族侄名叫郭勇。”这时,众人一下子静了下来。五王爷的族侄,也算是陈国的皇亲国戚了。人人都知道太上王与四个结义兄弟情愈手足。陈梓坤对豪爽大气的五叔五婶也一直感情不错。   周威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求情道:“听陈统领的意思是,这是□未遂,不如饶他一命,打他五十军棍,再命人赔偿那名女子……”   周威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应声。大多数是为郭勇求情。唯有苏放、萧舜钦等人默不作声。   陈梓坤面色阴沉,带众人安静下来,才慢慢起身,一字一句的说道:“□未遂并非他良心发现中途停止,而是被人发现,缘何就要因此被减刑?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若本王因他是我王叔的亲戚便徇私包庇他,以后,本王还有何面目去面对天下人?此事不必再议,拖出去斩了!”   室内一片寂然。   片刻之后,只听苏放朗声说道:“大王英明。陈统领请速去监刑吧。”接着他又悄声对陈梓坤建议道:“如今淇州百姓大多仍在观望,不如大王趁此机会,大肆渲染,在集市斩杀郭勇等人。一则让百姓知道大王执法严明,二则也可让其他将士以此为诫。”陈梓坤默然点头,算是接受除了他的建议。   陈剑接到命令,将郭勇等人押到人流最密集的南市,城中百姓几乎是万人空巷,纷纷涌出来热闹。时辰到,六把雪亮的鬼头刀一起落下,六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地。极大的震撼了围观的百姓和士兵。   那名差点被淫辱的女子的家人扑倒在地又哭又笑,嘴里不住的赞扬陈王执法严明,不徇私情。   众人正在议论纷纷,又有一骑快马飞驰而来。来人带来军情急报:魏国四十万大军离卫州只有一百多里。    ☆、74第七十四章强攻卫州    接到急报,陈军立即从方才的兴奋中冷静下来。 众将一齐看向陈梓坤,等她吩咐。   她朝文杰摆手示意,文杰立即命人擂鼓聚将,不多时,分散在军中的各级将领陆续到齐,鱼贯进入书房。陈剑带着三十名侍卫在门外警戒。   陈梓坤坐在帅案前,环视一圈众人,用清晰平静的声音问道:“诸位对此看法?”室中一片寂然,众人凝眉思索。   陈梓坤笑吟吟地看向朱晃,问道:“朱晃你有何看法?”陈梓坤深感陈国战将匮乏,所以特别注重对现有几个将领的培养。一般情况下,她总是会尽力引导他们多多思索战况和时局,以便让他们尽快成长为一个独挡一面的大将。但是,目前为止除了索超和文杰外,他们的表现都不能令她满意。   朱晃脸色微僵,他看了看众人,迟疑片刻,只好起身答道:“末将没有想法,唯大王之命是从。”陈梓坤面上一派平静,倒也没有流露出失望之色。她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接着又把目光转向其他人。   周威思索稍顷,起身朗声说道:“大王可再派一快骑去联络索大将军。若他能来,我军又添了一大助力。”陈梓坤笑着点头。周威微微松了一口气,重新落座。   接下来,众人各抒己见,议论纷纷。   文杰此时已思索完毕,她站起身来,沉稳冷静的缓缓说道:“当此之时,我军可一面猛攻卫州,一面派兵去前方阻滞魏军。无论如何一定要在援军到来之前拿下卫州。否则我军将面临两线作战的危险境地。”   座中诸人一阵恍然,心中都明白文杰的话是对的。可是要拿下卫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前日,苏放说卫州城墙破裂,卫州即将攻破,那只是虚张声势,用来恐吓淇州使者的。事实上,卫州城池比西河坚固许多,再加上赵成治理有方,其攻伐难度更甚于起萧昱镇守的怀州。若是时间充裕,陈军要拿下它,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眼下时间太紧迫。四十万大军顷刻将至,卫州若是得知援军将来,斗志必定愈发高昂。陈军攻城的难度无疑又加了一层。   但是再难也得咬牙坚持,否则就像文杰所说,陈军必会陷入被两面夹攻的危险境地。 就连刚刚投降的淇州也有可能生变。下一步该怎么办?陈梓坤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她将整个战局翻来覆去的在心中推演,生怕谋错一步。   陈梓坤蹙眉沉思半晌,最后断然下令:“众将听令,即刻攻城。全部兵力压上,强攻!”   “末将遵命。”众将一起铿锵应答。   众人一齐出了府衙,陈梓坤带领侍卫快马飞驰到卫州城下,亲自督兵攻城。各位将领一返回军中,便立即紧张的忙碌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陈梓坤一声令下,陈军十万大军以泰山压顶班的气势向卫州城涌去,将这座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三十六面战鼓隆隆响起,号角声凄厉长鸣,数万弓弩手按梯次排开,电光火石之间,万箭齐发,箭雨倾泻在城头之上。中箭的守军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纷纷倒下。魏军立即还射,陈军前阵迅速竖起盾牌抵挡如蝗的箭矢,即便如此,仍有不少士兵中箭身亡。连续三波强射之后,陈军像往常一样,一百人为一队,有的架云梯攀爬城墙,有的用冲车撞击城门,还有的用铁爪飞钩往上攀墙。   城上的守军不住的往下齐扔带着尖棱的石头,巨大的滚木轰隆而下。不停的有士兵惨叫着倒下。即便如此,仍旧无人后退,前一波冲锋的士兵倒下了,后一波立即接替上,继续不要命的强攻卫州。   双方激战了整整三个时辰,陈军仍无退却的意思。   城上的守军被陈军这种凶悍无伦的打法给震住了。赵成见势不妙,亲自站在城头督战,他的手中举着一把雪亮的利剑,不停的挥剑嘶喊着:“后退者斩!都给我坚持住——援军快到了——”   仅仅半个时辰,城下已是尸骨累累,后卫队用木板一趟趟地往外抬伤兵。陈梓坤的一手紧紧地攥着缰绳,一手持剑,脸色阴沉,胸脯微微起伏着。一旁的将领看得清楚,但一时谁也无法可解。   萧舜钦也一直在皱眉思索,半晌之后,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踢马肚快行几步,来到陈梓坤面前,清声说道:“臣记得大王曾用霹雳火器对付过晋军,缘何今日不拿出来?”陈梓坤一怔,旋即明白他指的是火药。   她黯然摇头:“你有所不知,火药最怕潮气,本王这次出征只带了一点,前些日子阴雨连绵,怕是用处不大。”虽这么说,她仍然立即命令陈剑去检查火药是否可用。   萧舜钦接着说道:“此时正是关键时期,魏军在我军的强攻之下气势已经严重挫伤。如果大王再用霹雳火器攻之,哪怕效果不大,但也足以瓦解对方的气势。我军到时再一鼓作气强攻上去,卫州不愁不破。”   陈梓坤眼中的阴霾渐渐散去,她侧头朝萧舜钦灿然一笑:“幸亏先生提醒,不然本王竟然疏忽了。”萧舜钦亦回之一笑,没再说话。   这时,陈剑已经清点完毕,上前恭声禀报:“禀大王,火器大半受潮,还有小半能用。”   陈梓坤点点头,凛然吩咐道:“将火器集中到一起,炸开城墙一角。其余的命人登上云车给我往正门扔掷!”   “是。”陈剑响亮应答,昂步离去。   半晌之后,就听见一声山崩地裂一样的巨响,脚下的大地也随之颤抖了几下。战马惊惶的连连高声嘶鸣。   接着,陈军从高高的云车纷纷举臂向城中扔掷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片刻之后,就听见轰隆几声巨响,那几只黑色陶罐或是凌空炸开或是落在人群密集处炸出一朵血花。魏军从不曾见过这种东西。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就在这时,陈军战鼓重擂,杀声震天,又一次发起了猛攻。   魏军在连番打击之下,士气一溃千里,纷纷奔下城头夺路而逃,赵成和他的亲卫杀逃兵杀得手软也仍然阻挡不住如潮的溃兵。   城上守军越来越少,陈军已经有几名勇悍之士率先登上了城头。对着守军便是一阵猛烈砍杀。接着,越来越多的陈兵攀上城来。   赵成瞪着赤红的双眼,手中疯狂的挥舞着那柄已经卷刃的长剑,嘶声命令:“给我顶住!不准后退——”这时一名陈兵将手中的短矛对准赵成狠狠一掷,锐利的矛尖扑哧一声刺入他的胸脯,数十名士兵一涌而上,试图擒住赵成。赵成的亲兵卫队将他团团围在中间,双方经过一场殊死血战之后,赵成和他的亲卫终因寡不敌众,全部战死。   赵成一死,魏军越发溃乱不堪,纷纷丢下兵器投降。守门的士兵战战兢兢的打开了城门迎接陈军入城。   周威朱晃做为前锋率先带兵入城,清理战场。陈梓坤领着苏放萧舜钦等几个文臣居中,程金则带人断后。   卫州城内残破不堪,地上的砖头都被抠走了大半,民居店铺也有不少被拆,部分没来及拆的此时也紧闭房门,整个卫州城一片死寂。   陈梓坤转了一圈,朗声吩咐道:“即刻派人去请顾大人,着他派几百人来维持秩序,安抚卫州百姓。”   接着,陈梓坤又连发数道命令。众将各领其命,马不停蹄的开始忙碌起来。   朱晃负责警戒和清理战场。程金负责守城,周威则带人整修破损的城墙。文杰和郑喜则去接管府库,清点户籍。   苏放和萧舜钦一左一右跟在陈梓坤的身边巡视全城。   乐山紧跟在自家少爷的身后,他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含蓄的得意。他昂着脑袋朝苏放看了看,心道:这次的计策可是我家公子出的。   陈梓坤看了看西天沉沉的落日,笑着对两人说道:“两位今日可有空闲,本王请你们一道用晚膳吧。”苏放眉头微挑,看了一眼萧舜钦。欣然答应:“多谢我王,臣乐意之至。”   萧舜钦淡然答道:“臣今日身体不适,不能奉陪大王。”   “哦。即然如此,那本王改日补请萧先生吧。”   萧舜钦目光变幻数次,接着话锋一转道:“大王可补请微臣夜宵,臣正好有别事要奏。”   陈梓坤眼中笑意深深,痛快的答应道:“好。”说完,她冲萧舜钦略一颔首,带着苏放和一干侍卫扬长而去。    ☆、75第七十五章王者之师    陈梓坤说是要请两人共用晚膳,实际上还是为了商议军情。 因为她手下将领的性格才能不一,她若是当着众人的面单独问一两个人,就难免会忽略其他人。若是众人一同商讨,意志不坚的人又难免会受其他人的影响而人云亦云。她同时也怕苏放他们出风头太过,会与其他同僚不睦。由于上述原因,所以她决定单独召见几人。没有旁人干扰,君臣二人有时还会深谈,还会互相启发。像她与苏放就是这样。   陈梓坤在军中的膳食一向十分简单,今日也同往常一样,一盆肉羹,几盘青菜,一叠烙饼就是她的晚膳。   苏放恭敬的坐在下首,当他看清桌上的菜式时也不由得一愣。他来陈国之前,曾经周游列国,对各国的王室宗亲、达官贵人的习俗都有一定的了解。但像陈梓坤这么简朴的作风他还是第一次见。   想到这里,苏放一脸郑重的拱手说道:“我王如此至俭至朴,礼待臣下,臣不胜唏嘘。”   陈梓坤对他的恭维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报之浅浅一笑,说道:“本王素来不耐烦那些繁缛礼节,先生不要拘束,我们边吃边谈。”   苏放朗声答道:“微臣遵令。”   陈梓坤本就是健谈之人,苏放又是纵横名家,两人谈古论今,滔滔不绝。苏放越说越放松,眉宇间不觉流露出一派飞扬之色。   “大王此次东征,不但要夺得魏国国土,更要夺其民众,还要用其贤才。臣曾经周游天下,臣观天下贤才大才多在魏地。”   陈梓坤连连点头:“先生言之有理。”   苏放继续说道:“陈国将才匮乏,大王将来若想争雄天下,必须要有五员以上文武兼备独当一面的大将。 恕臣直言,当下三军之中,唯有索将军可称之为大将,其余如周威朱晃等人,连先锋猛将都称不上。”   陈梓坤面沉微沉,苏放哑然一笑,以为她是为自己的直率而心生不悦,他正在思索要不要拿话圆转一下,谁知陈梓坤稍一沉思便又笑了起来:“先生不要误会,本王是在为国运担忧。”   苏放豁然一笑,继续侃侃而谈。君臣二人尽欢而散。   席散之时,时间已过了戌时初刻。他们两人竟整整谈了一个半时辰。侍卫刚刚撤下残席,就听陈剑进帐禀道:“大王,萧大人已在帐外等候多时。”   “什么?”陈梓坤不由得一怔。“他来做什么?”   陈剑清清嗓子答道:“他说大王答应请他用夜宵……”   陈梓坤感到好笑:“本王是答应过,可是他不应该等本王派人请了再来吗?”   “算了,让他进来。”陈梓坤顿了一顿又接着吩咐:“让伙房准备夜宵。”   萧舜钦踏着朦胧月色款款走来,乐山也低着头提着一摞食盒紧跟在他身后,他看见陈剑,将食盒往他手里一塞,躬身告退。   萧舜钦一进来便郑重其事的说道:“臣知道大王肯定来不及准备夜宵,因此便让书僮备好自带了来。”虽然他的语气很正式,但陈梓坤听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味。   “哦,有劳先生,快请坐。”   萧舜钦撩衣坐下,陈剑忙将食盒打开。萧舜钦看着桌上的食盒一本正经的介绍道:“臣知道大王此刻肯定唇干舌燥,特命人准备了葛根白芷鱼头汤,银耳人参汤,可以润燥清喉。另外又备了清心去火的菊花糕。”   陈梓坤压下心头那股奇怪的感觉,不动声色的称谢道:“先生真是有心了。”   “大王无须客气,大王仁厚礼贤、勤卷好学、躬勤政事、机辩好文。臣这么做也属份内之事。”陈梓坤的心中再次涌起了一种诡异的感觉。同样的话若由苏放说出来,那就是高级而含蓄的拍马之术,让人如临暖风。但从萧舜钦嘴里说出来,则含着一丝淡淡的讽刺,就像肃杀的秋风一样,虽不刺骨却感觉到一股冷意。   陈梓坤心头不自觉的涌起一丝不悦,她面色一沉,长长一叹道:“想当初,本王初见先生之时,先生真是芝兰玉树,卓尔不群,指点江山,犀利无匹,意气风发。其气度和见识让本王无比敬服。如今何至于变成这样?本王所做所为一切都是为了国事。苏放为人放浪形骸,私德有缺,本王也耳有所闻。但他却对天下大事了如指掌,胸有长策大谋。本王用人向来以才量人,正德次之,不问私德。为何先生非要拘于成见,无端排斥此人?先生曾经说本王没有大器局,本王怎么觉得先生的器局越来越小?”   陈梓坤的话像一把钢针一样直刺入萧舜钦的心窝,他的身子不禁微微一颤,一双眸子在烛光的摇曳下愈发显得幽深难测。他默然良久,哑着嗓子,硬邦邦的说道:“臣明白了,臣告辞!”说完,他木然转身,缓缓离去。   “慢——”陈梓坤一直在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这样,连忙适时出声:“先生,一国朝堂犹如宏阔大海,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本是常事。唯有容纳百川,才能成就其大。治国不能仅赖一贤,而是依赖众贤。先生可以性格孤冷,可以依据好恶来与人交往。但本王却不能,本王只能以国事为准。谁对陈国有利,本王就以上宾之礼厚待。无关乎本人好恶。”   萧舜钦刚要答话,就听见陈梓坤幽幽叹了一句:“他们是本王之器,陈国之器,但先生却是本王之师之友,这其中的区别你还不明白吗?你自有你的位置,无人可以动摇,为何要去跟别人比较呢!”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在萧舜钦的心头滚滚而过,让他震撼不已。同时又如暖阳一般,瞬间融掉了萧舜钦心头的坚冰。他转过身来,面色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他嗓音清润动听:“臣明白了。”   陈梓坤旷达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来来,我们来用夜宵。”萧舜钦微微一笑,重新落座。   两人边说边谈,气氛十分融洽。   萧舜钦沉淀心绪,稍一思索,肃然说道:“魏国四十万大军即将到来,敌强我弱,大王只可智取,不可与之硬拼。”   陈梓坤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军不能被动防守,四十万大军不可能一起到齐,我军可主动出击,在险隘半口埋伏袭击,扰乱他的计划。大王请看,这是地图。”   两人又几乎密探了一个半时辰,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个多时辰,几乎都是萧舜钦在说,陈梓坤在听。两人直说到亥时末刻方才散去。 陈梓坤原本准备再接着召见其他将领的,见天色已晚也只得作罢。   次日上午,众将聚在中军幕府接着议事时,众人意外的发现萧舜钦的嗓子哑了。苏放也敏锐的察觉到,萧舜钦对自己的敌意似乎减轻了许多。   魏军越来越近,大战将来的气氛笼罩在陈军大营。三军将士一派紧张忙碌。一道道下令从中军幕府发到各处。斥候一批一批的派出去,探马快骑来来往往。    ☆、76第七十六章计高一筹    经过陈梓坤这一番开导,萧舜钦豁然开朗。 再没有因为陈梓坤单独召见其人将领而心生嫌隙。君臣合力同心共谋抗魏大事。   隔日清晨,斥候送来急报:魏军已到涧西平原并就地扎营。名为四十万,实则是是三十万。十万骑兵,二十万步兵,其余都是民夫健卒。   涧西平原是距卫州城七十多里,背靠涧西山,左边是涧河。依山近水,很是方便大军驻扎。   陈梓坤稍一沉吟,接着命令斥候继续探明敌情,务必将魏军主要将领的名姓、性格、习性全部打探出来。她早就开始命人打探这些,无奈丞相刘潜为人老奸巨猾,一直竭力隐瞒。直到大军开拔,领兵大军的名姓才公布出来。   仅仅过了半日,魏军几大将领的大致情况便落在了陈梓坤的帅案前:魏军主帅崔泽,是刘潜的得意门生,为人沉稳谨慎。其帐前有一名先锋主将张固,勇猛非常,颇受崔泽器重。其余人如赵见、赵章、崔令等亦是智勇双全之辈,不可小觑。   陈梓坤聚集众将正在商议军事,突然,陈剑进来禀报:前日派出去联络索超的三名斥候至今未归,其他斥候在一百里外的山中发现了记号,三名斥候疑似被魏军俘虏。   陈梓坤一听这个消息,不禁愤然拍案。少顷之后,她急忙收拢心神,镇定如常的说道:“如此一来,魏军肯定已经知晓我军的境况。崔泽肯定会以为我军一定在等待索超的援军。我们趁对方大军初到,突然袭击。若魏军引大军来攻,我军暂且避入城中坚守不出。诸将以为如何?”   一阵寂然之后,众人开始各抒己见。   朱晃程金慨然请命:“末将愿作先锋袭击魏军。”   文杰起身说道:“臣可领三千士兵多带引火之物,趁机放火烧营。”   郑喜也随之拱手:“臣这就去命人打探敌情,勘察地形。”   陈梓坤环视着众人,稍一思索,一一点头应允。   众将躬身退下,各自下去准备。   半日之后,撒派出去的斥候陆续返回。禀报说,在两军中间的路段有一处树林非常适合埋伏,斥候已经前去探查清楚,里面并无敌兵。 陈梓坤与众将商议后决定:派文杰和朱晃程金三人带领三万精锐轻骑沿小路前去偷袭,放火烧营,然后且战且退,将追兵引到埋击地点,再合力歼之。陈梓坤亲自领三万军马在树林埋伏,周威则领两万步在四周伏击,截杀溃逃的魏军。其余大军留在城外布防。   军令一下,各路将领轰然应下,风驰电掣一般前去准备。   苏放和萧舜钦站在陈梓坤两侧,两人遥遥对视一眼,苏放率先请求:“大王,微臣请求留在城外守营。”   “哦?”陈梓坤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她本有意带着苏放去伏击魏军的。   不等她应答,萧舜钦略一拱手,淡然说道:“臣请求随大王一起伏击魏军。”陈梓坤看了看两人,只好点头答应:“好吧。如卿所愿。”萧舜钦面色平静的立在一旁。   准备停当之后,各路大军陆续开出。临走时,萧舜钦再三嘱咐文杰:“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你一定要小心谨慎,一旦发现蛛丝马迹,一定要仔细甄别,不可冒进。”文杰郑重点头答应。   文杰率部出发后不久,陈梓坤也亲率她的三万步兵,前去树林埋伏。三万军马衔枚裹蹄,卷起旌旗,带着引火之物,悄无声息的向目的地开去。   此时,已是天近黄昏,天边残阳如血,沉沉的暮霭笼罩着大地。萧舜钦一边策马缓行,一边认真观看四周景致。仿佛在游山玩水一般。   在离树林还有一里多地时,他突然一勒缰绳,手指着天空说道:“大王请看上空的飞鸟。”陈梓坤抬眸一看,但见远处的天空中有成群的飞鸟在盘桓飞翔,黑压压一片,煞是壮观。她似笑非笑的说道:“嗯,看到了,好多鸟儿。先生真是好兴致。”   萧舜钦一脸郑重的说道:“此时正值傍晚,但归鸟却盘桓不敢入林,如此反常情景,林中必有埋伏。”   陈梓坤心头一凛,略微困惑的说道:“可是方才斥候来报说,林中并无异常。”   萧舜钦摇头:“战场形势变幻莫测,眼下距离斥候禀报又有了一段时间。”   陈梓坤双眼一眯,手中令旗一挥:“停——”接着,她挥手唤过几名骑兵:“快去前方告知文杰,林中有埋伏,敌兵已有所防范!”三名骑兵飞驰而去。   陈梓坤经过短暂的紧张后,迅速恢复了平静,她转头正色问萧舜钦:“先生看,此时我军当如何应对?”   萧舜钦胸有成竹的应答:“敌军既有埋伏,说明崔泽对我军的计划已经猜了个大概,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围攻伏兵。”   陈梓坤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她当下把三万军马分为四路,一路仍然佯作不知,继续往树林开进,另外三路,悄悄沿着山路和周威的外围军马合在一处,四面点火,副林中伏兵出来,然后四面掩杀。文杰猛然听到喊杀声,必然心头起疑,然后掉头返回。   计划一定,陈梓坤当下断然下令,大军哗啦刺迅速分开,将随身引火之物燃起。刹那间,四周浓烟滚滚。树林上空的飞鸟嘎嘎的尖叫着惊惶逃散。   陈军战鼓如雷,号角齐鸣。弓弩手万箭如齐发,向林中猛射火矢。   林中的魏军硬挨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四散冲了出来。   陈军牢牢栏住四面出路,大肆掩杀魏军。四面山野上喊声震天,陈军如洪水一般涌上来。双方一阵猛烈厮杀,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陈军正杀得兴起,这时,外围有士兵大声嘶喊:“不好了,文将军被包围了——”   陈梓坤一怔,尚来不及反应,又有士兵高声呼喊:“不好了,魏军劫营了——”   陈梓坤被这几声喊声弄得六神无主。萧舜钦连忙从容规劝:“大王,不要着急,冷静思索。”   陈梓坤平复心绪,强自镇定下来,片刻之后,她重新抬起头来,大声命令:“这是敌军故作玄虚,不必理会,给我杀掉这些魏军!”   陈梓坤命令一下,陈军也迅速镇定下来,继续专心杀敌。   萧舜钦拍马上前,两匹坐骑紧挨在一起。他冷静的分析道:“苏放在城中,必不会让魏军讨了便宜。文杰所率是精锐轻骑,来去如风。就算被魏军发现,也能逃回大半,不至于全军覆没。大王只管围住这些魏军便是。”陈梓坤重重地点头。   这时,前方队伍一阵大乱,陈梓坤借着朦胧的天色,凝眸一看,原来是敌方一名猛将正率着数百人拼杀突围。这名猛将身形魁梧,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手中一把大砍刀,左砍右冲,碰人砍人,遇马砍马,宛如天神将临一般,所过之处,陈军皆纷纷退让。   陈梓坤命令陈剑:“抽调重甲卫队,围拢上去。”   重甲卫队是专门保护陈王的,若是抽调开来,敌军若是攻击主帅可就麻烦大了。陈剑不由得一阵犹豫。   萧舜钦适时接话:“这名猛将必是崔泽帐下的先锋张固,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大王不若暂且留他一命,将来若有机会收为已用。”   陈梓坤一看,中间的魏军忆被杀死多半,剩下的就除了俘虏便是张固这一股百人小队了。   她略一沉吟,立即传令:“散开一条路,放他们出去。”张固正准备拼死血战,突然看到面前的陈军自动闪开了一条路来,不禁一阵困惑。   这时,周威打马上前,高声喊道:“张固,我们大王爱惜你是一员猛将,不忍见你死于乱军之中,你还不速速投降!”   张固举起大刀,怒吼一声:“投降个鸟,要死便杀,废个甚话!”说完,他拍马舞刀直本周威杀来,周威与他战了不到三个回合,便狼狈败走。陈军怒目而视,正要上前围攻。就听张固一声大笑,趁此机会风驰电掣一般逃出了重围,拼命向东逃窜而去。   陈梓坤命令周威留下打扫战场,押送俘虏。她率军归城。一到卫州城下,就见城外尸横遍野,旌旗半卷,营帐焦黑。魏军果然趁机来袭。陈梓坤心中一阵忐忑和沉重。其他士兵更是不知所措。   刚到城门,就见城门突然打开。苏放骑马率众迎出。   “大王。”苏放在马上遥遥拱手。他刚要翻身下马,陈梓坤一摆手示意他不必下来。不等陈梓坤发问,苏放便开始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大王率军开拔不久,魏军便来劫营。微臣见敌军来势凶猛,不敢硬与争锋,便命士兵丢下营帐快速入城,又故意放慢速度,让敌军尾追而来,冲入城中。臣在城中早设了三道埋伏,来了个关门打狗。我军杀敌一万,俘虏五千,俘虏战马数千匹。虽有伤亡,但并甚大。”   陈梓坤听完,朗声一笑,连声叫好:“苏先生不但口才纵横天下,胸中机谋更是无人能及。真是上天赐予本王的镇国之宝。”   “我王谬赞。”苏放谦虚作答。   正在这时,又有士兵来报,文杰率部归来,即刻便到。    ☆、77第七十七章两军血战    众人一齐转身驻足观望,陈梓坤一看这队人马虽然队形有些散乱,但总体尚好。 心下不禁松了一口气。文杰程金朱晃三人翻身下马,快步来到陈梓坤面前,躬身下拜,一脸惭愧的说道:“末将愚钝,无功而返,请大王责罚。”   陈梓坤朗声一笑,神情和悦的说道:“好了,敌方早有察觉,你等能全身而退就算是功劳。”   三人再次躬身一拜,静静的跟在两旁,随着陈梓坤一起入城。   当晚,陈梓坤再度聚将商议军事。斥候再次送来军报:魏军骑兵先到,步兵正在陆续到达。陈梓坤之意是,趁对方的大军还没全部到达,先下手为强,以便扰乱对方的布置。众将对此看法不一,争论不休。   萧舜钦和苏放难得看法一致,建议陈军以静制动,等援军到达后再作打算。陈梓坤深思半晌,最终还是接纳了两人的建议。   陈梓坤以静制动,崔泽却是先下手为强。次日中午,崔泽派张固为先锋,亲率大军八万,前来卫州下战书。 苏放和萧舜钦同时力谏大军入城,避敌锋锐。   “魏军初来,士气正盛,大王不可与之争锋。而且魏军中猛将云集,我军无人可与之匹敌,若与交交战失利,必定大挫我军锐气。”陈梓坤虽然觉得不甚痛快,但经过一番冷静思索后,仍然接受了两人的劝谏,闭门不战。   崔泽讨战不得,待到魏军步军全部到达后,便下令强攻卫州。二十万魏军将卫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陈军守军立在城头之下,看着城下黑压压一大片,一眼望不到边际。呐喊声此起彼伏,心里也不禁有些发怵。前次是他们围攻别人,这一次却又颠倒了过来。双方血战两日,卫州城仍然安然无恙。天公作美,在魏军围城的第三日,便开始下起了绵绵春雨。魏军冒雨撤回大本营。卫州之围暂时缓解。   这日,陈梓坤正在书房观摩中原水图。突听士兵惊喜来报:“索将军到了!”陈梓坤不由得一阵欢喜:“快宣他进来!”   半晌之后,就听见屋外响起一阵有力的脚步声。索超先在门口跺跺脚,抖掉蓑衣上的雨水。他看上去比以前更黑更壮些,卷曲的黑发**的贴在额际。他阔步迈进书房,仍旧像往常一样姿态生硬的一躬身,说道:“大王,我来晚了。”   陈梓坤笑着摆摆手:“没有。索将军这一路行来也不容易。”   索超微微一笑,满不在乎的答道:“还行吧。只有四五波敌军阻拦。”   当晚,陈梓坤再度聚将商议战法。援军已到,众将一致主战。   隔日上午,天气放晴。魏军再度前来讨战。前锋仍是张固。只见他立马横刀,声若雷奔,傲然冲着陈军挑衅:“谁敢与吾一战!”   话音刚落,城门咣当一声大开,从中飞驰出一员大将,身后跟着数千骑兵,这一千多人,多是碧瞳深目,身材高大,那些马匹也俱是膘肥体壮。 张固早就听说陈军中有一员猛将名叫索超,是塞外胡人。他手下的两千胡骑锐不可当。今日一见,不由得心生不忿,当下拍马上前,定晴瞅了片刻,哈哈一笑:“难道我中原无人了?陈王竟让你这等蛮夷野种出战?”索超一声不响,拍马舞刀直取张固。张固挺刀迎击。一时间刀枪相碰,乒乒乓乓响个不停。真是人恶虎,马似游龙,双方将士看得眼花缭乱,心生感慨。两方士兵同时擂鼓呐喊助威。两人战了六十回合,仍未分出输赢。两马呼啸交过,暂息片刻,接着再战。又战了数百回合,仍未分出输赢。此时,天色已过正午,两人此时累得汗出如浆,饥肠辘辘,身下战马也呼哧呼哧直喘气。   这时一直在城门关战的关胜杨四等人等得心焦。一见这情形,立即高声请命:“大哥,我等一起冲上去宰了这帮魏狗!”   索超举刀一喝:“杀——”关胜杨四一声招呼,两千胡骑像下山的猛虎一般风驰电掣的向敌营冲去。魏军精若铁骑立即出阵迎战。   接着卫州城中的陈军一涌而出,像汹涌的潮水一般席卷而来。两方士兵兵对兵将对将,厮杀绞缠在一处,一时间,战鼓轰隆,号角齐鸣。喊杀声连天彻地。张固不管旁人,只领着二十名亲卫围杀索超,关胜见状,立即调拨二十名兄弟护卫着索超。两人再次缠战起来。张固见用刀胜不了索超,两腿一夹马肚,后退数十步,他一边后退一边弃刀换箭,拉满大弓,对准索超就是一箭。索超早有预料,身子往下一趴,张固的弓箭走空。张固正要再射,忽听得耳旁一阵风声,他哎呀一声,本能的将头一偏,一支利箭堪堪擦着他的耳朵而过。张固暗道一声:好险。他不再与索超缠战,掉头一转,拍马冲入军中,对着如山的陈军就是一番乱砍。   索超也不再追击张固,而是带着他的两千弟兄,如狼似虎的横冲敌阵,遇将杀将,遇兵杀兵,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不多时,魏军的阵形便开始散乱起来。   陈梓坤一直在城头冷静的观战,此时见魏军似有败象,当下飞奔下楼,亲自率领八万大军冲出城去,排山倒海一般冲向敌阵。双方正在苦战之中,陈军猛地增加了这一番生力军,顿时形势大变,陈军压倒性的优势显现出来。魏军开始节节败退。索超手中令旗一挥,关胜带着五百胡骑急忙跟上直取张固。杨四边发三箭射死魏军的护旗手。魏军迅速更换旗手,杨四拉弓再射。魏军连失三名旗手,张固咬牙怒骂,最后干脆夺过大旗,亲自护旗。索超带人穷追不舍。魏军且战且退,陈军紧咬不放。双方进入了山坳中的一处峡谷地带。   就在这时,忽听得四周鼓声大作,喊声连天。崔泽亲自率领十万大军杀气腾腾的奔来。陈军无丝毫恐惧之色,照常拼杀。崔泽一加入厮杀,战场形势再次为之一变。刚才大露败象的魏军立即重新抖擞精神,两股大军合力拼杀,双方打了个势均力敌,难分胜负。张固大眼一扫,顿时计上心来。他单骑冲出战阵中间,趁着混乱朝边缘摸去。索超虽一直盯着他,无奈被人山阻隔,一时无法赶到。张固反向陈军聚集最多处冲杀,陈梓坤此时正领着她的百人卫队,猛力杀敌。张固远远的瞄准陈梓坤的战马,嗖的一箭射去。不想却是一箭射偏,陈梓坤身旁的一边小兵却中箭身亡。经此变故,陈剑等人立即发现了张固。他举起长剑高喝一声:“注意保护大王——”   陈梓坤屏息静气,拉起大弓,弓似满月,箭似流星一样呼啸着飞向张固,张固身下的战马腾起前踢,发出一声惨叫。张固眼看就要被掀翻在地,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一声大吼,从马上弹跳在地上,陈剑带着侍卫正要上前围攻,就见张固一手持钩,一手举刀,下钩马腿,上砍人腿。陈剑的侍卫队竟被他一人生生逼退数十步。张固逮准时机,从背后褡裢中取出一支短矛,对准陈梓坤就是一掷。陈梓坤躲闪不及,被他一矛刺中。她脸色一白,在马上晃了几晃,又生生挨住,举剑厉喝一声:“给我杀了此人!”百余名侍卫一声发出怒吼,将张固团团围住,张固前面与索超战了将近二百回合,体力消耗极大,此番又没有战马作助力,他纵然武艺高强,也仍是虎落平阳,施展不开。不多时,他便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恰在这时,索超纵马赶到,他立落的翻马下马,将张固摁倒在草地上,命人捆绑起来押送俘虏营,等候发落。   处置完张固,索超又跑到陈梓坤面前,一脸关切的问道:“大王感觉如何?不如暂且回城歇息吧。”   陈梓坤惨白着脸,打起精神问道:“前方战事如何?”   “正在关键时刻。双方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陈梓坤略一沉吟,断然说道:“本王不能撤退,不然,我军一定以为我受了重伤,势必会影响士气。走,到前方战场,接着血战!”   索超重重地点头,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大步回身,从马肚上的皮贷中取出一个羊皮袋递上去:“这是马奶酒,可快速补充体力。”   陈梓坤接过来,一仰头汩汩饮下。她只觉得一阵浓郁的血腥味直冲鼻端,她不由得一阵反胃,“哇”的一声喷将出来。直吐了马下的索超一脸。   索超十分镇定的擦掉脸上的血酒,大声解释道:“我忘了说,这酒里我加了鹿血,若是受伤失血,饮之可恢复体力。”   陈梓坤一语不发,她一咬牙,强忍着不适,再次仰头将袋中的血酒一饮而尽。然后她将皮袋往空中一扔,大声说道:“走,去前方杀敌——”   她四周的陈军见此情形,不由得士气大阵,一齐万众齐吼,山欲轰鸣回荡。索超翻身上马,陈梓坤紧跟其后。这一队骑兵斜斜插入魏军。本来,魏军正在大肆风传说陈王已受了重伤,生死不知。陈军不由得忐忑不安。就在这时,突见陈梓坤完好无缺的飞驰而来。顿时军心大定。   索超一马当先,大声宣扬:“弟兄们,给我杀——张固已经被我军俘虏了——”   陈军一听这个好消息,人传人一**往前面传递:“张固被俘虏了——杀啊——”这次换到魏军人心惶惶,士气低落。   战场形势彻底扭转,陈军个个奋勇,人人争先。索超命自己的两千胡骑分散到陈军十个千人队中,然后用这十个千人队为大军冲锋前锋,直插入魏军战阵,将其分割成数十段,使其首尾不能兼顾。他和关胜杨四从侧翼进攻敌军,陈梓坤则命朱晃程金率领大军从中间杀入。几十万大军被压缩在狭窄的山谷。双方竭力拼杀,谷中草地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陈梓坤为了防止伤口开裂,一直端坐马上,立在高处观看战场形势。陈剑率领五十名亲卫围在她身旁。   时间静静地流逝。前方战场中的喊杀声渐渐弱了下来,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站着的人越来越少。陈梓坤抬头看了看西天,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血红的晚霞布满天空,与草地上的血色相互映衬。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方才喝下的那袋血酒,胃里又开始不适起来。她用力掐着虎口,强自压下这股呕吐之意。她受伤的左腿越来越麻木,越来越沉重。   陈剑一脸急切的说道:“大王,前方胜负已分,不若我们赶紧回城吧。”   陈梓坤继续咬牙坚持,摇摇头道:“不,再等一会儿。”   她的话音一落,前方响起踏踏的马蹄声,浑身是血的索超正向她飞驰而来。   他在马上摇摇拱手:“大王,魏军大败,向前逃窜,我已派关胜等人前去追击。”   陈梓坤肃穆的点头,勉强一笑。   忽然,他们的身后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众人疑惑的回头一看,就见一身素衣的萧舜钦正策马而来。陈梓坤本就头晕目眩,此时再猛一回头,当下再也支撑不住,只觉得眼前直冒金星,眼看就要从马上摔落下来。索超眼疾手快,飞身下马,稳稳的接住了她的身躯,他口中吐出一句:“大王冒犯了。”说完,便又抱着她重新上马,双腿一夹马肚,向卫州城飞驰而去。萧舜钦一脸焦急,打马紧跟其后,陈剑也带着护卫尾随而上。   索超飞一般的奔驰到城中,下马抱着陈梓坤大声呼喊:“大夫何在?快来——”军医大夫急忙跑步上前,一看受伤的是陈王,又急忙唤了军中唯一的女大夫前来。   女大夫让人将陈梓坤放置天榻上,然后轻轻除她左腿上的衣物,伤口在大腿外侧,入口很深,里面血肉翻卷,整只战靴已经被血水浸透。   萧舜钦如一具雕像一般立在门口,他冷硬的质问索超:“为什么不早点回来?是一场胜利重要还是大王的命重要?”   索超目光一闪,平静作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况且,她伤口腿处,只是失些血而已,并无大碍。”   萧舜钦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只是失血而已?你未免太儿戏了!”索超干脆不再理他,抬头装作看云。   两人静静地立在门首,谁也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就听女大夫出来禀道:“伤口已经包扎完毕,并无大碍,大王已经安然入睡。”   索超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转身大步离去。   萧舜钦仍站在原处不动,春日的晚风拂起他的衣衫。沉沉暮霭笼罩着大地,一弯新月挂在树梢。他直静等陈梓坤醒来,直到双腿站得麻木,才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响动。萧舜钦来不及禀报,抬步进入屋中。   陈梓坤果然已经醒来,她的脸色仍旧惨白似纸,十分虚弱的靠在枕上。这时,侍卫捧了一碗肉羹进来。萧舜钦二话没说,径自接过来。他坐在榻前,舀起一勺热汤递到她嘴边。陈梓坤微微一怔,冲他勉强一笑,坦然的便接受了他的服侍。 ☆、78第七十八章天下侧目      两人一个认真地吃,一个专心地喂,看上去竟是无比和谐。   “还要吗?”萧舜钦的语气不自觉的柔和了许多。   “嗯,再来一碗。”   不多时,侍从又端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肉羹。   “大王,文大人回来了!”萧舜钦正在专注地喂饭,就见陈剑脚步匆匆进来禀报。   “宣她进来!”   文杰路上已经听说了陈梓坤受了重伤,心中自是无比挂念。她快步进来,将房中情形一览无余。文杰不禁一阵愣怔,她和堂兄当年与萧舜钦接触时间不短,对他的性情还是非常了解的。看到此情此景,心电念闪间,文杰已然明白那些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看来她这个老师……萧舜钦也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他故作淡定的放下碗起身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直到萧舜钦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文杰才完全收拢心神,将截杀魏军的经过大致对陈梓坤讲了一遍:魏军虽然溃散,但战力尚强,加之人数又多,我军险些支撑不住,幸亏关将军和杨将军及时赶到。饶是如此,崔泽仍然逃掉了。微臣实在有愧。   陈梓坤听罢,略一思忖,正色道:“你做得很好,敌众我寡,崔泽又不是无能之辈,这仗打到这个地步已算是不错了。”   文杰心下松了一口气,其后周威朱晃等人也陆续引兵归来,但念及陈梓坤需要休养,便没有一一进来禀报。关胜杨四等人一直穷追崔泽残部,直到次日清早才得折返。   经过一夜休整,陈梓坤的气色已比昨晚好了许多。她用过早膳,便让人将她用椅子抬到城外空地召集三军训话。   首先是宣读军功,嘉奖有功之人。再就是抚恤伤亡将士。这也是陈军历来的传统,有功即赏,有过即罚,从来不喜拖延。   两事一毕,三军将士欢呼雷动。   索超立在高台上,大手一压,全军迅速肃静下来。   接下来的事便审讯魏军俘虏。其余人等自然不用陈梓坤亲自审讯,但张固却是个例外。   索超命令一下,五花大绑的张固就被士兵押了上来。张固一副视死如归的凛然模样,他大刺刺的往陈梓坤面前一站,扭过头去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闭口不语。既不辩解也不求饶。   陈梓坤端坐在椅上,威严地问道:“张固,本王的腿伤可是拜你所赐,你有何话说?”   张固昂头挺胸,态度凛然,慨然作答:“无话可说,要杀要刮,悉听尊便。”说完这句,他闭上双眼淡然等死,再不发话。   陈梓坤环视众人,缓缓说道:“众位说说,该如何处置张固?”   众人反应不一,但大部分都说可杀不可留。   前次主张放张固一条生路的萧舜钦此时却一反常态,一脸坚决地说道:“请大王下令杀了此人!”苏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上前一步肃然规劝道:“张固刺伤大王固然可恶,但两兵交战,双方将士各为其主尽忠,他只是尽一个臣子的本分而已。张将军不但武艺高强,锋锐无匹,而且为人刚正诚信。微臣恳请大王饶过此人。”张固微睁双眼,扫了一眼苏放再度闭上。   索超没有直接发表言论,而是冲张固高声问道:“张固,你可是心中不服?”   张固双眼猛地睁开,傲然答道:“自然不服。”   索超?锵应道:“好,既然不服,本帅再陪你过几招,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张固看着索超冷笑不已:“在下愿意奉陪。”   陈梓坤也是兴致盎然,立即命令左右:“来人,给张固松绑,众将散开,留下场地。”众人哗啦一下散开,留出一片圆形的空地。张固活动一下筋骨,一把扯掉被刀枪刺得千疮百孔的衣裳,晃着粗壮的臂膀向索超挑战,索超哈哈一笑,朗声说道:“这样也好,在马上比试,我恐胜之不武。我们就来比试一下步下功夫。”   “好!”   两人各自一抱拳,然后各舀兵器,索超右手持刀,左手持枪,两人像两只猛虎一样,紧张地对峙着。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屏息静气地看着两人。突然,张固一声大吼,像一只凶猛的野兽一样向索超扑去,将手中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索超机灵地闪开,然后一个侧劈,砍向对方左臂。张固身子一歪,堪堪闪过。他这边方才闪过,索超左手的长枪又到了。他轻轻地在张固的胸前一点,高声记数:“这是记号。谁身上的点数多谁就输了!”张固气极败坏,急忙还击,但他并不擅长双手使用兵器,最后他干脆弃刀用枪,为显示公平,索超也同他一样。两人在城下的空地缠斗起来,两人身形闪得飞快,有时让根本看不清动作。四周的士兵极少有机会看过这种高规格的比武,一个个伸长脖子,张大嘴巴,看得目不暇给眼花缭乱,连叫好都忘了喊。   几十回合下来,张固身上被索超刺得净是枪点。张固不服,两人又比刀术,张固仍是稍逊一等。连番比试下来。张固喘着粗气率先叫停,他向众人拱手致意,最后冲陈梓坤大声说道:“张固甘拜下风,死而无憾,请陈王处置。”   陈梓坤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又见张固为人果敢勇猛,行事光明磊落,更生了爱才之心。   她两手往下一压,微微一笑道:“诚如苏卿家所言,两国交战,各为其主而已,刺伤本王之事,就此揭过。本王爱惜将军是个将才,不知张将军是否愿意留下助本王一臂之力”   张固看了看陈梓坤,思索半晌,随即又低下头郑重说道:“陈王能不计前嫌,宽宥张固,固自是感激不尽。但我受崔大人知遇之恩未报,如今大人生死未卜。张固不能在此独自偷生,望陈王见谅。”   索超接道:“崔泽已经率残部返回大梁了。你即便回去,也是同他一起受罚。你和崔泽损兵折将,丧师辱国,魏王素来残忍,岂能饶你。不如索性留在军中,你我二人也好时常切磋武艺。”萧舜钦和苏放不约而同,一起看向索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们觉得索超似乎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张固看了看索超,闭目沉思片刻,最终沉重地叹息一声,慢慢摇头:“除非在下亲眼看到崔大人无事,否则寝食难安。”众人一起沉默了。   陈梓坤盯着张固看了半晌,目光一闪,最后果断下令:“来人,给张将军挑一匹好马,再赠他十金。放他离开。”   “大王——”众人一阵惊诧。张固更是瞠目结舌。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陈剑已经去马厩选马。不大一会儿,他便牵来一匹神骏的大黑马,文杰也命人奉上十金。   张固在错愣了一会儿后,突然撩衣下拜,一脸感激地说道:“陈王如此义气,张固恨不能在大王帐下效力,今日在此立下重誓:张固此生决不和陈军为敌。若有违者,五雷轰顶!”   陈梓坤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虚扶一把,诚恳说道:“将军速去吧。”   张固再拜,然后起身揣上金子,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场上众人,嘴唇动了几动,最终什么也没说打马飞驰而去。   他刚一走,周威就上前奏道:“大王,这是纵虎归山也。万一他回去重整旗鼓再和我军为敌可如何是好!”   朱晃也粗声说道:“不如趁着他还没走远,末将派人再把他捉回来。”   陈梓坤肃然摆手:“不可,本王一言既出,绝不可反悔。本王相信他的为人,应该不会食言,诸位爀复再言。”周威和朱晃低头叹气只好闭口不言。   陈军在卫州大败四十万魏军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陈国举国欢腾,百姓奔走相告。晋国更是大为震撼,君臣面面相觑,忧心忡忡,旬日之内,晋王数次聚帐筹划对陈之策。魏国朝野上下却是噤若寒蝉,死气沉沉。此时的魏国再也不是魏文王时期的风华强魏,那时的魏国是天下风华文明的中心。天下才子尽聚于此,民风开放,百姓士子议政成风。但自新王刘昂即位后,由于他横征暴敛,大兴土木,屡次选美,百姓心生不满,口出怨言。魏王闻之大怒下旨严办,几年来因言获罪者数不胜数。从此之后,人们再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国事。就连清谈成风、百家争鸣的松山书院也渐渐衰落下去,很多文人学士大多去了吴国,还有部分流入了晋国,市井百姓敢怒不敢言,做起了诸事不管不问的顺民。   崔泽大败而归,魏王大发雷霆,当廷下令将崔泽斩首示众,将其全家一起下狱问罪。幸亏刘潜等人极力求情,才勉强保其性命,最后被贬为庶民,永不叙用。张固则不知所终。   陈军稍事休整,陈梓坤命索超和文杰各率五万大军兵分两路同时向东进发,陈军挟战胜之威,一路望风披靡,所向无敌。一月之间,连克魏地六座城池。魏王朝堂再次哗然大乱。   魏王怒火冲天,他收拢残兵,又从各处关隘调来二十万大军,再加上新征的十万大军,共凑成三十万大军,派刘潜主帅,挥师西进,在龙马关阻击陈军。   此时时间已进入四月,魏陈大军在龙马关紧张对峙。与此同时,晋王也一路高歌东进,连克四城。在重岭关与魏国二十万大军隔河对峙。   刘潜进驻龙马关后紧固城防,囤积粮草兵器,将本来就易守难关的龙马关打造得如金城汤池一般坚不可摧。   陈梓坤腿伤一好也立即亲率大军赶到前线。陈军多次讨战不得,刘潜沉稳谨慎,一直坚守不出。两军从四月一直对峙到六月。   陈梓坤再次召集众将商议。   苏放说道:“刘潜为人沉稳有静气,他此时定是想以旷日持久的拖战来拖垮大王。刘潜后靠中原腹地,粮草给杨源源不断。魏国虽然新败,但元气尚在,又有之前数年的积累,但大王远道而来,千里运粮多有不便。从西关和龙马关这一带四百多里,因为一直开战,影响了百姓的耕作,当地的收成并不好。我军又不能做杀鸡取卵的事,不能不顾百死活而强行征粮。若是从陈国运送粮草,则又极为不便。时间一长,必出问题。”   陈梓坤连连点头,接着又向众人问计。但诸将一时谁都无法舀出切实可行的办法。   一直端坐不语的郑喜突然开口道:“大王何不用离间之计,挑拨刘潜和魏王的君臣关系?若是魏王不信刘潜临时换将岂不是大大有利于我军?”   陈梓坤双眼一亮,当即命令郑喜乔装改扮秘密入魏。萧舜钦两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众人退下后,陈梓坤单独留下萧舜钦问话:“先生方才想说什么?”   萧舜钦轻轻一叹:“大王别怪我说丧气话,只怕此次郑喜会徒劳无功。”陈梓坤果然心生不悦,但只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时间进入七月,持续半月的闷热之后,接着又连下半月大雨。道路泥泞,商旅不行。陈军粮草延持在路上。大军眼看就要断粮,陈梓坤连发几道急令,最后还是谢善想方设法从当地征粮五万石,派人运往前线。周威带人前去接应粮草。   谁知两日之后,斥候传来急报:陈军粮草被魏国溃兵劫走,周威拼力死战,仍是未能抢回。周威怕空手而回,动摇军心。所以先报斥候回来报信请陈梓坤定夺。   陈梓坤急火攻心,立即召集苏放萧舜钦和文杰前来商议。   萧舜钦说道:“周威这么做是对的,看来他已经有所长进。”   陈梓坤此刻没有心情关心他长不长进,她只是忧心粮草问题怎么解决!   苏放紧锁眉头思索半晌,最后慢条斯理的说道:“大王,微臣觉得此事大有蹊跷。”   经他一提醒,陈梓坤心头一阵警醒:“苏卿的意思是此事不像是魏军所为?”   苏放重重地点头:“不像,我军缺粮的消息封锁得十分严实。谢善是从西河西关向东运粮,这几百里内都有我军把守,魏军的斥候探马不可能侦查得那么清楚。”   陈梓坤脑中一阵盘旋,片刻之后,就听她冷笑一声:“本王明白此事是谁所为了!袁——麟——”    ☆、79第七十九章攻心之战    第七十九章攻心之战   陈梓坤咬牙切齿:“待本王扫平魏国,下一个就是他袁氏!”   苏放急忙在一旁开解:“大王,此时不宜和晋国翻脸,粮草之事,我等再想办法就是。 ”他说完又朝萧舜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规劝。   萧舜钦视若无睹,却顺着陈梓坤的话说道:“晋国背盟弃约,陷我军与不利,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苏放嘴角一抽,他本想接着再劝,转念一想,干脆先冷眼看这人继续献计。   陈梓坤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她肃然说道:“此时是不宜和晋国翻脸,同样的,晋国也不敢和我们翻脸。所以他袁麟只能背地里使小动作。既然如此,本王就来个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说完,她霍然起身,对文杰命令道:“文杰你来替本王下书,就说本王军粮不继要向晋王借粮四万石。”文杰朗声应答。   接着,她又吩咐索超:“索将军可让关胜杨四等人前去袭击晋国粮道,前几次先试探一下,做做样子即可。”   吩咐完这些,她兀自冷笑一声:“本王就是要让他袁麟知道,本王不高兴了,他也别想高兴!”   苏放目光一闪,低头思忖一会,然后拱说道:“大王,可否让微臣亲自去下书。尔后再择机向晋国君臣说明利害关系,挽救陈晋盟约。”   萧舜钦声音舒缓地接道:“苏大人此去正当其时,微臣猜忖,恐怕是刘潜已经派人去晋国斡旋。当日,晋王落难之时,似乎就跟刘潜有所往来。之后,刘潜也一直力主魏晋结盟。”萧舜钦的话不啻于当头一棒,让陈梓坤彻底清醒冷静下来。   她在屋里慢慢地踱着步子,双眉紧锁,半晌不发一语。   其他人也在默默思索,想竭尽所能的为她分忧。   最后,还是萧舜钦打破了沉默的僵局:“依微臣来看,此事分三步走,苏大人仍按方才的谋划前去晋军大营面陈晋王。至于如何对魏,大王不妨等郑喜回来带来最新军情后再做决定,我们要着手解决当下的燃眉之急——军粮问题。”   苏放看萧舜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略略放了心。 他拱手告辞,回帐仔细揣摩如何说服晋国君臣。文杰也躬身告退。唯有萧舜钦仍然端坐不动。   “先生可是有事?”   萧舜钦从怀中掏出一只白色瓷瓶递上来:“这药是臣请名医特配的,有补血养气之效。”   陈梓坤不禁一阵迟疑,她的身体随父,自幼康健,自从到大连药都很少吃过。上次受伤之后,她也只是休养了几天便觉得无碍。但萧舜钦次日便将自己随身带的人参送了来。陈梓坤本不欲收,这样东西不知怎的,旁人吃了无事,她一吃便会上火。当时恰好苏放也在,苏放郑重建议她还是收下为好。大不了以后有机会再赐回去。并且接着笑言,她若是拒收,萧舜钦一定会不高兴。此时此刻,陈梓坤又面临着一样的难题,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收下。   萧舜钦见她没有推辞,心中大是舒坦,说话声音较之往常愈发清亮动听:“臣前日曾说过郑喜可能不会成功,当时大王面露不悦,因此臣并没有细细详说。”   萧舜钦的话还没说完,陈剑疾步进来:“大王,天机阁从大梁传来紧急书信。”他将手中铜管递上,又悄无声息的退下。陈梓坤面色一沉,急忙拆开书信观看:郑喜的离间之计果然失败了!原来刘潜在出征之前曾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对魏王说,陈王素来狡诈,惯于使用伎俩。他远征在外,为防万一,先提前说明,今后若有人乘机进谗,请大王和文武百官想想今日之事。况且,朝中还有和刘潜交好的忠直大臣。所以,郑喜所捏造的谣言一起,就立即有人上书说这可能是陈王的奸计,请魏王小心防备。魏王虽然性格乖谬,但并不傻,仔细一咂摸也觉察到了什么。当下便把进谗的一名大臣下狱治罪。离间之计不但未能成功,还反而白白折损了一名朝中内线。   陈梓坤只觉心头一阵憋气。过了一会儿,她猛然想起萧舜钦似乎话中有话,旋即振作精神,冲萧舜钦微微一笑道:“先生说到哪儿了?你继续。”   萧舜钦接着娓娓说道:“臣是说刘潜身为两朝重臣,为人谨慎沉稳,做事滴水不漏,很难让人抓住把柄。大王从他身上怕是难以下手。”   陈梓坤不觉有些头痛,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本王这次算是明白了,偷鸡不着反蚀把火。”萧舜钦见她收起了威严持重的模样,用语粗浅直白,面上不自觉的现出一丝清浅的笑容。   他接着冷静而犀利的分析道:“刘潜此人无懈可击,但魏王却是浑身缺点,我们何不从他身上下手?”   陈梓坤心头一跳,脑中闪过一缕灵光。   好腾地一下站起来,精神大是振奋:“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了!”她快步走到案前,刷刷下笔,不大一会儿便写成亲笔国书一封。待墨迹一干,她便命快马持书入魏,呈交魏王。   接着,陈梓坤又开始着手解决眼下的缺粮问题。苏放使晋至少要五六日才有消息,但军粮却越来越少,陈军眼看就断炊。这个问题必须解决。思来想去,她只好命人传信给周威,让他悄悄去后山挖沙土装入麻袋,然后一车车拉入军营,对外却说是就地征粮所得。   军需官当晚悄悄进帐问计:“大王,军中只有三日军粮,这可如何是好?”   陈梓坤竭力思索,最后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你放出风去就说由于前些日子连降大雨,军粮在路上淋雨受潮,要等到晴天曝晒之后方能食用。然后你再把所有军粮都摊在一个军帐中先阴晾,命专人看管。这几天军粮先减少三分之一,——先从本王这儿减起,其次是各军将领,最后再是士卒。”   “是。”军需官朗声应答,领命而去。   次日早饭时,因为军粮受潮,士兵不得不减粮的消息便传了出去。由于是陈梓坤和将领带头减粮,士兵们倒也没说什么。再一看,军帐中有不少粮食摊开了阴晾,众人心头的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军粮问题暂时缓解,陈梓坤心中松了一口气。接着继续行使她对魏王刘昂的攻心之战。她的亲笔国书已经送到了魏王的案头:本王以一介女子之身,尚敢御驾亲征,兵临魏地,连克数城,所过之地,无望风而逃。尔堂堂七尺男儿,却胆小如鼠,怯战如斯,终日龟缩于都城!诚为天下笑。   接着她笔锋一转,开始历数魏王的罪行:   其一,不修仁政,滥用民力。屡发兵令,数加副伤寒副赋税。   其二,秽乱宫闱,聚万女之女,离间千万骨肉,只供一人淫乐。   其三,纵容王室宗族,使之横行于国法之上。将天下公器视为已身玩物。   其四,无端杀害忠良,任用奸佞。   其五……   本王伐魏,是吊天罚罪,上应苍天,下顺民心。本王堪比周武,尔却连商纣都不及……   这封国书,一字字一句句,如刀割一般全部划在魏王的心头之上。刘昂看罢不禁怒气横生,大发雷霆。当廷发誓一定御驾亲征,讨伐陈国,将王掳来,好好羞辱!   刘潜一闻听魏王要亲征,当下便上书指出这一定是陈王的激将之计,她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恳请魏王详察。   魏王的火气在众臣的劝解下渐渐压了下去,陈梓坤岂肯罢休,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接着命人在大梁散播谣言说:君王亲征本来可以极大的鼓舞力气。魏文王当年就数次亲征,刘潜之所以竭力反对,就是觉得刘昂不如魏文王,没有统兵之能。刘昂闻听这此谣言,一脸阴沉。当下召集了几名两朝老臣,冷声质问:“你们都认为本王不如先王,没有统兵之能是吗?”   几名硕果仅存的白发苍苍的老臣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敢实话实说,只好一起矢口否认。   刘昂一拍王案,勃然大怒道:“为什么先王御驾亲征之时你们全无异议,轮到本王却是一致上书反对?说!这究竟是为什么?”   众人哑口无言。   刘昂命人将他们叉出大殿,次日早朝便当廷宣布,他不日就要御驾亲征。刘潜一听,不禁捶胸顿足,仰天长叹。他连番上书劝阻魏王。无奈刘昂看都不看。   五日后,苏放使晋归来。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向晋王“借”来的四万石粮食和晋王的亲笔国书。像陈梓坤解释了抢劫陈国粮草的确实不是魏军,请她不要误会。这四万石军粮算是作为盟友馈赠,无须归还。至于真相如何,陈梓坤现在也无心细察,等她腾出手来再秋后算帐。   三日后,天气放晴,道路渐干。延迟了半月的粮草也陆续到达。三军将士开始整军备战,厉兵秣马,只等着魏王刘昂亲临前线好与魏军大战一场。    ☆、80第八十章诱虎出山    七月之后,魏国北部大雨终于停住,天气放晴。 但东南六郡却仍是阴雨连绵。八月初,洪河决堤,两岸受灾百姓数以万计。大水冲垮了无数的良田和村庄。百姓无家可归,朝廷委派的官员也是敷衍了事,甚至不少人趁机贪墨救灾款项。魏王此时正着急训练新军,督促粮草,根本没有心思理会这等小事。刘潜又不在朝中,其他官员亦不敢竭力强谏。   八月上旬之后,大批流民开始往京城迁移。水灾之事尚未处置完毕,魏国西北、东北胡患再起。之前魏王伐陈时,陈梓坤就曾派崔博陵前去联络东胡、楼烦。但两个部族畏惧强大的魏军,再加上魏王听从了刘潜的建议,和两个部落联姻通商。因此魏国边境持续平静了一段时间。但自卫州之战之后,陈军大破魏军三十万的消息一传到东胡和楼烦,两个部落首领立刻意识到他们的机会来了!   边地胡族一般喜欢在秋高马肥之时率领精锐骑兵侵扰中原边境,大肆洗掠一番后便迅速返回。骑兵机动性极强,可谓是来无影去无踪。让历代的中原王朝无比头痛。东胡和楼烦也不例外。两个部落兵合一处,两大部落首领亲率六万精锐骑兵袭击魏国边境。一时间,边关告急文书如雪片一般飞入大梁王宫。   刘潜趁机上书请魏王留守国都震慑胡虏。为了留住魏王,刘潜不惜放□段贿赂他一向深恶痛绝的佞臣和太监让他们给魏王再物色几十名美女。非常之时,他宁愿魏王继续沉迷酒色,也不愿让他来前线丧送魏国的三十万大军。   魏王果然如刘潜所愿延迟了西征的步伐。他曾经随先王先征,军中的条件跟宫中相比是天渊之别。夏天炎热冬日寒冷,饮食也极为单调。一向养尊处优的刘昂怎能愿意去前线受苦?他之所以要御驾亲征,不过是为了要亲自征伐口出狂言的陈王罢了。此时他经过众位大臣的劝抚,已经慢慢冷静下来。再加上身边有新进二十名美人的朝夕相伴,渐渐地,他把亲征之事抛到了脑后。刘潜闻讯不禁深深地松了口气。   连日之间,天机阁在大梁的秘密力量全部出动,用尽一切手段打探魏王的行止,密报一封接一封的传到陈梓坤案前。   “啪”的一声,陈梓坤气得直拍帅案,她的计划再次功亏一篑!刘潜这个可恶的老匹夫!   众将此时全都眼观眼鼻观心,一语不发。 大王盛怒之下,无人敢捋虎须。他们不敢,但有人敢。于是众人将目光一齐殷殷看向苏放和萧舜钦两人。哪知苏放今日也是眉头深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倒是萧舜钦仍跟以前一样一派气定神闲。   “诸位说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苏放你先说来听听。”陈梓坤心神稍定,威严持重的问道。   苏放恍然回神,他垂下眼眸,斟酌片刻,低声说道:“大王,请准微臣先奏一事。”   陈梓坤神色淡然挥手应允:“说!”   苏放深深一躬,语气艰涩而愧疚:“大王,臣的师弟孙匡昨夜不辞而别,只给臣留言一封书信,转投晋国去了。”   苏放的话音一落,帐中诸人尽皆愕然。大王眼下正在盛怒之下,猛然闻听此事,后果——不堪设想。唯独萧舜钦平静如初,无丝毫讶然。   陈梓坤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放,然后又习惯性的将众人环视一遍。帐中一阵寂然。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片刻之后,陈梓坤语调平平地发话了:“孙匡和顾况此次是和你一起出使晋国的吗?”   苏放躬身诚实回答:“是的,他们两人是做为臣的随从而去,微臣此次是有私心,想让他们一起见识一下世面,将来好被大王重用。不想却被晋王乘机说动,微臣荐人不当,伏请大王责罚。”说着苏放就要撩衣跪下。陈梓坤忙虚扶一把,请他坐下说话。   陈梓坤再次环视一圈众人,她见气氛有些紧张,便勉强一笑道:“诸位无须这样,本王虽然脾气暴躁,但也不会迁怒于人。”   诸将心中稍微放松,齐声呼道:“大王英明。”   陈梓坤颔首致意,接着话锋一转朗声说道:“苏放,你可知这么长时日来,本王为什么一直没有单独召见孙顾二人吗?”   苏放低头答道:“微臣不知。”   “那是因为,”陈梓坤一字一顿道:“本王觉得他们太过心浮气躁不堪大用,尤其是孙匡,他只看到了苏卿你今日的功成名就,却从不曾细思你往昔的辛苦奔波,困扼遭际。本王甚至看到他对你有隐隐的妒忌之意。本王若果真重用此人,他日他一旦登上高位,说不定就会排挤同僚,甚至连苏卿你也不能幸免。但这些话,本王一直没有对你说,本王将他们二人随意交你安排,就是想磨练他们的心性。没想到却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你也可以从另一面来想,孙匡好高骛远、妒贤嫉能但晋王却重用之,而王恢却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到时晋国朝堂必定热闹非凡相互倾轧。如此一来岂不是对我国大大有利?苏卿此举不但无罪,反而有功,诸位说是也不是?”   陈梓坤此话一出,苏放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他上前一步深深一躬,异常感激地说道:“臣昨夜一夜未眠,原本已经做好最坏打算,未曾想,臣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大王君子之腹,实是惭愧至极。大王与臣不仅仅是明君,而是知已。”   陈梓坤听到这番话,心中也十分舒坦。点头微笑道:“好,此事就此揭过。来,诸位继续商讨伐魏之事。”   苏放收拢心神,垂眸深思,半晌之后,他释然一笑道:“臣方才为孙匡一事方寸大乱,无心思谋,此时心神已定,已有拙见:魏王亲征一事,大王可静观其变。待孙匡一到晋国,晋王必有行动。”   陈梓坤一脸困惑:“此事与孙匡何干?”   苏放神秘一笑:“其实孙匡曾经向臣试探进言说,大王不应该这样循序推进攻城夺地,而是直接攻击魏国要害之地,——直捣大梁。但臣却觉得不可行。因为大梁地处天下之中,周围地形平坦,四方守军半日可达。我军若不先扫清四围障碍,即便攻下大梁也无济于事,说不定会让我军陷入四面楚歌之境。臣猜忖,孙匡此去肯定立功心切,必定会劝晋王直捣大梁,若晋军进攻大梁,则必会使其空虚,最好的办法就是调虎离山,将魏王调到龙马关。所以,大王可拭目以待。”   苏放这一番话,犹如一片撕裂乌云的阳光,让陈梓坤心头的阴霾一扫而散。她拊掌笑道:“怪不得古人云,福祸相依,强弱相生。孙匡一事也由坏事变成好事了。”帐中诸将心情大好,接着纷纷畅所欲言,商榷军情。   旬日之后,魏都大梁再度有变。此时东南六郡的流民大部分已经到达京中。由于灾民缺衣少食,无药可医,病死饿死者不胜其数。沿途之上,死尸随处可见。加之天气炎热,于是一场瘟疫如野火一样蔓延开来。接着城中百姓也有人染上,最后连宫中也有人感染。魏王大为震恐,命令京城太守关闭城门,驱赶流民。但疫情仍是有增无减。   陈梓坤见灾情如此严重,立即让人火速回京,从国内调集大夫数百官,草药数十车,将预防瘟疫的药方和草药发放给沿途的百姓,并随时派人去监督。由于预防及时,陈军管辖之地,大体安全无虞。   与此同时,由于魏王命令守军强制驱赶流民,走投无路的灾民铤而走险,纷纷揭竿而起。京城乱象迭生。   萧舜钦闻讯,唉声叹道:“这肯定又是魏王的手笔,他肯定派人从中推波助澜。以百姓为刍狗,不是苍天不仁,而是万物不仁。”   陈梓坤肃然接道:“所以本王才要平定这乱世,天下四分五裂,刀兵必起。只要一统四海,才会有太平盛世。”   两人相顾无言,帐中一时寂然。   陈梓坤见境内安然无恙,便将药材和药方低价卖给在大梁附近的陈国商人,商社在各种商铺前设粥棚,向灾民广施药粥。   接关刘潜又派了十几名精吏干员回去主持救灾事项。京城情况一度好转。但刘昂在一帮近臣后妃的联合鼓动之下,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御驾亲征。他下诏让十二岁的太子刘赫监国,自己亲率大军西征。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四百名宫女太监,御厨御医也一并带了来。大军由王子刘据率领从陆路出发。魏王则带着他的御林军和宫女太监沿水路往西进发。   陈梓坤闻讯,不禁大为振奋。几日之间,频频聚将商讨大事。各级将领加紧时间操练军队。大批的粮草从陈国源源不断的运往战场。刘潜似乎也感到强烈的不安,一直奉行坚守战术的他突然向陈军发动袭击。双方在白马关外一场血战。两军势均力敌打个平手,魏军再次退入营寨,仍旧坚守不出。陈军也不讨敌骂战,他们做好了准备静静地等着魏王刘昂的到来。    ☆、81第八十一章龙关大捷      天气转凉,让人闻之色变的瘟疫渐渐平息下去,但是流民问题仍然没有彻底解决。为了生存,有些灾民甚至开始逃向他国。吴、晋、陈三边境每日都有魏国百姓越境,他们中的少部分成功了,大部分被守军抓回。魏王闻言勃然大怒。下令凡是越境叛国者一律腰斩。带头组织民众叛逃者诛灭九族!这道命令一下,举国哗然。   陈梓坤揣摩时势,便让苏放拟了一封国书痛斥魏王:大梁天子仍在夷州,天下四王皆为诸侯之王。庶民无论流向何国,都在大梁国境。民如流水,当任其自愿流动。百姓奔逃,君不自省已身之过,反无端加极邢于百姓。如此暴虐之君,不除不足以平民愤!   国书的内容迅速在魏国境内流转。无独有偶,晋王也趁机发檄文讨伐魏王,遥遥声援陈王。并传令边境守军大开国门,欢迎魏人入晋。陈国边军甚至派骑兵护送魏人入陈。   陈晋两国国君的檄文和诏令同时也极大的刺激了魏国的富商豪绅。此时,魏国烽烟四起,魏王数次加税,这些富商豪绅的日子愈发难过。但他们又不像平头白姓那样无所顾忌,正当他们犹豫难决时,陈王的檄文传到了大梁,不啻于给他们当头一棒:大梁仍未灭亡,虽然梁朝王室后裔远在大海的另一端,但,毕竟还在。如陈王魏王晋王之流,统统不过是自立的诸侯王,无论他们流向何国都是在大梁国境,何来叛国之说?如此一说便将他们,——一般是指有些操守和清高的文人士子之类的疑虑也打消了。   魏国再次掀起了新的逃民浪潮。这次逃民不同于一百百姓,他们常常是几大家族连在一起,有大批家丁护院随行保护,魏地边军更是焦头烂额,连连向朝廷上表请援。刘潜再三奏请魏王用怀柔之策抚慰百姓,先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然后发明诏告知全国取消加赋。其次再割五城给晋国,然后集中优势兵力独对陈国。   但刘昂早被两人气得头昏脑涨,根本不听刘潜的谏言。他对于大魏铁骑无比自信,前次卫州大败皆是因为崔泽无能,连累三军。所以他甫一到龙关稍事休整就立即下令袭击陈军,以解心头之恨。   魏军那边商议未定,陈梓坤已经知晓大半。当晚,陈梓坤升帐商议对策。但一边数日过去了,魏军那边仍是毫无动静。陈梓坤心头疑云大起,命斥候再去打探。消息很快探到:刘昂在途中染上了时疫,刘潜以自己善守不善攻为由趁势推迟了进兵计划。并说等魏王身体好转时讨伐陈国。陈梓坤再次命士兵前去讨敌骂陈,激魏王出战。但刘潜早做好了准备,他劝说魏王将行辕建在离大前五里远的龙山,并命人特意为魏王建造了一座精巧的行宫。魏王大病未愈,军机要务仍交于刘潜处置。刘潜仍像以前一样继续坚守不出。   两军对秋天对峙到冬天,眼看着大雪纷飞,新年将至,陈军二月出征一直到十一月,整整九个月。将士们的锐气在一点点的消磨,不少士兵开始想家。陈军士气逐日低迷。甚至有将领开始委婉建言,大军虚耗无益,不若班师回朝,以便来年再战。陈梓坤犹豫不决,一时难以决断。只好再次找萧舜钦和苏放商议。   三人坐在温暖如春的帐内,就着熊熊碳火商议军情。   苏放稍一沉吟,肃然开口道:“人同此情,事同此理。我军如此,魏军也是一样。当此之时,大王不可急躁,可静静待之。”   萧舜钦轻轻咳了一声,也哑声说道:“苏大人言之有理。魏军的情形也比军好不到哪儿去。还有就是,魏王气势汹汹而来,如今一病数月,他绝不甘心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折返大梁。大王这几日让将领好好抚慰士兵,带到雪消天晴,魏军应该会有所行动……”话未说完,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陈梓坤连忙召军医进来,乐山扶着他回营帐歇息。   当晚,陈梓坤命令伙房杀羊宰猪犒赏三军,并多发放了两月的兵饷,接着她又召集将领严肃训话,不得再提退军之事,违令者军事从事。三军将士的躁动之心渐渐安定,继续像往常按时操练。   大雪仍未停止,远处的连绵群山被大雪披上一层银妆,茫茫天地,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白色。凛冽的北风呼啸着绕营而过,显得异常的肃杀。陈梓坤在帐中静坐半晌,最后起身披衣出帐,陈剑带着几人在后随行。陈梓坤抬手吩咐:“本王就在营中走走,你们不必跟着了。”陈剑恭声答应。   陈梓坤踩着厚厚的雪层,疾步向萧舜钦的帐中走去。苏放早就挪到周威和朱晃等人的帐中去了。这座军帐只有乐山和萧舜钦两人居住,帐中空荡荡的,显得十分空旷阴冷。陈梓坤皱着眉头问道:“为何不多生几盆火?”   乐山忙低头答道:“回大王,我家公子说我们已经够出格了,不能再提额外要求。”陈梓坤深深叹息一声,挥手示意他出去。乐山躬身推出。   陈梓坤轻轻走到榻下坐在旁边的木墩上,静静看着榻上的萧舜钦,他仍在熟睡着,一双秀眉轻锁着,像是忍受着什么痛苦一样。他这的身体,陈梓坤也舀他毫无办法,天气一冷,他便开始经常缠绵床榻。军中大夫会诊以后,皆说他是伤了根本,只能好好调养,他们无能为力。陈梓坤本有意让人护送他提前回国,但萧舜钦却说他的身体无论在哪儿都这样,无须这样大费周折。陈梓坤也只得作罢。她静静坐了一会儿,正要起身欲走。榻上的萧舜钦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猛然睁开眼来。他愣怔片刻,急忙撑肘起身:“大王,微臣失礼了。”   “不,本王只是随意看看,你别起来。”陈梓坤的虚扶变成了实扶,她的手无意间又碰到了他的手指,一个冰凉一个火热,萧舜钦像是被烫着了一样急忙缩回去,陈梓坤不禁有些尴尬,她干巴巴的嘱咐了几句出帐返回。当晚,乐山被人叫去领了比平常多三倍的木炭。   两军对峙到十二月初,魏王的身体一痊愈便迫不及待的下召集众将商定战策征伐陈军。刘潜等人这一次再也没有理由阻拦。   十二月初八这日,魏军三十万大军开出龙马关,浩浩荡荡的向陈军军营进发。两军在白马山谷狭路相逢。双方交战一个时辰,陈军不敌,败退而走。魏军尾随追杀,得兵器无数,俘虏战马数千匹。魏军士气大振,乘胜追击。陈军退入白马山,据山而守,刘潜恐有埋伏,鸣金收兵。魏军首战大胜,魏王不觉精神大振,他得意的对众将说道:“陈军如此孱弱,卿等因何畏敌如虎?”   众将唯唯诺诺,不敢反驳。刘潜据理力争道:“臣启我王,陈王用兵向来虚实不定,诡计多端。陈军此次很可能是诈败。请大王三思慎行。”   魏王面色忽地阴沉下来,他冷笑一声道:“明日本王亲自出阵,看陈军是诈败还是真败!”说完,他大袖一甩,撇下众人回行宫去了。众将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次日中午,魏王刚到军中,就听见外面战鼓隆隆,喊杀震天。他登上塔楼遥遥眺望,就见对面烟尘四起,旌旗敝天。陈军大声骂战:“刘昂小儿,还不出来受死!我家大王来报昨日战败之仇。”魏王见此情形,冷冷一笑,当下令旗一挥命令魏军主力出寨和陈军决一死战。他走下塔楼跨上战马,带着百余亲随前去观战。   今日的厮杀比昨日更为激烈。陈军想雪洗战败之耻,气势汹汹而来。魏军则是挟昨日战威余威,士气高昂。两军对峙数月,双方将士都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全部在战场上发泄出来。这一阵厮杀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双方是杀得尸横遍野,血流城河。   魏王正在观战,忽见一股陈军将像一阵旋风似的席卷而来。为首一员大将身着短衣胡服,相貌奇特,刀法精准,所过之处,将遇将伤,兵遇兵亡。魏王心底一阵震撼,急忙命令军中猛将马隆前去迎击。两人斗了个势均力敌,一时难分胜负。魏王稍稍放下心来接着观战。他的目光朝陈军中一扫,双眼骤然一亮,接着便紧紧锁定了一个人身上。陈梓坤骑着如一团如云般的炎雪驰骋在战场之中,带着她的数百亲卫亲自杀敌。她头戴亮金色的头盔,微微卷曲的黑发在风中张扬着。暗红色的绣金斗篷在冬日下灿灿闪光。魏王的心头不禁涌上一股狂喜和震撼,他宫中的后妃千礀百态,姹紫嫣红。可是他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她的身上既有异族女子的野性和不羁,又有女子的柔媚,还有身为王者的威严和逼人气度。三个本来相互矛盾的特质在她身上却被完美而浑然天成的揉合在了一起。   “江妃误我!”魏王在心底暗叹一声,他曾经向江妃问过陈王的容颜如何,江妃却说是礀色平平。   刘昂正在绮思漫想,陈梓坤也发现了刘昂,她特地向前奔驰一阵,遥遥指着刘昂大声笑骂:“刘昂懦夫,你可敢与本王一战!”   魏王登时缓过神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猎人看到可意猎物时的贪婪亮光。当下手中长剑一挥,高声命令:“给我活捉住她!”说罢,他一马当洗,策马狂奔,直冲陈梓坤而来。   陈梓坤一愣,她没料到刘昂如此好激。她的目光飞速扫过刘昂,看到了他那双亮得吓人的眸光时,她恍然明白了,对方是把自己当猎物了。她心里一阵冷笑,手中马鞭一扬,策马回奔。魏王刘昂在后面紧追不舍。   刘潜面色沉肃的站在帅车上督兵作战。忽听快骑飞报:“大帅,大王率亲兵追击陈王去了——”   刘潜大惊失色,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竖子——快、让马隆引五千精骑前去营救——”   陈梓坤带着她的卫队且战且退,像逗狗似的引领着刘昂直往白马山谷而来。恰好这时,索超的三千精骑亦被马隆杀得大败而退。马隆引五千精锐奔陈军杀来,魏军的主力紧随其后。陈军节节败退,辎重兵器丢得满地都是。   过了白马山谷,便是一条狭长的山道,通过此道便可直达陈军的大本营。山谷狭窄,陈军像人马踩踏,拥挤不堪。刘昂看得兴奋异常,令士兵继续追击。他的命令刚上,就见一骑快马持令箭飞来:“报,大王,陈军有诈,请大王迅速回军!”   刘昂大手一挥,皱眉命令:“继续追击。”   紧接着第二批第三批快骑飞驰而至。刘昂烦不胜烦,挥刀斩杀报信的士兵,再次下令大军进谷穷追陈军。   刘潜闻信再次捶胸顿足。   却说刘昂率军进入白马山道循迹追击。魏军后军刚一进入山道,忽闻一声炮响,四野喊杀大起,接着便是万箭齐发,一波接一波的强射如漫天如蝗一般射向魏军,魏军死伤无数。刘昂心底暗叫不好,急忙嘶声命令后军变前军,迅速回撤。魏军人马相互踩踏,又是一番混乱。   忽然山坡上浓烟滚滚,大火熊熊而起,极快的蔓延开来。此时北风呼啸,山上尽是枯木枯草,火随风势,风助火威,大火顷刻间便将魏军重重包围,魏军惊慌失措惨叫连连,战马狂奔嘶鸣。   刘潜正在收拢残兵前去救援,忽见对面山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他顿时面如死灰,老泪纵横。他粗重地叹息一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东叩首:“先王,臣弟无能,这就随你而去。”说罢,他猛地起身,拔剑命令道:“命人回大营和行宫传信,让他们快逃!不必救援!其余的都随我来!”    ☆、82第八十二章凯旋而归    一场大火蔓延了白马山谷,魏军人马相挤,四处奔走,争相逃命,狼狈向东逃窜。烧死的、踩死的不计其数。大将马隆带领数四精骑拼死护着刘昂杀出重围。谁知刚出谷口又与索超的铁骑相遇,双方又是一场厮杀。马隆竭力拼杀一番,丢下数千具尸体大败而逃。索超领兵在后面紧咬不放。   魏军狼狈向东奔逃,在龙山入口处又遭遇一股陈军,双方又是一场来恶战,此时魏王身边只有二百来人了。被困在山谷的魏军被大火烧死数半,一部分一出谷便被陈军俘虏,还有一部分自动缴械投降。   陈梓坤面色肃穆,骑着炎雪来回穿梭巡阵,她问士兵:“可有刘潜和马隆和尸首?”打扫战场的士兵高声回答:“没有。”   陈梓坤心头疑惑。这个刘潜到底哪儿去了?前阵没有,后军也没有,难不成他独自先逃了。转念又一想,不能的。他即便逃过今日,以后也难逃国法制裁。更何况,刘潜他不是那种人。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了她的脑海。她急忙拨转马头大声命令:“索超——索超——”   陈剑连忙应道:“索将军去追击刘昂了。”   陈梓坤语气一滞,急切地吩咐道:“快,拨五千精兵随我回营——”   “是。”陈剑如旋风一般打马奔驰而去,从军中调拨了五千精骑,其余的留下看守俘虏打扫战场。陈梓坤一声令下,大队人马隆隆往大营奔去。   凛冽的北风如利刃一般呼啸而来,遍野马蹄如雷。离营地越近,陈梓坤的心越不由自主的往下沉。临走时,她留了两万步兵守营,按常理忖度是没有问题的,可是万一……   在离大营还有一里多地时,就闻见了一阵焦糊味,那是营地被烧的味道,她曾烧过敌营数次,十分清楚的记得。   一里多地,轻骑快马顷刻即至。当众人看到眼前的惨象时,一个个像被雷击了一样呆立在原地。   连绵不断的军营被烧了,地上一片焦黑,断旗倒了一地,死尸累累,不远处,无主的马匹不停的发出哀鸣声。   陈剑最先反应过来,命令士兵:“清扫战场。”然后他一脸担忧的看向陈梓坤:“大王——”   陈梓坤没有说话,只是无力的摆摆手。   不多时,士兵开始陆续来报:“大王,发现了刘潜的尸体!”陈梓坤漠然地看着抱旗而亡的刘潜,冷然摆手:“再搜。”   “大王,这是刘潜的副将和亲卫的尸体,都在这里。”   陈梓坤扫了一眼被射成刺猬的魏军,命令再搜。即便这样,她仍嫌太慢,她干脆跳下马,亲自巡视。她举着一柄长剑在尸堆中翻找。整座大营都寻遍了没有萧舜钦也没有周威,她的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不远处驰来一骑快马,那名骑兵一边飞驰一边激动地嘶声大喊:“大王,请随小的来。我等都在这边!”   陈梓坤沉重的心情终于稍稍轻松了一些,连忙翻身上马跟随那名士兵而去。   这是大营的后山,这里同样发生过一场血战,地上的血迹和尸体还没来得及清理,山头的火还未完全熄灭。残阳西照下,一排排伤兵柱在兵器立在那儿,一看到陈梓坤等人到来,血迹斑斑的脸上露出了疲惫而满足的笑容。这时,乐山扶着萧舜钦缓缓从人群中走出,萧舜钦的白色披风上同样染上无数的血迹,像白雪中的红梅一样夺人眼目。他朝她微微一笑,语调平静地说道:“大王,刘潜领三万精锐前来劫营,臣不辱死命,将其全歼。”   三万精锐!陈梓坤心头涌起一股惊涛骇浪。她留下的只是战力普通的两万步兵,更何况,刘潜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后方的战况有多激烈她根本难以想像。   “公琰——”陈梓坤没有再往下想,跨上一步,萧舜钦摇摇欲坠,她伸手扶过他,萧舜钦微微缓了口气:“大王,臣无事,臣还为大王收了一名大将。”   “……我知道了。”   两人慢慢走着,在一处背风的山岩下,一个血糊糊的人躺在那儿。萧舜钦指指那血人说道:“大王,此日就是微臣的另一个学生,文杰的堂兄文宾。”陈梓坤一阵愣怔,然后猛然记了起来。她一挥手命陈剑叫来随行大夫为他医治。接着她又命令骑兵下马,将数千名伤兵放到马背者,其他人牵马而行。众人缓慢的向东迁移,军营辎重全烧,他们只好前往魏军的龙关大营。   到暮□临大地时,他们终于到达了龙马山口。   龙马大营一切完好,陈梓坤一阵疑惑,为什么刘潜走前没有放火烧营?   萧舜钦笑道:“他来不及了,或者是他对魏王还有一线希望。——大王请看这营寨,这是刘潜辛苦数月筑成的。若是魏王收拢残兵结寨坚守,也可苦撑数日,等到援军到来也不定。”可惜的是刘昂乱了阵脚,只顾拼命逃窜。   天色将黑时,索超和文杰分别引兵而回。陈梓坤仍不放心让人仔细的将寨中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才放心让士兵入住。   次日上午,文宾终于醒转,兄妹两人阔别多年,乍然相见,不禁泪光盈然。   陈军在龙关马大败魏军的消息再次传遍了各国。天下再次一片哗然。   魏王刘昂逃出生天后,一路疾奔回到国都大梁。与此同时,晋王趁两军酣战时率领三十万大军直扑大梁。魏王一得到军情立即下诏召集各路太守、关隘守将发兵勤王反攻晋军。半月之内,双方发生数十战。打了个势均力敌。陈军趁此良机,挥师东进,连克十余城。其时,大梁以北的城池除了北城边城外,都已民落入陈军之手。袁麟此时腹背受敌,进退两难,听到陈军连克数城的消息后更是急火攻心。   “大王已经出征一年,隆冬季节不宜再用兵,可以班师回朝了。”苏放趁陈梓坤兴致正高,适时进谏一句。其他将领虽不敢出声应和,但也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陈梓坤。   “好,班师回朝。明春再战!”陈梓坤一挥手下了这个令人欢欣鼓舞的命令。   “只是派何人留守,诸位也可以好好商榷一下。”   她的话音刚落,文宾便自告奋勇道:“末将新到军中,寸功未立,若大王信得过末将,末将自请守边。”陈梓坤正在沉吟,文杰抢先说道:“大王,臣的兄长此次重伤未愈,不宜再奔波,微臣恳请代他守边,等来年春天再换防。”   陈梓坤看看这兄妹俩,最后只好答应了文杰的请求。   建元二十六年冬,陈王率领大军凯旋而归,举国欢腾,易州百姓夹道欢迎。太上王陈信得知这个消息,又喜又忧。他对文丹溪叹道:“唉,养孩子有什么用?操不完的心。养儿怕不成器,养女怕嫁不好人。最让人操心的是养了个像儿子的女儿。”   文丹溪:“……”二货到老也是二货。   陈梓坤进宫拜见父母后,接着便是大宴群臣论功行赏。文丹溪和陈信也一起出席。在别的国家,像这种隆重场合,太后是不能出席的。但陈国并没这些讲究。文斌也列座其中,当他看到文丹溪的面孔时,不禁呆愣了片刻。恰好,陈信看到了一幕,当下沉着脸召他上前问话。文宾只得实话实说,说太后和他本家的一个长辈十分相像,因此他才冒渎天颜多看了几眼。当晚席散后,文丹溪命雪松拿来文家族谱查看,再一问文宾的家谱,两家竟是同族,三人喜不自胜。文斌立即写信给文杰报喜。   魏晋两军陷入僵持阶段,晋王连发派五名使者请求陈王出兵援助共击魏王。陈梓坤以国力疲弱军粮匮乏为由一直拖到来年二月,方才发兵东进。同时,她又派使者知会晋王,魏地城池先占先得,各凭本事。晋王幕僚得到这个单方面的知会后,不禁同声讨伐陈梓坤:不愧是土匪之女,一国君主竟然说出如此不加掩饰的话来。 ☆、83第八十三章世事如棋      建元二十七年春,陈梓坤率领二十万大军二次伐魏。大军路过怀州时再度攻城,谢善围城一年,怀州城粮草匮乏,士兵疲战。萧昱眼看大势已去,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出城投降。萧舜钦和谢善一起建议让她对外宣称萧昱是城破被俘,因为萧昱的家眷还在洛州,若魏王得知他投降献城,大怒之下,萧家族人说不定就会遭殃。   身形消瘦,一脸憔悴的萧昱此时正木然的立在陈梓坤面前,他正等着陈王的羞辱和嘲讽。陈梓坤初时也有心好好讥讽一下这个妄自尊大的人。但细一掂量,最终还是放弃。她是君王,就应该有旁人没有的气量。况且,这些所谓的世家子弟最爱惜的莫过于尊严和脸面,羞辱了萧昱对于她以后征服中原地方豪强世家百害而无一利。思及至此,陈梓坤面带微笑,缓缓起身,走到萧昱面前诚挚说道:“萧太守坚守孤城一年,真让人敬佩。然魏王无道,刘潜已亡,魏王擎天之柱倾倒,魏国已经病入膏肓,纵有医国妙手也难以挽救。太守此行也算是报答了君臣之义。本王恳请大人出手襄助,以安魏地百姓。”   萧昱闭目不语,半晌之后,徐徐说道:“多谢陈王厚意,只是老朽年迈无能,不堪大王驱使。况大王麾下有老朽之不肖族侄,何愁不以安抚中原世家豪族。”说完,他用极其复杂的目光扫了一眼立在陈梓坤身后的萧舜钦。   萧舜钦长长一叹,微微一躬,肃然说道:“请七叔好生在此休养,侄儿一有机会就去接七婶及弟妹们来与七叔团聚。”   萧昱意味深长地答道:“多谢成全。你去吧,好好保重,我们萧氏一族的荣华富贵全系于你一身。”萧舜钦眼中闪过一丝窘迫和无奈,他张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缓缓离去。   陈梓坤早已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也只是付之一笑。有些人的思想早已成型,不是一句两句就能劝动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时,萧舜钦低声说道:“方才大王的所为极为恰当,等我们攻入中原,那里世家豪强林立,大王就要像今日这样,尽全明君之礼厚待之,臣不臣是他们的事。世人也说不出什么来。”陈梓坤默默点头,陈国与其他三国不同,父亲是山匪起家,又处地西陲边地,陈国基本没有什么豪强世家。她也缺少与这类人打交道的经验。攻入中原是一道难题,攻伐成功怎么治理又是一大难题。治理天下是一门极为庞杂的学问,这两年来她一直都在大量吸收,积极揣摩。   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一路东进,行军途中极为枯燥单调。陈梓坤临行带了两大箱书,一得空就展卷阅读。这晚,大军照常安扎营寨。萧舜钦捧棋来访。陈梓坤一怔,旋即召他入帐。   萧舜钦浅浅一笑:“臣斗胆请大王与臣切磋切磋一下棋艺。”   陈梓坤实话实说:“本王最擅长的是骑射,于琴棋二艺上极为平平,书画嘛,老师评价本王是自成一家。”   萧舜钦颔首微笑,一边摆到棋谱。萧舜钦执白子,陈梓坤执黑子。两人一对上,棋风果然大为迥异。陈梓坤棋风迅猛锋锐,一路杀伐进攻,咄咄逼人。萧舜钦则沉静细致,进退有致,滴水不漏。   下到中段,陈梓坤开始出声催促:“快下。”   萧舜钦心平气和:“大王,下棋要有静气,不能急躁。”   陈梓坤不以为然:“运棋如用兵,要兵贵神速,突然袭击,不给对方思索的时间。”   萧舜钦一指棋盘,淡然笑道:“臣已经对大王呈合围之势。”   陈梓坤“啪”的落下一枚黑子:“我吃掉了你的中枢,你合围又有什么用呢?”   萧舜钦盯着棋盘看了半晌,只得说道:“这局为平。”   两人连下四盘,陈梓坤两平,两输。她倒也有自知之明,丝毫不觉得沮丧。她大刺刺的伸了伸懒腰叹道:“这真叫世事如棋局局新。”萧舜钦一边收拾棋盘一边悠然笑问:“大王有何打算?”   陈梓坤恍然回神,稍一思索道:“本王犹豫不定,准备明日和诸将商议再定。”   萧舜钦胸有成竹,正色进言:“众将之意是我军和晋军一起合围大梁。可是眼下四方勤王之兵已至,吴王性格谨慎保守,对三国之争仍会作壁上观,魏王可能会抽调东南防军驰援大梁。魏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王进攻大梁的时机还未到来,若是贸然进攻,必定会和晋王一样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陈梓坤先是静静听着,然后肃然相问:“先生之意是?”   “大王请看,”萧舜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信步走到案前,手指着墙上的《天下山水图》,有轻重有致不疾不徐的声音说道:“大梁周边水道密集,若等到盛夏水量丰沛时,可决堤漫灌大梁,而且此时,大梁已经苦守数月,士气低落。我军再去攻城不如易如反掌,也能大大降低伤亡。”说完,他又幽幽一叹:“陈国的家底有多少大王还不清楚吗?此战已经将国库消耗殆尽,灭魏之后,还有更大的难题摆在大王面前。到时陈晋两国必然又是一番龙争虎斗,晋王不比魏王昏聩无能。大王若不趁机保存实力,就算夺得再多城池也没用,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陈梓坤听得悚然动容,她感慨万端地说道:“多谢先生蘀本王指点迷津。本险些误入险途。”   萧舜钦粲然一笑:“大王是当局者迷,见利忘了害,其实晋王又何尝不是。”   陈梓坤低头思索良久,继而双目一亮,朗声说道:“先生看本王的谋划是否恰当。我军留下数万大军进驻大梁附近,明上是声援晋王,实则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然后,本王和索将军兵分绕过大梁继续东进,拔掉周边城池。到到七月再回攻大梁。”   萧舜钦笑着补充道:“大王其实可兵分三路,索超北进,文宾东进,大王和谢善向东南挺进,直攻洛州。”   “这是?”陈梓坤有些疑惑。   萧舜钦细心拆解:“魏地之地,附而位定。地方豪强还在观望。洛州是世家最集中之地,若是大王能舀下洛州,将几个大家族收为已用,其他豪强必定望风归附。大王趁机安抚民心,恢复生产。尽快化魏地入陈。将来就算晋王腾出手来却已经失了先机。因为大王和晋王相比,失了先天优势,若能够选择,世家豪强必定会弃大王而选晋王。基于此,我们要先下手为强,让他们只有一种选择。”   陈梓坤频频点头,心里十分佩服。   次日,陈梓坤又细细筹划半日,接着又与苏放密探一个时辰,到了第三日,陈梓坤聚将发令。下令兵分三路,索超率五万铁骑北伐,文宾率十万大军东进,她则带着谢善文杰等人绕过大梁往东南进发,直扑洛州和安城。   和以往围城不同,陈军开拨到城外,陈梓坤十分有礼貌舀着名帖让使者携了礼物前去拜会洛州太守赵博。接着得到赵博的允许又前去拜访了萧、谢、王、崔、李几大家族。名帖投进去后,一连数十日并无动静。   半月之后,陈梓坤再次命苏放为使前去拜访崔王两家的族长。两家族长虽殷勤接待,却仍是不置可否。接着,再派谢善为使去拜访萧谢两家,结果仍是毫无声响。   谢善出城后,径直入帐禀报陈梓坤:“大王,我们已尽了礼节,但这些人不知好歹,我们可以兵戎相见了。”其他武将皆积攒了一肚子气无处发,纷纷请战。这次,连萧舜钦也没有再温言相劝。   从三月开始,陈国的十万大军将洛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与去年相比,陈军的战斗力已经大大提高。用来攻城的大型机械更是屡出新品,不断改良。洛州城虽然固若金汤,但也耐不住陈军的强势进攻。到了四月时,洛州守军的士气开始逐渐低落,反观陈军越是愈战愈勇。在此其间,文宾已经攻克安城、平城、滑城等,并一路高歌东进,到了五月时,陈军已经攻到了魏吴边境。魏人大为震恐。文宾也一跃而成为仅次于索超的大将。时间进入六月,洛州太守终于按捺不住,派出使者请来陈梓坤进入谈判。对方主谈人是年逾八十的前朝相国萧翰,魏人敬称他为萧国老。   陈梓坤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萧舜钦,萧舜钦垂眸沉思,一脸严肃。他见陈梓坤相问,只是泛泛说了一句:“大王见机而行便可。臣与国老接触不多,每每均是不欢而散。”陈梓坤闻言不禁一阵惊讶,萧国老是他的祖父,他竟说接触不多。她眼下也没心思揣摩两个的奇怪关系。当务之急是召集幕僚。众人言论纷纭,有的说不可亲涉险地,有的说请萧国老出城和谈。萧舜钦和苏放看法一致,认为可以一试。最后,陈梓坤一锤定音,决定入城和谈。次日上午,陈梓坤带领三百亲卫,苏放萧舜钦也随之入城。城外,文杰谢善率军严阵以待,一有风吹草动便杀入城中。    ☆、84第八十四章以已为棋    萧国老也明白对方的担忧,因此他特地将和谈的地点放在了离城门较近的一家民居内。从城门开始半里之内无任何驻军。陈梓坤缓绺入城,陈剑在周围严密的巡视一圈见无任何异常,陈梓坤才翻身下马。这时萧舜钦一直紧蹙的眉头忽然略一舒展,他快步走到陈梓坤面前,低声说道:“微臣已经明白祖父想和大王谈什么了。”   陈梓坤颔首示意他接着讲。萧舜钦顿了顿,继而说道:“他是想撮合大王和大梁天子。”说完这句,他的目光紧盯着陈梓坤,似乎在等她的反应。   陈梓坤微微一怔,心中飞快盘旋。萧舜钦徐徐吐了一口气,脸上带了一丝苦笑:“祖父一直等着梁帝进攻中原,再现往日辉煌,若不是他年老体弱,早就追随梁帝去了夷州。如今大王实力大增,又尚未婚配,他定然是动了这个念头。”   这些年来,陈梓坤也一直暗暗关注远在夷州的梁帝,因为她还要时不时的利用一下对方的名望。对于这个人她一直保持着微微的鄙夷和轻视。听说他虽然偏安一隅,但皇帝的派头和排场仍是照摆不误,国中玉宇琼楼,朝中三公九卿,后宫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样样不缺。他一边嚷嚷着要北伐中原,一边醉生梦死,空怀着复国美梦,却从不肯脚踏实地的去努力。   她的嘴角逸出一丝讽刺的笑容,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么说,国老同梁帝尚有勾连?”萧舜钦默然承认。两人还欲再言,就见一个面目严肃的吏员走过来恭声禀道:“萧大人在书房恭候陈王多时,他想同大王单独会谈。”说完,又淡淡地扫了一眼萧舜钦,眼中的拒绝之意十分明显。   “好。”陈梓坤温和地一笑,扬手吩咐:“劳烦带路。”   那名吏员低着头将陈梓坤带到门口,蘀她轻轻推开门,伸手做出请的动作,然后再躬身退出,站在十丈开外静静等候。陈梓坤轻轻吸了一口气,缓步进屋。她随意一扫屋中的摆设,四周是满当当的书架,房中摆着一张紫檀平角条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襟端坐在条桌的另一端,他听见声音,微微抬眼,并未起身,只是向陈梓坤略一拱手,淡然说道:“老朽见过陈王。”陈梓坤微微一笑,锐利的眸子迅速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老人,只见他虽八十有余却仍是精神矍铄,气色红润,瘦而不柴,白须飘逸有致。陈梓坤不禁暗暗舀他和萧舜钦比较,但却没有找出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   她在打量萧翰,对方同样也在打量她。室内一阵寂然。   半晌,萧翰悠悠开口:“听闻陈王在行军途中仍手不释卷,不知陈王喜读何书?”陈梓坤眉头一皱,平淡作答:“兵书。”   萧翰接着问道:“可曾读过《女诫?》?”   陈梓坤一挑眉,不以为然地答道:“早烧了。陈国没有这本书!”   萧翰微微讶然,接着两道白眉一耸:“陈王当真的以为可以凭一介女身问鼎天下?”   陈梓坤朗朗一笑,极为自信地反问:“国老以为呢?难道这半个魏国是本王做梦得来的?”   萧翰微微闭目,默然半晌,肃然说道:“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陈国地近西陲,与诸胡杂处,民风与魏国迥然不同。陈王打得下半个魏国,却未必能化得下它,吴国晋国更是如此。陈王为何不作长远打算?”   陈梓坤笑得很诚恳:“请国老赐教。”   萧翰忽地睁开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女子执掌大宝终非正途,陈王何不迷途知返,老夫力保汝坐稳中宫,陈氏一族将荣冠天下——”   陈梓坤眉毛渐竖,不等对方说完,她冷声哼道:“国老何其愚也,本王只差一步就可以问鼎天下,为何要自轻自贱去当一个名存名亡的窝囊天子的皇后?”   萧翰听她口无遮拦的侮辱梁帝,平静如波的双眼中隐隐现出一丝怒气。正待反驳,一口气顺不上来,大力咳嗽起来。   陈梓坤霍地起身,不容他再开口,声音冷冽地说道:“国老可向本城世家豪强传达本王之意,本王喜欢先礼后兵,若对方不知好歹,本王还有一种做法那就是所将有不顺从的人杀光宰光!我陈国没有世家豪族照样立国,本王的天下也照样可以没有这些人!至于同梁王联姻之事——本王可以准许他入宫为夫侍,前提是先交出传国玉玺来。就这样。告辞!”   陈梓坤转身离去,就听萧翰苍老飘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祖宗礼法不可废,民心大势不可逆。老朽言尽于此,望陈王好自为之。”陈梓坤傲然一笑,不置可否,昂首阔步而出。   苏放和萧舜钦正守在院外,见她出来均是一脸讶然,萧舜钦一派了然,他低声询问:“大王和国老发生争执了?”陈梓坤点头。   君臣数人洛州太守的恭送下缓缓出城。陈梓坤命令士兵暂停攻城,他在静静等候城中的消息。没出两日,萧国老溘然长逝的消息传来。陈梓坤不禁一怔,向萧舜钦苦着脸说道:“如此一来,天下人岂不是说本王气死国老大人?”   萧舜钦一脸黯然的摇头叹息:“不是的,他年岁已到,这是他为大梁王朝的最后一搏罢了。”   次日,陈梓坤打发苏放等人入城前去吊唁,萧舜钦带着乐山回去奔丧,却被人挡住。萧翰留下遗书,他生前不想见他,死后同样不想。众人听罢一阵唏嘘感慨。萧舜钦一语不发,独自回房。   三日后,苏放请命入城劝降。太守赵博挑白旗投降献城。攻下洛州之后,陈军便开始放慢了脚步,稳扎稳打的治理所占州郡。魏王不知是听了谁的建议,一道诏令,强制将灾民驱赶到陈国的辖地。旬日之间,数以万计的灾民拖家带口向陈地涌来。一路上死尸塞道,哭声盈天。   陈梓坤立即召集幕僚商议此事。幕僚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主张置之不理,因为陈国连年征战,国库十分空虚,实在没有余力再去赈济灾民。也有人主张接收,因为魏王不仁,陈国就要以仁义来反衬他的不仁。这些双方各执一词,各有各的道理,陈梓坤一时也有些舀不定主意。   萧舜钦静静听着众人的言论,末了才缓缓说道:“依微臣来看,大王是当接收魏地灾民,但不能动用军粮接收。”   索超一挑眼眉:“用抢的吗?”   萧舜钦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也不用抢。魏人奢靡,喜欢精美器物。我军占领的二十余座城池中必然有不少这类器物,若是运到陈国,说不定会助长国民奢侈之风,与国本大计无益。大王何不将这些华而不实之物,运到吴国,用来换取粮食赈济灾民。”   萧舜钦话音一落,众人纷纷低头沉思。   郑喜趁机接道:“大王,微臣不才,愿意率领商队去吴国。”   “好!”陈梓坤眉目舒展,当下应允。   大策一定,陈梓坤下了一道紧急诏令,命令各州官员准备接收灾民,同时一批批的粮食源源不断的运往各流入灾民的州县。郑喜带着她的商队装了满满三大船的丝绸、瓷器、古玩等种种中原精美器物远下江南。与商队同行的还有苏放的使团。由于吴国和陈国中间有魏晋阻隔,两国并无直接交涉。这次陈梓坤特地派使者入吴斡旋邦交。   吴国江南地区富人集中,陈国商队到吴国不久,几船器物便被哄抢一空。接着,几十大船粮食开始陆续运往陈国。灾民问题暂时得到缓解。陈梓坤对萧舜钦这一计策大加褒奖,而对方却是淡然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先生,苏放崔博陵等人连连加官进爵,但轮到先生,本王却常常不知所措。所有赏赐先生全部推辞,这让本王心中委实难安。”陈梓坤十分委婉的试探萧舜钦。做为君王,她还是很喜欢臣子有所求的。臣子越是有所欲求,她便越好笼络。但是萧舜钦这种人却是特例。他对功名利禄是真的淡泊到了极致。用太上王陈信的话评价他:他这种人不喝酒不吃肉不要女人不升官发财,就像个和尚,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对于他,陈梓坤心中一直没底。   萧舜钦见她这样,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意:“微臣以前没什么要求,但如今已有了一点苗头。等大王平定天下之后,微臣会适时提出。……暂时就这样吧。”他迟疑的语调不自觉的给人一种言犹未尽的感觉。稍候片刻,他见陈梓坤一时没有反应,幽幽一吧,旋即起身告辞。   陈梓坤细细琢磨了他的话,隐隐约约已有些明白,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摇摇头,无奈一笑。渐渐地把这个话头抛开。世事如棋局局新,她既以这天下为棋盘,那么她自己也是其中的一颗棋子而已。她务必要将自己的作用发挥到最大。所以,除非大局忆定,她不会轻易得摆明自己的位置的。 ☆、85第八十五章水漫大梁    魏晋大军在大梁对峙,连战二十余场而未分胜负。 晋王无奈只得再从国内征调大军十五万,同时,晋国的粮草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前线。双方陷入了僵持阶段。与此同时,陈军却在积极整顿吏治,招纳贤才治理魏地。   陈梓坤接纳灾民之举在魏人心中引起了剧烈反响,她接手后,又连发诏令,《军功法》、《农垦令》、《妇幼律》、《招贤令》等每一批法令出来都要在市井百姓中激起一阵汹汹热议。   从六月开始,天气连续一月滴水未下。大梁城外河道渐渐开始干枯。尽管如此,萧舜钦仍然强烈建议陈梓坤先派兵守住北梁河的上游的水库和关隘。等待时机以施行原先所定水漫大梁的计划。陈梓坤看了看了看天色,不禁一脸迟疑:“河道已枯,此计当真可行吗?”   萧舜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臣幼年曾随高人学过辨识天象,以臣推断,一个月后,天必定要将大雨。若等降雨再去夺关,魏兵肯定警觉,不如先下手为强。”   陈梓坤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先生竟会辨识天象,本王竟然不知!”   萧舜钦付之一笑,不予回答。陈梓坤略一思忖,反正只是派出一万士兵,对陈军大局无碍,就算不下雨也刚好占了水库方便取水。   哪知待她亲临水库一看,库中滴水皆无。陈梓坤有些哭笑不得,尽管如此她仍然依计行事。萧舜钦亲率大军前去驻防,并冒着烈日监督士兵修缮水库。水库守军叫苦不迭,陈梓坤只是充耳不闻,任他折腾。   陷入苦战的晋王连派十余批使者前来说服陈梓坤出兵攻魏,皆被她以魏地未平,粮草不继为由拒绝。魏晋两国僵持到七月中旬,中原大地果然下起了大雨。陈梓坤立即加派一万步兵紧守北梁河和中梁河上游,晋军迟来一步只占了离大营最近的南梁河。陈军刚刚部署妥当,就有斥候来报说,南梁河附近突现大量不明人员,似在勘察水道。   陈梓坤心头一跳,立即召集众人商议:“诸位说说,我军何时出兵?”   众将一起沉思,苏放眸光一闪,率先说道:“君上,微臣以为可以立即出兵,魏军已在勘察水道,已经有倒灌大梁之计,若迟一步,此计一成,我军纵使出兵,日后也会给晋军以口实。”   萧舜钦看了苏放一眼,接道:“苏大人言之有理。晋王有意掘开南粱河,我军可掘中、北梁河。同时拔营东进,逼近大梁。与晋军成合围之势。”陈梓坤默然点头,君臣数人密议半夜终于定下大策。次日一早,陈梓坤击鼓聚,发号施令。   大军分为三路,索超引三万轻骑前去清理大梁外围驻军,打开陈军所占魏地与大梁之间的通道。 文宾率四万步军驻守在陈军大营与晋军中间,既能及时策应大军又能监视晋军。最后一路由陈梓坤亲自率领,其余人等均在各处关隘留守。朱晃、周威、程金等人各有要职。谢善则负责留守洛州。洛州与其他州郡不同,魏国的世家豪强有大半聚集在此,剩下则留在大梁。别人为郡守根本震不住这些人。但前太守赵博却要坚决辞官归隐。陈梓坤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让年仅二十岁的谢善担任代郡守。但令人惊讶的是谢善不但有将才还有为政之才。甫一上任,就将洛州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陈梓坤赞叹之余又笑着问道:“谢善上马能治下,下马能治民。谢家多才俊,先生何不为本王多引荐几位?”   萧舜钦板着脸答道:“大王愈发贪心了。”   陈梓坤不以为意的一笑,只好打住话头。   良久之后,只听萧舜钦黯然解释:“非是臣不愿引荐,而是谢家同萧家一样,矜持迂腐——而且臣还有别的顾虑。”   陈梓坤脸色舒展,笑意盈盈:“本王明白,如此便不强人所难了。”   八月,陈晋两军先后决开河堤。汹涌的河水向大梁朝奔腾而去。大梁周围的农田和村庄也成了一片水域泽国,还好,陈军大水漫灌之前前去清理外围,附近的百姓绝大部分已经迁走。陈国各路大军驻扎在高地,三军之间用船只联络。   大梁城中的水越来越深,很多百姓不得不爬上屋顶避难。巍峨华丽的魏国王宫如今全部浸泡在水中。魏王刘昂脸色阴沉,目光冰冷狠厉,众人吓得噤声不言。   良久以后,他那冰冷的声音大殿中缓缓响起来:“诸卿有何计策,但讲无妨。谁能退却陈晋两军,保得大梁平安,寡人封他为万户侯!”   大臣们耷拉关脑袋,仍是默然无声。魏国已到了穷途末路,又有谁能扭转乾坤呢。   “说呀,你们平日不是挺能说得吗?不何今日都哑了?”刘昂面容扭曲,额上青筋直露。众人吓得更是噤若寒蝉。大殿中鸦省无声。   这时,有一名武将壮着胆子上前奏道:“大王,城内军心已散,百姓遍野哀号。为全城百姓计,为大王计,不如……投降算了。”   “啪——”刘昂勃然变色:“敢乱我军心,拉出去斩了!”   那名武将大声求救,大殿中的其他臣子嘴唇动了几动,最终还是没有一人敢上前求情。   半晌之后,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殿前捧着血淋淋的人头进来交差。魏王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手一挥示意武士拿下去。   殿中众臣的头垂得更低了。任凭魏王怎么问就是没人说话。刘昂心中烦躁只得命内侍宣布退朝。他脚步疲沓的迈入后宫。习惯性的朝江妃所在的凤华殿走去。   宫中的其他嫔妃此时嫔妃此时正聚在江妃这里说话,这些风华绝代的美人们再也没有往日的风情和神采,一个个秀眉紧锁,唉声叹气。在这群莺莺燕燕当中,还有一位又黑又胖的姑娘,她似乎没兴趣听别人说什么,只是疯狂地往嘴里送点心和食物。吃得浑然忘我。   一名红衣美人一脸忧愁的说道:“今日我们姐妹还能聚在这儿说话,明日不知道会落到哪儿。”   一名绿衣美人接道:“落到陈王手里比晋王要好些吧,无论怎么说她也是女人。”   “我看未必,听说陈人粗俗,陈王用不着我们姐妹,铁定会将我们赏赐给部下,谁知道会摊上什么人呢?”   “……”众人越说越没有忌讳,江妃本想阻拦,又一想反正都这样,干脆随他们去吧。反正大王还在上朝,一时半会回不来。   就在这时,正在狂吃点心的黑胖姑娘嘴里呜呜呀呀的叫着,手指着门口。   众人回身一看,不禁大惊失色。魏王刘昂不知什么时候竟站在那儿,他的脸色铁青,眼睛冒着令人心悸的怒火。   江妃最先反应过来,她稍定心神,盈盈上前,柔声说道:“臣妾恭迎大王。”   刘昂的嘴角一直抽搐,他用阴冷的目光将这些丽人一一扫视一遍。这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过了不多久就不是他的了。他们或者是流向晋王袁麟的王宫,或者被陈王赏赐给部下。想到这里,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深深地绝望以及暴虐的毁灭感。既然他不能再享有,那就毁了她们!思及此,刘昂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他挥手命令身后的太监:“把宫门关上,没本王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   太监领命而去,悄悄关上宫门。   江妃一直在细心观察着刘昂的神态变化,突然一个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她下意识的连退数步。   就在这时,刘昂咣当一声拽出随身佩戴的宝剑,朝离他最近的一名美人挥剑砍去。   “啊——”那名美人惨叫着倒下。   其他人美人也尖叫着四散逃开。江妃吓得花容失色,她打着哆嗦连连后退,刘昂像毒蛇一样狠狠盯着她,一个箭步窜上来,用手捏着她的下巴,表情狰狞的说道:“多美的面容,可惜了——”   江妃泪如雨下,声音哀切的乞求:“大王,臣妾生是大王的人,死是大王的鬼,臣妾决不屈身事他人。”   刘昂如鬼魅一般的笑道:“好啊,本王先让你变成鬼再说!”他一把扯住江妃,伸手举剑,江妃死命挣脱,她如何能挣得过刘昂。眼看着利剑就要落下来。   突然,一直缩在角落里的那个黑白女子像离弦的箭一样猛冲过来,死死抱住刘昂的右臂,她粗重地喘息道:“姐姐快跑——”   江妃猛然反应过来,她急中生智的说道:“大王,臣妾有办法保住大梁平安——”刘昂半信半疑,身上的杀气也随之弱了许多。   江妃立即接着说道:“大王可曾记得有一个叫王喜的胡商?那人是个女子,她是陈王的总角之交。臣妾跟她打过几次交道,她欠臣妾一个人情。大王可派几名使者从北门出去,把臣妾混入其中,让臣妾去见王喜。”   刘昂渐渐放下了仍在滴血的宝剑,突然他的鼻中飘入一股狐臭味,他嫌恶的看了身胖的黑胖女子,一脚将她踹开。江妃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并未立即去扶,而是再接再厉道:“臣妾让王喜劝说陈王退兵。陈王年方十八,尚无婚配。大王可以王后之位许之,与她共享天下,她本无逐鹿天下的野心,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保护家国百姓。而且陈晋素有嫌隙。臣妾可乘机间之。到时,陈王说不定不但会立即退兵,还会转头攻晋,大王您看……”   刘昂闭目点头:“继续。”   江妃看了看刘昂的脸色,知道他已经有所松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接着一脸心疼的道:“听说陈王姿容平庸,性子粗野,怕是要委屈大王了。”   刘昂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了陈梓坤那艳光逼人的容颜,心中极为舒坦,他纵声大笑:“你去告诉王喜,就说本王亲口允诺,陈王不但能稳坐王后之位,她只要一生下子嗣本王立即封为太子。”   “是,臣妾定会转告我王之意。”   当日,魏王派出了两名使才,带着易成男装的江妃,驾着小船从北门划出。镇守北门的正是文杰,士兵一查问,对方是魏王特使,然后他们又检查一番并无异常之物,便顺利放行。江妃从容递上王喜给她的令牌,当初,王喜和她约定,如果有事找她就可以向陈军将领奉上此牌,自有人来接应。文杰接过来翻来覆去的查看一番,又盯着江妃看了一会儿,突然笑问:“你是女扮男装吧?”江妃心中不禁一阵紧张,她灿然一笑,正在思忖对策,却见文杰一挥手:“你进来吧,我就派人去请你要找的人。” ☆、86第八十六章深宫碧血上      江妃倒也没费什么周折就见到了郑喜。郑喜刚从吴地返回,她一身简便胡服,显得英气勃勃洒脱不羁。江妃一见到她,纳头便拜。郑喜连忙扶她起身:“娘娘,折煞我了,快快请坐。”江妃略一推辞便也顺势在绣墩上坐下。   两人寒暄片刻,郑喜一脸关切地问道:“娘娘近日可好?”   “大人……”江妃未语泪先流,“我今日若非打着大人的名号,此刻怕是已经魂归地府了。”郑喜眼珠乱转,忧心忡忡地反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妃也不再绕弯子,便将宫中那血腥一幕大大渲染了给她听,郑喜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当下直拍桌案怒骂不止:“简直是丧心病狂!是他刘昂丢城失地,害死刘潜,屠戮忠臣。害得魏国社稷不保。他不但不思已过,反而舀你们这些弱女子出气,当真可恶至极!而且他竟然还在做白日梦!我王若是纳夫侍也是要家世清白,怎么会要他这种声名狼藉的破烂货!”江妃听得一阵惊讶,刘昂……在她们眼中已经是破烂货了吗?她转念一想,怪不得有人说陈国的女子活得最为恣意,看她们君臣便能知晓一二。   江妃且不管她是出于何种立场怒骂刘昂,但听到这些公道话,心里无比舒坦解气。同为女子,她看着郑喜如此洒脱无拘再想想自己不由得有些感伤。   她斟酌片刻,说道:“魏王确是丧心病狂,朝中大臣惊慌失措,稍有不慎被便被砍头,谁个敢与他出主意,他这个法子也是病急乱投医。臣妾明知不可为而来见大人,不过是存着私心罢了。”   郑喜骂完刘昂,面色一转,又接着不着痕迹的套问魏王的情况。江妃也明白她的心思,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王宫地势很高,水刚一蔓延,魏王就命人将粮食藏到高处。后来又派人到处搜刮,王宫的粮食还能支撑半年多。”   “朝中大臣死的死,辞官的辞官,如今也就剩下了一些胆小怕事,唯命是从的庸官。”   郑喜一边暗暗记在心中,一边继续跟她说话。   江妃将自己知道的说完之后,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地恳求道:“请大人救救我们姐妹!我江春华在此立誓,若能逃过此难,将来必定结草衔环誓死不忘!”   郑喜慌忙扶她起来:“娘娘,快快请起。郑喜答应娘娘尽力而为便是。”江妃立即破泣为笑,风华绽放,让同为女人的郑喜也不禁略微失神。   郑喜思忖半晌,一脸为难地说道:“娘娘的意思是宫中还有其他姐妹?这就有点难办了。若是娘娘一人还好,我大不了去磨缠大王,让她随意找个借口将你留下便可。至于其他人,唉……”   江妃的眼泪扑簌落下,抽抽噎噎道:“不瞒大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同胞亲妹,我们的父母死于乱兵之中,这个妹妹我一直养在身边,怎能弃她不顾!”   郑喜不胜唏嘘,沉吟半晌,最后下了决心,她霍然站起:“不如这样吧,我就去禀报我王,觑个空将你的事情说给她听,我王素来仁义,最喜欢有情有义之人。你先在这里歇着,用点茶饭等我的消息。”   江妃纳头再拜。郑喜吩咐侍从好好款待她,自己便迅速起身一阵风似的向陈梓坤的帐中走去。   此时陈梓坤刚刚接见过魏王的特使,她正在为刘昂的异想天开冷笑不已,就听侍卫来报说郑喜求见,她挥手准许。   郑喜一进来,便面带喜色的拱手说道:“恭喜大王,事情有转机了!”   陈梓坤一挑眉头:“哦?快坐下来细说。”   郑喜躬身致谢,在将军墩上坐下,然后将她从江妃那儿套来的消息倒了出来。   陈梓坤眉头一蹙,慢慢说道:“这么说来,魏王还能再死撑半年多。”   郑喜眼珠一转,又道:“大王,我们的难题不光是魏王能撑多久的事。大王试想,大梁城破之后,我们两**队肯定会同时开进,到时大梁城怎么分?”   “那依你之见呢?”陈梓坤笑吟吟地看着郑喜,她知道这人的鬼点子很多。   郑喜不由得往前凑了凑:“大王,方才江妃说魏王为了怕他的嫔妃落在晋王手中,正要丧心病狂的砍杀宫女嫔妃。虽然此事被暂时搁下,但宫女们必定会惶惶不可终日。——大王可别小看这些人,她们若有人带头,联合起来,再加上又在魏王身侧服侍,说不定能抵上数万大军——”   陈梓坤心头一跳,悚然问道:“你是说让江妃带着宫女杀掉魏王?”   郑喜脸上露出一缕残忍而狡黠的笑意:“若是平常,她们肯定不肯。但是如今她们朝不保夕,不反抗是死,反抗说不定还能活下来。臣不信她们不反!”   陈梓坤稍一思忖,不禁拍案叫好。她接着郑喜的谋划说道:“江妃在朝中肯定还有一些人脉,本王尽可能多的许诺她好处,到时她先杀了魏王,城中必然大乱,军心涣散,然后趁机打开北城投降。我军假装攻城,混淆晋王的视听,先行进城。再控制住主要通道……”   郑喜知道自己不擅长大谋略,便诚实建议道:“其余的大王可召集苏放等人商议,阴谋阳谋齐用。大王要不要召见一下江妃?”   陈梓坤点点头:“宣她进来。”郑喜领命而去。   江妃正在忐忑不安时,就见郑喜面带喜色,脚下生风。心中不禁一喜,连忙笑着迎上去。不待她问,郑喜便亲热的拉着她:“快,跟我来,我百般磨缠,大王才答应见你。”江妃再三道谢。   谁知刚到中军帐前,就见两旁的甲士突然刷地一下亮开长剑挡住两人,肃然说道:“斥候正在禀报军情,不得靠前。”   郑喜对江妃安抚的笑笑:‘你暂且等候片刻。”江妃回了她一个僵硬的微笑。两人站在原地静侯陈王宣诏。   不多时,苏放萧舜钦索超等一帮文臣武将陆续入帐,郑喜一看就知道肯定有紧急军情禀报。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先退下。就见陈剑走上前,低声说道:“郑大人,大王说了,军务紧急,她来不及见魏王特使,此事全权委托大王办理。”   郑喜肃然挺身回答:“微臣定会不辱使命。”说完,再次携江妃回营。两人密谈了一个时辰。江妃随便另外两位特使回宫交差。   当江妃重新踏上凤华殿时,魏王像换了似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江妃背上刷地划过一道寒流,她仍像往常那般巧笑嫣然:“大王,臣妾不辱使命——”她话未说完,魏王一个巴掌善过来,江妃趔趄了几步,她捂着脸委屈万分的问道:“大王这是何意?臣妾涉险入陈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王又是听了何人的谗言?”   魏王阴测测地一笑,盯着江妃一字一顿地说道:“谗言?要不是刘先为本王廊清大势,本王差点被你迷惑了。陈王气势正盛,陈国已能和晋国分庭抗礼,她是志在天下,又怎会答应本王的要求?你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想逃出大梁罢了。”   江妃心底一阵慌乱,她十分了解刘昂,他虽然喜怒无常,独断专行,但脑子并不笨,当时她不过是急中生智,刘昂则是病急乱投医,如今他已经恍过神来了。那么自己该怎么办?对方已经这么认定,她无论如何辩解怕也是不起作用,心念一转,她决定以退为进,不再辩解。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在刘昂脚下,抱着他的双腿痛哭失声:“臣妾只想为大王分忧,妾一个妇道人家又哪能像刘将军想得那么清楚。不管大王怎么误解臣妾,臣妾都无怨无悔……大王试想,臣妾还能伴您几时呢?请王好好再疼惜我们姐妹几日,然后再……杀掉我们吧,以免将来落入敌军之手,污了大王的英明……”江妃哭得梨花带雨,声音极为哀切婉转。即便是心硬如刘昂,也忍不住开始松动。   他闭目沉思半晌,黯然说道:“起来吧。”   说完,他看也不看江妃一眼,大踏步向宫外走去,他的身影在高大巍峨的凤华殿中显得无比寥落和孤独。刹那间,江妃对他竟有一丝怜悯和不忍。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她的心又坚硬如初。她默默坐在梳妆台前,几个宫女瑟瑟缩缩的出来为她梳妆打扮。   不多时,在宫女的精心装扮下,那个风华绝代、令人魂牵梦绕的江妃娘娘又重现在众人面前。江妃看着镜中的自己,很满意的嫣然一笑,柔声吩咐:“去,请容华夫人,宣华夫人,丽华夫人来。”宫女答应一声,小步退下。   接着,她将又将自己的心腹宫女太监,叫进内室一一分派任务。   她的妹妹江春香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睁着一双小眼睛紧张地问道:“姐姐……”江春华摸着她那张胖脸,温柔地说道:“记得,今晚无论看到了什么都要忍住,不准叫,也要害怕。姐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姐妹。以后……你会有一个好前程的。”说着说着,江妃的眼圈忍不住开始泛红。江春香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江妃又嘱咐了她几句,起身,决然离去。   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容华夫宣华夫人全部到齐,这几个都是盛装打扮,脸色却是惊恐不安。   宣华夫人悄声说道:“姐姐还不知道吧?刘先建议大王跟东虏和林胡联合,共击陈晋。还说要在宫中选出三十名礀色最绝的美人送给三族首领。姐姐,那些胡人都不是人,妹妹宁愿落到陈王晋王手里也不愿落到他们手里!请姐姐帮姐妹们想想法子……”   江妃一脸惊诧,看来,陈王所谓的紧急军情便是这个了。她秀眉紧蹙,假意思索半晌,最后屏退下人,犹豫说道:“办法不是没有,只是……”   众人闻言,果然大惊失色。有胆小的甚至还跌坐到了地上。   江妃不慌不忙,大义凛然道:“请妹妹们都想清楚了,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与其这样,倒不如拼上一拼,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殿中一阵死寂。    ☆、87第八十七章深宫碧血下    江妃适时又加了一把火:“郑大人说了,事成之后,她把我们护送到陈国,任我们自行决定去向。”众人心中有了一丝送动。江妃龟凄然一笑:“姐妹们既然不愿意,春华也不勉强你们,这事由我自己去做,成了,我断不会抛下姐妹们,若是不成……请大伙寻个干净地方把我埋了吧。就这样些吧。”   “姐姐……”众女一听她这么说,心中也不觉生起一丝伤感和豪情。拼了这一回吧,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众人正在犹疑不定,忽听得内侍一声高宣:“大王驾到——”众女脸色微变,一起看向江妃,只见她面不改色的笑着上前一福,娇声说道:“大王今日气色不错,想必是大梁有救了?”   刘昂哈哈一笑,多日的颓废一扫而空:“天不亡我大魏,这一次本王就叫那陈晋二王好看——”话说到半截,他戛然停住。江妃面色平静,心底却掀起轩然大波。她笑着上前亲自为刘昂脱掉朝服,娇嗔道:“见大王如此,臣妾和姐妹们也就放心了。大王可是多日没让我们姐妹服侍了呢……”她拖着长长的尾音,一双勾魂摄魄的美眸在刘昂身上波光流转,接着她略一侧头,其他妃子会意,纷纷收拢心神迈着如莲的碎步簇拥上来。刘昂看着这一群莺莺燕燕不禁再次纵声大笑。刘昂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淫癖,他喜欢群幸嫔妃。江妃又爱投其所好,刘昂兴致一来,她就立即召集其他宫女嫔妃前来助兴。   江妃一声令下,内侍宫女端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江妃巧笑倩兮地挽着魏王,宣华夫人亲手斟酒,容华夫人布菜,其他莺莺燕燕也各呈本事或是撒娇或是卖痴,把刘昂逗得时不时的纵声大笑。就在这时,江妃眼尖地看到了帘幔在动,她眼珠一转便明白是妹妹在那里。当下,她秀眉一蹙,故作嫌弃地说道:“王美人,你去叫我那傻妹子快快离开,一会儿大王发起威来别吓着她了。”说着她又冲魏王讨好地一笑:“大王您瞧瞧您有多招人,连个傻子见了你也迈不动脚了。”刘昂再次开怀大笑。   王美人去而复返,一脸为难地说道:“她说她离得远,身上的味道熏不住大王,她呆一会儿就走。”江妃心中微微一叹,平日遇到这等情形,她就躲得远远的。今日之所以这么反常,只不过是不放心她罢了。其实,她就不是想让她看见这残忍的一幕罢了。算了,妹妹在宫中这么多年,什么龌龊没见过!随她去吧。想到这里,江妃便不再管江春香,转而一心一意的讨好刘昂。刘昂兴致非常,一杯接一杯的饮酒,嫔妃们为了壮胆,也陪着刘昂一起痛饮。   不多时,刘昂已喝得半醉,他放荡的笑着,随手扯掉一位嫔妃的衣衫,那个女子尖声笑着,捂着脸跑开,刘昂愈发兴奋,摇摇晃晃的到处追逐妃子们,江妃使了个眼色,容华夫人和宣华夫人又接着给刘昂灌酒。刘昂纵使海量也抵挡不住众女齐心协力的连连敬酒。他此时已有了九分醉章,他摇摇晃晃地起身,一手揽一个美人往宽大的床榻走去。江妃不放心又亲自去巡视了外面的动静。刘昂每到放浪形骸之时就喜欢把宫女内侍赶得远远的。此日如此,别人并不觉得意外。凤华宫周围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影。她的贴身宫女在不远处来回巡视,不让别人靠近。   她转身关上殿门,迈步进来,越往里走,她的心跳得越厉害。其他妃子一边跟刘昂大声调笑,一边不住的朝江妃这儿张望。江妃慢慢地走向床榻,刘昂脸色涨红,衣物已经除进,那他精壮的胸膛和粗壮的脖颈完完全全的袒露在她们面前。江妃抖着手从床头柜子上面的果盘上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对准刘昂的胸脯闭上眼睛猛力刺去。   众嫔妃一起下意识的捂着嘴,生怕尖叫出声。没想到的是,江妃一刀刺偏,竟将匕首刺在了刘昂的肋骨上,刀尖卡在骨头里拔不出来,刘昂此时也猛地惊醒过来,他忍着痛意,睁大双眼,两只大手死死的卡住江妃的脖子。大声呼唤:“来人哪——来人——”其他嫔妃此时像是吓傻了一般,全都呆呆地看着两人,竟无一人上前帮忙。   江妃的脸色憋得通红,她不断的向众人使眼色,众女还是傻站在那儿。就在这时,一个黑影飞跑过来。她正是江春香,她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菜刀,她奔上来对着刘昂的颈部就是一刀。刘昂的声音弱了下去,但仍在嘶声大喊,江春香一咬牙,将菜刀一扔,两只大胖手死死地捂着刘昂的口鼻,这时,其他人才慢慢苏醒过来,有的去帮江春香摁住刘昂有的去扶江妃。刘昂灌了一肚子气,全身虚浮无力,又连挨两刀,此时被江春香下死力摁住口鼻不得呼吸,不没多大一会儿,便窒息而死。江春香怕他没死透,连着摁了半刻钟的功夫才哆嗦着放开,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江妃扑过去,姐妹俩抱头痛哭。   须臾之后,江妃白着脸重新站起来,咬唇说道:“事已至此,我们快快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众人早已吓破了胆,一个个惨白着脸,只知诺诺点头。江妃扶着妹妹,定了定心神开始继续分派任务。   ……   建元二十七年八月二十,大梁王宫不慎走水。宫女太监慌成一团前去救火,魏王刘昂因为醉酒未醒,被烧死在宫中。同日,驻守北方的守卫开门投降,陈王率大军进入大梁城中。   当晋王接到消息,率军进入王城之时,富甲天下的大梁王宫已被捷足先登的陈军洗劫一空。晋国君臣暗自咬牙,陈晋两国暂时被压下的矛盾再次浮出水面。   隔两日,陈军堵住北梁河决口,引水入渠,大梁水势慢慢下去。城内幸存百姓也纷纷从高地和屋顶下来。   陈晋两军很有默契的分据南北,很有默契的共同巡视王城,共同救护受灾百姓。共同接管王城守军。   陈梓坤和袁麟各带着数千亲卫并文臣武将在王梁王宫前面的广场不期而遇。   袁麟淡然一笑,缓缓走出,他朗声说道:“寡人不知陈王竟这有这种嗜好,竟将刘昂的数千宫女收为已用。早知如此,寡人当多多进献些晋女供大王享用。”他围攻大梁数月,没想到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先前晋军士气低落时,他还曾鼓励三军将士说,大梁富庶繁华,刘昂后宫有佳丽数千。到时财富和美人可任其享用。没想到入城之后,留给晋军的仅是几座浸了水的粮仓,和两座废兵器裤。其他可搬动的浮财统统不翼而飞。晋军失望不已,这叫他如何甘心!   谁知陈梓坤听到袁麟这话却是不恼不怒,而是微微一笑,清润明朗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之上:“其实本王也不想要这些宫女,奈何她们哭着求本王收留。本王一向心软,只好收容她们。不过,本王不打算收为已用,而是放她们自由,或是择人而嫁,或是回乡寻亲,任其自便。本王把她们当成人看,而不是当成随意赏赐部下的物品。”   接着,她的手一指那些灰头灰脸的几百名太监,说道:“晋王,这些人就留给晋国吧。”   说完这话,她带着众人浩荡而去。   他盯着陈国诸人的背影看了半晌,面色阴沉,低声吩咐:“回营,聚将升帐。”   几乎是在同时,陈梓坤也朗声命令道:“回去,召集众将商议大事。”刘昂一死,下一个就该是袁麟了。   三通聚将鼓响罢,众人肃然进帐。   陈梓坤端坐在帅案前,掷地有声地说道:“如今刘昂已死,大梁已破,诸位说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众人一起沉思。   文杰先开口道:“臣以为陈国连番大战,初占的魏地二十余郡仍未化入我国,此时不宜再和晋大大动干戈。”   文杰的话一落,立即有几人赞同。   却听索超轻嗤一声:“陈国连番大战,晋国又何尝不是。依我看,两国早晚得有一战,晚打不如早打。”   萧舜钦扫了他一眼,淡然相问:“请问索将军,可是陈国国力如何?粮食还撑得几时?今虽已攻破大梁,但王城的粮仓大半被水淹过,根本不能实用。所占的新地有一半遭灾,毋说就地片粮,我国还要贴补民众。陈晋两国国力相当,战力相当,不战则已,若要开战,必是旷日持久的大战。到时,陈国如何支撑?”   索超摊摊手,一双深邃的黑亮眼睛熠熠闪光:“萧大人,有时候不是我们想不想战的问题,对方如果要打,我们能不战吗?”   索超的话音一落,众人是一阵沉思。两人的话都有道理,晋国付出如此大的物力财力却让陈国渔翁得利,晋王君臣绝对不会甘心。如果对方有心开战,他们不得不战。   这时,苏放悠然开口:“两位所思所想都有道理,但臣以为,晋王会不甘心挑衅我国,但同时,他又不敢大动干戈。”   陈梓坤一挑眉:“请苏先生详细拆解。”   苏放条分缕析:“晋军远道而来,围攻大梁数月,此时已是疲惫之师。大战于晋不利,但若不战,晋国上下又憋着一口气。所以臣猜想,此时,晋军将领肯定有人请战,晋王表面不允,但实质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届时,陈晋边关必会发生冲突,若是胜了,晋王便顺水推舟,继续攻陈,若是败了或者两军相当,晋王则会以‘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为推脱。继续与我国维持表面和平。”   苏放一番拆解下来,众人不禁大为赞同。   接着,苏放话锋一转:“臣有一事相请。”   陈梓坤笑着挥手:“先生先说。”   苏放清清嗓子:“请大王忍痛割爱,将此次夺得则物分给晋军一半。然后再让臣去出使晋国。向他们表明我国愿意和晋国修好。到时,晋国再主动挑衅,我王可在大义上站住脚步。二则,这财物是分给晋军而不是晋王,对晋国的作用不大。”   众人面面相觑,默然不语,不少人脸上都流露出肉疼的表情。   陈梓坤思索半晌,最后断然决定:“准奏。明日苏卿携一半财物去出使晋国。” ☆、88第八十八章双王会盟    名义上陈梓坤是将大梁所俘虏财物分给晋军一半,实则将铁器兵器都重要物事全部扣留,只分给了晋军一些金银器皿等物布帛之物。晋军有三十来万,自然不可能人人分到。这些财物最终分到晋军各级将领手中。财物未到,陈军早已大肆宣扬开来。如此一来倒也略略平息了晋军的不平之气。   晋王率群臣设宴款待苏放。隔两日,苏放出使归来,同时也带回了晋王的国书:晋王邀请陈王会盟大梁城外。正式修订盟约。   陈梓坤接到国书反复揣摩,接着又召集群臣商议对策。众人各抒己见,莫衷一是。有的认为上次陈晋两国的盟明仓促草拟,晋王这次主动邀约倒也合情合理,有的则说,晋国君臣居心叵测,陈王不可涉险。   苏放和萧舜钦两人却是主张前去赴约。两人的理由是:陈国大军驻扎在此,两军战力相当,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晋王明告天下,邀陈王修订盟约,推托不去自然不好。   陈梓坤巡视众臣一圈,自信说道:“去是自然要去,不过地点要有本王来定。就在大梁城外两军大营中间地带。各带五千铁骑赴约。”接着她又指派得力干将暂时接蘀索超文彬等人,命他几人随行。   众人商议完毕,刚要散去,忽听得辕门外有人禀报:“大王,营外有两个铁塔似的男子说是大王见识,我等不明身份不敢放入军营重地,请大王明示。”   “旧识?”陈梓坤一怔。随即朗朗一笑:“请他们进来吧。”小禀领命而去,大约一柱香的功夫,众人只听得一阵?锵有力的脚步声。帐前侍卫引领两人入帐,带众人看清两人的面貌时不禁大吃一惊。左边的男子正是前先崔泽帐前猛士张固,右边那位有些面生,但此人身形魁梧,膀大腰圆,虎虎生威,神情憨而不呆。   “李铁牛?”萧舜钦先认了出来,陈梓坤双眼一亮,是了,她也记起这人了。   “……参见大王。”李铁牛没想到昔日恩人竟是赫赫有名的陈王,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张固还算坦然,他神色郑重,拱手说道:“罪臣张固蒙大王不杀之恩,已经报得旧主恩情。特来投奔大王。”   陈梓坤上前一步,虚扶一把,感慨万端地说道:“蒙两位不弃,本王极为感奋。”说罢,她挥手吩咐:“设宴,本王要好好款待两位壮士。”士兵欣然从命,飞身下去传令。   陈梓坤请两人入座,其他人也随之落座。席间,张固大致说了自己结识李铁牛的过程。原来他当日得陈梓坤赠马回还魏地,不想魏王出勃然大怒,将主帅崔泽一家下狱,虽经刘潜等人竭力营救崔泽免于一死,但却从此心灰意冷,带着妻小狼狈回归祖籍。张固前去探望,崔泽只命人早谋出路。张固盘桓数日,最后决定来投陈王,谁知不知怎地泄露了消息,有人秘报魏王说他通敌叛国,刘昂便命人秘密除掉张固。张固一路奔逃,只好得遇李铁牛。此时李母已死,铁牛无牵无挂,正准备前来投军。他早就听说,萧舜钦也在陈国,便决定前去投奔。于是两人便结伴而来。   席间众人听罢,不禁唏嘘感慨。陈梓坤又将晋王邀请会盟之事说于张固。张固自告奋勇要求做为随从而去。陈梓坤欣然应允。君臣数人饮至半夜,尽欢而散。   翌日,陈梓坤派使者前往晋营下书,约定地点。晋王回书确定时间。两国商定,在本月八月二十六日会盟时间。距眼下只有三日时间。   当下陈梓坤便将具体事务交给苏放全权统筹,郑喜从旁协助。由于时间仓促,苏放帐中烛光彻夜不熄。苏营随员书吏穿梭不停。众人商议了种种方案,设想了晋王可能会提出的种种刁难。他们的主旨很清晰:陈国兵峰不让晋国。邦交斡旋更不能相让,这是关乎国家尊严的大事,绝不能让晋国占一点上风。   三日后,大梁城外的平原地带,两国士兵早就搭好一座临时行营。   辰时末刻,陈国的红色依仗和晋国的青色依仗伴随着悠扬舒缓的号角声缓缓而来。两王带来的六千铁骑肃然无声地分列两旁,两辆王车分别在各国文臣武将的簇拥上不疾不徐的驶入行营。   刚进入行宫,号角声暂停,接着乐声大起。两王同时下车,踏着厚厚的红毡从容走向高台。各自的随从也紧跟其后。   双方落座,袁麟的目光落在陈梓坤身上,她今日身着暗红绣金吉服,与中原的宽袍大袖不同,倒是有胡服颇有几分相似,显得简练利落又不失庄重,她的腰间佩戴一柄短剑,步态从容,气定神闲。袁麟恍然觉得,相较于两年前,她多了一丝从容和沉静,少了一些浮躁与青涩。她的气质中融合了了高贵、威严和野性以及女性的柔和。   袁麟在打量她,陈梓坤同时也在观察着这个老对手,袁麟的容貌继承了父母的优点,自   然不差。但这还不是她关注的重点,她发现他的伤腿已经痊愈,方才上高台时丝毫不见吃力。这让她心生不悦。   一番犀利而又快速的评估后,袁麟淡然一笑,正色道:“攻破大梁,刘昂伏诛,陈王功不可没。寡人感激不尽。”此话说的略有不妥,功不可没一向是指臣属。   陈梓坤略一蹙眉,正色答道:“陈晋两国为盟国,本王怎能忍心看晋王被困而不施与援手?分内之事而已。晋王无须如此。”这一番话正好揭到晋王的痛处,晋国当日处于重围之中,若不是陈军解救,谁知结局如何?   两人面带微笑,各逞机锋。两方随从面面相对,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却是虎视眈眈。   晋王的目光在陈国的众位大臣一转,看到萧舜钦时,他略略停顿了一下,冲他矜持一笑:“这位先生可是洛川萧公琰?”   萧舜钦遥遥拱手:“正是。”   晋王的目光不禁有些复杂,用追忆的口吻说道:“当初,本王游历魏地时就闻听先生的大名,曾想去拜访,有人阻拦说,先生淡泊名利,志在林下。本王思忖再三,终未成行,无他耳,只怕唐突先生而已。未曾想今日有幸得见,幸甚至哉。”   苏放等人立即听出了晋王的言外之意:若萧舜钦果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淡泊名利,又何至于出现在此,可见,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这其中也有袁麟的发泄之意,当初,他曾两次投帖求见,都被萧舜钦拒之门外。后来,他听说此人身体极弱,性格孤傲,又正好遇到了王恢,便渐渐打退堂鼓。   萧舜钦又如何听不出他的弦外之意,只见他悠然一笑:“这些评价,实则是外人牵强附会而已,在下并非淡泊名利,只是未遇明主而已。”晋王呵呵一笑,就此打住。   数次交锋,晋王均未讨到便宜。他看了看下首的王恢等人,朗声吩咐:“只有酒宴无有歌舞未免无趣,王卿且去让人安排。”王恢的眼珠一转,脆声应答。   不多时,乐声再起。几十名身着鲜亮彩衣的舞女姗姗而来,在台下翩翩起舞。起初两场,均是庄重典雅之舞。谁知到了中间,却是蓦然一换。场中竟换上了身礀妖娆火辣的半裸舞女。晋王装模作样,一脸端肃地质问王恢:“陈晋两国会盟,如此重大场合,怎能安排这等淫曲艳舞。”   王恢不慌不忙的辩解道:“大王有所不知,这些舞女全是燕赵佳丽,她们只擅长此种歌舞。大王若是不喜,臣就这去命人撤换。”   晋王转脸望着陈梓坤,似笑非笑。陈国君臣个个怒目而视。特别是张固早已怒发冲冠。苏放给了个“稍安爀躁”的眼神,他冲郑喜一笑:“郑大人也去安排歌舞助兴。”陈梓坤心中虽怒,脸上却是平静如水。   此时,苏放做出应对,她也朝晋王一举杯,笑道:“请晋王品鉴。”王恢命半裸舞女下场,郑喜一声令下,就听见营门外响起一阵有力的脚步声。接着二十多个袒胸露背的年轻子踏着节拍咚咚进来。   晋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笑叹道:“天下这还有这种舞蹈!”   陈梓坤笑着提醒他:“晋王先别赞叹,后面更有意思。”她的话音刚落,接着一名身着火红衣裙的女子趾高气扬的跑进舞场中央。那二十多名舞男,一脸膜拜,一起匍匐在女子脚下。那名红衣女子手持一节银鞭啪啪作响,抽在舞男的胸脯之上,那些舞男一脸享受。争相向女子拥去。   场中一阵寂然,陈国君臣倒还好。晋国大臣一脸惊诧内心一阵震撼。他们何曾见过等舞蹈!   这时,陈梓坤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故作不悦道:“郑卿,今日重大场合,你缘何安排这种歌舞?”   郑喜急忙站起,朝陈梓坤和晋王略一躬身,清声说道:“大王息怒,这些舞男都是秦晋人士,只擅长这种舞。大王若是不喜,微臣这就去裁换。”   陈梓坤略一沉吟,然后看向晋王,一脸诚恳地征求他的意见:“晋王你看如何?”   晋王尽力维持风度,哈哈一笑,言不由衷地赞道:“很好很好。陈王随意。”   歌舞完毕,便开始了正式酒宴。晋国君臣得了教训,只好老实起来。双方推杯换盏,气氛勉强称得上融洽。酒宴过后,两王便正式交换盟约,具名用印。昭告天地。正午时分,会盟结束,两国兵马各自归?   凸ィ戮蒯пЭ晌#老咭辉偈账酰脑露蠼跗鹇室恢姹迦氤戮澈螅卸狭顺戮氤鹿沟氐牧怠3戮咄虼缶唤氖虼缶Юг诎睬鹗こ悄凇3峦跖墒拐叨喾奖甲撸胛夤⒃馔醭撇〔怀鞅谏瞎邸3率谷攵睬蠛停峦趺诵薷唇鸪牵⒚钏荚圆靡孕惶煜拢涫紫子谝镣悸昕珊埂?p>   安丘城下,大战仍在持续进行。晋国四十万大军轮番攻城,陈军据险固守,浴血奋战。   晋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有备而来,自是气势凶猛,锐不可挡。陈军同样不弱,陈国地处四战之地,举国尚武,国民勇悍好斗。两强对碰,战场是前所未有的惨烈。   晋主主帅正是沙场宿将王勇。他一身精铁甲胄,端坐在马上,神色严肃的望着前方的敌阵。陈军人数和装备上皆不敌晋军,但气势上却是丝毫不弱于晋军。   此时谢善回京述职,张固深入草原救援索超,陈军的统帅正是文宾。文宾手握大刀,气质沉稳端肃。面临强敌,不惧不乱。王起默默打量着对方,并不因他年轻而起轻视之心。   文宾纵马而出,目光在前排将士身上扫视一圈,声音坚定而清晰:“各位将士,我们的后路已民被晋军截断,军粮仅够维持二日,我们退亦死,进亦死。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能留下怯懦之名。今日我和兄弟们一起誓死一战,与晋军同归于尽!”   全体将士一起发出了气壮山河的悲壮吼声:“誓死一战,同归于尽——”   王起等人不禁脊背一凉,面面相觑,他们正待临时计议。不想就在这时,文宾将手中令旗一劈:“杀——”处于弱势的陈军竟是先发制人!   号角声凄厉响起,战鼓隆隆如雷。   王起亦同样举手劈下令旗,两支强军在山谷中展开了一场殊死血战。没有阵法没有计谋,只有正面硬拼和厮杀。   晋军人数优于陈军,加之装备精良,统帅谨慎沉稳,晋王本来有必胜的把握。但是此时,王起心中的自信却在一点点的崩塌。   面前的陈军骑兵三骑一队,互相掩护厮杀,配合默契。步军则是五人一阵,同样配合得天衣无缝。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死不旋踵。如此打法,晋军即便胜了,也是惨胜。他们君臣都低估了对方……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同样没有退路!   ……   山谷中人喊马嘶,地上死尸累累。浓烈的血腥弥漫山野。   三个时辰过去了,双方从日中厮杀到日落。西天,血色残阳照在谷中战士的身上,映射出一抹诡异的红光。陈军身着暗红军服,此时,经过敌人或同伴的鲜血的浸染已变成了酱红色。是夕阳残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狰狞可怕。   双方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死死对峙着,喘息着。随时准备着再度血战。   王起嘶哑着嗓子命令:“就地用餐——”   文宾用袖子一抹脸上的血迹,哑声叫喊:“把军粮全部吃光——”   “全部吃光——”平平常常的话语听上去却是惊心动魄。   战士们我狼吞虎咽的吃完战饭。   文宾率先起身,手中长剑一挥,战鼓如擂,号角齐鸣。   晋军咬牙起立。王起本意是今日休兵,明日再战。哪知对方竟然缠战不休。   文宾一声令下,陈军如同潮水一般再次涌上战场,不管是轻伤还是重伤只要能爬得起来的都自觉自动的加入血战。退亦死,进亦是死。同样是死,何不选择轰轰烈烈的死法!这是陈军绝大部分士兵的想法。   两军毕竟已经经过了三个时辰的激战,此时都已是强弩之末,全靠一口气在撑着。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淡淡的暮霭笼罩着大地。   就在这时,陈军身后传来一阵隆隆的马蹄声。晋军一阵惊喜,原来,王起早就派陆观率一支骑兵插入陈军后方,切断了陈军与陈国本土的联络。除非陈王再派精兵拔掉这支骑兵。晋王早就给王起送来密报,陈王此时无力再派援兵。所以晋军理所当然的以为是陆观来援。   陈军则是一阵死寂,反正他们已抱了必死之心,同归于尽,敌人越多越好。   但是他们都想错了!   这时,后方传来一声高喝:“将士们,你们是好样的!太上王亲率十万大军救援来了——”文宾一阵激动,他听出来了,这正是谢善的声音!   半晌之后,阵炸雷般的欢呼声响彻在山谷:“大王万岁——太上王万岁——” ☆、93第九十三章鱼龙之变      陈信和谢善的到来极大的鼓舞了已经筋疲力尽的陈军将士。战场形势随之陡然一变。但王起毕竟久经沙场,片刻惊骇之处,他很快但冷静下来。结合晋王发来的密报和他对陈国的了解,陈信绝对不可能带来十万援军。最多只有五六万,而且还极有可能新军。果真如此,在力量上,晋军仍然占据优势。他这么一想,立即将自己的想法传至三军将领,让他们莫要害怕。敌方完全是在虚张声势。   ……   这一仗从天黑打到天亮。日出时分,山谷之中死尸塞道。天空中盘旋着成群的秃鹫。这一仗中,晋军大将陆观、成俊战死,王起王勇受伤。晋军战死二十万,重伤者不计其数。陈军也好不到哪儿去,陈军战死十七万,伤者无数。太上王陈信负伤十余处,陈军以微弱的优势惨胜晋军。   安丘血战,使天下震撼,亦使晋国君臣震撼。这四十万大军是晋国的精锐,如今却败于数量装备皆弱于晋军的陈军,袁麟怎能不窝火愤怒?偏在这时,一个让他同样震惊的消息再度传来:索超和张固已在草山会师,索张大军连克东虏胡骑,斩首八万。就在他以为陈梓坤会乘胜追击时,不想,东虏在此时却派使者入陈求和,陈梓坤竟然慨然答应。并遣返东虏俘虏,出重金修复东虏圣城。   一场旷古大战就这样被消弭于无形。陈国两线作战之时,晋国尚不能胜之,更何况是今日!晋王也渐渐冷静下来。他不得不承认:陈国国力虽然尚弱,但战力却不可小觑。既然不能速胜,那就只能徐徐图之。   安丘血战之后,两国陷入了冰冷的对峙时期。邦交一时中断,商旅断绝。两国百姓互相仇恨。   一座破败的四合院中,九王子袁致正穿着一袭半旧的麻衣歪歪扭扭的劈材。他头发散乱,身形消瘦,自从两国开战,晋国对他的供应也渐渐断绝。陈国百姓对他恨之入骨。若不是赵玉拼死阻拦四处求告,他早就身首异处,客死他乡了。   “致儿,我回来了。”院外传来了赵玉开朗的笑声。   袁致心中一暖,连忙扔下斧头迎出来。赵玉灵动的双眸警惕的环视一圈,迅速关上院门,笑着指指怀中的口袋:“我们又有吃的了。”   “玉儿,多亏有你……”袁致一阵唏嘘感叹,几欲落泪。这几年后,他身处异国,形同软禁,孤苦伶仃,生计艰难。身边的仆人侍女或是死去或是逃走,如今只剩下了一个病仆和赵玉不离不弃。   “好了,别难过了。如今两国已经罢息战,你的处境会越来越好的。”赵玉软语安慰一番,接着话锋一转,神秘兮兮的说道:“你猜我今日见到谁了?”   “谁?”袁致随口问道。   赵玉悄声说道:“陈王身边的大红人郑喜大人你知道不?”   “她?你见到她了?”袁致心中微微激动起来。如果她能陈王面前提提自己,那……他随即转念一想,不行!即便陈王记起自己又怎样?陈国和晋国有血海深仇,陈王又怎么可能对自己一如从前?自己能活着已是万幸,别的算了吧。   赵玉似乎未察觉到袁致的脸色,仍旧得意地笑着:“我见到她弟媳表妹的好姐妹,这半袋粮食就是她给的。”   “哦——”袁致不禁一阵泄气。   王宫后园,陈梓坤正在水池边的凉亭中迎着徐徐清风翻看奏折节略。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明丽少女。她正是谢善的胞妹谢若水,前些日子晋国使用反间计,谢善将计就计,上密折建议建议陈梓坤召他入京述职。代蘀谢善入京的正是他的胞妹谢若水。两人长相有七分相似,再加上谢若水时常冒用兄长之名出去游玩,谢若水此次是轻车驾熟,没有丝毫破绽。入京之后,陈梓坤见她应对从容,博学多识,文采斐然,索性将她留在身边分担了文杰的一部分职务。负责起草诏令,整理奏章节略。谢若水不但才学出众,而且性格淡雅温和,机敏伶俐,对国事也颇有见地。数月相处,君臣竟是十分相得。   君臣二人正在谈话,忽听得内侍禀报:“君上,文将军求见。”   陈梓坤一怔,安丘之战后,文宾身负重伤,正在府中休养。他此时怎么来了?她手一抬:“召他进来吧?”谢若水极有眼色,立即退到百步之外。   文宾昂步而来,朝陈梓坤躬身:“末将见过我王。”   陈梓坤微微一笑,起身虚扶一把:“你伤后初愈,不能久站,快快入座。”文宾口中称谢,坦然落座。   陈梓坤轻轻一叹道:“上次本王与谢善定计之时,是怕晋国密探无孔无入,是以,此计只有本王和萧先生与谢善知道,本欲有意透漏与你,转而一想,你性格忠厚,不擅作戏,王起又是沙场宿将,所他有所察觉。”   />   文宾本来就对此心无芥蒂,此时听她特意向自己解释此事,心中不禁一暖。拱手慨然说道:“末将明白。大王所虑极是。”   陈梓坤满意的点头,话锋一转道:“你今日带伤前来可是有事?”   文宾低头斟酌片刻,肃然说道:“君上,末将在养伤期间,曾经不止一次的揣摩两国战情。”   “哦?”陈梓坤笑着鼓励他接着讲下去。   文宾坐直身体,肃然说道:“如今魏国已灭,东虏短时日尚成不了大气候,吴国只求自保,一直作壁上观。今后天下将是陈晋两强对峙。但据末将观察,晋国国力略强于我国,大王纵使励精图治,短时日内恐怕不能远超晋国。若要压过晋国,只能从兵入手。这一点,陈国有先天优势:陈风素来勇悍,兵员精壮充足。我国靠近胡地,不缺战马。又有索将军这等精于骑射之人在彼。末将恳请我王准许末将前去辽东秘密训练新军。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新军训成,我国国力已业已恢复。届时再与晋国争雄天下,我军何愁不胜!”   文宾话音一落,陈梓坤心底不由得一阵惊诧。多日来,她一直在默默思索陈国以后的方向,训练新军更是重中之重,她原本属意人选是索超。没想到文宾却来主动提出。   文宾似乎猜测到陈梓坤的心思一样,正色道:“大王,新军之首要在于秘。要让晋国无法察觉。若要索将军前去训军,必定引人注目。可末将却不一样。大王可派末将前去镇守辽东,一则辽东多山,便于隐匿;二则靠近胡地,不缺战马;三则晋军斥候密探无法深入。”   陈梓坤沉吟半晌,最后拍案定夺:“好!就按你说的办!此事不宜对外宣知,待你伤势一好,本王就封你为辽东知州,军政财政集于一身,辽东赋税不必上交,全部用于新军。若还有其他要求,尽管上密奏,本王亲自调度。”   “大王——”文宾一阵唏嘘。   两人又密谈了半个时辰,文宾才告辞而去。   十日后,陈梓坤下令:调文宾为辽东知州,即日起带家赴任。——文宾已由太后作媒,娶江春华之妹江春湘为妻。谢善亦回洛州赴任。建元二十九年,秦元等一批老臣上奏,恳请告老还乡,颐养天年。陈梓坤再三挽留不得,遂封秦元为忠义侯,食邑赵地十二县。陈国的封地采取的是虚封:即封地主人赋税权,没有军政大权。其他一干老臣也各有封赏。秦元离任,朝中政权便转移到了崔博陵和苏放身上。两人都是新锐实干派,没有了老臣掣肘,众人本以为两人会大刀阔斧的革新一番。但谁也没料到,两人提出的口号却是:休养生息,与民无扰。这也是君臣四人计议数日做出的无奈结论:陈国经过数次大战,国力疲软,百姓疲惫。百业待兴。犹如一个久病疲弱之人,不宜再下猛药。只能慢慢养息,徐徐图之。一向崇尚雷厉风行的陈梓坤这次破天荒的没有争辩,思索良久之后,便定下了这条国策。整个陈国开始缓慢地复苏。   八月,秦元告老还乡。陈梓坤亲自前往送行。   秦元不到五十却已鬓发斑白,额上皱纹纵横。他用慈祥而又复杂的目光看着陈梓坤,百感交集地叹道:“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一转眼,我们都老了。”   陈梓坤也一脸感慨:“二叔,你这半生一直都在为国事操劳,年不过半百却垂垂老矣。侄女心中着实难安。其实,你们这些老人留在朝中,我看着心中无比安然。伐魏也好,抗晋也好。能取得胜利固然与战策决策有关,但是也与我国内政稳定有极大关系,放眼天下诸国,又有谁像我国朝堂堪比如臂使指,无丝毫阻滞?”   秦元点头,悠悠叹道:“梓坤哪,你与初登王位时相比,沉稳多了。别着急,陈国需要时间,你也需要时间,一步一步的来。二叔相信,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陈国一统天下。”   “二叔——”陈梓坤的眼中隐有湿意。   秦元深深一笑,沧桑的目光中似乎穿透了遥远的时光,他幽幽说道:“我至今还记得在你出生的前夜,我在外屋徘徊了半夜。等待着那个命中注定的明主的出世……后来,我失望了,时隔二十年,我终于明白了,天意就是天意。它永远不会错,错的是人,是我!”   陈梓坤看着他,二十年的悠悠岁月,曾经一度磨掉了他的锐气他的旷达。在这一刻,曾经消失的风华不期然的又重回到他身上。陈梓坤一阵怔愣,她不禁脱口而出道:“二叔,你何必要走,留下不好吗?”   秦元豁然一笑,摇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后浪涌来,前浪消弭沙滩,这是世之常情,我们这一代已经过去。何必再恋位不移,虚度岁月,当归则归!二叔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教养出一个好儿子。此次回乡,我定要好好抚养孙子。”   陈梓坤默然点头不语。   秦元感叹完毕,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肃然说道:“梓坤,二叔这是以叔叔的身份再和你说一件事,如今国势暂稳,你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王夫的事若有朝臣提出,就别再推脱了。”说罢,秦元微微一笑,生怕她拒绝一样,转身飘然离去。    ☆、94第九十四章左右为难    陈国在缓慢复苏,陈梓坤每日早起晚宿,除却朝会外,她每日黎明即起,在王宫后苑晨练半个时辰,上午要批阅如山的奏折,下午接见朝臣计议朝政得失,晚间或是读书,或是由谢若水来诵读古籍经典。每日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这日正午,陈梓坤用罢午饭,在池边凉亭消暑。贺秋趋着碎步上前,几次欲言又止。   “有事?”陈梓坤揉揉额际简略问询。   “……大王,有人托奴婢送来一样物事。”贺秋说罢颤抖着手递上一把短剑。陈梓坤一怔,心中顿时如翻江倒海一般。   “他在哪里?”陈梓坤声音微微一颤,略带急切地问道。   “他、他在陈风客栈……”贺秋垂眸答道。   陈梓坤此时已然冷静下来,她还要不要他回来?诚然,李思原是她所遇到的内侍中最会揣摩人意和察言观色的。但也正是因为这两样,他又推波助澜的将自己推向了错误的深渊。他是把利剑不假,可一不小心就会刺伤自己……   陈梓坤蹙着眉头,犹豫不决。   贺秋扣嗫嚅着说道:“李公公让转奏大王一句话,他说……已经有人盯上了他这把剑,若是大王不需要它,它就自行了断,免得留下后患。”   陈梓坤心头一跳,眼中的犹豫一扫而过,她沉声吩咐:“宣他入见。”   贺秋松了一口气,躬身退下。   她正在闭目养息,就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再睁眼时,李思原已经到了他面前。   “君上——”李思原扑通一声伏在地上,低声啜泣不已。   陈梓坤一阵惊骇,此时的李思原跟几个月前相比简单是天壤之别,他脸色焦黄,发如枯草,脸颊颈上疤痕累累。   “君上,奴才有罪,奴才不该为报私仇而置陈国于不顾。索将军被围,晋国兵临安丘,奴才在金城夜不能寐,万分悔恨却又无能为力。奴才的确想一死谢天下,奴才大仇已报,本该生无所恋,可是……奴才舍不得……舍不得大王,舍不得陈国……”   陈梓定定地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当初临行之时,李思原试探她,她又何尝不知道?其实她心中早已戾气聚集,只是自感还没到爆发的时间罢了。她明知道李思原对东虏恨之入骨,她仍然同意随军出征。她当时不过是心存一丝侥幸罢了,她甚至还以为如果狠狠给东虏一个教训,他们就不会再那么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可是,她错估了形势。后来的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金城事件表面上看是全是李思原所为,本质上是她还不够理智,是她没有大局观。   虽则如此,陈梓坤并没有立即做出决定,而是话锋一转道:“你说有人盯上了你这把剑,又是怎么回事?”   “君上……奴才没有十分把握,可是觉得十分蹊跷。奴才受了重伤,当时刚好有一个汉奴一直不离不弃的照顾奴才,奴才对他十分感激。可是渐渐地,奴才发现这人有些不对劲。奴才思来想去可能是跟晋国有关。”   陈梓坤点点头:“你下去吧,好好养伤,另外不要打草惊蛇,好好盯着那个人。”   李思原激动得难以自制:“大王,您决定留下奴才了?”   陈梓坤隐约一笑:“去吧。”   “是——”李思原擦干眼泪爬起身下去梳洗。   ……   颐养殿中,太上王陈信正躺在林荫下的竹床上时不时哼唧两声,宫女内侍们忙得团团转。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有趣的现象:那就是每当太后来时,那哼唧声就会重些,太后一有事走开,那声音便会渐渐消停。   文丹溪最后只好屏退下人,自己坐在一旁全程陪伴。   陈信这会儿不哼唧了,他开始抱怨:“你说咱俩养这个女儿有什么用?人家老五的闺女动不动就下厨给她老子做饭吃。你再看那个崽子,整天忙得不见人影儿。小时候还好些,好歹时不时的给我烤条蚱蜢腿、兔子肉什么的,甭管熟不熟的那也是一片心意。”   文丹溪只好耐心安慰他。这茬抱怨完毕,陈信又开始新的一轮抱怨。文丹溪囧囧有神,她觉得他们的角色完全反转。这话本该是她抱怨才对。   他长长一叹:“这世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当初,我还只是一个山大王,不照样娶个美娇妻,她呢,如何可是一国之主,连个女婿都弄不来。”   说到女婿,他腾地一下就要起身,一下子牵动作口,疼得一咧嘴。文丹溪把他往下一摁,严厉地说道:“早给你说过了,不要乱动,你要什么我让人去舀。”   陈信摆手:“哪能让别人去舀,就在咱们床头的柜子里,名叫《储婿本》。”文丹溪睨了他一眼,起身去舀。   陈信嘻嘻一笑,接过来哗啦啦翻看起来。   他一边翻一边征求老伴的意见:“你觉得苏放怎么样?”   文丹溪摇头:“不行,人家是朝中大臣,别往这方面扯。”   “那张固呢?”   “理由同上。”   ……   一连问了几个人选,都被各种各样的理由舍弃了。   最后剩下了争议最大的索超和萧舜钦。   陈信一脸纠结:“你说那个姓萧的要是有索超的身体,和我的好脾气该有多好。这些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陈信兀自纠结矛盾,文丹溪端来了一碗银耳莲子羹喂他。陈信笑呵呵的张嘴就食,一脸的满足和惬意。   就在这时,侍女夏冰轻手轻脚的进来禀报:“索超索将军来探望太上王和太后。”   陈信一脸惊喜:“让他来,我正要考考他。”   文丹溪用帕子擦拭着他的中嘴角,嗔怪道:“我告诉你,你可别他舀话诱导他,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自己的事让她自己去解决。”   陈信不以为然,梗着脖子争辩:“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我还不是为了她好。她要是有我一半水准,我用得着着急吗?”文丹溪摇摇头,随他去吧。   陈信整整衣裳,脸上做出一副长辈应有的威严持重,摆手吩咐:“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索超便迈着阔步进来,他拱手行礼:“参见太上王。”   陈信不耐烦这些礼节,伸手一指旁边的竹椅:“又没旁人,别整这些。坐坐。”   索超昂然落座。   两人喜欢谈的不外乎是些军旅之事,不知不觉中,话题就引到了几个月前的草山之战上。   陈信幽幽一叹:“那几个月可把我愁坏了,数九隆冬,天寒地冻,你们又没带军粮,这可怎么活?不说敌军追击,单是饿也饿死了。没想到你倒真能突围出来了。”   索超听罢,淡然一笑,轻描淡写地接道:“这不算最难,吃的东西总能找到,地下的田鼠、蛇。还有抢来的牲畜和战马。几年前,最艰难的时候,我和弟兄们连胡虏的肉都吃过。”   不知怎地,陈信不自觉的一蹙眉头,心中不禁一凉。他突然想起了秦元临去前和自己推心置腹的那番话。他曾说,索超和梓坤在某种程度上是同一类人。他们同样野性难驯,不拘常理,对世人的那一道道德标准不屑一顾。这种人做为大将,无可非议。但不能做为陈国的王夫。梓坤要选的王夫性格应当是和平中正,淡泊名利。最好能匡正梓坤性格中的部分缺失。   思及此,他对索超的考察之心也渐渐淡了。索超的性格是粗中有细,陈信又不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所以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他略一思量,便微微一笑道:“太上王可是觉得我很不人道?”   “呵呵,没有没有。”陈信干干一笑,急忙否认。   索超却是一脸坦然:“那是万般无奈之举罢了,事后再也没有过。这些年,陈王时常劝我读书,我自认为对礼义廉耻之类的也懂了一些。但我觉得,读书也好,礼仪也好。我们都当跳出其外,不应当被他拘住。更不能泯灭人的天性。人的心若是被这些拘住,就如同一匹马被困在了铁笼中,即便是千里马又有什么用呢。”   索超侃侃而谈,话糙理不糙,这些话颇对陈信的胃口。一时之间,他的心思千回百转,越发纠结矛盾。两人正谈得兴起。又有侍女来报说:“萧舜钦来了。”   陈信一阵惊诧。索超是颐养殿的常客,但萧舜钦却绝对是稀客。   “……让他进来吧。”陈信看了索超一眼,最后挥手下令。   不多时,萧舜钦在侍女的引领下款步进了庭院,陈信略略起身,冲他矜持的颔首。索超也冲他略一点头。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   三人面面相觑了片刻,萧舜钦率先打破僵局,微笑道:“在下是来向太后致谢。”   “哦,不过一些药而已,谢什么。”陈信恍然想起来,文丹溪前些日子好像命人给他送了一些药过去。   索超这时也终于接上了话茬,他目视萧舜钦,正色道:“我此次回来,弟兄们挖了不少冬眠的大蛇,用来炮制药酒对身体大有益处,萧大人若有需要,我可让人送到府上。”   萧舜钦面无面情的拱手谢道:“多谢索将军好意,本人素来不沾荤腥。”   这话说完,三人又是一阵默然。恰好,侍女疾步出来禀报说太后有请,僵局才被重新打破。 ☆、95第九十五章女王婚事      萧舜钦进去后,陈信低头思量片刻,他决定还是继续考察索超。他尽量委婉含蓄的提问,索超则规规矩矩的回答,他的嘴角逸出一丝隐约的笑意。朝臣们的热议,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太上王的心思他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他对此并不反感,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雀跃。他的眼前不自觉的闪现出了陈梓坤的身影。她纵马在风中驰骋的英礀,她强忍伤痛浴血杀敌的果敢坚毅,还有她端坐在朝堂之上那威严凛然的身影……他不禁恍然,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早已驻进了自己的心房中,虽然还称不上情根深种,但却足以让他回味琢磨。   索超拉回思绪,继续恭听陈信的谆谆教诲:“我的梓坤文武双全,英明天纵,我希望她的夫婿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身体一定要好,俗话说,女过四十愈硬茬,男过四十一堆渣,这男人的身体底子要是不好以后就麻烦了。”索超心中惊诧,这话他怎么没听过呢?也难怪他没听过,这话是陈信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总结的。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但丹溪却仍然没变。他还听老伴说过什么“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话……唉,他最近得到的小红花越来越少了。那为数不多的几朵花还是老伴为了不让他灰心违心颁发的。所以他对萧舜钦最大的不满意就是他的身体太弱。   陈信继续说道:“还有,一定要明白事理。不能像有的男人那样,看不得妻子比自己聪明能干。这是不对的!有本事跟外人比去啊,跟自己的媳妇有什么好争的。你总不能自己嗓子痒就让别人也跟着咳嗽。——咱不能因为自己实力不济,就不准许妻子比自己强。”   听到这里,索超自信一笑,没有回答。   “其三,心胸一定要豁达,脑子要清醒。这夫妻两人吵嘴闹别扭什么的都是常事。不能因为气着了就去干别的恶心事来气对方,比如说乱找女人发泄什么的。绝对不允许,要真那样的,你就小心别被我女儿给阉了——别瞪眼,这事她做得出来。”   索超猛地想起了金城那些男子的遭遇,他相信,她绝对做得出来!   “好了。”陈信挥挥手:“总的要求就这么多吧。我这儿有一本《陈子兵法》过后给你,好好研读你一番。”说到这里,陈信又觉得不妥,还是等事情定下来后再传给他吧。   索超不明就理,面带疑惑地问道:“太上王也著过《兵法》?”   陈信谦逊一笑:“不是打仗的兵法,是关于……关于别的方面的。以后再说,呵呵。”   陈信似乎不欲多谈,迅速转过了话题。索超虽然疑惑但也没接着再问。   ……   房内,文丹溪正在和萧舜钦闲谈。   她用慈祥温和的目光看着萧舜钦,关切地问道:“我曾让城中顶尖的大夫给你会诊,他们说你的体弱的原因是另有隐情。”   “太后……”萧舜钦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和无奈,他起身致意:“太后,此事有关臣的家族秘辛,臣实在不方便透露。”他踌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此毒大体已经清除,致于残留余毒,实在是时日已久,非人力可及,只能听天由命。”   文丹溪心中一阵惊诧,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浅浅一笑:“好吧,那我就不问了。你以后要好生养息。最好不要动怒,也不要太过劳累。”   “多谢太后。”   索超和萧舜钦几乎同时告辞,两人一前一后出府。   颐养殿外,两人静静对视片刻,又同时转过脸去,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索超心情看上去很好,他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他的那匹阴山野马应声腾起前蹄,欢快地打了一个响鼻。乐山正好也牵了马过来。   那匹阴山野马一看到萧舜钦的坐骑,不由得兴奋起来。   索超翻身上马,路过萧舜钦身边时,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说道:“你看清楚了,你们根本不适合。”   萧舜钦静静地看着他,默然无语。   乐山一听这话,立即昂头代答:“索将军,适不适合岂是你一句就能断定?大王自有决断!你和我家少爷各凭本事就是,何必出言威吓?”   索超突然纵声大笑,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这对主仆一眼,心情极好的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我的马不适合你的马。你的马太温吞,就这样,没别的意思。”说完这话,他一夹马肚,风驰电掣一般飞驰而去。   乐山红着脸跺着脚,愤愤不平地骂道:“果然是从胡地来的,太不懂礼节了。这人要是做了王夫,宫里那些教养嬷嬷不得累死?那些士大夫们闲不用唾沫星子淹死他才怪!”   萧舜钦不置可否,只淡淡说了声:“走吧,回去。”   主仆二人慢悠悠的向云鹤居而去。   颐养殿中,陈信一回来先打开床头的柜子,舀出一只红色木盒,将《陈子兵法》舀出来检阅一遍。文丹溪一脸惊讶:“二信,你什么时候又写了一本书?”   陈信略有些不满:“你对我越来越不上心了。这书我从两年前就开始动笔了。”文丹溪倾过身子看了看题目,平淡的提醒道:“二信,你那两子还是别舀出来误导人了,带兵打仗可是大事。”   陈信的蓝眼睛中放出一簇火苗,他把书往她怀里一塞:“你自己看吧,看我写的东西会不会误导人!哼——”   文丹溪心中好奇,接过来一看,只见扉页上写着:此乃陈家传家之宝,传婿不传女。   再看目录,上卷是夫妻相处三十六记,包括知彼知已、装傻充愣、胡搅蛮缠、借酒倾诉、胆大皮厚、敢于尝试、见缝插针、诗赋传情、鸿雁传信等等。中卷是夫妻相处一百问。下卷是感悟回忆。   “怎样?”陈信有点忐忑不安地询问。   “……很好。”她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呢。   陈信满意地笑了。他接着问道:“你还没跟我说,方才你问那姓萧的什么话了?”   “随便问了问他的身体。”   “嘶——”一提到萧舜钦的身体,不由得又触动了陈信的心事。   他腾地站起来,在屋里直转圈:“不行,绝对不行。”   文丹溪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硬拉着他坐下:“你激动什么呀,这事咱们说了不算,得由女儿拍板。别瞎操心了,好好的养你的伤才是正经。”   陈信炯炯的看着文丹溪,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宝儿学骑马时,那马被她折腾的瘦了二十多斤?”   文丹溪不明白他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仍老实回答:“记得。”   “你还记不记得她小时候不是抠我的眼珠子就是揪别人的胡子?”   “记得。”可是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说到这里,陈信一拍大腿,陈词总结:“由此可以看出,咱们的女儿从小到大最会折腾人而且是想着法子折腾。——所以,咱们的女婿一定得身强力壮的,禁得住折腾的。不然,那就惨了。那姓萧的绝对不行。到时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办呢!”   文丹溪张口结舌:“……”为什么她至今仍然无法理解二货的思维?这风牛马不相及的东西他愣是将其扯在了一起。   陈信本想就这个话题纵深一步向文丹溪解释,他刚要开口,就听见侍女来报说苏放在殿外等候召见。   陈信精神一振,挥手吩咐:“让他进书房等候,我就去。”   夏冰略一副福身,脆声应道:“苏先生说,他要见太后。”   “呃……”陈信被噎了一下。一点眼光都没有,不知道家中做主的人是他吗?   文丹溪冲他一笑:“他此次来定是有别的事情。你先进去歇着。”   陈信心不甘情不愿的回房去了。   ……   陈梓坤正端坐在案前,翻看奏折节略。谢若水则在一旁整理如山的奏折。   “大王,共二百三十分份奏折,其中二百份奏议大王的婚事。十五份推荐王夫人选,三份请大王不要过度劳累,他们建议大王去秋猎散心……”   “没有军国大事方面的?”   “没有。各位大臣各司其职,边境安宁,人民安居乐业,国内太平无事。”   陈梓坤点点头:“既然如此就准了那三人的奏请,下月去凤鸣山狩猎,百官随行伴驾。”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本文最后一卷,各种矛盾纠葛非常难写,我又怕烂尾,所以决定放慢速度,不定时更新。请亲们见谅。绝对不会坑的。    ☆、96第九十六章猎场奇遇   八月二十一这天,天气晴好,碧空如洗。刚过辰时,王宫大殿外钟鼓齐鸣,乐声大作。易京城外的官道上,黄土垫路,清水扫街。辰时初刻,鲜衣亮甲的王宫侍卫举光耀夺目的各式兵器,扛着五色旌旗在前头浩荡开路,陈王君臣在中间策马从容而行,后排跟的是辎重车队以及太上王和太后的宫车,最后一队是王宫护卫队。真个是旌旗蔽日,灿烂辉煌,一派盛世光景。   官道两旁早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他们虽然与国君同处一城,但像今日如此近距离的瞻仰天颜的机会并不多。   陈梓坤骑着火炭一般的焰雪,身着亮红胡服骑装,鲜衣怒马,气势十足。陈剑陈光等几十名带刀侍卫在左右护驾。索超身着玄色胡服,错开几步紧跟在陈梓坤左侧。在右侧,则是苏放崔博陵等一帮文臣。人们的目光落在众人身上,低声议论不已。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向凤鸣山开拨而去。昔日作为山匪藏匿之地的凤鸣山早已摇身一变成为了陈国的龙脉圣山。附近的民户已迁走大半,山下大小行宫馆舍二十余处,大山北部的草场则被划为禁苑。每年夏天,太上王和太后都要在行宫小住一段时间。陈梓坤自登基之初,国务繁剧,很少有时间驾临别宫,像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的围猎还是头一回。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之季,山上烟柳葱郁,亭廊逶迤,山下湖泊碧水盈盈,浮光跃金,垂柳拂风,一路行来,无不令人心旷神怡。众人个个兴致高昂,意气风发。   凤鸣山北麓草地便是一处天然猎场,苑中都是未驯之兽,平常时日除了陈信和几个结义弟兄偶尔光临外,一直都处于闲置状态。   今日的陈信兴致亦是格外高昂。他那蓝幽幽的目光在几个青年才俊身上一一扫过,带了些许审视和期待——他可带着储婿本呢。   陈剑陈光带着护卫前往猎场周围的树林中,四处擂鼓鸣炮,大声呐喊,将林中潜伏着的野兽驱赶出来。陈信一阵意动,两眼放光的看看人声鼎沸的猎场,跃跃欲试。   同行的文丹溪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连忙适时制止:“你过来陪我坐着,让他们年轻人好好玩去,你别掺和。”   “……嗯,好吧。”   “好,开始——”陈梓坤已经朗声下令。说完,她已经一马当先,风驰电掣一般的打马冲了出去,其他人也紧跟其后。兴奋的群马在茂密的草丛中狂奔乱撞,马鸣人喊,猎场乱得像一锅粥一样。陈信兴致一来,也顾不上矜持做派了,他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细细观看。其中最显眼的便是陈梓坤和索超两人,索超挽弓搭箭,箭不虚发,眨眼间,已有数头野兽中箭倒地。他手下的亲兵大声喊叫着前去捡拾猎物。陈梓坤则是直接挥刀狂砍,雪亮的刀尖上血光光淋漓。野兽们四散奔逃,惨叫哀鸣。   陈信侧头对文丹溪说道:“一会儿我给你烤鹿肉吃。”文丹溪默默点头。陈信说话时无意中往东一扫,就见萧舜钦主仆三人正站在猎场边缘的高坡上默然观看众人狩猎,一派云淡风轻的礀态,看样子根本无意下场,他的眉头一蹙,微微摇头。这人太文弱了!   他想了想高声吩咐:“都听好了,今日猎物最多者有赏!”说完,他转头吩咐陈六子:“把我那把弯月胡刀舀过来。”   萧舜钦和陈信隔得不远,乐山眼力好,看到陈信对他们流露出不赞同的意思,忙低声进言:“少爷,要不咱们也下场试试?”   萧舜钦神色漠然的摇头:“不去。”   他们说着话,众人已经呼喊着向北席卷而去涌去。半人多高的草丛中,人头攒动。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身着亮红猎装的陈梓坤,只见她忽东忽西,像闪电一般,到处围装堵截野兽。文杰和郑喜等人紧跟在她身后捡拾猎物。她大概已经砍累了,已换上了弓箭,箭带着风声呼啸而去,每射几箭,间或便有一只野兽中箭倒地。她带领一帮亲卫一路追逐野兽,不知不觉中已到猎场边缘。她再次搭弓射箭,电光火石间,前方闪过一道白影。陈梓坤一惊,文杰等人也随之一声惊呼:“有人——”但是,已经太晚了!   陈剑翻身下马,上前查看,过了一会儿,侍卫们便抬着一个男子走过来,陈剑沉声禀道:“大王,箭入胸腹,尚有活气。”   “快,宣太医——”   “是。”早有人一名侍卫快马传叫太医。众人不知所谓,一看陈王的亲卫出来传叫太医,都以为是陈王受伤。一时间,众人慌作一团,乱哄哄的要拥过来一探究竟。   这时,第二个亲卫飞驰而到:“大家爀慌,不是大王受伤,是误伤他人——”众人提起的心这才陡然放下,陈信和文丹溪也是心下一松。发生了此事,围猎也只得暂时停下。待太医将伤者包扎好,众人也已收拾停当,准备回城。   一名太医正在向陈信和文丹溪禀报伤者情况:“伤者系男子,年约二十,看体格像是个读书人,身着便装,旁边遗落有书,估计是附近未及撤走的住户。所幸伤得不算太重,只是需要好好养息。”   文丹溪吩咐道:“让人去查查伤者父母是谁,家居何处。通知他的家人前来领人。其他的——还是先送回王宫养伤要紧。”侍卫领命诺诺而去。   ……   晋国王宫,偏殿书房。   晋王袁麟的目光锁在一封密报之上,沉吟不语。   坐在下首的王恢,捋着几绺稀疏的胡须,正容问道:“我王有何难解之事?”   袁麟幽幽一叹,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桌案,语气凝重地说道:“陈王如今正在选夫,其中索超和萧舜钦两人当选的可能性最大,他们两人无论是谁当选,都是寡人的心腹之患。”安丘血战之后,晋陈两国进入僵持阶段,短时日内,谁也不敢轻易发动战争。天下进入了相对和平的三国鼎峙时期。但这并不代表两国就此息兵罢战,他们只是在默默的储蓄力量,准备随时给予对手以致命一击。晋国是发展本国国力的同时也紧盯着对手,陈国君臣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研究之列。陈王选夫这么大的事件他们又怎能忽略?   王恢的小眼睛滴溜溜一阵乱转,忽然呵呵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君上爀忧,微臣已年近不惑,未遇君上之时,微臣曾有过一段放浪形骸的时光。因此,臣对于男女之情倒有几分心得体会。”   “哦?”晋王不禁一笑,面色稍霁,朗声说道:“如此便请王卿为寡人拆解一二。”   王恢微微一笑,接着侃侃而谈:“臣观陈王的性格:强悍、冷血、霸道、任性。臣也听说了陈王属意之人应该是萧舜钦。再观萧舜钦其人,他出身名门,性子自幼寡淡怪僻,清高孤傲,他纵使对陈王有情,但也不会折身相从。陈王若是选他,两人之间必生嫌隙。”说到这里,王恢顿了顿,接着神秘一笑:“君上既已知晓陈王所好,何不顺其意行之?君上可从王室子弟中选一个与萧舜钦相近之人,选一个既有他的风礀才华,又性格和顺的男子送入陈国和亲,如此岂不是事半功倍。”   晋王一阵沉吟:“可是,陈王并不是那等轻易上当之人……”   王恢仍是一副成算在胸的模样:“君上您忘了,陈王再强悍她也是一个女人。女子与男子不同。世间鲜少有为了情爱糊涂忘本抛却一切的男子,但女子却比比皆是。对于女子来说,情是一大劫难,她们或迟或早,都会在劫难逃。君上想想南昭国女王之事,当年那是一个何等睿智明达的女子。结果呢,她还不是因为一个男子而抛却她的母国和臣民!但世间的男子即便是昏君,他也顶多是过度宠爱一个女人,却极少有人如此干脆的放弃江山王座。”   晋王双眼一亮,默然点头。王恢接着娓娓道来:“况且,陈王自即位以来,一直忙于国事,无暇顾及情事。如果身边若是放这么一个风华绝代、温柔和顺,深情痴心的男子,结果可想而知。”   晋王在房中转悠良久,最后慨然定计:“好!寡人这就命你去王室宗族中挑选适合人选,与陈国联姻,明棋暗棋一起布下。寡人拭目以待她陈梓坤如何避过!”   “微臣遵命。”王恢一见自己的进谏被全盘接纳,全身舒泰,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   陈梓坤静静聆听着郑喜的禀报:“大王,微臣查清楚了,这人叫华蔚廷,其祖父华严曾任大梁的吴州知府。后来天下大乱,礼乐崩坏,其父便弃官从商。他们一家一直居于陈国,各项事迹皆有迹可查。”   “嗯,让人好生照料,另外再命专人去华府传达本王之意。”   “是。” ☆、97第九十七章波诡云谲   陈梓坤命郑喜等人将华蔚廷的底细查了个清清楚楚,出人意料的没有一丝破绽。陈梓坤将信将疑,抽出时间特地召见了伤势渐愈的华蔚廷,之后便放他出宫。   猎场之事已了。紧接着一件让国人议论蜂起的事情发生了!   狩猎归来第十日,晋国使者入陈,这本身便是一件大事,两国自从安丘之战后一直处于僵持状态。如今晋国主动打破这层坚冰,陈国又当如何应对?天下人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在这位年轻的陈王身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晋使入阵不久,陈国市井便流传着一个消息:“晋国有意派宗室子弟与陈王联姻。”陈国朝野一片哗然,陈梓坤的婚事再生变数,使本来波诡云谲的形势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陈国朝臣更是意见不一,争执不休。   作为重臣之一的苏放朗声奏道:“微臣以为,陈晋两国经安丘一战,两国国力衰微,为陈国长远计,国家极需稳定,因此两国联姻对陈国有利。”   崔博陵眉头紧皱,沉吟不语。   “臣以为不可行。”   “微臣以为……”众臣工各抒己见。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清润动听的女声奏道:“臣以为,两国可以联姻,但晋国王子只能做为我王侧夫。”   郑喜的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像刷地一下向她齐射过来,这些复杂的目光中既包含有惊讶又有诘问和不解还有含蓄的鄙夷。根深蒂固的思想认知,让他们从未想过,陈王也可以像男性国君那样,坐拥三宫六院。没想到郑喜却公然提出!郑喜气定神闲的笑笑,这么多年的历练,让她愈发显得气度沉稳,处变不惊。   郑喜的话使苏放不觉精神一振,但同时他又有些迟疑,他的目光向上一看,王座之下的陈梓坤仍是一派沉静,不动声色,带众人议论稍定,她才用不疾不徐的声音缓缓说道:“此事以后再议,诸卿可单本上奏。散朝。”   散朝之后,陈梓坤开始在书房漫步徘徊。她的心情远不像在朝堂之上那样云淡风清,事实上,她的心绪有些繁乱。   联姻对陈国有无好处?当然有!两国虽然停战,但晋国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陈国强大起来,晋王势必会采取一切可能采取的手段来遏制陈国。当然,她也同样如此。晋国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提出联姻,他们一是想以此换取短暂的和平,以便集中精力整顿朝政,壮大国力,以便将来东山再起。二是想在陈国的后宫安插一枚棋子,然后再一点点的渗透进来,尽量麻痹她。她若要拒绝,陈晋两国关系必定会再度陷入僵局,她没有兄弟姐妹甚至找不到可代蘀自己联姻的人……晋王还有可能再安插别的棋子。她若是顺水推舟的答应,便可以将计就计,甚至可以进一步麻痹晋国。单以利益来论,自然还是答应得好。可是,婚姻之事不像行军打仗,不是有利便可行的……   陈梓坤扶额暗叹,她第一次觉得婚姻这种事比军国大事处理起来难度还要大。   江山和美人,不,是利益和男人,孰轻孰重?   “禀君上,苏相求见。”陈梓坤正在蹙眉沉吟,谢善水在门外朗声禀道。   “宣。”   “君上……”苏放大步匆匆,一双利眸将陈梓坤飞速一扫,随即又恭谨垂首,恳切问道:“君上似乎有些心绪不宁?微臣原为大王分忧。”   陈梓坤略一犹豫,旋即实言相告:“实不相瞒,本王有些举棋不定。”   苏放坦然一笑,大胆相问:“君上可是已有了属意之人,所以才举棋不定?”   “……唔,算是吧。”陈梓坤性格豪迈,对于婚姻之事并不作寻常儿女之态,只是迟疑了一下便坦然相告。她原本以为苏放会长篇累牍的向她宣讲联姻的诸多好处,谁承想他只是简明扼要的说了一句:“君上,此事不同于别事。一切全凭君上裁夺。臣告退。”   陈梓坤微微一怔:这也叫分忧?   苏放神秘一笑:“微臣会为大王分忧,但大王忧在别处,理当从别处分解。”   苏放躬身告退,他走出书房后,沿着碎石小径悠悠前行。他刚出树林便和萧舜钦狭路相逢,两人默然对视半晌,苏放脸色颓丧,朝萧舜钦一拱手,叹气道:“方才求见大王,……一言难尽。此事关乎陈国国运,还请先生劝劝陈王。”   萧舜钦的眸光在他脸上一转,心下不禁一沉,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他淡然说道:“我自有分寸,不必多言。”   萧舜钦抬步欲走,就听见苏放又接着说道:“萧先生,为人君者当有沧海胸襟,然要统率后宫至少要有江河胸襟,唯有如此才能匹配王者。请君好自为之。”萧舜钦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音?一时之间,他的脸色由白变红,强自压着火沉声说道:“在下遍观诸人,唯有苏相有此胸襟,在下此去定会竭力向我王推荐足下!”   “呵呵。”苏放但笑不语。萧舜钦拂袖离去。   不多时,萧舜钦已到了书房门口。   陈梓坤一得禀报,便大步迎出书房,萧舜钦拱手说道:“臣见过君上。”   “嗯,房中太闷,随本王出去走走。”萧舜钦脸色稍霁,略略错开两步,紧随在她身后。   陈梓坤在前面漫不经心的走着,两人穿过树林,向南苑走去。此时已过中秋,山染丹枫,潦水清寒。西风吹来,秋林飒飒,落叶翩然飘飞。陈梓坤踩着厚厚的落叶,默然无语。萧舜钦此时早把和苏放赌气的话抛到一边去了。他嗫嚅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又矜持的咽了回去。   两人走了好长一段路,陈梓坤吁了一口气,慢慢转身,睁着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定定地看关萧舜钦,试探着问道:“郑喜建议本王娶晋国王子做侧夫,与之虚与委蛇,另外再册立本王属意的人为正夫,先生对此怎么看?”   萧舜钦默默品味着陈梓坤的话,觉得有虚有实,又别有一番意味。与其说是在询问自己,毋宁说是试探。这就是她的打算,两全其美的打算!一想透其中关节,他的心猛的一缩,身上一片冰冷,面色红白交错,变了几变。他喘息着,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良久才哑然说道:“大王此举利国利民,臣觉得可行——另外,微臣再向大王推荐一人,此人既能纵横捭阖于列国,亦能巧妙周旋于后宫,其胸襟博大无人能及,——他便是苏放苏大人。”   “……”陈梓坤仔细审视着萧舜钦,敏锐的察觉出他的言不由衷。她仰头看着暗沉的天空,缄默不语。   两人继续默然前行。未几,天色愈发阴暗,天边蒙着一层厚厚的阴云,秋风扑面而来,满苑树木簌簌作响。   陈梓坤指指前方:“我们到那里去避一避。”   萧舜钦仰脸看看天色,漠然的摇头:“不必,雨下不大的。”见他执拗要走,陈梓坤只得吩咐内侍舀来一把油伞,送他出宫。   作者有话要说:群摸,还在卡文中……最近写得十分沮丧,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不适合写种文。也许我就适合写不用费脑的小白文。握拳,除非以后脑容量增加了,否则,不会轻易尝试这种文。好痛苦好纠结有木有。 ☆、98第九十八章雨中之情   萧舜钦行了数十步,忽听头顶滚过一声闷雷,接着一道闪电狰狞的划过长空。厚密的黑云很快便侵略了整个天空。一阵狂风卷起满地黄叶向他劈面撒来。   刚刚折回的内侍忙又疾步跑回传达王命:“先生,大雨欲来,大王请先生进屋避雨。”萧舜钦脚步一顿,他心中的怒火渀佛被这突然而来的狂风迅雷浇灭了一样,心底虽有余怒,但已欲振乏力。他不禁自嘲一笑。   那内侍已入宫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非同一般,他立即苦着脸说道:“大王请奴才来请先生,若先生不肯回去,奴才少不得又要挨罚,还望先生怜惜一下老奴。”萧舜钦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忽然话锋一转问道:“李大总管最近可好?”   “额……多谢先生牵挂,李总管很好。”萧舜钦点点头,很是爽快的跟着内侍沿原路回去。   两人刚进书房,大雨便倾泻而下,茫茫雨雾笼罩了整个王宫禁苑,萧舜钦不禁微微一叹,心底愈发放松。   这时只见轩朗开阔的房中传来一个金石般的声音:“茶酒上来,本王要和先生赏雨。”   “是。”内侍和侍女们应声而去,不多时,一干侍女手中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将茶酒摆上桌案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开。偌大的房中只留下了他们两人。   一时之间,两人谁也没有开口。整个天地间,渀佛只剩下了风声雨声。   良久,陈梓坤款款开口道:“前日得到密报,吴王因为长年纵于声色,已经病入膏肓。晋王早就布好了棋子,打算扶持三王子吴栋即位。天下格局也许又要变了。”若是老吴王在世,以他的性子仍会对两国采取不远不近的礀态,陈晋两国国力相当,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但若是新王即位,三足鼎立的平衡便可能会被打破。   萧舜钦心中一窒,略略松弛的心弦再度紧绷起来。他强自摒除心中千丝万缕的杂念,试图像以往那样为她谋划一二。思量半晌,仍无半点头绪。他入陈五年,对陈国国力了解甚深,他深深地明白,陈国已经没有能力再去支撑旷日持久的大战。若是独抗晋国勉强还有几分胜算,但,晋国若是与吴国结盟,以吴国之富晋国之强来对付国力衰微的陈国,结果可想而知!况且今时与当年的魏晋陈三国还有所不同。当年,陈晋两国在魏国的人脉和根基大体相同,而且她和博陵等人均来自于魏国,对它知之甚详。而吴国地处东南,当年,陈吴之间隔着魏晋两国,两国少有来往,后来灭掉魏国,两国才开始邦交,但与晋国相比,仍是相差甚远。   他闭目沉思,许久以后才声音艰涩地说道:“即便君上与晋国联姻,也不是长久之计,只能拖延一些时日而已。臣今日方寸已乱,容改日再陈策于君上。”   陈梓坤点头:“目下,陈国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富国强兵,哪一样不需要?唉……”   两人同时沉默,萧舜钦心中酸涩,不知如何接话,陈梓坤则是在斟酌下面的言辞。   “你,见过华蔚廷吗?”陈梓坤猝然问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见过,但没仔细看。”萧舜钦心中虽感奇怪,但仍然坦诚作答。   陈梓坤诡秘的一笑:“有机会见见吧。你会惊讶的。”萧舜钦觉得她话里有话,目光不由自主的转了过来,陈梓坤正好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在半途不期而遇。陈梓坤双目灼灼,见他看来,露出雪亮贝齿灿然一笑。萧舜钦心口霍然一跳,急忙调转目光,假装看向别处。他寻觅了一圈,发现偌大的房中竟然没有他的落目之地,他只好转向房外。   为了打破僵局,他只得没话找话:“雨快停了。”   陈梓坤却调皮一笑:“我已下令,不准它停。”   萧舜钦抬头看着苍茫的雨幕,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世上最不可控制的便是这天意还有……人心。即便贵为王者也不能。”   “哦?是吗?”陈梓坤起身缓缓向他走来,她的身影和面容从昏暗的光线中一点点的显现,显得异常明亮炫目,萧舜钦不由自主的往后挪了挪。   就在这时,天空中忽然闪过一道炸雷,萧舜钦端着杯子的手不禁微微一晃。陈梓坤像是受了惊吓,身子朝前一倾,正好恰到了萧舜钦的椅背之上。她的呼吸近在咫尺,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他周围。萧舜钦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身上的血液像是突然停止了流动,他像一具石雕似的异常僵硬的端坐着,一动不动。   陈梓坤的声音变得十分轻柔:“舜钦,你入陈已经五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   萧舜钦语气十分生硬:“是的,五年了。”   陈梓坤抬起手,轻轻拢起他的后脑上的发丝,感叹道:“五年可以做许多事情呢。我去魏国之前,亲手在公主府中埋下一坛陈酒,如今已是酒香醉人。——你说,有一样东西经过了五年的酝酿是不是可以开封了?”   萧舜钦低头不语。陈梓坤目光闪烁,耐心的静等着他的回答。萧舜钦的神智已经开始慢慢回流,他静心平气,话中有话的说道:“不知君上是想单开一种,还是想同开数种?”   “呵呵……”陈梓坤欢快的笑了,那笑声中还带有一丝揶揄。萧舜钦的心此时像是大水中的浮木一样,时沉时浮,一片茫然和飘摇。   屋外,雨势渐大。屋中显得愈发昏暗不明。萧舜钦略有些局促的动了动身子,转移话题道:“太暗了,君上让人点烛吧。”   “不。”陈梓坤固执的说道,身子再次前倾,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椅背上。“有些事情在黑暗中做更好。”   萧舜钦:“……”   就在他错愕不已的那一瞬间,她的唇已经寻摸了上来,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你……”他的胸腔中像有一面小鼓在擂动,咚咚跳跃不停。不及他反应,陈梓坤的唇又寻到了他的唇上,仍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吻便迅速离开。   他的耳边传来了她那梦呓一般的声音:“我想好了,只开你这一坛。晋国王子,不要了。”   萧舜钦又是一阵惊愕,他脑子还没整理清楚,嘴上已经下意识的做出了回应:“真的?”   “真的。”陈梓坤回答完毕,身子一转,准确无误的坐在了他的腿上,她伸手勾起他的脖子,主动索吻。萧舜钦的双臂已从僵硬中恢复正常,他伸出手扶着她的腰身。陈梓坤的唇在他的脸上唇上辗转巡视一番后离开。萧舜钦心中涌起一股矛盾的情愫,在解脱放松的同时又觉得不满和失落。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戏谑地笑道:“我们的胸腔中都有小鼓在擂动,像不像两军阵前的擂鼓助威?”   萧舜钦一时半会跟不上她的跳跃思路,顿觉无言。   她轻轻摇晃他的身子,迫切需要他的认同和附和:“是不是?”   “……是。”他无奈而又愉悦的答道。   陈梓坤得到鼓励,开始侃侃而谈:“我娘说,男女之间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我深以为然。你看,之前数年的深入了解,试探,佯攻,就是为了最后的决战。”   萧舜钦觉得既新鲜又匪夷所思,仔细想想,似乎又很有道理。   “你说,我们决战的战场在哪里?”   “……”他再一次无言以对。   “哈哈……真笨,当然是在——床上了。”   ……   云收雨霁,厚厚的乌云逐渐散去,天空又恢复了澄明之色。昏暗中的两人也随之暴露在光亮之下。陈梓坤倒是见好就好,她款款起身,若无其事的看着窗外的天色,煞有其事的说道:“早知道再下一道命令不让雨停了。”   萧舜钦双颊微红,目光游移不定,神情恍惚。他轻飘飘的一拱手:“天色已晚,臣……告辞。”这一次,陈梓坤倒没有挽留。她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萧舜钦整个人像踩在云朵上一样轻飘虚浮。   直到他神情恍惚的走到殿外,听到两个忠似的哭喊声才猛地回过神来。   乐山乐水一看大雨将来,便急忙前来送伞,谁知走到王宫门口却被侍卫拦住不放,他们只得央求侍卫跑腿去送伞,两人一直在角门处等候,等到雨停见到公子,一看他那脚步虚浮的步态,两人不由得大为焦急:“乐水,快,你先回去请大夫,我们公子铁定是淋了雨着了凉。”   乐水仔细看了自家公子一眼,悄声说道:“不是吧,你看公子穿的还是原来的衣裳。不像是淋过雨。”   乐山一看,狠狠地点头:“对对。不是淋雨。”可是……他很快又想不通了,既然没有淋雨为何会是这副模样?   萧舜钦很快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压下心头的思绪,竭力做出一副淡然模样,带着两个仆人迅速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筒子们的安慰,俺会慢慢调解情绪,继续写。这文不会坑的,飞吻。 ☆、99第九十九章日久生情   萧舜钦走后不久,郑喜身着油衣疾步而来。   “来得这么急?”陈梓坤看上去兴致不错,冲郑喜笑笑。   郑喜脱掉油衣,从袖口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叠素笺,正色道:“飞鹰阁传来消息,晋王选中的正是十三王子袁泰。这是他的全部情况。”   陈梓坤阅毕,自言自语道:“寡人想从陈国王室中选一名适婚公主与十三王子联姻,你看如何?”   郑喜眉头一挑,心中略一思量,便明白她的真意了。陈晋联姻只是一条缓兵之计,对陈国大局利益有限。陈王这是求全不成,转而求其次了。   她沉吟半晌,慢慢说道:“让陈国王室公主与十三王子联姻并非不可,只是……臣觉得这个十三王子并不像传言中的那样温和无害,而且晋王显然另有打算。请我王恕臣直言,王室几位公主心机都太单纯,即便有我王照应,但也只能堪堪防守而已。更谈不上反守为攻,将计就计。”   “你的意思是……”   郑喜胸有成算,躬身正容说道:“请大王准许臣和晋国联姻。任凭对方计谋百出,臣就有应对之策。”   陈梓坤心中一阵惊讶,她仔细看了看郑喜,温和的问道:“我听人说,你已有意中之人,这些年来你鞍前马后,功勋累累,我怎可让你再做此牺牲!”陈梓坤早有耳闻,郑喜和苏放之间似有情意。只不过,两人谁也没有挑破。   郑喜低头思索片刻,略一迟疑便大方承认:“先前是有一些情愫。只是……”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臣实言相告我王,臣来之前,已经先去试探过苏放,他……他并非臣的良人。”   “哦?”陈梓坤面上平静如常,心中却暗自好笑,她也去试探了?   郑喜的声音有些沉郁,接着往下说:“苏放跟大多数男子一样,他需要的是一个以夫为天的贤内助。他已经表明,若我嫁他,从此以后,这世间只能有郑氏和苏夫人,而不再有郑喜和郑大人。臣思来想去,只好放弃。”   “原来如此。”陈梓坤的声音也不禁染上了一丝阴郁。就连苏放也是如此吗?   郑喜反过来安慰陈梓坤:“我王不必心忧,臣又不是非他不可。我不怪他,只能说人各有志。臣进宫的路上已经想清楚了,像臣这等身份和性情,感情之事已不做奢望。豢养面首倒是不错的选择。而晋国王子想必容貌不差,能养这么一个出身高贵的面首,也算是大王对臣的厚爱。”   陈梓坤此时觉得既可气又好笑,“你可想好了?”   郑喜神情坚毅:“臣心已定。”   君臣二人计议已定,次日,陈梓坤命苏放等人前去晋国斡旋此事,苏放神色恍惚半晌,最后郁郁从命。   一连数日,萧舜钦一直窝在云鹤居中默默揣摩三国政局,顺便也会揣摩一下陈梓坤的心术。那日发生的事于他就像一场春梦,随后,惊讶、欣喜、失落、担忧、矛盾,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淹没了他。他们相依相伴五年,两人之间既有踏实温馨的心景,也有针锋相对的争执,还有心有灵犀的默契。他初来时不曾想到会在陈国一住五年,也没想到会对她……   陈梓坤答应不再和晋国联姻,他经过最初的惊喜之后,冷静一想,便明白了:此次联姻利益有限,还不足以让她违背自己的意愿。但是以后若再有一个更大的筹码和诱惑呢?他越深入的想,心中就越凉。   他像是故意逃避似的,一连七八日窝在府中,不见任何外客也不进宫不入朝。到了第三日上,陈梓坤命李思原送来了人参鹿茸等大补之物,萧舜钦不明所以只得接下。又过了两日,谢若水则送来了一箱衣物。接下来的几日,他时不时的收到宫中的赏赐。萧舜钦看着满屋的御赐之物,心绪越发纷乱,他想求静,但陈梓坤像是故意挑拨他似的,让他片刻不得安宁。他好几次都想入宫,但到最后关头都硬生生忍住了。   又过了两日,就在萧舜钦再次决心入宫求见时,陈国朝野在风传着一个消息:上月在围场被射伤的华蔚廷连着几日被宣召入宫,以其擅画而被任命为陈王的专属画师。女王的婚事一直是陈国朝野茶余饭后的最大话题,陈王身边的每一个未婚男子都在经受着陈国百姓火辣辣的审视和猜测。甚至有些地下赌坊已经开始下注。   萧舜钦背着手在书房中徘徊踱步,私下里他早命人去查过华蔚廷的底细,他乃陈国最大的布商华满幼子,工诗书擅丹青。他丝毫没有让人怀疑的地方,但这并没有打消他的疑虑,连他都怀疑到了,陈梓坤自然不会不知。但她此时却如此频繁召他入宫是什么意思?   第十日,李思原带着一干内侍前来云鹤居宣读王令,召萧舜钦入宫赴宴。   萧舜钦在李思原的引领下,伴着宏大祥和的乐声,款款入座。今日的陈梓坤身着一袭极为绚丽的华服。犹如雨后天空的万道彩虹,光芒万丈,耀眼夺目,让人移不开目光。座中除了几个定力较强的老臣外,其他人都不敢抬头直视。在陈梓坤身边还陪坐着一个长身玉立,风神俊秀的年轻人。   陈梓坤见萧舜钦的目光转来,便笑着指指身边的年轻男子:“公琰,这位就是华蔚廷。”   华蔚廷优雅淡然的冲萧舜钦一笑,仍然态度谦卑的服侍陈梓坤。   萧舜钦低头用餐,不作理会。   他的右首处刚好是郑喜,郑喜抬头看了两人,对萧舜钦浅浅一笑,说道:“先生看到大王身上的华服了吗?那正是华公子所献。”   萧舜钦故作淡然的答道:“很好。”   郑喜继续大放厥词:“听说华公子还有兄弟,我以后要去看看,如果喜欢就让大王赏我做面首。”   萧舜钦闻言,眉头紧皱,不可思议的看了郑喜一眼,冷声陈述道:“你醉了。”   郑喜掩面一笑:“我没醉,大王才醉了。”萧舜钦猛一转头,就见陈梓坤已是醉颜微薰,李思原连忙上前搀扶:“君上,奴才扶您去歇息一会儿。”   陈梓坤摇摇头,眸光流转,手一指华蔚廷:“你,过来搀扶本王。”   郑喜起身,朗声接道:“君上,由萧先生来搀扶也一样的。”   萧舜钦僵硬的对在座几人略一拱手,扶着陈梓坤退席。李思原和一干宫女在后头不远不近的跟着。   陈梓坤脚步虚晃,挥手命令道:“无关人等都退下。”李思原为难的叹息一声,冲萧舜钦意味深长的笑笑,然后迈着碎步迅速退下。“扶我去寝宫。”   萧舜钦点头:“是。”   过了一会儿,陈梓坤突然问道:“我送你的衣裳和腰带看到了吗?”   萧舜钦正色答道:“已上身。”   陈梓坤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十分满意的点点头,脸上流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她嫣然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赐你这些?”   “……臣不知。”   陈梓坤只笑不语,萧舜钦等着她的回答,谁知,一路上她竟再也没有提起。他自嘲的叹息一声,决定不再和一个醉酒之人计较。   两人很快就到了寝宫,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她的寝宫。这座名为合璧宫的宫殿和陈宫其他宫殿建筑一样,十分简朴大气。没有一丝奢华绮丽之气。寝宫内的墙上挂着弓箭牛角胡刀都各试各样的兵器,整座外殿除了一张青玉长案以及燎炉火盆等应用之物外,概无其他多余之物。里殿和外殿之间用竖着两座屏风,一座绣着“猛虎嗅蔷薇”的图案,另一座则是“龙游四海”的图案。   萧舜钦扶着走到屏风旁边,不禁有些踟蹰。他礀态僵硬的将她扶入帐中:“臣这就去传唤宫女来服侍大王。”   陈梓坤支颐笑问:“最近为什么不见我?”   “臣,身体不适。”   “是心病吧。”   “……不是。”萧舜钦急忙否认。   陈梓坤慢慢地支起身子,火热的双眸紧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本王最擅治心病。”   萧舜钦心中警铃大作,他下意识的后退几步:“大王好好休息,臣告退。”   这时,陈梓坤梦呓般的声音十分清晰的传入他的耳中:“我告诉你那个答案,——我送你衣裳是为了脱掉,送腰带是为了解开。”   萧舜钦趔趄了一下:“……”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陛下醉了?”   “我千杯不醉,方才称醉不过是想矜持一些罢了。”   “……”   “那此时怎么又不矜持了?”   房中一阵寂然。萧舜钦不禁有些后悔,他正在思量着怎样挽回局面。就觉得眼前闪过一缕红光,紧接着,他的身子已经被一条红绫紧紧缠住,他踉跄几步,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床上栽去。   陈梓坤得意的笑声回荡在他耳旁:“这一招是跟文杰学的,本来想套马的,结果先套了你。”   萧舜钦此时是心乱如麻,呼吸急促,一切都乱了!   “我知道你肯定觉得太快,可是我就喜欢速战速决。你肯定觉得我对你用情不够,但是,——我相信,我们会日久生情的。” ☆、100第一百章大开杀戒   艾拉书屋 .26book.   陈梓坤丢掉红绫,撑起身子,睁着一双灼然生光的眼眸直直地盯着萧舜钦。(鼎天小说居 .dtxsj.)她的脸渐渐下移,离他越来越近。   如兰的呵气像是夏日热乎乎的熏风,直往他脸上吹来。萧舜钦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那铁板一样的心扉开始有了缝隙,一缕缕熏风执拗而霸道的直往里闯。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她的身影: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情景,她在大梁城外的竹林中轻抚琴弦的模样,她在万军之中纵马驰骋的英礀……一幕幕,清晰如昨,他从未曾想到,自己竟会记得那么清楚。他的理智在一点点的消失,被一种不知名的狂乱情绪取代。   就在理智即将全部消失的最后一刻,他的眼前蓦地出现了今日宴会之上,她那光华夺目的身影,还有她身边的那个男子,连带着几日前她的迟疑和试探。在她心中,他从来不曾占据过最重要的位置上,以前不曾,以后……也不会!如果她只是的君王,他自会全力赞同。但……她不仅仅是国君!刹那间,一股清醒的痛苦和莫名的悲凉侵入了他的心底,牢牢扎根,再也驱逐不了。   他脑中的意识已全部回归,迷乱的眸光渐渐变得清明冷静。他伸手阻拦住她不断靠近的面庞。语气坚定地说道:“大王就这样礼待贤臣吗?”   陈梓坤眸光闪过一毕利光,充满探究的盯着他的脸看。旋即嫣然一笑:“你不是我的贤臣,你是我的——其实我对你觊觎已久。”就在这时,萧舜钦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然后动作轻捷的跳下床来,站在安全距离外。他看着她,目光冰冷犀利。陈梓坤心头突突一跳,方才昂扬的心情不住往下沉落。   萧舜钦胡乱整理着仪容,勉力一笑:“陛下喝多了。微臣告退。”   他的身礀异常挺拔,面上带着一股不容侵犯和亵渎的凛然之气。一股无名怒火霍地涌上陈梓坤的心头,她大袖一甩,床头桌案上的碗碟“哗啦”一声全部扫落在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她指着萧舜钦怒声喝道:“走——”   萧舜钦愣在原地,身子像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陈梓坤猛地起身,看也不看他,径直绕过屏风,抄起桌上的酒坛,如鲸饮长川一样,汩汩灌进半坛陈酒。萧舜钦此时已经苏醒过来,他看得心惊肉跳,心莫名的揪紧提起,一阵撕裂的疼痛,他的拒绝伤了她的自尊……一刹那,他忽然觉得后悔了。他不该那样不该……他的脚步已经先于他的思想,他还没想透彻,身躯已经上前伸手去夺她手中的酒坛。   陈梓坤颓然坐下,命令道:“过来。”   他走了过去。   “坐下!”他迟疑了一下,奉命坐下。   “喝——”   “我……”萧舜钦正要拒绝,陈梓坤的眼风一扫,他立即打退堂鼓,乖乖的饮了一杯。   一碗醇厚而辛辣的陈酒入腹,呛得他一阵咳嗽。“咳咳,别喝了,太辣——”他一边咳嗽一边伸手去夺酒坛。他的手没有触到酒坛却触到一样异物。他侧头一看,自己的手已经被她紧紧握着。   陈梓坤脸现红霞,目光迷离朦胧,她幽幽地看着他,用另一只手摁着额头,款款说道:“我有些头晕。”萧舜钦一惊,作势起身:“我去让人端醒酒汤来可好?”   “不,”陈梓坤饱满润泽的红唇微微一动:“不用,我靠着休息一下就好。”不知不觉中,他的身子已经靠了过去,陈梓坤往他身上轻轻往一靠,声音飘渺而幽怨的叹道:“公琰,我有时觉得很累很孤单。”   他的声音也前所未有的温存:“我懂。”   陈梓坤突然提高声调:“不,你不懂!”   萧舜钦翕动了一下嘴唇,放弃争执。   他不争,陈梓坤仍不满意:“为什么不说话了?”   “不懂。”   陈梓坤突然忍俊不禁,朗声笑了起来,先前的幽怨气氛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   笑毕,她接着抱怨:“你看这空空华堂,偌大后宫,除了宫女内侍就只有我一个人,唉……”   萧舜钦正色回答:“君上若是真觉得后宫空旷,可广选民间秀男,充实宫掖。”   陈梓坤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骤然问道:“你可愿意来?”   萧舜钦语塞:“……微臣年老体衰,不堪胜任。”   陈梓坤用右手撑着脸醉眼迷离的看着他。轻轻一笑:“是否胜任得我试过了才算,你说是不是?”   “不是!”   “是!”   “不是!”   萧舜钦一迟疑,脱口而出:“……是!”   陈梓坤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她指指床榻的方向:“扶我去歇息。”萧舜钦想起方才的那一幕,脸上神色莫测。不知是该拒绝还是领命。   陈梓坤冷冷一笑,掷地有声地说道:“你怕什么?我会吃了你吗?我有我的骄傲,想要男人,天下有的是!”   萧舜钦身子轻轻一晃,不禁一阵心灰意冷。他僵硬的伸出手臂扶着慢慢地向床榻走去。   “微臣告退。”萧舜钦扶着她躺下,作势要走。   陈梓坤的嘴角扬起一丝诡秘的笑意。下一刻,萧舜钦再次载倒在床上。   陈梓坤这回比第一次利落多了,她矫健的一翻身,骑跨在他身上。萧舜钦一阵惊骇,他的胸口上下起伏不定,怔然看着她。   陈梓坤弯□子一边用菱纱将他的一双手固定在头顶一边狠声说道:“我的骄傲就是——不容拒绝!我骑马时有一匹马不让我骑,我就把它抽个半死,最后它不得不让我骑,你——也一样,敬酒不吃吃罚酒。”   萧舜钦冷不丁说出一句:“大王这是强抢民男吗?”   陈梓坤手上动作飞快,横三道竖三道的将萧舜钦捆绑得结结实实。捆绑完毕,她得意洋洋的欣赏一番自己的杰作,喃喃自语道:“爹爹这张床做得挺好,——十分适合绑人。”   萧舜钦眼前一黑,他脑中闪过一丝灵光,陈信和陈梓坤两张面孔在他脑中一闪过而过,他突然彻悟:原来有的性格真的会传承下来!   萧舜钦还在思索着这父女两人的相似之处。陈梓坤已经放下了层层帷帐,接着开始动手剥他的衣物。她像掀动一页页宣纸一样,一件件的将他的衣物层层除去。萧舜钦挣扎了几下,很快就彻底放弃了。他闭着眼睛,默然无声。陈梓坤俯身压在他身上,脸贴着他的脸,轻轻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低声戏谑道:“公琰,你看你的名字,‘琰’字左边一个‘王’字,右边两个‘火’字,蕴含的意思就是你是一个让君王心上起火的人。再看你的大名,舜钦,舜亲,含意就是像尧舜那样的名君——比如我,来亲近的。你看,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你就别扭捏了。从了我吧。”   萧舜钦颤抖着身子,嘴上不屈不挠的辩道:“微臣竟然不知道,原来臣的母亲竟在二十年前就料到这个天机了!”   陈梓坤嘻嘻一笑,低头覆盖上他的唇,轻轻啃咬着,像是在品尝盘稀世佳肴一样。萧舜钦的呼息越来越急促,他的意识比上次更加紊乱无章。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砧板上的鱼,而她正在挥动着屠刀,随时准备大开杀戒。   朦胧中,他听见她在问:“舜钦,你知道男人的才干除了在脑子里还在哪个地方吗?”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知。”   “不急,一会儿我就告诉你。”   ……   陈梓坤舀出研究兵法国策的劲头,孜孜不倦的钻研着萧舜钦的身体构造以及它们的各项用处,她那遗传于父亲的动手能力和来自于母亲的领悟能力在此时得到了极致的发挥。   不多一会儿,萧舜钦便被她拨弄得气喘吁吁,神不守舍。他情不自禁的呻/吟出声:“宝儿——”   陈梓坤此时已经找到了打开他身体大门的钥匙,正在埋头拨弄着他的分/身。她一边拨弄一边出声挑剔:“你的身体反应太慢,像是积年不用的老旧兵车。”   一瞬间,所有的旖旎思绪轰然从他脑中飞走,他哭笑不得尴尬不已:“你——”   陈梓坤话锋一转:“不过,这也没关系,一会儿我就给你上油,多多操练就能运转如常。”   萧舜钦默然相抗,任她为所欲为。   ……   她饿虎扑羊一样,热情如火的骑坐在他身上,一阵扭动,她紧蹙眉头,神情有些痛苦,萧舜钦想帮忙却又无能为力,想安慰又不出如何出口,正在他万分纠结之时,陈梓坤忽然出声问道:“疼吗?”   他连忙摇头,陈梓坤的神色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她低头在他的肩头狠狠一咬,萧舜钦闷哼一声。陈梓坤的面容渐渐舒展开来:“我让你跟我一起痛。”   他从善如流的回答:“好。”   ……   一番生龙活虎的肆意折腾过后,陈梓坤总算是心满意足,她像收了爪牙的猛虎一样,乖顺的依偎在他的臂弯。   萧舜钦此时已恢复了自由,他伸开略有些发麻的手臂,紧紧搂着她,梦呓般的低/吟:“宝儿——”   宫殿之外,暮霭已经降临,金乌西坠,落霞满天。   群书院 .qunshuyuan. ☆、101第一百零一章月夜绮思   艾拉书屋 .26book.   萧舜钦又迷迷糊糊的躺了一会儿,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拥着一块碳团似的,躯体异常温暖满足。(鼎天小说居 .dtxsj.)一梦醒来,他一好对上陈梓坤含笑的双眸。萧舜钦愣怔片刻,然后有些不自然的侧过脸去闭目假寐。  陈梓坤神情慵懒的靠在他身上,温声问道:“你看我们才第一日,你的心境是不是已经今非昔比?”   “……嗯。”他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陈梓坤侧过头,咬着他的耳垂,肆意的调笑道:“明白日久生情什么意思了吗?”她特意咬重那个“日”字。   萧舜钦顿时哑口无言。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再度飞上一缕绯红。   陈梓坤很不满意他的迟钝,自言自语道:“人都说你胸罗万卷,我看也不过如此,连这些寻常词句都不懂得。”   萧舜钦被她一激,骨子里的执拗劲重新抬头:“微臣自幼读的是圣贤之书,不像大王见多识广家学渊源。”陈梓坤听着“家学渊源”四个字异常别扭。她暗哼一声,眼珠一转,利落的一翻身,再度骑跨在萧舜钦身上。萧舜钦心头一阵狂跳,白玉般的脸上登时变得通红,他嗫嚅着说道:“……别……”   陈梓坤自得的一笑,微睨着身下局促不安的人儿,做出一副又要大杀四方的架势来。等到磨够了,她才缓缓俯□来,两人额贴着额,鼻对着鼻。萧舜钦心神恍惚,如喝醉了酒,晕晕陶陶。   就在他神魂颠倒之时,蓦然听见陈梓坤幽幽叹道:“我是没时间想这些事,你那么闲怎么就不多想想我呢,那么压抑着端着,逼得我非得露出真面目。”   萧舜钦:“……”他心头一阵温热,双臂情不自禁的环了上来,翕动着唇,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我的身子不好……”   “无妨,我给你过些龙气就好了。”   萧舜钦复又阖上双目,默然不语。   良久,只听他叹息道:“我的脾气也不好。”   “这个得改改。——因为我的脾气也不好。”   两人再次寂然相对。   陈梓坤有些泄气的从他身上下来,她总觉得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道无形的高墙。她试图去打破却又不得法。无奈之中,她只得用了这个看上去最便捷的方法——即先打破他们**上的隔阂。因为她听说过,女人的身子在哪儿心便在哪儿。她举一反三,觉得对于男人也应该一样。所以才有了这一番雷厉风行的举动。她这么做,一是想试尝男女情味,二是为了防止以后可能有的意外变故。她秉着“先下手为强,宁可错上,不可错过”的原则来行事,可是她沮丧的发现,他们虽然往前进了一大步,可是那堵高墙依然横亘在两人之间。同时,她又觉得这堵高墙不是身份的差异,至于是什么,她一时想不透彻。   百思不得其解,她索性翻身下床,疾步转过屏风,闪身离开。萧舜钦不知所谓,满心诧异,就在他愕然出神时,李思原迈着碎步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奴才给等待道喜了。”萧舜钦骤然打了一个寒颤,这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   李思原讨了个没趣,倒不觉得尴尬,仍然好脾气的笑笑。动作麻利的服侍他穿衣梳洗。拾掇停当,萧舜钦举步欲走,李思原忙上前委婉提醒道:“先生从前殿出去不大妥当,请随奴才这边走。”萧舜钦一脸疑惑,只好跟着他走。   李思原引领着萧舜钦出了寝宫,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又过了一处苑林,最后拐进了一条幽深的暗道,萧舜钦蓦然停住脚步,一丝类似于屈辱的情愫涌上心头,他冷声问道:“必须要走这条路吗?”   李思原小意解释:“请先生多为大王想想,先生如今毕竟还不是王夫,若是明火张胆的出入大王寝宫,朝野又要议论蜂起。以后不但先生,所有的夫侍在未有正式称号前都要经暗巷入宫。”   “所有的夫侍吗?”萧舜钦一字一顿的反问。   李思原恍然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连忙赔笑道:“萧先生另介意,奴才这张嘴,被人撕烂过,漏风。”   萧舜钦没再理会他,僵持了半晌,最后还是进了暗巷。两人一路无言,默默走过。李思原将他送到出口。又笑着安慰道:“先生这几日要好好养息,过不几日,大王便会宣先生侍寝了。”   萧舜钦一脸淡然:“不必了。”   此后一连数日,陈梓坤果然没再召萧舜钦侍寝。她正在着手忙碌与晋国联姻之事。此时,陈国正在进行第二次变法,由崔博陵全权进行。自秦元辞官去职,朝中大权便落在了崔博陵手中。陈梓坤冷静旁观,发现崔博陵行事稳健果断,一心为公,便愈发放心放权下去。同时,饱受战火蹂躏的魏地也开始渐渐恢复生机。以谢善为守的几名郡守做得有声有色,让陈梓坤欣慰不已。   期间,陈梓坤忙里偷闲,去颐养殿看望父王母后。陈信竟比文丹溪还能唠叨:“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做事情太慢了。想当年你爹爹我……”   陈梓坤啜了一口茶,心不在焉的听着。文丹溪看女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找借口把陈信支了出去,关切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陈梓坤微微一笑,款款问道:“母亲,男女之情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文丹溪一怔,这个问题问得太空泛。数千年来人们一直在研究,但谁也没研究出所以然来。她又怎能用三言两语就能说清?   文丹溪思索了好一阵,才慢慢作答:“这个问题没有统一答案,一千对男女就有一千种方式。不过,娘只能给你几点建议:那就是只选最适合的不选最好的。一旦选定就一心一意的对他吧。还有,既不能迷失自我,但也不能只索取不付出。”文丹溪说到这里,不禁暗暗叹息,陈信有一点说得很对,他们养了一个很像儿子的女儿。而且,她还发现,这个女儿身上竟然有着“渣男”属性,比如有时会三心二意之类的。   “可是……”陈梓坤用碗盖浮了浮茶沫,慢慢斟酌着词句:“可是我为什么会感动失望和沮丧还有……不甚满足。我不曾感觉到像你们那样的满足感,大概是这个吧。”   文丹溪暗暗思量,在前世时,她记得父亲单位的几个女领导好像感情都不大和谐,其中有一个是女领导升职前和她丈夫十分恩爱,之后却是每况愈下。父亲在家时曾分析过,这大概是因为她们在工作中颐指气使习惯了,回到家里仍然转换不过来。夫妻之间的平等地位渐渐倾斜直到崩塌。不知梓坤和萧舜钦之间是不是也存在这样的问题。   想了想,她试探着问道:“你在他面前能不能放下君主的礀态。比如就像一个普通女人那样。”   谁知,陈梓坤断然拒绝道:“不行!我好容易走到这一位置,你竟然让我像普通女人那样!我希望他能跟上我的步伐,满足我的要求。否则,我会考虑换人。”   文丹溪悚然一惊,幽幽暗叹:或许他们最大的问题是爱得不够。这个问题除了当事人,谁也帮不上忙。   心电念闪间,她突然意识到,梓坤和萧舜钦两人似乎一直没有无所顾忌的相恋过。他们的感情起步便是君与臣的相互博弈和欣赏,然后是几大战争的空闲缝隙之间各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纠结和矛盾。他们的感情像是在夹缝中悄然生长的花草,先天不足但又要面临各种狂风暴雨的摧残。   文丹溪动了动唇还欲再说些什么。陈梓坤已经起身准备告辞。先静观其变,感情的事别人说得再多也没用。   一回到寝宫,陈梓坤立即命令李思原:“去,宣萧舜钦侍寝。”   “是。”李思原躬身作答。   这是萧舜钦第二次走进这道幽晦的暗道,李思原提着白纱宫灯,在前面引领。萧舜钦一语不发,默默走着。长长的暗道终于到了尽头。当萧舜钦再次沐浴着清亮的月光时,不禁暗松了一口气。心底深处那股莫名的压抑也随之释放不少。   这一次,他被领到了位于寝宫南侧的书房中。陈梓坤就着月光独坐在桌前的软榻上。   “过来。”她笑着召唤道。   “参见君上。”萧舜钦一脸端肃的躬了躬身。   “嗤,不要? ☆、102第一百零二章试玉之期   “你过来。”陈梓坤笑吟吟地吩咐道。萧舜钦抬眼怔怔地看着她,她斜着身子歪靠坐床榻上,床榻的上方是一扇巨大的琉璃窗,明月的清辉透过晶亮的琉璃倾洒进来。   他的目光转向窗外,天中明月如洗,夜风过处,白杨林奏起一阵萧萧簌簌之声。   陈梓坤缓缓起身,伸手拉过他与自己同坐榻上,她扳过他的肩膀引着他看窗边静静地池水和水池岸边的沉沉树林。她用清醇悦耳的声音一点点的解说:“中间是一片白杨林,林中有石凳,穿过白杨林是一片松软的草地。”说到这里,陈梓坤不由得停顿了一下,低笑着问道:“你知道我方才在想什么吗?”   “不,不知。”   “我在想……”陈梓坤的声音中带着无限的神往,低低说道:“我在想,如果我把你绑在那白杨林中的石桌上该是多么有趣……”   萧舜钦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陈梓坤紧紧地攥着手,“其实,我们在草地上也不错,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吸天地日月之精华,让风声林涛为我们奏乐……”   萧舜钦脸上像着火了一样,烫得厉害。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床榻那头挣去。陈梓坤见他再三躲避自己,不由得有些恼羞,她往前一扑将他顺势摁倒在榻上,狠狠威胁道:“别躲了,再躲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萧舜钦的胸脯起伏不定,默声相抗。陈梓坤灵活的舌在他脸上蜻蜓点水一吻,一双手不安分的在他身上胡乱摸索一阵,起身笑道:“起来,本王可是一个风雅之人。不会动粗的。”   萧舜钦哑声抗答:“大王上次已经动粗。”   “……”   陈梓坤隔着琉璃望着天上的明月,遗憾的叹息一声:“可惜天太冷,怕你受不住。不然……”   她意味深长的顿了一会儿,又豁然说道:“不急,冬天来了,夏天就近了。”夏天?萧舜钦听到她的话,心下突然一揪一揪的阵痛,他们真的可以持续到夏天吗?他正在神游太虚时,陈梓坤再度起身,掀开筝案,就着亮白如银的月光,叮叮咚咚的弹起了陈筝。陈筝是一个通晓韵律的陈人所创。这种大筝音律简约好记,音色粗犷雄浑,最适合弹奏黄钟大吕之音,广受陈人喜爱。   陈筝轰鸣而起,萧舜钦不由得沉浸其中。几年前,他曾在大梁城外的竹林中听过陈梓坤的琴音,跟如今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萧舜钦不知道她所奏何曲,只觉得其势如风卷狂沙惊涛拍案一般令人心潮澎湃,震撼无比。半晌之后,气势稍弱,如风过树从,林涛萧然,气象峥嵘,情思激烈。继而,筝声又为之一变,音色也从张到收,从热烈奔放到压抑沉郁,情思收敛萧疏。一曲奏毕,她稍作停歇,筝声轰鸣再起,她那嘹亮圆润的嗓音伴着筝声在屋中回荡开来:   风卷黄沙,莽莽山源   浩浩河川,巍巍陈关   ……   与子偕行,修我兵甲   苍苍白杨,悠悠大梦   清风酒舍,皓月书窗   缓抚琴弦,流莺并语   碧草玉几,花营锦阵   ……   一曲歌罢,余音袅袅。夜风打窗,林涛呼啸。屋内静谧如渊。陈梓坤款款起身,慢慢向他走来,“舜钦,我唱得好不好?”   “……好。”   “这是入帐前的战歌,你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我……”他不及反应,她的身子已经压了过来。她端起桌上的酒杯,猛灌了一口再口对口哺给他。   “咳咳,我不喝酒。”   “很好喝的。”她的手侵入他的里衣,沿着他那丝绸一般的肌肤缓缓游走。萧舜钦一阵意乱神迷,他伸开双臂环抱着她的腰身,陈梓坤低下头,用嘴叼着他发上的绸带轻轻一拽,他的满头乌发披散开来,堆在枕边,旖旎动人。她笑着伸出灵舌在他的口中一阵肆无忌惮的翻滚搅动。萧舜钦阖上双目,忘情的吮吸着她的香甜津液。她的一双手开始伸向了他的腰间,她轻手驾熟的解开他的腰带,一层层的解去他的衣衫。他那赤/裸的身躯,被放在月光之下的床榻上,陈梓坤睁大眼睛仔细赏鉴一番,满意的点头称赞:“都说灯下宜观美人,依我看,月下更宜观美人。”   萧舜钦的身子一阵痉挛,方才的迷情绮思,一下子消逝得无影无踪。他挣扎着欲要起身。陈梓坤一脸不解,双手紧摁着,茫然问道:“怎么了?”陈梓坤想了想,以为他是怕冷,连忙拽过一床锦被将两人裹住。她紧紧抱着他那滑腻的身躯,又是一番肆虐和挑/逗。她俯在他耳边轻语:“你知道我为什么厉害吗?”   “不知。”   陈梓坤得意的笑笑:“我偷看了父亲的藏书,像什么《胜蓬莱》《花营锦阵》《风月机关》。”   萧舜钦的脑子轰的一声响动。他的脸颊热得烫人。嗫嚅着说道:“大王还是多读些治国理民之书吧。”   陈梓坤略有不满:“那些书自然是要读的,不过,这些也不可不读。”   “呃……”萧舜钦睁开朦胧的星眼怔怔看着她。   陈梓坤抚着他的头发,笑道:“长夜漫漫,我们慢慢消磨。”   ……   天边,残月褪尽,东方泛起鱼肚白。稍顷,红日初升,幽静的白杨林中散着淡淡的晨雾,如烟似梦一般。   “梓坤——”萧舜钦迷迷糊糊醒来,梦呓一般的唤道。他身边早已人去床空,他茫然坐起,就在这时,李思原迈着碎步进来说道:“先生大王上朝去了。”   萧舜钦猛然回过神,他冲他略一点头,然后在内侍的服侍下简单洗漱完毕,接着又有宫女端来早膳。萧舜钦看着宫女内侍一片忙碌,他礀态僵硬的坐在那儿,一种陌生的尴尬和不适感充斥了他的心间。他悲凉的自笑一声,霍然起身道:“我要回去。”   李思原一怔,连忙笑着阻拦:“大王早起时吩咐了,说让先生在重华宫等她因来一起用行饭。”   萧舜钦摇头:“不。”说完,他拂袖离去。   李思原顿了一下只好送他出宫。   回到云鹤居时,方才还晴朗的天突然阴了下来,接着便下起了濛濛细雨。萧舜钦站在窗前,看着满地落花,心中蓦地一动,他觉得昨夜那一阙歌可补上半阙:   秋雨萧萧,黄花满径   雨前蚁闹,霜后鸿哀   华屋翠幄,郁郁凉槐   啼宵蜀鸟,春去伤魂   ……   一连七日,宫中再也没有来人宣他。他只是听说苏放入宫,索超晋见。绵绵雨天过后,他又得知了一个消息:陈王东巡。苏放索超郑喜等人伴驾随行。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卡得厉害。 ☆、103第一百零三章在劫难逃   这些日子,陈梓坤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一直在思索强国富民之路。她心中明白,陈晋两国早晚要有一场大战,不论双方怎么阴谋迭出,决定胜负的关键仍是两国的国力。在灭魏之前,制约陈国强大的是国土狭小贫瘠。如今半个魏国已入陈国版图,这个问题已然解决。剩下的事情便是如何快速而稳定的壮大陈国国力。   她与朝中大臣反复商榷,推翻一个又一个方案,最终敲定大致方略。   简单说来就是:大力恳荒,鼓励农桑,兴修水利,重农而不抑商。同时大兴文华,广召贤良,扩建学舍,化陈蛮气。   而在此时,索超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主张陈国将边境生意交于骑兵来做,五万骑兵化整为零,分散在边境各处,代民为商,并从边民的市易中抽成。如此一来,骑兵既能保护边民安全,又能及时打探到东虏各部落的消息,还能减轻国家负担。   陈梓坤稍一思索,便点头答应。旋即又问道:“此事由索将军亲自去做?”   索超目光灼灼的看着陈梓坤,微微一笑:“不,由我的兄弟去做。”   陈梓坤点头:“如此也好。”   筹划完毕,陈梓坤将事情交于几位重臣实施,而她则带着几个心腹将领开始了东巡之行。   文杰见随行大臣的名单中没有萧舜钦的名字,忍了几忍最终委婉劝谏:“君上,水路不像陆路颠簸难行,萧先生的身体想必无碍。”   陈梓坤面无表情的答道:“以后再说吧。”   文杰翕动着唇,只好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大船开动之后,文杰就明白了陈王的言外之意。此次随行伴驾的不仅有陈王的心腹重臣还有两个特别之人。他们就是华蔚廷和华蔚堂两兄弟,这两人生得俊秀挺拔,温文尔雅,一左一右伴于王驾左右,端的赏心悦目。   陈梓坤在他们面前渐渐卸下了君王的威严和持重,时不时的调笑两人一番,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   随行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只好装作视若不见。   船行一日,暮色四合之时,陈梓坤和几位大臣一起用过晚膳,便起身踱入内舱,临窗而坐,看着船外的水天一色默然沉思。   郑喜轻手轻脚捧上一杯热茶,垂手静立在一旁。   陈梓坤倏然回神,指着旁边的座位:“出门在外,无须拘礼,坐吧。”郑喜斜签着身子坐了。   陈梓坤轻轻啜了一口茶,长吁一声,幽幽叹道:“郑喜,你说本王是不是和你一样,后宫之中只能有细作和男宠?”   郑喜面带惊讶:“君上何出此言?大王德布四海,威震陈国,岂能是微臣之流可以攀比?”郑喜心电念闪,旋即便明白,这位年轻的君王是遇到情感困惑了。   她小心翼翼的试探:“萧先生他不合大王之意吗?”   陈梓坤坦率回答:“不甚合意。”她神情茫然的听着萧萧的风声,款款说道:“你说世间有贤惠大度,善解人意的男人吗?就像有史书上记载的贤妃贤后那样的。”   “恐怕……没有。”郑喜想了想,自嘲的笑道:“微臣的父亲勉强算是贤惠吧,反正微臣从小到大,不曾见他违逆过母亲。”陈梓坤淡然一笑,不予置评。郑喜恍然明白,以陈王的眼光,自然看不上父亲那种因形貌不佳而处处显得卑微和小意的男子。只是,那种既有风骨又“贤惠大度”的男人去何处寻觅?   郑喜接着委婉试探:“那……索将军呢?”陈梓坤仍然沉默不语。   郑喜半吐半露的分析道:“索将军和箫先生有所不同,他生于胡地,长于大漠,不曾受三纲五常浸染。性情与大王最是契合,太上王对他也很满意……”   默然良久,陈梓坤缓缓开口道:“索将军是陈国的悍将,本王不想将他困在后宫。”其实她还有一层隐忧未曾说出,那就是她本能的觉得,索超身上的野性并没有完全驯化。作为国君,她不喜欢不能完全掌控的人和事。作为她的臣子,她可以容忍某种异数。但在她的后宫却绝不能有异类存在。她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将索超排除在外。   郑喜的心思千回百转,她见事极快,进一步问道:“我王之意是……”   陈梓坤颔首说道:“蘀本王为索将军和苏相寻一门好亲事。”   “……是。”郑喜迟疑片刻便爽利应答。   “不为难?”   郑喜明白她是说苏放的事,她豁达一笑:“微臣向来?p>   ǖ闷鸱诺孟拢乩床幌不墩巢淘ィ抟馕冶阈荨!涫担庋纬⒉缓茫扛魅∷瑁饔兴病J∪唇辞榈备髯栽狗摺6遥⒊级运那樵恫患岸怨γ焕吹蒙睢!?p>   陈梓坤闻言,不禁哈哈一笑,眉间的忧色顿时一扫而光,她目光灼灼的看着郑喜,由衷叹道:“我最喜欢你这种坦率直爽的性子。”   是夜,君臣两人倾心相谈,开怀畅饮,夜深方散。   次日清晨,陈梓坤再见几位大臣时,目光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坚毅。   苏放正在向她禀报沿途见闻:“中原水患比陈国本土严重许多。每年都有旱涝发生。若是我王下定决心清理水患,中原将是千里沃野,必将成为陈国最大的粮仓。”   “本王命你去办这件事,你不懂水务不要紧,可以放权给懂行之人。沿河十三郡的赋税不必上交国库,悉数充当治水款项。要尽快着手去办。”   “臣谨遵王令。”苏放肃然应答,领命退下。   苏放退下后,陈梓坤再宣索超入内议事。   “本王思索再三,北方边境之事还是由你亲自处置较为妥当。”   索超一脸诧异,他抬眼,专注的看着陈梓坤,猝然问道:“我输了?”   陈梓坤目光一闪,随口反问:“什么输了?”   索超嘴角上扬,咧嘴一笑:“太上王之意是让我参于角逐王夫之位,所以……”   陈梓坤略一思索,正容肃声说道:“你就像草原上自由翱翔的雄鹰,本王不想将你束缚在后宫之中,你,可明白?”   索超眉毛一挑:“明白。”   ……   陈梓坤东行之后,萧舜钦一连数日,像是钉在了书房一样,终日枯坐不语。他的心一点点的冷却,变得平静而麻木。   他觉得自己该趁着这一段时间好好思索他们之间的问题了,以后何去何从,他必须做个决断。   每每回想半月之前那如梦似幻的一段时光,他便气血上涌不能自己。他自是知晓陈王对自己有意。在此之前,他一直心存幻想,他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他如今才明白自己的可笑。她对他的,经过层层过滤之后,淡得不能再淡,或许只剩下了几许暧昧和男女欢娱。任何一个适合的男子都可以轻易蘀代他的位置。她的心中只有天下、国家、权利,他只是她的万万分之一。   “何苦呢?”萧舜钦凄凉怅然的自言自语。他的冷静、清高、自持像是易碎的琉璃,遇上她那种山岩一般强势专横和性格,立时化为齑粉。他早已不是他了!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他起身,茫然的在幽静的书房中来回徘徊。   在北方的隆冬天气到来之前,萧舜钦已经做出了决定。   主仆三人尚未成行,突然从东方传来了一个举国震惊的消息!陈王在新河遇刺!消息一经传出,举国哗然,市井百姓议论蜂起。紧接着,易州令文雪松亲率八千守军前去新河救驾。文宾的三万虎贲也随之出发。   萧舜钦焦灼无措,强撑病体要去新河探个究竟,在关键时刻,崔博陵却制止了他,崔博陵一脸端严的劝道:“公琰无须担忧,我料定我王必然无事。”   萧舜钦急切追问:“何以见得?”   崔博陵看看左右,悄声说道:“公琰请想,君上若有身体有恙,岂会宣扬得天下皆知?”萧舜钦立即顿悟,他拭拭额角的冷汗自嘲道:“兄大有长进,我不如也。”   崔博陵意味深长的一笑:“你是关心则乱。”   萧舜钦微微一笑,不觉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崔博陵看看案上的琴箱书曩,直言相问:“公琰可是有意离开?”   萧舜钦直言相告:“如今国中内有崔兄,外有苏相,陈国君明臣强,人才济济一堂。我已无须留在此地。”   崔博陵眸光深沉,沉吟不语。两人缓缓踱步而出,在枯柳林中拂枝穿行。   良久,崔博陵抬头看着阴冷暗沉的天空,深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从情谊上讲,我自然不希望你离开陈国,但是,”他停顿了一下,语重心长的说道:“我痴长几岁,又是过来人。对于男女□方面懂得比你多些——因此,我劝你,离开这儿吧,而且要火速离开,不要再等君上回来,她无事的。”   萧舜钦惊讶的看了崔博陵一眼,他不曾料到对方竟会劝他离开。   崔博陵兀自一笑,用耐人寻味的口吻说道:“公琰,君上于你就像一道深渊,你目下正站在边缘,再往前一步,你便会溺入其中。到时,谁也救不了你。”   “我——”萧舜钦张口欲辩,一时却又无从说起。   “我见过她之后,确定她确实无恙便离开。”   崔博陵摇头苦笑不已,喃喃自叹道:“天意也。”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萧舜钦静静伫立在枯柳林中,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怔怔不语。 ☆、104第一百零四章铁血柔情   五日后,陈王一行在国人的殷殷期盼中平安到达易州。易州百姓倾城而出,夹道围观。陈梓坤为安国人之心,特意从宫车下来,骑马缓缓而行。众人见陈王安然无恙,一时欢呼雷动,连呼万岁。   不久之后,人们便得知了陈王此次遇刺的真相:原来,华蔚廷是吴王派来的细作,他与刺客理应外合谋刺陈王。在此之前,他的堂弟华蔚蓝大义灭亲向陈王举发了他,但华蔚廷却说堂弟是妒忌陈王听罢只是一笑而过,并没放在心上。当华蔚廷和吴国刺客对陈王发动攻击之时,又是华蔚蓝挺身而出,以身挡剑,救了陈王一命,华蔚蓝身负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这件事情被人们口耳相传,陈人有人斥骂华蔚廷无耻无义,有人赞颂华蔚蓝大义灭亲,舍己救人。还有人悄悄传言说,此次华蔚蓝若是能醒过来,便极有可能被陈王纳入后宫。   萧舜钦自然顾不上理会这些传言,他先是慌乱,稍稍缓过心神,接着便是漫长的焦灼担忧。陈王回宫三日后,才准许外臣觐见。轮到萧舜钦时,他一入宫便用质问的语气冲陈梓坤:“大王是不是早已预知这次行刺?为何还要以身涉险?”此时的他又恢复了初来陈国时那种冷面无情的风采。   陈梓坤睁着一双深邃幽黑的眸子专注地看着萧舜钦,冲他倦倦一笑,感慨万端的说道:“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呢?”   “我过两日便走。”萧舜钦言不由衷的答了一句。   陈梓坤扬了扬受伤的左臂:“是吗?你过来。”   萧舜钦不由得一阵心疼,他上前几步,伸手扶住她,低声嘱咐道:“不要乱动。”   陈梓坤低低一笑,身体一倾顺势靠在他怀中,伸出右手把玩着他的衣领,轻声问道:“还在生气?”   萧舜钦一听此话,本来变得柔和的语气中又不自觉的加入了一丝冷硬:“不,微臣从不曾生气。”   他的话一出口,嘴唇便被狠狠封堵住,接着,他闻到唇间一阵咸腥,陈梓坤伸出灵舌意犹未尽的舔净了他唇上的血珠,戏谑笑道:“我想看看你的嘴有多硬,结果一点也不禁咬。”   “你——”萧舜钦面色红涨,窘得手足无措。   他胸中气血上涌,他不知哪来的勇气,蓦地伸出两手捧着她的脸,没有章法的乱吻一气。   “呵呵,真是奇观,仁义之师宋襄公开始主动攻击伤军。”寂静的房中充斥着陈梓坤那出黄莺出谷一般动听的笑声。萧舜钦先是一阵慌乱无措接着便是恼羞成怒,待渐渐稳住阵脚,他乘着一股锐气再接再厉,他一手搂起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头,像是春风拂面一样轻而柔的吻着她的面孔,从她的额头到眉毛到眼睛,再到高而挺的鼻梁,在她那紧致细腻的脸颊上一阵流连之后,最后停在了那张红润饱满、曾让他□的唇上。他吻得忘情而投入,不知不觉中,一股源自内心深处的、被压抑尘封多时的陌生又熟悉的情潮已开始冲破被理智的堤坝向他的全身泛滥。   在喘息的间隙,他仍不忘喃喃责问道:“为什么要以已身为饵?为什么要冒险?”   陈梓坤简洁回答:“钓大鱼。”答毕,她又笑着提醒:“今日不论国事,只谈风月。”   两人说着话,身体不自觉的向床榻移去。   移了几步之后,萧舜钦倏然清醒过来,他趔趄一下顿住脚步,用沙哑的声音和她商量:“梓坤,你的伤还没好,我们以后再……”   “不要紧,我今日不捆你了。”   “你……”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带着热切的渴望和期盼,萧舜钦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被溶化了一般。多日来的苦思和焦灼此时全化成了一股冲动,他想将她化入自己的身体!他从不曾像今天这样渴望拥抱着她紧贴着她!   层层的轻纱帐幔被放下了,她的身子慢慢地往床上倒下。她含笑注视着他,萧舜钦再次窘得手足无措。陈梓坤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只好闭上双目,任他自行摸索。   等了很久很久,她的睫毛开始不耐烦的扇动着,双目将睁未睁之时,萧舜钦才咬牙下定决心,他开始轻手轻脚的脱她的衣裳。   就在这时,陈梓坤突兀开口:“知道我为什么脱得那么熟练吗?”   萧舜钦手上的动作不觉一顿。   “那是因为我早就在脑中演练过上百遍,一出手便是行家熟手。”   “哦——”他不知该如何接话。   陈梓坤又耐心的补充一句:“这是我祖父教我的办法。”   他心中一阵惊讶,面红耳赤地道:“这、这成何体统?”   “你真有意思,我是说这是祖父教我的习武之法,我把它用在了别的方面,这就举一返三,懂吗?”   说完,这话,她倏然睁开炯炯的双目,**辣的盯着他看。嘴边逸起一丝诡秘的笑容,她的右手轻轻一扬,简洁利落的将萧舜钦的腰带解开,然后再微微坐起身子,将他的发带扯下,他的衣衫飘然而落,如瀑的黑发垂散下来,整套动作如行云行水一样自然而飞快。   她得意的一吐舌头,整张脸愈发显得神采飞扬,萧舜钦看着她的笑容,心神一阵恍惚。他觉得自己心底最柔软的部位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一下,一种类似酸与痛的感觉浸漫在胸腔中。他此时更不会想到,这种痛觉将会伴随他很久很久……   他俯□子一寸一寸的向她贴近。两具火热的躯体很快便贴合在一起,在松软的被褥间不停的扭动着交缠着。屋外,寒风呼啸,白杨林的枯枝疯狂的风中扭动。室内,温暖如春,摇曳的烛光中照着纱帐上两具缠绵绞缠的叠影。   帐中,喘息阵阵,低/吟声声。   “舜钦,你要相信我,理解我……”   “好,我相信。”   两张火热的唇只分开片刻又重新粘在了一起。   ……   一个时辰之后,在房外转悠多时的李思原终于鼓足勇气禀报:“大王,太后已经在文化殿等候多时。”   “什么?”陈梓坤几乎一跃而起,萧舜钦更是满脸通红,一言不发的飞快穿衣下榻,逃一般的离开了寝宫。   陈梓坤缓缓整衣敛容,纵然强悍如她,此时面对母亲,也不由得有些赧然。   她定定心神,走出寝宫前去见太后。   “母亲。”陈梓坤笑意盈盈的唤道。   文丹溪慈祥的笑着:“你身子可好些?”   “回母亲,好多了。”   文丹溪点点头,她那温暖柔和的目光在女儿红晕未褪的脸上一扫而过,不动声色的问道:“萧舜钦来过了?”   “……来过。”陈梓坤的声音不自觉的变小了些。那神态跟小时候犯了错被母亲抓包时颇有相似之处。   文丹溪心中一阵感慨,嘴里却是轻轻一叹道:“好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自当有自己的生活,我和你父亲不会干涉你的。”   “多谢母亲。”陈梓坤的面容逐渐恢复正常。   “只是……”文丹溪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将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你既有意于萧舜钦,明明白白的纳他为夫便是。怎地如此磋磨他?”   陈梓坤听母亲问及此事,眸光闪了几闪,沉吟良久才缓缓说道:“母亲,有些话,我不方便跟他人讲起。既蒙母亲相问,女儿实话实说便是。”   陈梓坤放略一斟酌,不疾不徐地说道:“女儿心目中的王夫人选必是贤惠大度进退有度,他可以聪慧过人,但绝不能有任何野心;他可以出身良好,但身后不能有庞大的家族;他可以懂得国家大事,但绝不能有参与的心思……——而这几点,萧舜钦恰好都犯了!”   文丹溪心中悚然动容,她幽幽一叹,自古以来,男性君主立后也必然会考虑这些问题,更何况是她。否则,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发生外戚当权、后宫干政的危险局面,与国家社稷大大不利。武则天吕后之流更是历代男性君主所忌讳。而男子天生比女子更有野心,夺权干政也更为便利。所以,她选择王夫必须慎之又慎,稍有差池,陈国便会后患无穷。   陈梓坤面容端严,继续说道:“即便如此,女儿还是想给他一个机会。所以自从有这个意识后,我便有意将他排斥在朝堂决议之外,观察他,磨练他,看他的心志到底能不能耐得住寂寞。如果他连眼下这点寂寞都耐不住,那么此后几十年,又如何能指望他洗净野心安于宫室?同时,我还要让他淡出陈国朝堂,退出人们的视野,他的聪明才智也必须收敛起来。因为,从此以后,他将不再是我的谋士和上卿,他只是我的王夫。有些事情,他必须自己揣摩清楚了。”   文丹溪深沉的一叹:“只是这对他不公平……”   陈梓坤沉声答道:“女儿自然知道不公平。但我身为一国之君必须要考虑这些。我可以有私情,但这私情一定不能越过王权公器。我必须要扫清路上的一切可能的障碍,谁也不能例外!我绝不能让陈家王朝一代而终,不仅如此,以后我还要我的女儿、孙女、曾孙女继承王位。”   文丹溪心中波澜迭起,默然半晌之后,她扶着椅子慢慢起身,“梓坤,娘以后不管你的事了,你,好自为之吧。”她想了又想,只能如是说。以后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智慧和眼界。帝王之家的铁血法则她不能贸然违背,以前,她有幸可以不必遵守,但女儿却必须遵守。因为,自她开始,她还创立一套新的法则——女主临朝。前路到底有多艰难,她现在仍然无法想像。她帮不了她什么,能做的到便是彻底放手,默默关注。这也就是所谓的求仁得仁吧。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105第一百零五章潜龙勿用      陈梓坤身体稍一恢复,再度召集心腹大臣商议对吴之策。此次遇刺,表面上看与吴国大有干系。其实他们君臣都心知肚明,真正的始作俑者是晋国。但以陈国的实力此时却不能向晋国发难和挑战。   “今日朝会主旨是商榷对吴之策,诸位爱卿请畅所欲言。”陈梓坤一开口便限定了朝会的主旨。崔博陵和苏放文宾等几位重臣悄悄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这位秉性刚烈的君王已经开始学会主动隐忍了,两人早已准备好的劝谏之言已派不上用场。   众人沉寂片刻,最终是文臣首领崔博陵率先开口说话:“君上,老臣以为此时吴国新君即位,正是主少国疑之时,我王可借行刺之名,向吴国发难,试探性进攻吴国。一来陈吴两国从未交过手,可借此机会试探吴国战力,以便以后全面评估三国国力。”   崔博陵话音一落,索超便高声接道:“崔相言之有理,陈国为尚武强兵之邦,一味休养生息会磨了国人的血性和锐气。对吴之战,一是可以攻城夺地,二是可以以战训兵。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众人见索超言谈举止变得文雅许多,不禁会心一笑。   张固等一帮武将更是?锵应和:“臣等附议。”   陈梓坤面容平和冷静,她缓缓环视众人一圈,目光落在了一言不发的苏放和文宾身上。   “苏放、文宾,你们以为如何?”   苏放此时已经思索斟酌完毕,他用冷静的口吻不紧不慢地说道:“启奏我王,臣尝闻古人曰:潜龙爀用。时机未到,若要强飞,会对大局不利。统一天下所耗时日漫长,非一朝一夕能成。我王有雄材大略,同时也要有坚韧耐力。当此之时,敌不动,我亦不能动。”   索超嗤笑一声,针锋相对道:“暂时不能动晋,我能明白,如何连吴国也不能动?难道我们陈国一直就这么静待时机?苏相须知,我们在积蓄国力,对方也同样如此。如此一直积蓄下去,何时是个头?照我说,不如将这时局搅乱了,乱得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来,对方才会乱中出错。到时陈国也好浑水摸鱼。”   众臣被索超这一番直白粗浅的话说得轰然大笑,他们方才惊讶此人竟突然变得文雅起来,如今见他说不了几句话便露出马脚来,脸上不禁流露出善意的笑来。索超丝毫不放在心上,照样侃侃而谈。   苏放蹙眉沉吟良久,肃然拱手:“君上,索将军所言不无道理。不若这样,臣折中一下:先由微臣去吴国与吴王交涉,索将军则率三万轻骑陈兵边境,若吴王不给臣一个合理的交待,再由索将军出兵讨伐。”   文宾已思索成熟,他神色肃整,胸有成竹地接道:“臣可率领十万边军前去陈晋边境,威慑晋国,使其不能出兵援吴。”   郑喜也朗声补充道:“我们可边打边谈,苏相初谈要漫天要价,坐等对方坐地还钱,谈不拢便将索将军出兵讨伐,然后双方再谈,如此缠磨得吴国君臣没了脾性和耐心。便是我们抛出底价之时。”   陈梓坤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阵波动,她隐约看到了一丝亮光。她端坐在案前,手指轻轻叩击着桌案,沉吟良久,便断然做了决定:“此事须双管齐下,兵事由文宾索超拟定,邦交由苏放郑喜全权做主。”   “臣等遵令。”众臣齐声作答。   “散朝。”   建元三十一年冬,陈国外相(专司邦交之相)苏放和郑喜一起出使吴国,以陈王在新河被刺之事为由向吴王要十五城做补偿。消息一经传出,吴国朝野议论汹汹,愤慨不已。双方初谈不拢,三日后,索超率五万精骑飞驰陈吴边境,旬日之间,陈军接连攻破淮州汉州等四座城池,吴王焦急万分派特使向晋王求救,恰在此时,陈国另一名大将文宾率十万精兵屯兵边境,虎视眈眈以待晋军。晋国君臣计议多时,最后决定暂时按兵不动,他们一方面安抚吴国特使说会尽快出兵,另一方面则以种种借口拖延出兵。三方从十月一直僵持到十二月初,其时,晋国西北部发生重大雪灾,晋王一时无暇顾及陈吴之争,出兵之事不了了之。吴王被逼无奈,只好交割十座城池于陈国。   陈吴两国事毕,晋王特使便到了易州。这年的十二月底,陈王的宠臣郑喜迎娶了晋国王子。婚礼办得隆重无比,易州的百姓纷纷冒着严寒涌到王街前去观看威严肃整的仪仗队。暮色降临之时,易州街头万盏风灯齐亮,锣鼓震天彻地,十里长街上车水马龙,火树银花,一片锦绣灿烂。   云鹤居中,萧舜钦迎着夜风独立廊下,看着半空绚丽绽放的烟火默然不语。   乐山悄悄走上前来为萧舜钦披上一件大氅,轻声劝道:“公子,天冷,您还是进去吧。”   萧舜钦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仍然站着不动。   乐山嗫嚅着唇,正要再次开口。就听萧舜钦飘渺低沉的声音传来了进来:“陪我出去看看。”   “哦?”乐山压下心中的惊诧,回头示意乐水跟上,主仆三人收拾停当,一路慢慢悠悠的朝拥挤不堪的天街上走来。这条街是城中最宽阔齐整的大街,两侧住的多是高官贵胄,从早到晚,一直车马喧嚷。又因着直通王宫广场,故被人们称这天街,又称王街。   三人艰难的走了一小段路,就见人群如潮水一般向前方聚集而去。   乐山忙扶着自家公子,生怕被人挤挨。乐水拉着旁边匆匆而过的中年男子问道:“这位大哥,前方有何热闹可看?”   那位中年男子一脸兴奋的说道:“快去看吧,我们的女王带着她的新宠来天街观灯了!”   乐水心下猛地一沉,飞快地看了萧舜钦一眼,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谁知旁边又有人好奇问道:“女王身边又换人了?”   那男子嘻嘻一笑:“早换了,我给你说……”一帮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议论得热火朝天。   乐山十分不满的看了这群人一眼,小声嘀咕道:“公子,咱们走吧,别听他们瞎说。”   萧舜钦款款迈动脚步,那萧索落寞的身影渐渐融入了如潮的人流中,他脸上的阴影深深地隐藏在夜色之中。也许,有那么一天,他的名字也会出现在这些市井百姓的口中,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会和那些人共同拥有一个称号:男宠。这个念头让他万念俱灰。   乐山为了安慰自家公子,勉强笑着说道:“公子您看,这陈国的变化真大,六年前我们初来时,这条街一到夜晚便静悄悄得没个人影,再看看如何这繁华气象。可媲美当年的大梁了。”   萧舜钦牵牵嘴角,脸上逸出一缕苦笑,陈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这个人又何尝不是!一想起她,萧舜钦的心便不由自主的一阵揪疼。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再进宫。自从那次探视归来,陈梓坤非渀佛将他彻底遗忘了一般。连对吴国用兵这样的大事也不曾让他参于。   ……   转瞬间,建元三十二年的春天来临了。大地苏醒,河冰化开,浩荡的春风吹鸀了陈国的山川原野。沉寂了一冬的国人又开始沸腾起来。春日大朝会上,陈王连发诏令,前三道全是关于兴修水利的诏令。   由谢善兼任河渠令,并广招天下水工能才,征发几十万民壮前去魏地修筑河堤,开焀沟渠。   陈国庙堂的种种动向全部传到了晋国。晋王同朝臣们商议之后,最后断然决定:“今年先不修河渠。”他们的理由如下:兴修河渠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还要聚集几十万民夫,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发生暴乱。更何况,大河也不是每年都有水患问题。有时一连几年甚至十数年都是风调雨顺。晋王的决定很快便传到了陈国朝臣的耳中。这些大臣不禁犹疑起来,朝会上,苏放忧心忡忡的提出问题:“君上,晋国如此做为也不无道理,治水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而且短时间内未必见效。一旦事情有变,晋国趁火打劫,陈国又当如何?”   陈梓坤微微一笑,如金石一般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苏卿所言极当,但,本王之意却是:若要富国必须先富根基,陈国先前为国土贫瘠狭窄所限,一直不能大出天下。如今得了中原膏腴之地,解了陈国之忧。但中原之地向来河患迭生,非涝即旱。若要旧魏之地彻底化入陈国,必须要疏解大河之患,开焀河渠。此次要虽然要耗费国力民力,但陈国尚能支撑。至于怕引起民乱,本王以为只要举措适当,还是可以避免的。”   苏放忧容仍在,拱手再问:“晋国之事,我王如何处置?”   陈梓坤神色飞扬自信,一字一句地说道:“本王不轻言战事,但也不惧兵戈。他要战,本王随时奉陪。”   大殿上一阵岑寂之后,突然爆发出一声山呼:“我王英明。臣无异议!”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十章左右就完结了。卡得要死,筒子们表急。    ☆、106第一百零六章利剑出鞘      建元三十二年春,陈国征发八十万民夫前往旧魏故地修筑河堤,开焀沟渠。然而就在筑堤工程进行得如火如荼时,意外果然发生了。先是有人煽动旧魏遗民复辟,接着是河工民夫抗议河工令克扣口粮,与此同时,刚刚划入陈国版图的吴地十城也卷入了其中。   一时间,三国官道上探马流星络绎不绝。一封封急奏密报像雪片一样落在陈梓坤的王案上。她连夜召集心腹大臣商议对策。   “诸位爱卿你们对此事有何看法?”陈梓坤问完话,低头啜了一口浓茶。   众臣工见她虽然面带倦色但并不慌乱,心中不觉有了底气,渐渐地也跟着平静下来。众人沉吟半晌,开始各抒己见。   有人主张杀一儆百,先杀掉复辟的魏地遗民再杀带头挑事的民夫。先平定内乱,然后再进军吴地平乱安民。   也有人主张以宽待魏地遗民,以免错杀,以致引起大乱。   ……   就在众人争得面红耳赤时,一直神色凝重的文宾开口了:“大王,臣以为灭吴的时机到了。”   “?”陈梓坤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其他几位大臣也一起转过头来惊诧的看着文宾。在他们看来,文宾性格稳健谨慎,无论说话还是行事都显得十分扎实稳重。今日朝会,他骤然放出大言怎能不让人惊讶万分?   文宾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略有些不自在。   陈梓坤淡然一笑:“文宾,将你的谋划详细道来。”这也是她多年磨练出来的心性,哪怕她心里根本不赞同某些建议,但仍然会认真的听下去。   文宾起身肃然一躬,酝酿片刻,接着,他那浑身响亮的嗓音开始在书房中回荡开来:“君上,末将觉得我们的思路被限制住了——即我们君臣一心只想对付晋国,只想着晋国是我们的生死大敌,却一直在忽略了吴国。诚如索将军所言,我国在积蓄国力,晋国也同样在积蓄,如果没有意外变化,双方便会这样一直僵持下去。但是如今,我们何不换一个方向来想想,吴国富而不强,君主臣懦,索将军三万精骑就能势如破竹舀下淮北十城,若是我们率十万精骑攻吴会将如何?”   “好,说下去。”陈梓坤笑着鼓励道。   文宾顿了一下,接着娓娓道来:“末将原本也没想舀吴国试剑,但淮北一战,让末将看到了吴国的弱点——自吴睿王开国之后,吴国便一直偏安江南一隅,从不掺于中原逐鹿之战。长此以往,吴国便形成了重文轻武的习气。末将打个粗俗的比方,吴国就像一块肥肉,大王若不先下手,这块肥肉势必会落到晋王口中。”   众人会意一笑。   陈梓坤面容一敛,骤然问道:“你们说说,晋王是何想法?”   苏放这时悠悠开口了:“依微臣所见,晋王之暂时不动吴国,一是想保持三国均势,用吴国来牵制陈国;二是他还没做好准备。”   文宾环视众人,仍坚持已见:“敢请我王准许末将独领灭吴之战。”   陈梓坤略有些迟疑:“可是本王和陈国都尚未做好准备。”   文宾郑重作答:“我国没做好准备,吴国也一样,晋国也没想到我国会在这时候会出兵灭吴。君上不觉得此次时机绝佳吗?”   陈梓坤心中一动,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又开始沸腾起来。她的性格中原本就有嗜血和冒险的一面,只是,她担负着国家兴亡的责任,不得已只得将这股原始的野性强压下去。   她盯着文宾看了片刻,最后拍案定夺:“此事可议。索超、文宾,张固、苏放你们几人拟定一个章程出来,记得事要机密。”   众人齐声应答:“谨遵王令。”   崔博陵呐呐问道:“君上,魏地旧民复辟一事如何处置?”   陈梓坤略一沉吟,挥手说道:“此事由你全权处置,本王之意是,尽量用怀柔之策,仔细查清事情来龙去脉,只诛首恶,协从者从轻发落,不要牵扯无辜民众。”   崔博陵心中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声音也轻快了不少。实质上,此次复辟事件牵连甚广,崔家萧家等几大家族都有牵扯,但他为了避嫌又不好主动要求从轻发落。如今听到陈王如此吩咐,他一直紧绷的心才忽地松弛下来。   “大王,”崔博陵刚请示完毕,郑喜也开口请示:“微臣自荐担任河工令一职?”   “你?”陈梓坤看着郑喜沉吟不语。   郑喜侃侃自述理由:“微臣觉得河工令牵扯到方方面面,事情不大却琐细得很,但,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些琐细事情处理不好,必会耽搁工程进展。臣思来想去,朝中唯有臣最适合。”   郑喜的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不由得一亮。   接着,崔博陵等人相继表态:“臣附议。”   陈梓坤笑了笑,便顺势答应了下来:“辛苦郑卿了。”   五日之后,文宾等人的对吴作战筹划完完整整的呈了上来。陈梓坤一面看一面不住点头。君臣数人又密谈一个时辰。几位关键将领悄悄开赴各种的驻地,开始秘密调动军队。   就在吴晋两国等着看陈国的笑话时,索超和文宾各带十万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吴国腹地压去。与此同时,文杰和张固率领二十万重甲步军驻扎在陈晋边境,以防不测。陈梓坤率二万精骑居中策应,并赶赴东南边境样自督办粮草。   陈吴之战突然拉开序幕,吴晋两国一时惊诧万分。任谁也没想到陈国敢在元气尚未复原之时再度发动灭国之战。   两国君臣召开秘密朝会,同时两国密探从各个行业一起涌入陈国打探消息。但陈国庙堂却将此等机密瞒得密不透风。晋王用尽办法,也打探不出一丝有用信息。   “君上,有人开始按捺不住了。”李思原迈着碎步悄无声息的走过来说道。   陈梓坤缓缓喝着参茶,漫不经心地说道:“是该急了。你稍微透露一些消息出去。”   “是。”李思原诺诺退下。   李思原刚退下,陈梓坤就挥手命令内侍去宣华蔚蓝入宫晋见。   不多时,锦衣玉冠的华蔚蓝在宫女的引道款款而入。   华蔚蓝脸上带着安适恬淡的笑容,用清越动听的声音躬身请安:“草民华蔚蓝参见我王。”他虽自称草民,举止神态却是不亢不卑,安娴坦然。   “来,坐下吧。”陈梓坤笑着招呼他。   华蔚蓝恭恭敬敬的坐在了下首处。   “来,再近些。”   “是。”华蔚蓝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受宠若惊的神色,慢慢挪动椅子往陈梓坤这边凑近了些。   “这是你前些日子献上的宫殿布局图。本王做了稍许修改,你看如何?”   华蔚蓝靠过去展卷观看,末了,出声赞道:“大王圣鉴,这么一改,愈发显出皇家气象。草民惭愧。”   陈梓坤一面看着桌上的画图一边用随意的口吻说道:“本王听人说,吴国国都聚集了全天下的能工巧匠。本王这次定要将他们全部掳来。”   华蔚蓝面带喜色朗声接道:“草民祝我王旗开得胜。”   ……   陈军攻吴之战,节节胜利。吴王连连向晋国求援,晋国商议多日,最后决定出兵援吴。然而,就在这时,晋国西北传来八百里急报说,东虏骑兵犯境!晋王心急如焚,派了援兵和特使前去平乱。谁知援兵一到,敌骑早已跑得不见踪影。如是三次,晋王终于确定这是陈梓坤在使障眼法。晋王亲率大军南下援助吴军。陈梓坤一得到消息,当下星夜召回索超。   “索超,本王之意是让你率五骑轻骑绕过云中草原直扑晋国边城代城,给晋国以雷霆一击。”   索超沉默半晌,?锵应答:“末将定不负王命。”   ……   这场战争从春二月一直持续至当年五月。三个月的时间,陈军连下吴国三十八城,占领了半个吴国。吴王无奈之下只好迁都避难。就在国中大臣认为陈军可以一鼓作气攻下吴国全境时,陈梓坤却突然下令大军停止行进,就地驻扎。一时间,朝野一片哗然。朝臣们更是议论蜂起,士兵嗷嗷求战。陈梓坤丝毫不为所动,除了发明诏之外,她还特意写了一封私信给文宾。   文宾接到诏令后,二话不说,果断命令大军停止前进就地驻扎。   炎炎夏日一过,东南狼烟再起!这一次,却是晋国对吴国发起了攻势。   陈国君臣召开秘密朝会,商讨对策。   陈梓坤此次只有一句话:“我们要守住既得成果,坐山观虎斗。”   索超用不解的口吻问道:“微臣不解,大王为何要让大军停下?将半个南吴拱手让给晋国?”   张固等人心有戚戚然,一齐看向王座上的陈梓坤,等着她的拆解。   陈梓坤不慌不忙地反问道:“不知你们可曾啃过肉骨头?”   众人一脸不解:“……”   她笑得一团和气,气定神闲地说道:“吴国就像一根肉骨头,先前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上面的肉啃光了。剩下的南吴便是那根没有油水的骨头。”   索超豁然明白,他拱手说道:“多谢大王开导,末将明白了。”   文宾点点头,附和道:“我王言之有理。我们当初攻伐吴地之所以如此顺利,一是我军神速,打得吴国君臣措手不及,二是吴国国土辽阔,我们攻下了北吴,他们还有南吴可作退路。人一旦有了退路,打起仗势必不肯拼尽全力。”   苏放也笑着补充一句:“可是如今晋国再度伐吴,与我们不可同日而语。吴王一旦没有退路必定会和晋国血战。我王之意就是让他们两虎相斗,待其两败俱伤时,我们再择机介入。”   ……   众人议论完毕,陈梓坤往下压压手作总结陈词:“这几个月来,诸位臣工辛苦了。接下来的一个月,你们全部好好休整,也许过不多久又要大忙了。散了吧。”   陈梓坤走出政事殿时,脚步比往常轻快了许多。她一回到寝宫,李思原便笑着迎了上来:“萧先生已等候大王多时。”    ☆、107第一百零七章激烈争吵      “公琰——”陈梓坤满面春风的跨进寝宫。宫中的内侍宫女极有眼色,立即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萧舜钦交没有像往常那样站起身来迎接她,他一动不动的端坐在桌前,面前摊开一本书,不是是在看书还是在神游天外。   陈梓坤心中虽然有些不悦,但也并没有表露出来。她走到他身边,手搭在他的肩上,亲昵的问道:“你在看什么?”   萧舜钦慢慢转过脸来,陈梓坤注意到他的脸比以前又清瘦了些,她心中略有些不忍,手不自觉的抚上他的脸颊,说道:“等到新殿落成,你就搬进来吧。”萧舜钦面无表情,眼底无波无澜,陈梓坤只得又解释一句:“我们可以大婚了。”   萧舜钦低下头,似在沉吟,过了一会儿,他重新抬起头来,嘴角带着一丝矜持和自嘲的笑意:“君上,臣似乎并没有答应。”   “?”陈梓坤微微一怔,旋即又粲然一笑,手上用力捏着他的脸颊,戏谑道:“好了,言归正传,过来看看咱们的新宫殿,你说取什么名字好呢?”   萧舜钦态度坚决甚至冷淡的躲开了他,陈梓坤心中窜起一股无名之火,脸色也不由得阴沉起来,她吸了一口气,压下怒意,耐心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萧舜钦的声音平淡冷漠,他缓缓地说出了他准备许久的话:“君上身边文臣如云,将材如林。微臣一介衰朽之人,于君上与陈国已无任何无处,不如归去。今日特奉召而来,向大王辞行。”   陈梓坤面色凝重地看着他,良久,她放柔了声音解释道:“我知道你心中有不平之气,可我为了将来,为了陈国的江山社稷不得不这么做。公琰,你一向最懂我,这一次也能懂我的苦心对不对?”说罢,陈梓坤定定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隐晦的期待。   萧舜钦再次默然,他用了几个月时间筑成的冷漠高墙在她不经意的攻击下开始慢慢坍陷。长长的沉默过后,萧舜钦很快就打起了精神,将心墙上那丝裂缝消于无形,他像是突然有感而发:“君上此言差矣,微臣以前也以为最懂君上,可是后来才明白‘君心如海'四字,微臣愚钝且有自知之明,不愿意用有生之年来窥测君心。”   陈梓坤的心中一阵冰凉,但她无论做什么事都竭力坚持到底,感情亦是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长长叹息一声,用无比缅怀的语气回忆道:“公琰,你可曾记得我初见你时,你当面将我批驳得一无是处,等到游说博陵时又对我大加褒扬。你还记得崔博陵当时说的那些话吗?这些年我极力克服身为女性的弱点,不敢感情用事……”   萧舜钦的心头突突一跳,眼中波光闪烁。再容她这么说下去,他一定会前功尽弃,一切都将回到原路。她不会为她改变自己,那么改变妥协的就只能是他!可是他不愿意再过那种生活,那种像历朝历代无数个后宫嫔妃一样,每日静等着她的临幸。他的喜怒哀乐全都系于她一身,他的骄傲、自尊一点点的被碾碎成泥……他厌恶这样的自己。   萧舜钦在心里千回百转之后,终于冷然打断了她的话:“君上这是何苦呢?你又再对我施行攻心之术是吗?”   陈梓坤的话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着他,目光闪了几闪,心底莫名涌上一股悲哀,她牵牵嘴角勉力一笑:“为什么我说什么话你都以为是在算计呢,我可以算计天下所有的人,却唯独不愿对你用计。”   萧舜钦心里百感交集,他动了动唇却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微臣倒宁愿被君上算计,因为你只有在算计人的时候才是最用心的。”   陈梓坤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散,她那本来泛着水雾的属于女人的眼神,倏忽一下变得凌厉起来。   她语气沉重的质问:“告诉我,你到底要什么?”   萧舜钦的声音像平静得像古井一样:“微臣一直都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和妻儿一起悠然南山,终老林下。”   陈梓坤心绪翻滚,她盯着萧舜钦看了良久,像在打量一个陌生人一样盯着他。   “你的意思是让我放弃江山社稷,放弃王位和你一起归隐,对吗?”   萧舜钦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陈梓坤一步步走近他,目光咄咄逼人,面色因为激动而变得一片绯红。   她在他面前站定了,语气激愤的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让我放弃江山?我从十几岁就开始,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披荆斩棘,踏着累累白骨才有了今日的成就!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吗?为什么你也和别人一样非要让我放弃?”   萧舜钦大概没想到自己的试探之言,会让她有如此大的反应。他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陈梓坤狠狠地盯着他,双眸放射出一股奇异的光芒,萧舜钦第一次注意到,原来她的眼眸在愤怒时会闪出蓝光,那是一种冷森森的幽蓝。他翕动着唇想说些什么,但他搜肠刮肚也没能找出一句适合此时此地说的话。   陈梓坤的声音冷静而坚毅,她既像在质问又像是在宣告某种誓言:“我决不会放弃的!权力就是我的生命,就是我的梦想!没有了它,我的生命会枯萎。我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自己的志向。放弃了你,我会遗憾一阵子,但放弃了梦想我会遗憾一辈子!”   她的话如黄钟大吕一般,久久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同时也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萧舜钦的心上。   该说的话早说完了,两人面对面立着,不言不动。他们之间只差两步距离,但此时此刻却像隔了万水千山一样遥不可及。   “——所以,你走吧,是寻觅能和你悠然南山终老林泉的女子吧。”陈梓坤深深叹息一声,为这段谈话补上了一个结局。   一股类似于悲凉和心酸的情绪像潮水一般涌上来淹没了他,萧舜钦默然半晌,脸上极力挤出一丝极为苦涩的笑意,他躬身施礼,拱手告别,一套动作做得无比严正板肃:“大王,微臣告辞。臣祝大王万笀无疆。”   说完,他慢慢地转过身,缓步向前走去。陈梓坤手扶着绘着游龙飞凤的殿柱,眸光幽深地盯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一阵一阵的揪痛。她微微抬起头,神色骄傲而倔强。萧舜钦似乎在故意折磨他一样,他走得极慢极慢,他的背影一直晃在在她的视线中,刺痛着她的双眼,刺痛她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处。她突然有一股冲动:冲上去把他留下来!——哪怕是把囚禁起来,也绝不让他离开!   那一道谕令在她喉中转了许久,终久还是偃旗息鼓了。若他的心不在,留下一具空壳又有什么意义呢?让他走,放他自由!   是的,她没有爱情,但她不缺男人。她想要什么样的男人都行。江南的清秀小生,中原的儒家士子,西北的粗犷大汉,只要她想要的,都可以通通运进宫来。爱情?婚姻?她不是早在十几年前就深入的考虑过个问题吗?当时她对母亲说:世间婚姻美满的女子数不胜数,但女皇却只有我陈梓坤一个。我为什么要对自己亘古未有的荣耀视而不见,却去羡慕她们这种唾手可得的平凡幸福?是的,她早就认定了。就算是时光倒流,一切重来,她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既然如此,她还遗憾什么呢。人生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即便贵为帝王,上天也不可能让她应有尽有。人生总有缺憾。    ☆、108第一百零八章铁血征程      萧舜钦没有料到两人会走到这一步。他的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一路恍恍惚惚的回到云鹤居,乐山乐水被他这副神色吓了一大跳。两人面面相觑多时,想问又不敢问。   萧舜钦从王宫回来便卧床不起,乐山乐水像往常一样请医延治,效果微乎其微。尽管如此,他的心底仍有隐隐约约的期待。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越来越冷。   第一天过去了,云鹤居外仍是门可罗雀,无人来访。第二天仍旧如此。   第三天上午时,萧舜钦有气无力的吩咐乐山:“你去崔府看看崔相回来没有。”   乐山去而折返:“崔府门房说,崔相去吴地办差了。”   萧舜钦喃喃自语:“又要对吴地用兵了……”   第四天,文杰闻讯前来探望。萧舜钦神色寡淡的同她寒暄半晌,文杰匆匆进宫去了。陈梓坤见她上奏完公事仍无告退之意,便简洁问道:“有事?”   文杰壮着胆子说道:“君上可曾记得在大梁初遇先生之事吗?   陈梓坤听她提及萧舜钦,面色倏忽一沉。   文杰趁着勇气尚足,一鼓作气顺畅将话说完:“那时,先生几次三番试探大王,他一旦认定大王是明君,便力荐崔相来陈。随后又是一番试探,一直辅佐大王直至今日。微臣觉得……有些话也许只是试探而已——”说到这儿,文杰生生打住,戛然而止。再往深了说,就逾制了。   陈梓坤缓缓放下手中奏折,笑意深深,语气却寒冷如冰:“你知道他错在哪里吗?”   文杰摇头。陈梓坤突然重重一拍桌案,冷森森的道:“他根本不该说这种话!”   文杰打了一个冷颤,垂头不语。   陈梓坤缓了缓语气,挥手吩咐:“你下去吧,以后在本王面前不要再提起他。”   “……是。”文杰深深一躬,迈着滞重的步伐踽踽离去。   三日后,李思原带着内侍为萧舜钦送去了千两黄金和一辆豪华马车。   这一次,萧舜钦破例亲迎李思原进屋。李思原见他这样,心中一时感慨万端。但他又不肯妄自揣测上意,只得泛泛安慰:“先生一定要好好珍重,留待他日担当大任。这是我王赐给先生的路资。”   萧舜钦脸色青白交加,一股气血在胸中慢慢游走,他强自压下,勉强对李思原一笑:“有劳李公公。”说罢,他又命乐山从千两黄金中舀出百两打点李思原等人。李思原吓了一跳,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收下吧,这是萧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点你,我们好歹相识一场,留着做个念想吧。”他的口吻平静如常,但李思原一个人精,岂能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他深深一叹,嘴唇翕动几下最终默然。萧舜钦说完,撇下众人径直进去了。李思原只得收下,几人在云鹤居逗留一会儿遂回宫交差。当晚,他服侍陈王用膳时,委婉的提了云鹤居收受赏金的事情。陈梓坤连眼皮都没抬,只是高深莫测的“嗯”了一声便再无后话。李思原知她心意已定,再不敢相谏。   不久之后,云鹤居的主人悄悄离开,朝中无人知其踪迹。   朝中大臣观察多日,便又在朝堂之上重新议起陈王大婚之事。   这一次陈梓坤没有再像往常一样避而不谈,她环视众人,朗声开口:“此等小事,也值得你们这么喧嚷。今日本王就给你们一个答案。从明日起,本王要从民间征选秀男,充实后宫。不管出身,年纪在十五以上二十五以下,面容端庄,身家清白康健,未婚未聘者皆可入选。”在众大臣惊愕之时,她又款款补充了一句:“将云鹤居改为控鹤府,做为秀男居住地。”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一阵寂然之后,   有人斗胆上奏:“启奏我王,这不合祖制。”   陈梓坤淡然回应:“本王的话就是祖制。”   又有人喏喏问道:“这后宫、嫔妃的品级怎么订?”   “就按前朝的三宫六院之制来订。”   众大臣薄汗津津,齐声应答。   陈王要广选民间秀男的诏令很快便通告了朝野。国人议论蜂起,有人说这是伤风败俗,也有人说这是刷新陋习。凭什么男性君王可以坐拥三宫六院,女王就不可以?   光阴荏苒,秋收很快便到了。今年是一个大丰年,陈国全境风调雨顺,大河沿岸偶有小灾,却被河工令巡视时及时发现,以极快的速度填补了大堤决口,并未对沿岸居民造成多少损失。官府怕谷贱伤农,早早便在各州县设立了大仓,从百姓手中平价购粮。   秋去冬来,到了十一月,南吴局势再度发生巨变。原来的吴王逃离吴都,匆匆传位于其弟吴浩。吴浩才智平庸,未经锤炼,骤登大位不知所措。他不知听了哪位大臣的进谏,竟然发国书向陈国求救。   朝会上,陈梓坤笑着扬扬吴国的国书,问众位臣工:“诸位爱卿说说本王要不要救吴?”   苏放拱手上奏:“臣以为当救。”接着他侃侃而谈眼前大势:“吴国其时已是强弩之末,大王若不救吴,南吴必将被晋国所占。陈晋两国只能持续抗衡对峙。大王的统一大业只能往后延迟。”   索超也简明扼要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既然陈晋两国迟早要战,晚战不如早战。”   文宾虽不像索超张固那般慷慨激昂,但也表示吴国当救。   陈国的朝堂之上大半是新锐少壮派,虽有几个硕果仅存的老臣进言陈梓坤应当立国应当谨慎为上,不可轻言战事。但这些声音早被一片主战派给淹没了。   建元三十二年冬,陈梓坤出兵四十万,分别以索超、文宾、谢善为大将,兵分三路进攻晋国。这三路大军中又各有所司。索超率数万轻骑长途奔袭晋军,谢善则率重甲骑兵紧随其后,最后才是文宾的二十万步军。若索超和谢善能数战而下南吴,文宾则可按兵不动,就地驻扎,以便密切关注晋军的下一步行动。若前两路久战不下,文宾便要全军压上。   陈梓坤特意召回精明能干的郑喜全力负责大军的粮草输送。索超的先锋骑兵如飓风一般飞掠过北吴广阔的原野,隆隆压向越城的晋军。此次负责伐吴的正是晋军五大上将之一王勇。陈军两国本有宿仇,再加上王家与陈国怨恨极深,双方领军大将同样年轻气盛,诸多原因搅在一起,这一场战争竟是出人意料的激烈。   初次交战,王勇只主动四万铁骑和一万弓弩手。一切刚刚准备就绪,晋军诸将便迫不及待的请战:“禀将军,各位就绪,请开战。”   索超举起手中寒森森的弯月胡刀,摇摇一指晋军,轻描淡写的说道:“据说这是晋国的精锐骑兵,把它打残了,为后面兄弟开路。”   他的话音一落,全体将士一齐发出轰鸣响应:“仅遵大将军令。”   索超微微一笑,手中令旗猛地一劈:“杀——”   没有列队,没有阵形。只听主将一声令下,数万铁骑便像凶猛狼群一样悍勇无比的冲入敌阵。王勇为将门虎子,胆识非常,并没有被对方这种不合常规的打法扰乱心神。   “注意保持阵形,以不变应万变。”   刹那间,战鼓隆隆响起,号角凄厉长鸣。两股铁骑如汹涌潮水一般涌向一处,喊杀震天,战马嘶鸣。整个大地也跟着颤抖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战场上的形势开始了微妙的转变。陈军像一群嗜血的饿狼一样,战意不减反退。他们嘶声狂吼着,手中举着闪亮的大刀,极其利落的熟练的割下交战对手的头颅,面带喜意的放到座骑下面的皮袋中。一个倒下了,再奔向下一个。那一套动作做下来如行云流水,不知练习了多少遍。   王勇站在高高的云车上注视着这残忍的一幕。一丝冷意爬上了他的脊背。   他的身后不远处的越城城墙之上,吴王和他的大臣们也在观战。他们在幸灾乐祸的同时又有些心惊胆战。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原野之上,尸横遍野,汩汩的鲜血染红了冬日白硬的大地。双方战士早已杀红了眼,战士的吼声和马的嘶鸣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多的人倒下来,许多人尸首被割去,尸身被战马踏成血泥。   “预备轻骑,压上——”王勇睁着赤红的眼嘶声大吼。   他的话音刚落,东北方向又传来了一阵震天彻地的隆隆声,王勇心中突突一跳,凝眸看去,又一股红色洪流涌来了。陈军的援军来了1   ……   一个月后,索超、文宾、三善大员大将联手彻底摧毁了晋国在南吴的三十五万大军。杀敌二十万,俘虏八万,晋将王勇亦被索超射杀。自然,陈军也付出重大的代价。隔年春天,陈军攻战了已是强弩之末的吴军,占领南吴的都城越城。晋国出动三十五万大军,历经八个月苦战,耗财无数,折损新锐大将三名却只占了南吴十一城。晋军残部逃回本国后,晋王勃然大怒,晋国朝野群情汹汹。   陈国两国争霸之路,进入了新的阶段。    ☆、109第一百零九章情路多舛      建元三十三年春,吴王吴浩及部分王室宗亲被押往易州,吴王主动去掉王号,被陈王封为安乐侯,关在安乐宫中。随后,崔博陵带着一干文官吏员前往吴地,处置民事。   灭吴之战的胜利,让陈国国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欢状态。此时,陈国东有富庶平原魏郡,南有号称鱼米之乡的吴郡。从此之后,陈国被国力限制无从身展,被天下人公认的强而不富的时代已经终结了。   “向大王请命,我们要大哺三日,举国同庆!”不知谁人最先提议,这个说法立即得到了众人的热烈响应,百姓们纷纷涌到官府请愿。   陈梓坤得到官员禀奏,略一沉吟便爽快答应了。她十分清醒,晋国决不肯善罢干休,要不多久,陈国百姓的头顶将再次笼上浓密的战云。下一次举国狂欢不知要等多久。   民间大哺之日,陈梓坤同时赐筵百官。   三月十八这日清晨,王宫内侍宫女从五更时便开始忙碌起来。   厚厚的红毡从王宫正殿一直铺到宫外广场,正殿四周的几只大鼎中燃着燃着巨大的香柱。辰时初刻。文武百官身着盛装在庄严肃穆的宫乐声中鱼贯进入王宫大殿。   陈梓坤今日全副衮冕,头戴红色流苏天平冠,腰间佩带短剑,踏着乐声缓步走来。   “臣等恭贺我王。”   众臣工一齐躬身山呼。   陈梓坤今日看上去气色极好,她微微一笑,双手虚扶一把,朗声说道:“诸爱卿同喜,今日是极喜庆热闹,都别拘束,入座吧。”   “谢大王。”   众人按官阶大小分别入座。   待众人坐定,陈梓坤一抬手吩咐内侍:“开筵!”   说罢,她率先举起酒杯,正容说道:“古人曰,国有贤良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陈王能有今日,全赖诸位爱卿。”在座大臣们立即齐刷刷的起身,一起举起酒杯,慨然应答:“臣等惶恐。愧领我王殊赞。”   陈梓坤脸上绽出一丝令人的炫目的璨然笑意,用轻松闲适的语调说道:“好了,今日我们君臣痛饮一场,都表拘束,先饮了这杯。”座中诸臣纷纷举杯响应。众人拘谨了一会儿便渐渐放开了,席间觥筹交错,一片欢声笑语。陈梓坤今日心情大好,频频举杯豪饮。侍立在旁的李思原本有心提醒又不忍坏了她的兴致,只得悄悄吩咐了宫女内侍准备好解酒汤备着。   这一场筵席从辰时开始一直亥时方告结束,中间自然少不了丝竹歌舞助兴,还有诸大臣即兴作诗喝和,真个热闹非凡之极。   眼见陈王星眼朦胧,醉态频现。李思原赶紧趋步上前小声说道:“大王,您该回宫就寝了。”   陈梓坤半靠着李思原缓缓站起,挥了挥手对众人吩咐道:“都散了吧。”文武大臣凡是能站起来的一齐起身恭送陈王。   索超睁着一双灼灼双目,霍地站起身来,紧随陈梓坤而去。   “臣有密事面陈。”   陈梓坤怔了一下,略一点头示意他跟上。   索超不着痕迹的接蘀了李思原的位置,扶着陈梓坤回宫。一边走一边禀奏:“大王,臣率军进入越城时,将吴王王宫里里外外搜寻一遍,并不见江妃的踪迹。臣怀疑她可能已经丧身于乱军之中。”   “可曾见过尸身?”   “不曾。”   陈梓坤心电念转,心中不觉有些可惜。   索超话锋一转又道:“不过,郑大人却有不同看法。”   “说。”   “她说江妃先事魏王再事吴王父子,她可能是自觉其身已污,无颜面对世人。再加上其妹已是文夫人,文宾是太后族亲,位高权重,其夫妇二人颇人引注目,若江妃归来,大王不管如何安置都不大妥当。江妃历经沧海,见事透彻,恐怕早已预见此事,因此自觉退隐。”   陈梓坤沉吟片刻,默默点头。事了拂衣去,这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吧。她不得不承认,不管她怎样试图刷新陈规陋习,那些关于女子的种种束缚依然顽固的存在着,那些深入骨髓和血液的种种观念并非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她的头脑只清醒了片刻,又重新被酒意淹没,她脚步虚扶,倚靠在索超身上,踉踉跄跄朝寝宫走去。   温柔的夜风夹杂着一缕花香扑面袭来。陈梓坤越发觉得骨酥筋软,她身边的男子身上发出令人心神荡漾的气息。她的手臂从他肩上慢慢下滑,最后停在他的腰际再猛地一收紧,嘴里嬉笑一声:“今晚月色真好,我们去书房安歇吧。”   索超心头突突一跳,他侧过脸去,在月光的映照下,他蓦地发现,此时的陈梓坤整个人如明珠生晕,浑身散发出令人眩人的光彩。她褪去了白日里那股令人不敢亵渎和接近的高贵和威严,多了一些女性的妩媚和**。那是一种极为矛盾的揉和,他至今从未在哪个女子身上见过风礀和神韵。   一时间,索超不由得恍惚起来。他本有胡人血统,性格豪放不羁。只因常年沙场征战再加之没遇到可心女子,所以一直处于空旷状态。他原本对陈梓坤有一些不好诉诸于口的旖旎心思,但他们之前不但有君臣之防,再加上还有萧舜钦横亘在两人之间。是故,他一直强自压抑着没有逾越雷池。今日,因为醉酒,两人俱是神志不清,所以陈梓坤方才那一番无意的挑逗,使他的心犹如干柴之遇烈火一般,一经点燃便熊熊燃烧起来。他只迟疑了片刻,便果断的模样着她的动作和语气:“好的,我们去书房。”   一直不远不近跟随在后的李思原等人见此情形,瞬间便明白了。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的跟上去。   两人的神志越发涣散,只循着本能的需要互相撕扯彼此的衣物。当索超的衣衫被扯落之时,陈梓坤陡然清醒过来,动作也随之戛然而止。   她喉头干涩,火烧一般难受,用喑哑的嗓意低语道:“索、将军,本王唐突了,你……下去吧。”   索超静静立在阴影之中,眸光如烛光一样摇曳不定。   “索超——”陈梓坤语气不由得加重了一些。   “大王,末将自幼长于草原之上,对于男女之情一向主张顺其自然,情生则合,情尽则散。大王不必担心后续问题。末将对于大王只有男人对于女人的倾慕……”   他的声音很低,却说得字字清晰。陈梓坤的脑子轰嗡响动一阵,又复归于平静。心中犹如翻江倒海一样。当日和萧舜钦分离之际,她曾激愤的想过,她身为一国之君,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后来她下令征选民间秀男并将云鹤居改为控鹤府未尝没有报复的心思。几个月间,陆续有人主动应征。她也曾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遍。但那些男子美则美矣,她总觉得缺少了一种东西。后来,她明白了,这些人缺少的是一种做为男人,不,应该是做为人的应有的灵魂和风骨。他们为了地位为了荣耀而来,他们对她流露出的那一种谄媚和奴性总让她心生不悦。   她想要的不过是喜爱倾慕她本人而不全然是倾慕仰望她手中权力的男人而已。就这么简单的东西,她却一时求而不得。   此刻,她一直压抑的热情却猛的被索超的话点燃了。他对自己真的仅仅是男人对于女人的倾慕。或许,他真的是不错的人选。她不讨厌他,甚至还有些喜欢。对方也表明了无需她负责。   她向他伸出了手,清醇动听的声音随之响起:“索超,来吧,我也喜欢你。”   “遵命。”索超旷达一笑,向她大步走来。轻轻松松将她拦腰抱起,快步走向帷帐。   ……   这一番特殊的君臣际会,竟让两人同时有一种复归原始本性的惬意和惊喜。   天亮之后,李思原带着索超从专门的秘道出宫。索超看见这条甬道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和新奇。李思原心中惊讶脸上却仍是一派平静。   从此以后,每隔几日索超便将这条甬道进入王宫。   三日大哺一过,陈国朝野渐渐恢复了平静。他们可以高兴得意,但却不能忘形。因为晋国——那个陈国最大的劲敌还没有倒下。   三月过后,陈梓坤便开始了周密严谨的秘密部署。一道道密令明令调令颁发出去。各地的守军开始向京城南北两大营地集会。   朝会之上,陈梓坤正式提出如何灭晋这个主旨,依照常理忖度,陈国目下灭晋没有大太把握,但是如今情势已经由不得他们了。   朝会伊始,苏放凝重沉静的声音第一个响起:“臣已得到密报,晋国各地守军从三月开始一直都在秘密集会,各位大将调动频繁,官道上粮车昼夜不绝。两国开战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苏放一起头,其他大臣纷纷各抒己见。陈梓坤认真聆听,时不时插问一句。   君臣数人商讨了半个时辰,与会大臣一齐山呼请命:“臣等皆愿与晋战,请我王裁夺。”   “好!”陈梓坤略一颔首,声音激越而又富有感染力:“诸位爱卿之意,本王已经明白。本王将诸位的意见合为一处,那便是:此战不同于对魏对吴之战,晋国披山带河,地势险要,晋阳晋中一向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袁氏一族在晋地已经经略数代,根基深厚。再加上晋国如今君明臣强,国力雄厚。因此,此战不能急,只能缓。我国要做好持久作战之准备。短则两三年,长则四五年——”   “我王圣明,臣等赞同。”   ……   和云鹤居一墙之隔,有一处幽静的院落。站在院中,能望见蓝天白云之下的巍巍宫阙和层层叠叠的龙楼凤阁。萧舜钦主仆三人便住在这里。   这栋院落十分清静,若不是那两位书僮间或出门采买物品,若不是院中时不时传来一阵悲怆苍凉的琴音,附近的居民根本不相信这里真有人居住。   秋去春来,半年倏忽过去。他所居的院落前面正是曾经的旧居云鹤居,如今已更名为控鹤府。有时,萧舜钦也会在院中漫步,好几次,他甚至能听到隔壁才子们的唱诗和抚琴声。他甚至还会自虐性的伫立在墙下,听着他们兴致勃勃的讨论着陈王的喜好和口味。   “我听说以前陈王以前的宠夫是魏国才子,姓萧。陈王应该喜欢咱们这种的。”   “不,那都是老黄历了,早换了。如今最得宠的是索大将军,就是那个从东虏来的半汉半胡的大将军……”   “啊……”   萧舜钦听着听着,只觉得犹如五雷轰顶一般,脑中嗡嗡直响,一阵头晕目眩。他扶住树干,良久呆立不动。苍白如雪的脸上猛地泛上一片不正常的红晕,他的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喃喃自语道:“你够狠——”话完说完,他只觉得喉间涌上一股甜腥,“啊”的一声喷吐出一口污血。   乐山乐水闻声一阵惊惶,急急的跑过来搀他进屋,又赶紧差一个老苍头前去请大夫来调治。   “公子,吴地已归陈国,要不我们回江南去吧。”乐水趁机小心翼翼的提议道。他们做为贴身仆人自然知晓自家公子的心病。   萧舜钦似睡非睡,默然不语。   乐山也跟着劝谏:“公子,我们回去吧。”   萧舜钦仍是默然不语。两人长长地叹息一声,再不提此事。   不多时,老苍头将大夫请来了。那老大夫之前已来过多次,为萧舜钦号了号脉,开了药方,仍是那老句老话:“放宽心胸,好好调养。”    ☆、110第一百一十章振聋发聩      战争结束不久,崔博陵郑喜等人便带着若干官员前去吴地处置地方事务。陈国原本官制精简,之前已被魏地分流大半,如今吴地又要征调大批吏员,愈发显得捉襟见肘。   尽管时间仓促,陈梓坤仍与众大臣商议于今春再简拔一批官员。这次仍和往年一样,王令明发全国,所有国民不分男女不论出身皆可应考,各级官员亦可举荐各式人材。   诏书发下,陈梓坤便将后续事项全权交于崔博陵等一干文官处置,她转身和苏放索超一班谋士武将商讨对晋用兵之事。然后没想到的是,往年一直平顺的《征诏令》今年却连出意外。   先是魏地安阳郡郡守来报,当地名儒朱灏不顾官府律令,带着一帮学生著书立说,一再鼓吹妇人缠足并坚决反对寡妇再嫁。因朱灏在当地名声极大,百姓对其一向盲从盲信,很多人竟将已经放足的女儿重新开始缠足,还有几名即将改嫁的寡妇已经不堪流言嘲讽忍羞自尽。死者的姐妹悲愤之下去府衙状告朱灏。那几个寡妇的死确实跟朱灏有关,但朱灏又确实没有直接杀人。而且刑律上也没有这种以言杀人的条例,因此当地官员一时难以决断,此事最后愈闹愈大,郡守无可奈何,只好上书京城请上峰定夺。   紧接着,又有吴地郡守上书说,当地儒生举牌抗议女子参考。   站立一旁的谢若水见陈王双眉紧锁,面色阴沉,连忙温声细语谏劝道:“君上,如今国家未稳,吴地魏地新入我国,不宜大动干戈,朱灏是当地名儒亦不好处罚,不如将此事暂且搁置,以后再做理会。”这两件事看上去不大,但一旦问起罪责却牵扯甚广。   陈梓坤哗啦啦翻阅着奏章,嘴角扬起一丝冷笑。忽听“啪”的一声响动,她将奏折随手一掷,语不停顿的下令:“拟诏,着朱灏入京面君。另,再以本王之名广发告示,今春新增女科,凡我大陈女子皆可前来应考。家贫不能入京者,从本王私库拨给路资。再给京师附近的官宦富商之女发贴,四月初十本王在王宫大宴众才女,请她们务必到场。——此类细节你和文杰等人好好议议,上个折子给本王。”谢若水躬身答应。   时光飞逝,眼看着就到了四月初十,朱灏也带着他的众弟子从安阳赶到了京城。这一日,天朗气清,初夏的艳阳照耀在雄峻的宫阙之上,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与外面的晴空万里风和日暖相比,大殿里的气氛却是压抑非常。众位大臣和奉诏而来的众才女一起静静垂立在正殿两侧,举殿寂然无声。   内侍趋着碎步进来禀报:“禀我王,朱灏及其弟子在殿外恭候。”   陈梓坤面无面情,默然无声。   众人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特别是崔博陵,他隐隐约约的感到今日必然要有一场风暴。   半晌之后,王座上的陈梓坤微微抬起眼皮,沉声吩咐道司礼官:“宣朱灏进殿。”   接着一声高亢的长宣响了起来:“宣朱灏——”   片刻之后,峨冠博带的朱灏带着几位弟子昂步入殿,众人悄悄打量这位中原名儒,只见他大约四十来岁,身形略胖,面皮白净,儒雅中带着一股淡淡的矜持和清高。   “草民朱灏参见我王。”朱灏躬身行礼。   陈梓坤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和颜悦色的伸手虚扶,而是一声不响的静静看着朱灏,一股无形的压迫让一向从容自若的朱灏不由得有些慌乱,他的额上已冒出津津细汗。   崔博陵正要开口转圜,陈梓坤却缓缓开口了:“朱灏,本王听说你主张妇人守节和缠足,安阳郡已有数名妇人因你的言论含羞自尽,可有此事?”   朱灏本来十分紧张,此刻一听到陈王问起他的主张和学问上的事,心下不禁放松了许多,他定定心神,摇头晃脑侃侃而谈:“妇人守节天经地义,从周公制礼以来,数千年来哪朝哪代不是如此要求?草民身为儒学子弟,理当继承先贤圣儒之大义——”   陈梓坤冷笑一声骤然打断他的话,犀利的问道:“不知朱先生对‘圣人以身体之,力行近乎仁’这两句话怎么看?”   朱灏全然没想到这句话里别有玄机,脱口而出道:“草民及其弟子半生都在践行圣人之言,一日三省其身,待人以宽,律已以严。”   陈梓坤微微一笑,连声赞道:“好。好。朱先生不愧是天下学子的楷模。”话音甫落,她的面容倏忽一沉,目光陡然凌厉起来:“来人,把朱灏给我拖出去,缠足!务必给本王缠出个三寸金莲,长一寸都不行!”   “大王——”众人惊呼一声。崔博陵上前一步刚要说话,就被盛怒之中的陈梓坤抬手打断了。   “李思原。”   “奴才在。”   “你去!”   “是。”   李思原坦然走下台阶,几个内侍紧跟在他身后,手里还舀着白布等缠足用具。   这时朱灏也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他惨声叫道:“大王,我是儒门弟子,您不能如此折辱于我——”   陈梓坤理也不理。   李思原等人上前拖住他往宫外走去。   半晌之后,殿外传来了一声声惨叫,让人不忍闻听。众臣心头震撼不已。众女更是吓得脸色惨白。   陈梓坤的目光在众人脸上巡视了一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怎么,你们觉得不忍心了是吗?你们可曾想过,此法一推,我陈国将有多少女子也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她们中很多还是稚龄女童,你们知道痛,难道她们就不知道吗?”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陡地转为严厉:“因为一已而欲一家之学,而害天下之民,尔等竟然还觉得冠冕堂皇,引经据典?尔等口口声声高呼圣人大义,试问,自古以来,真正的圣人有以残害天下生灵为已任的圣人吗?告诉本王,有没有?”   “没有。”   众臣战战兢兢回答一句。   陈梓坤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环视群臣,然后缓缓开口:“从今日起,凡是想倡导圣人之俗的圣人门生,一律都要以自己施行了再来教导民众。”   “这……”众臣工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陈梓坤一字一顿,异常清晰的说道:“譬如缠足,譬如守节。主张缠足的先把自己的足缠了再来著书立说,主张守节的,先把自己守住了再来传播学问。圣人云,纸上得来终非浅。圣人又云,世间万般学问,唯在学以致用。本王谨遵圣人之言,先让你们致用,再来度众生,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汗出如浆。   此事暂时告一段落,陈梓坤的目光又转向那些奉诏而来的才女们。   她换了一副语气,笑吟吟的问道:“你们且在京师附近,才名远播,为何三次恩科皆不见尔等来应考?”   站在前排的几名女子以目互询,最后是一名身着杏黄春衫的女子上前回话:“回大王,民女等人胸无大志,只想相夫教子。从不曾想过兼济天下,只想着独善自身……民女惭愧,望我王见谅。   殿中鸦雀无声,那名黄衫女子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不由得一阵紧张。   陈梓坤只问了一句:“你们是这种想法?”这话显然问的是众位才女们。   “是的。”   “民女也是。”   ……   众女参差不齐的回答,绝大部分都赞同了黄衫女子的说法,也有极个别不大赞同的也随波逐流的跟着说是。   殿中一阵静默,陈梓坤盯着众人长久不语,一股热血在她体内游走。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儿时的豪言壮语,想起了自己少女时代的宏愿。漫长的岁月,繁剧的政务,频繁的战争,一点点的磨灭了她的万丈豪情,她像所有的君王样,学会了容忍,学会了妥协,学会了许多许多。   但是今日的两件事情却让她突然想起了那些豪情。   她喘息片刻,那激越而富有感染力的话语犹如长川大河一样汹涌东泄:“独善其身?你们独善得了吗?譬如地上污水横流,爱洁之人自当尽一已力先净一屋一院,反之,只知绕道而走,提裙掂足又能支撑几时?若天下澄清洁净,你们又何须如此辛苦支撑?”   “若世间充满公平正义、自由与和平,尔等就算不独善其身亦能善哉。若世间如方今之世,世人把歪理邪说奉作圣贤经典,拘天下姐妹之身,污浊其神,奴役其终生。我们女子连自由行动、求学、施展才华志向,这等为人之正常行止即被视为异端!你们也曾寒窗苦读,也曾苦心孤诣,难道你们毕生所学只为了取悦一个男人?难道你们的才华只能用来自娱自乐?你们甘心吗?抛掉那些妇德妇行,抛开一切枷锁,你们只用心来回答,告诉本王,你们真的甘心吗?”陈梓坤的词锋咄咄逼人,语调尖锐而颤抖。   “连那禽兽都尚且有奔跑飞翔的自由,我们女人有吗?连野兽都有选择配偶的权利,我们女人有吗?你们的地位连动物都不如?在这情况下你们还要独善其身吗?”   “我们这一代是最艰难的时代,我们没有蓝本没有前人可作模范,我们面临的是天下汹汹而来的诽谤。但是,就   因为难我们便不做了吗?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难者不难。不为,易者亦难。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君不见,那蝼蚁虽小,依旧奋力生存;那野草虽贱,却是年年染鸀垄上;萤火虽弱,照样敢亮其光芒;我等六尺女儿身,竟连这蝼蚁野草萤火都不如吗?那些夫子野老说我们不行,我们便自暴自弃的认为自己不行吗?他们是谁?凭什么他们一语便能断定别人的一生?凭什么就这么断定我们万千姐妹的一生?他们是天还是地?苍天大地尚且不语,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指手划脚?   本王以一介女子身,踏遍荆棘,踩着累累白骨,登上这九五至尊的宝座。算是为后世开一先例。从今以后,那些士大夫再也不敢说:自古未闻有女主临朝者。   卿等敢不敢为后世之女子再开一先例?让后世女子再不像我们这般如履薄冰步步维艰。让她们有师可学,有模可渀?若如此,卿等近可以荣自身,耀先族,远可以为万世之女子先师……”   陈梓坤这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殿中众女听得热血沸腾,她的话锋利得犹如一把剑,砍开那天地混沌,射进一脉日光。殿中众女先是愣怔再是震撼,未曾冷尽的热血也开始跟着沸腾起来。   殿中一片沉寂,很久很久,那名黄衫女子突然跪下叩头,颤声说道:“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臣纵遭万人之谤亦无怨无悔。”   接着其他人也纷纷跪倒一片。众位大臣对视一眼,齐声山呼:“我王万岁——”   ……   散朝之后,文杰和谢若水脸上的激动仍未褪尽。   文杰面带微笑,深深一躬朗声说道:“臣对大王佩服得五体投地,大王的这一番讲话一经传出,不知要激励多少女子!”   陈梓坤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她啜了一口茶,感慨万端的说道:“本王知道,万世之后定会有人非议本王暴虐残酷,本王注定是一个毁誉参半的君王。但是本王不打算改,不打算变得温和仁慈。我们女子几千年来被如此作践压迫,难道是因为我们不够温和吗?不,恰恰是我们太温和了!若世间多几个本王这样的狠人恶人,先灭其精神,灭不了精神就灭其**,看天下还有谁敢这样口吐狂言大放厥词!你一定要记得,这世间任何一种变革和权力都是要流血的,不是流自己人的血便是敌方的血。没有人甘愿交出手中的权杖,男女之间也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本王女主不是完人,不是圣女。她是一个毁誉参半的人。她对权力有非同寻常的渴望,同理,她的身体也不是清心寡欲的。   这是对于上一章的内容的感慨。我没想到大家会有此强烈的反应。我仔细思索了很久,觉得这样安排很符合女主的性格。她和萧已分手,再找男人纯属正常行为。她本身具有胡人血统,而且从小到大没受过那种阉割精神和**的闺阁教育。她其实就是一个遵从自己内心原始**的人。   看到有筒子要弃文,我心里虽然很不舍很遗憾,但也没办法。   这个文的受众很小很冷,不论人气点击都比我的前几个文差很多。而且此文牵扯到政治战争等等,都是我不擅长的。这个文是目前为止写得最艰难的,若不是因为心中有一股执念和豪情,我差点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我就是想写出一个不一样的女主,我觉得这世上那么多女人,总有跟大多数的追求和理想不一样的特例。她们有着蓬勃的野心和**,她们不在意世间的一切非议。她付出了我们不敢付出的,也得到了我们得不到的。   我可以不赞同她的做法,但我会尊重她的选择。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两强相持      陈梓坤那日在大殿之上的一番言论如一块巨石投入河中,在陈国朝野激起了千层波浪。其中一大显著效果便是前来应考的女子比往年增加十倍不止。   朱濠受刑之后,被其弟子运回家乡养病,从此彻底沉寂下去。江南儒生闹学之事也有了结果。不过,这个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当地官员上报的是当地有一群女匪路见不平,将其中几十个闹得最凶的儒生劫掠入山折磨凌虐数日,那些儒生回来后已是半死不活,从此再不提前事。本地官军入山剿匪却一无所获。这些事情虽为百姓津津乐道,但与战事相比,毕竟只是小事。不久之后,人们的视线便转到了陈晋战事之上。   大半个吴国划入陈国版图,再加上之前的旧魏之地。陈国的疆域已大大超过了晋国。一批批官员陆续进入吴地开始着手整饬吏治,修建河渠,开恳荒地等等。陈国国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壮大起来。但陈晋两国的矛盾也渐渐摆上了明面。继安丘之战后,两国虽有僵持矛盾但极少正面冲突。盖因双方都心存忌惮。但晋王此时却再也沉不住气了。他深切的明白,之前陈国一直忍着没对晋国痛下杀手,其中很一个很大原因就是陈国强而不富,它的国力不足以支撑大规模的战争。如今这一切变了,魏地已经平定,吴地也即将被平定,这两个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将会源源不断的为陈国提供物力人力,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陈吴战争结束后第三个月,晋国倾举国之兵八十万向陈国发起了猛烈进攻。陈晋战争正式拉开序幕。   陈国君臣对此早有准备。陈梓坤连发五道诏令,先是招募新兵四十万做为后备军队,接着又征百万民壮奔赴东路、南路、西路三个主战场为大军输送粮草,打造兵器。   “此次决战,只能徐徐图之,决不能急战。本王和朝中大臣决不催战,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一切皆由各位将军全权作主,临机决断,无须事事禀报本王。后勤、粮草、敌国间细等等无须忧心,一切都交给本王。”   “谢过我王,末将定当竭力报国,死不旋踵!”文宾带头慷慨应答。   其他武将也一齐慨然高呼:“定当竭力报国,死不旋踵!”   炎热的七月,陈军七十万大军上路了。这是陈国有史以来出兵最多的一次,七十万大军连同五十万民夫,整个队伍绵延数百里,旌旗蔽日,尘土遮天,战鼓震天彻地,气势之壮无以复加。   陈王在十里郊亭为文宾和谢善谢固等大将践行。君臣数人简单话别后,大军继续前行。   回来的路上,索超一直闷闷不乐。陈梓坤淡然一笑,命他入宫密谈。   两人在轩敞阴凉的书房中静默对坐,陈梓坤命令侍女端上一灌冰茶,两人汩汩饮毕,她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你心有不甘,这原属正常。无论是战阵经验还是领兵才能,这灭晋大将军都非你莫属。”   索超蓦地抬头,直直地盯着她直率的问:“为什么?”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他很想问,她是不是像要求萧舜钦那样,也想把他囚在后宫之中。这个想法让他在恼火的同时也有一丝难以表述的欣喜。人总是贪心的,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这样也不错。他的天性和成长环境都让有一种不同于中原男子的认知和判断力。在他眼里,名份什么都不算什么。但是随着时日一长,他发现自己的思想也在潜移默化的改变,他想要的不止这些!可是这个想法一直影影绰绰,他也在矛盾着。他的性格又一向不耐烦这种反复纠结,索性丢在一边,一切都等这场战争过去再说。到那时,两人的心也静了下来,他们可以慢慢商量。   陈梓坤看着他,微微一笑,解释道:“此次对晋作战,至少要两三年,这期间,两军虽有小战,但大部分时间却在防守和对峙。而你,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擅长风驰电掣般的奔袭之战和骑兵对垒,而不擅长这种严正保守的防御战。我说得可对?”   索超不由得心悦诚服的点点头。   陈梓坤继续说道:“所以我让你留下了。但这并不表示就会弃你不用,你还有更大的用处。”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变得严肃正式起来:“你一定要记得,你是本王的一把利刃,本王要让你这把利刃在关键时刻插入晋军的要害部位。”话说到这里,暗示意味已经很明显了。索超心电念闪间已经明了陈梓坤的意图。但事关军政机密他也不便再问,便笑着点点头。脸色已经缓和许多。   陈梓坤思忖一阵,用感慨的语气说道:“我忖度,此次晋王发兵必有后手。我担心他用联合东虏各部一起进攻陈国。因此北部边境不可不派一得力大将守之。”索超心中一动,按理来说,北边由他巡守最为适合,要是往常,他定会当仁不让。可是如今……他的心头不自觉的涌上一股不舍。   “你看杨四如何?”陈梓坤征询索超。   “他不行!”索超想也没想,断然说道。   他自失一笑,又补充一句:“这人有勇无谋,我怕他误了大事。”   最后,他怅然一叹,缓缓说道:“还是我去吧。”   陈梓坤嫣然一笑,声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喜意:“如此甚好。”   七月底,索超率十万铁骑隆隆压向北方边境,防止东虏胡骑趁火打劫。一切准备妥当,陈梓坤刚刚舒了一口气。然后,谁也没想到,一个消息从天而降,彻底扰乱了她的心境——颐养殿宫女匆匆来报,太后病重,业已昏迷不醒!   陈梓坤心头一阵砰砰乱跳,她抓着宫女厉声相问:“怎么会这样?太后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宫女吓得面如土色,带着哭腔禀报:“奴婢也不知道——太上王急坏了——”   “将宫中所有太医全部召来去为太后诊治!”   “是。”李思原一阵风似的飞下去传令。   一行人急匆匆的来到了颐养殿。此时的文丹溪静静的躺在床上,陈信头发散乱,双眼赤红,眼窝深陷,一见女儿进来,嘴里喃喃自语道:“我前天就见她脸色不对,想让人告诉你,她说你太忙,她也没有大病,结果就这样了……”   “父亲,女儿不孝。”陈梓坤心如刀绞,几欲流出泪水。   她转头吩咐太医:“快去诊治吧,无论要什么药材都行,只要这世上有的,本王统统给你们找来的!”   太医们战战兢兢的躬身应答。   陈信扯扯女儿的衣袖:“你先去外间等候,你在这里他们心里难免紧张。”陈梓坤看看这些人,只得抬步出屋。   一个时辰过去了,就在她等得焦急万分时,就听见里间传来一阵滞重拖沓的脚步声。陈梓坤心头陡然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霍然站起来,陈信缓缓推门而出。父女两人默默对望片刻,陈梓坤还没来是开口询问,陈信身子一歪,轰然倒下,幸好旁边的陈六子眼疾手快才堪堪扶住。   紧接着,医正刘正同领着一干太医鱼贯而出,一齐跪倒请罪:“请大王恕罪,臣等无能为力。”   陈梓坤立即勃然大怒:“无能为力?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众太医吓得双腿直颤,想分辨又怕加深陈王的怒意,一时惊惶无措。   这时,太上王陈信已经醒转,他气若游丝的开口说道:“……梓坤,你娘有话留下,别为难他们了……”   “父亲——”陈梓坤扑到陈信闲前,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李思原悄声走过来对刘正同使个眼色,太医们悄内退出。室中只剩下了父女两人。   “爹爹——”陈梓坤不放心的又呼唤了一句,她猛然发现,父亲的须发已经半白,脸上皱纹纵横,记得上次见他时还不是这样。她的心揪得更紧了。   陈信喘息一阵,哑着嗓子说道:“宝儿啊,这次战事已了你的事就定来吧,爹爹和你娘不能陪陪着你了,你又没有亲兄弟姐妹。”   “爹爹,您千万别说这种话,娘亲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陈信的脸上有一种绝望的平静,他断断续续的对女儿说着他们夫妻的一些往事:“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你娘的就是那次你二叔他们逼我纳妾的事,我让她受了委屈,我早该一早就坚决严厉拒绝的。我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恶可恨。你娘早就不怨我了,可我还是不能原谅自己。”   “爹爹,其实那次的流言都是女儿造出来的,女儿对不住您。”陈梓坤泪眼朦胧,此时的她渀佛又变成了那个父亲怀中刁蛮任性的女孩,而是威严高贵的陈王。   陈信释然一笑:“我知道。”   笑毕,他又哽咽着嘱咐道:“宝儿,爹爹要和你娘一起去了,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找一个好些的男人定下来,别……见一个喜欢一个,虽然没有管着你,可你也得管着自己。”   “爹爹你——”陈梓坤猛然意识到父亲话中的深意,难道他真的要随着母亲一起去?   陈信连连咳嗽几声,缓缓说道:“你娘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她又不像你那么厉害。再说,那个姓袁的比我早下去那么多年,他肯定早占好地盘了,我得跟着去保护你娘。”   “爹爹你……”陈梓坤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好。   ……   太后病重,宫中太医束手无策。陈王听取了朝臣的意见,通告天下,召民间杏林高手入宫医治太后。   诏令发出第三日,便有一名叫谢松韵的江南儒医揭了黄榜。    ☆、112第一百一十二章国使为媒    天交四鼓,陈梓坤便已经醒了。此时已经仲秋时节。秋风萧萧飒飒,飞檐下的铁马随风叮咚响动,悠长悦耳的声音在寂静的黎明传得很远很远。她的目光穿过重重帐帏,依稀看到一丝亮光。她的心头蓦地涌上一缕浅浅的寂寞。她轻轻叹息一声,翻身下床。在外间的李思原一听到动静,赶紧进来服侍她穿衣起床。   陈梓坤匆匆用过早膳,进书房将拣着重要的折子批阅了,看看天已大亮,便步行前往颐养殿去探视母亲。   今日颐养殿当值的人虽然满面倦色,但再也像前日那般死气沉沉。宫女太监一见陈王驾到,眼角带着喜意小声禀道:“恭喜大王,太后天亮时醒了一回,谢神医说要静养,刚睡过去不久。”   “是吗?”陈梓坤一阵惊喜,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放下了。   她迫不及待的推门进去,卧房中,静无人声。帘帷已经挑开,母亲仍然静静仰卧着,她的脸色依然苍白,但和前几日相比,已经多了几分活气。她的呼吸清浅均匀。陈梓坤轻轻舒了一口气。   趴在床边呼呼大睡的陈信突然一跃而起,问道:“丹溪,你刚才说你要什么?”   陈梓坤正要说话,床上的文丹溪突然悠悠醒转过来。她轻蹙眉头,用责备的口吻说道:“二信,我早上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去睡觉,我已经没事了。你看你都熬成什么样了。”   陈信傻呵呵的笑道:“只要你没事我就没事。”说着说着,再次喜极而泣。   陈梓坤略略转过头去,心中既高兴又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怅然。   陈信说完,又举过拳头,将手中攥着的纸条递过文丹溪,刚要开口解释,他像是察觉到什么,猛然回头一看,这才注意到屋中的陈梓坤。   他尴尬的咳嗽一声,脸上重新换上父亲应有的威严稳重,故作淡然的说道:“你这么早就来了啊。”   陈梓坤冲父亲笑笑,快步奔向文丹溪:“母亲——”喊出这两个字后,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文丹溪慈祥的笑笑,伸手拢拢她的鬓发。   陈信趁这个空隙去厨房端了一碗参汤进来,陈梓坤亲自服侍着母亲喝了。   直到这时,她才想起让母亲起死回生的谢神医,遂轻声问父亲:“那个谢大夫呢?我得重重赏赐他!”   陈信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说道:“别整天想着赏啊罚啊的,人家一大早就走了,说还有一个病人要治。”   “哦?”陈梓坤不由得一阵惊诧,旋即又急切说道:“母亲病体还未痊愈,你怎能就放这么放他走了。”   文丹溪微微一笑,代陈信解释道:“娘已经没事了,就让他走了。再者,他本次进京本就是为医治亲戚的病,怎好误了人家?”   姓谢,江南人士,进京探亲……而萧舜钦的母家正是江南谢氏。前朝覆亡之后,谢家便逐步淡出朝堂,很多谢家子弟转而从文从医。这几样联在一起,陈梓坤心中已经大体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此时百感交集、心念迭生。   文丹溪见女儿脸色变幻莫测,垂头不语。她深深长叹一声,语重心长的说道:“本来,娘觉得你已经长大了许多事情应该自己做主。可是娘最近愈发觉得,一个能治国平天下的人却未必就能齐家。这感情之事也跟治国打仗一样,不走弯路是找不到正确的路的。你如今便是这样。”   陈梓坤脸上有些发热,她仍然执拗的回应道:“母亲,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文丹溪的语气渐渐从轻柔转变成严肃:“你别急着犟嘴,你只需用你的心来回答娘,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你的身体满足了,你的心呢?”   这一句话像一记重锤,一击而中她秘而不宣的心病。   “母亲,我——”陈梓坤生平第一次被人诘问得说不出话来。   文丹溪见她这样,语气复又变得温柔可亲:“娘随便说说你和萧舜钦的事情,你仔细想想,当初他吸引你的就是他的才华和风骨。为什么你如今要因为自己的需要去泯灭他的本性呢?爱情是一个生命喜欢另一个生命的感情。我觉得真正美好的婚姻不但可以让彼此尽情舒展自己的本性,甚至可以挖掘出我们本性中一直隐藏但没机会展现的另外一种美好性格。你用强权和压迫得到的只能是服从,用尊重和信任换来的可能更多。你愿不愿意用另一种方式试探一下?”陈梓坤再次默然了。   这一次,她思索了很久很久。次日清晨,她宣苏放入书房密谈。   当苏放奉命走进这座幽静异常的院落时,已是午后时分。他略一打量,只见院中竹影萧疏,落叶翩然,空气中药香隐隐。   “苏、苏大人?”当乐山接到老苍头递上的名帖时,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苏放淡淡一笑:“你家公子方便见客吗?”   “方便,苏大人请随小的进来。”乐山很快便恢复了正常,领着苏放进屋。   萧舜钦刚被谢松韵施了针,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刚要合眼,不想乐山却进来禀报说苏放来访,他心中一阵惊讶,睡意也不翼而飞。   “苏大人光临寒舍,萧某不胜荣幸。”说着,他强自挣扎着坐起招呼苏放。   苏放连忙抬手制止:“你先躺着,我是受人之托,说几句话就走。”   “受人之托”萧舜钦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苏相这是从国使变成内使了,要蘀君上斡旋后宫之事吗?”   “哈哈——”苏放朗声一笑,“你误会了。苏某其实是受博陵之托。”   萧舜钦阖目不语,身子一软,复又躺了下去。   “如此,萧某洗耳恭听,请恕我不能陪客。”苏放丝毫不介意话中的冷淡之意。   他坦然自若的拖过一把木椅,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先润了润口。萧舜钦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不禁啼笑皆非。   他抿了一口茶,清清嗓子,如同以往的邦交场合一样先是语出惊人:“苏某看公琰病入膏肓,特地来开一剂猛药,包你药到病除。”   萧舜钦眉棱轻挑,微微冷笑:“在下竟不知苏相也会医人。”   苏放神秘一笑:“本人专治心病。”   “心病”二字,猛然触动了萧舜钦的心弦,他突然记起,曾经也有一个人大言不惭的说自己能治心病,可是他的病却越医越深……他的心底一片荒凉绝望,昏沉的睡意如潮水一样即将淹没他的四肢百骸,或许就这么永远睡过去也挺好。   苏放一直在细心观察他的反应,连忙及时再抛出一剂猛药稳住他的病情。   他此时又换了一副语气,冷淡中带有一丝幸灾乐祸,道:“萧舜钦,看到你这副样子,我其实心中挺痛快的。”   萧舜钦猛然惊醒过来,他再次挣扎着坐了起来,用犀利的目光紧紧盯着苏放,一语不发。   苏放霍然起身,在屋中踱着方步,用愉悦清亮的嗓音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其实我更不喜欢你。你看不起我汲汲于富贵功名。我同样也看不上你们这种人,你们有何才德,不过是靠着祖上的名声荫蔽而已!你知不知道,你所视之如粪土的功名利禄却是我这等寒门子弟追求一生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那一向云淡风轻的表情中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缝,他动情的漫声吟道: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   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   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萧舜钦怔怔地看着,一时之间,心中百味俱杂。他长长一叹,呐呐说道:“我看不惯的是你这个人,并非你的出身。”   苏放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他骤然回过身,直直盯着萧舜钦,坦率说道:“我知道,在我三十多年的生涯中,你的轻视算是最彬彬有礼的。我,根本不放在心上。”   萧舜钦心中一动,他自是明白那些所谓的世家贵族对于寒门子弟的排斥和轻视。别说是苏放,就连陈国的国君都受到了中原世家的讥讽和嘲笑。他当年未见陈梓坤之前,已经闻听他们一家的种种劣迹。想到这里,他的心不由得又是一阵钝痛。   他强自按下这股心绪,冲苏放点点头,冷淡说道:“如今你已看到我的惨状,气也出了,请吧。”   苏放再次一笑,大步走上来,一脸正容的拱手说道:“方才,我见公琰睡意昏沉,特意用重话将你惊醒,请爀介意。”萧舜钦闭目不语,不置可否。   苏放径自往下说道:“你其实是自作自受!”   萧舜钦猛咳一声,手指苏放:“你——”   苏放神色坦然,语调清晰利落:“这世上贤良淑德的女人比比皆是,但是你没有选,你偏偏选择了君上,偏偏又异想天开的要求君王也像那些成千上万的女人一样贤良淑德,以夫为天,以情为本。你不觉得你是在缘木求鱼吗?求之不得,你说是该怨树不生鱼?还是该怨求鱼的人愚钝固执?”   “你走——”萧舜钦被他的话呛得说不出话来。   苏放不管不顾,仍是继续侃侃而谈:“我们每个人都有权作出选择,享受自抉择中所得到的愉快,也要忍耐自抉择中所得到的难堪。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是完美无暇的。人们也不能要求你一边如闲云野鹤,遗世独立,一边又像我这番通晓人情世故,迎合人心。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又何必去为难自己和别人。你不能要求大王既能治国理民,大杀四方,又能贤良淑德、温柔可意。你既然选择了大王这种亘古未有的女皇,就应当有这种觉悟,你享受着她那种世间特有的感情和尊荣,同时也得承受这种尊荣背后带来的少许难堪。可你偏偏没有这种觉悟,你的骨子里带着那种所谓世家的高傲风格,孤芳自赏,不知妥协。你还妄想让大王妥协,真是可笑之极,若是大王能随意妥协,那还是大王吗?”   苏放的话犹如一把利剑直刺入萧舜钦的胸中,他两眼发黑,突然觉得胸膈间一股热流在往上涌,只听得“啊喁”一声,喷出一大口乌黑的血块。   就在这时,房门被拍得咚咚作响,外面有人急声禀道:“苏大人,那两个仆人非要闹着要进来。”   苏放肃声答道:“拦住他们,我再让萧先生吐一口血便走。”   萧舜钦气极反笑,他用雪帕擦着唇边的血迹,傲然一笑:“恐怕萧某真不能如你所愿。”   苏放也自信一笑,又接着厉声说道:“还有最后一句:你这个人愚蠢之极,你明明占着有利的位置,明明有极好的机会,偏偏不知珍惜,动辄对月长吟,临风忧愁,一而再再而三的消磨大王的耐心,最终让别人乘虚而入!而你自己只能躲在这里自怨自艾气得吐血,像失宠的宫人一样日夜悬挂以望幸蔫!你真是既可怜又可恨。”   萧舜钦气得脸色发白,手足直颤,他抖着手斥责道:“你给我——滚——”生平第一次,他用了这个不雅字眼。   他大声喘息着,无力的辩解道:“我,告诉你,我留在这儿,是因为我身体虚弱动不了,我明日就走,不劳你们君臣费心。”   苏放奇怪一笑:“是吗?事到如今,你就别再自欺了。你先前来时,身体也不似这么虚弱,但你仍然选择留在这里,难道不是有所希冀?”   “我……”萧舜钦被他说中心事,再次哑口无言。他“哇”的一声,再次吐出一口黑血。   苏放慢慢走过来,认真的盯着痰盂中的血块仔细看了一会儿,点点头,一脸轻松的说道:“你这是气结于心,吐出来就好了。——当年我和你一样,我因为四处求官,几近散尽家财,我的妻子硬要与我和离,嫁给了我的朋友。我一时之间想不开,气结于心,药石无效。后来我自己琢磨一个办法,我主动上门,求我的妻子回头,求我的朋友放过一马,他们、他们自然是对我百般讽刺嘲弄,我连吐了三口血,——病好了。”   萧舜钦用幽幽的目光看着,突然奇怪的一笑:“其实,你也挺可怜的。”   苏放摊摊手:“不,你说错了,我并不可怜。因为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就是要名要利,要改换我苏家门庭。哪怕我穷困潦倒,尝尽炎凉世态,哪怕妻子另嫁我也无怨无悔。这样的人这样的决心,怎能用“可怜”二字形容呢?其实用‘可敬可悲’四字较为妥当。”   说到这里,苏放悠悠抛出谜底:“如果我成功了,天下人会认为我很可敬,如果我失败了,认识我的人一定会说我可悲。如此而已。”   萧舜钦似有所悟,微微点头,第一次,他对苏放这个人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眼看火候已到,苏放弹弹衣袖起身告辞:“本人的使命已经完成,告辞。”   萧舜钦没有同他客套,只是冲他略一点头。他闭目沉思,只觉得脑中纷纭一片,千头万绪,理不清剪不断。    113第一百一十三章大结局(上) - - - 他的思绪飘忽不定,许许多多杂乱的念头纷至沓来,让他应接不暇。他从自己多病多灾的童年一直追溯到隐逸林下的青年时期。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远离尘嚣,超然世外,他的性格往好了说是傲岸淡泊,往坏了就是孤僻清冷。 这种性格让他习惯于对一切事务冷眼旁观,对自己的家族是如此,对天下大局亦是如此。直到后来对两人的感情同样沿袭了这种习惯。当她那如烈火一般的感情攻势向他席卷而来时,他整个人从最开始的被动犹豫逐渐转成沉溺。他沉溺之时又不乏清醒,他了解她这个人,了解权力对她的极端重要性,了解她的狠辣与残酷。越是深入了解,他对这段感情越没有把握。于是,才有那次弄巧成拙的试探。其实,那次试探是他向前主动跨出的一步,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十分不满这样的现状,他需要改变,需要确立一种新的关系,新的契约…… 他长长的喘息一声,忽然觉得喉头发干,他轻轻喊道:“水……乐山……” 他的话音刚落,猛然觉得唇边一阵湿润。他悚然一惊,忽地睁开双眼,不期然遇上一双灼热的眸子。 萧舜钦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悲酸,他嗫嚅着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陈梓坤微微一笑,亲手端过茶杯递到他唇边,柔声说道:“喝罢。”萧舜钦整个人如在梦中一般恍惚失神。 她低头啜了一口清水,俯身下去哺到他口中。 萧舜钦如梦初醒,面红过耳,他低声拒绝道:“我自己喝。” 两人四目相对,心中俱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终于,还是陈梓坤先开了口:“舜钦,我,不要你为我改变了。” 萧舜钦心头砰砰一跳,面上似悲似喜,就在他决定要为她改变时,她却说不要他改了。 “我,我从未想过让你随我归隐,那日不过是试探。”萧舜钦也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陈梓坤抿嘴一笑,声音低沉而飞快:“我知道你是试探,可是我当时容不得你这种试探。我以为你最懂我,到头来你却用这种话来扼杀我的梦想和生命本元。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的话没说完,萧舜钦已经泪光莹然,他在试探她时,对方同样也在试探他,最终,双方两败俱伤。此时此刻,再多的语言亦是多余,不知是谁主动,等到察觉之时,两人已经粘在了一起。 情到浓时,陈梓坤低声抱歉:“对不起,我那时因为我们再不会复合了……”后面的话她不说,萧舜钦也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他的面色红白交错,心中又酸又喜,良久以后,他方挤出一句:“感情之事大约如同战事,摸索而战,走错路付出代价事属必然。我只希望这是偶有闪失。”他曾妒忌过曾怨恨过,可是如今他决定原谅淡忘。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一悲凉,她能拿得起放得下,可是他却不能。这又有什么办法?一切都是他自已选择的。诚如苏放所说,他本可以有无数种选择,可是他却唯独选了她,既然如此,他只能连同荣耀和尴尬一起接收。 末了,他又不补充一句:“你的心如沧海一般宏阔,而我只是你的沧海一粟,但,你是我的全部亦是唯一。——你不必否认,我一直都明白。我已经想清楚,我不要求你对我像我对你那样,我只要求,你把能把为数不多的感情全部给我。” 陈梓坤没说话,她那滚烫而柔软的唇再度贴了上去。萧舜钦伸手抱着他,一起向床上倒去…… 良辰易过,转眼间,已是暮色四合,须臾,一轮娟娟新月冉冉东升。夜风乍起,吹得满院花树飒飒作响。 陈梓坤蜷在他身边,用无赖的声音说道:“我今晚不回宫了就宿在你这儿。” 萧舜钦低头浅笑:“好。” 两人相拥在被中,看霁月照窗,听夜风呜咽。蓦地,陈梓坤觉得自己的心被填得满满的。她恍然明白母亲所说,她和萧舜钦的感情是彼此融入血肉之中,他从她十六岁开始便一直和她相扶相持相争到了如今。他们之间是一种心灵和精神的契合和共鸣。而她和索超则大多是一种原始的本能的吸引。她喜欢索超但真正爱的却是萧舜钦。也因为这种深爱,他们才互相要求互相试探,爱之深责之切。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涌上一股冲动和激切,她紧紧地抱住身边的人。萧舜钦的手伸了过来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地说道:“快睡吧。你明天还要早朝。” 陈梓坤此刻没有丝毫睡意,她感慨万端的问道:“舜钦,以前我觉得只要有权力就够了。姻缘、感情一这些都无所谓,可是我如今不这么想,我想要的更多。我想熊掌和鱼兼得。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萧舜钦深有感触的为她答疑:“人都是贪心的,不独是你。如果你有可以贪婪的机会不妨贪心吧。” …… 这一夜,两人开诚布公的谈了许久,这是他们相识七年以来最舒畅的一次谈心,没有机锋没有试探,纯粹只是一种心灵的宣泄和交流。 次日清晨,陈梓坤像往常一样黎明即起。萧舜钦也随之起身梳洗,谢松韵早早过来为他施针。陈梓坤终于见到了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江南儒医。 谢松韵本为医治萧舜钦而来,不曾想,却因种种机缘治愈了太后之疾。而太后又劝动了陈梓坤,最终治愈了萧舜钦的心病。 “这世间,一饮一啄,皆是前定。”谢松韵朗声大笑如是说道。 整个人精神大变,如天气新晴一般。他让乐水乐山仔细为自己修饰一番,随着陈梓坤的宫车一起进宫。 陈梓坤去政事殿与大臣会商国事。萧舜钦则主动去了颐养殿拜谢太后。 陈信见了他倒比以前慈祥热情许多。他觉得自己做为一个过来人,一个岳父,理应对晚辈进行一番谆谆教导。终于,他拿出了自己珍藏数年的《陈子兵法》和《储婿本》全部交给了萧舜钦。 “这前者是我一生心血的集成。你好好揣摩保你受用不尽。以后留着,只传婿不传子。后者嘛,有一部分是对你的评价,我觉着挺中肯的,你能改则改,不能改就算了。不过,我还有几句心得要告诉你,那就是:感情这种事,别想太复杂,越简单越好。你们这些读书人脑子里的条条框框太多,动辄,之乎者也,圣人曰。他管他怎么曰呢。人和人不一样,哪能事事都套用别人的话呢。人啊,得自己开动脑子,用感觉办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少用那些乱七八糟的。” “是,岳父大人教训得是。”萧舜钦的语气难得的谦和,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陈信双眼骤然一亮,话越来越多了。这也难怪,随着他的地位的提高,他的人没有变,但是别人却变了。昔日无话不说的兄弟之间渐渐有了无形的隔阂。他没有了可以说话的人。唯一的一个女儿,又听说忙于国事,他有时颇感寂寞。这下一打开话匣子他就收不住了。将自己怎么当年的英雄事迹加油添醋的一一道来。 萧舜钦听得极为认真,时不时插问一句。翁婿二人第一次相处如此和谐。 这年九月,陈梓坤和萧舜钦正式大婚。朝中大臣对于此事瞠目结舌之余,又同时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桩婚事对于国家还是有利的。放眼朝中,再也没有比萧舜钦更为合适的人选了,萧家虽为大族,但萧舜钦本人多年来一直游离在家族之外。他本人性格孤冷,从不结党营私。还有一点,他入主后宫,可以匡正陈王性格中的暴虐和缺失。 这一场婚礼盛大热闹之极,整座易州城张灯结彩,十里王街,一片火树银花。文武百官市井百姓无不喜气洋洋。然而,正如古语所说,几家欢乐几家愁。有新人笑,便有旧人哭。这人便是索超和他的心腹部将。 在大婚之前,陈梓坤给远在北方边境的索超写了一封亲笔书信,并命特使带了无数赏赐之物前去抚慰。她原本以为,两人在开始前就已经心照不暄。情生而聚,情尽而散。在她看来,索超的性格十分干脆利落,他理应比自己更能拿得起放得下。可是后来的一连串事实证明,她想错了。这世上最不猜度的是人心。感情之事,结束和开始一样,并不是单方面就能决定的。 作者有话要说:鸣谢: 卡卡扔了一个手榴弹 dongxu17208938扔了一个地雷 好扔了一个地雷 446117扔了一个地雷 114 索超接到消息,立即将军中大事交于张固,他只带着几个心腹弟兄日夜兼程回京。三日三夜,他连换了三匹马终于第三日黄魂赶到了京城。索超连将军府也没回,直接打马冲王宫后门疾驰而去。他最先来到的是秘道入口,那扇沉重巍峨的青石大门曾经无数次为他而开,时隔两月,他再一次站在了这里。 “砰砰——”索超疯狂的捶击着大门。 “开门,李思原,你滚过来给我开门——”他不知嘶喊了多久,李思原领着一帮侍卫终于姗姗而来。 李思原像往常一样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索大将军,您怎么回来了?” “李思原——”索超赤红着眼,像一头发怒的狼一样一把揪起他的衣灵,面容狰狞的命令:“给我开门!我要进去!” 李思原不慌不忙的说道:“索大将军,这门已经封死了。您还是从正门进去吧。” “封死了?”索超猛地将李思原往地上一掼,李思原趔趄几步又稳稳站住,声音平静而亲切:“确确实实是封死了,还是王夫大人亲自下令的。”他的本意是想提醒索超陈王身边已经有了萧舜钦,不料,这一句话刚好将索超胸中的火种彻底点燃。 他瞪了李思原一眼,转身离去。 …… 陈梓坤正在和萧舜钦用晚饭,或许是近日有些劳累,她整个人不像以前那精力充沛。萧舜钦亲手给她布菜,心疼的劝道:“你别那么劳累,不太要紧的事务就分给臣子去做吧。” 陈梓坤揉揉额际,倦倦一笑:“可能是这几日天气转凉了,过几天就好。” 萧舜钦不再说什么,他如今谨守着做为王夫的规矩,不参政连议政都极少。陈梓坤有些过意不去,曾对他说:“舜钦你不必这样小心翼翼,我相信你,更相信我自己。” 萧舜钦却摇摇头,一脸正色道:“我可以保证我没有二心,但我不能保证我的继任者没有二心和野心。况且,男子本来就比女子有野心。我若一旦开了先例,怎么给后人立法度和规矩?你看史书上历朝历代之兴亡。一个朝代的利弊兴亡往往从开国君主就开始了。比如说前秦以武力开国又因武力灭亡,又比如前梁,它本想从前秦的灭亡中吸取教训,但却矫枉过正,过度重文轻武,最终因为朝廷太过软弱可欺,亡于异族铁蹄和各地匪军……”萧舜钦娓娓道来,陈梓坤听得频频点头。心中五味俱杂,她给予了对方尊重和信任,他果然回报得更多。 萧舜钦似乎读懂了她的目光,款款解释道:“谢松韵临走时送我一句话:心大则百物皆通,心小则百物皆病。”陈梓坤细细品味,若有所思。 “来,别光听,多吃些。”萧舜钦一边说话一边给她布菜。陈梓坤一看那红亮亮的烤鸡,不自觉的皱了下眉头,转而伸手在萧舜钦面前的素盘中夹了几样菜。萧舜钦面上闪过一丝讶然,旋即双眸一亮。他悦然一笑:“一会儿让太医给你把把脉,你可能是有喜了。” 陈梓坤的双筷停在半空,良久,她轻轻一叹道:“可能是吧。”这个孩子来得太不巧了。她原计划在两国战事的关键时刻挂帅亲征的。 萧舜钦脸上笑意愈发浓烈,“只要他来了就好。陈国有了继承人也好,省得太上王和朝中大臣整日催促了。” 陈梓坤释然一笑,眉头略略舒展了些。 饭后,萧舜钦立即召来太医为陈梓坤诊脉。果不其然,她这是有喜了。 “几个月了?”陈梓坤随口一问,不料,太医刘正同却是脸色微变,冷汗津津,想到女皇和王夫大婚的时间,他只好将孕期往短了说:“禀我王,大概一个多月。” “好,你下去吧。”陈梓坤微微侧脸,留心观察萧舜钦的反应,却见他的笑容一如往常,她心中在舒了一口气的同时,那份隐约的内疚之心也愈发重了。 正说话间,忽听得殿外一阵喧闹。接着便是兵器碰撞的声音,陈梓坤一怔,刚要开口询问。就见李思原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急声禀道:“君上,索将军无诏而入,奴才阻拦不住。” 陈梓坤看了一眼萧舜钦,萧舜钦面色平静如水,他朝陈梓坤勉强一笑:“臣先回寝宫。”说罢,他带着几名内侍迤逦而去。 陈梓坤目送着萧舜钦离去后,走到案前,缓缓坐下,沉声吩咐:“让他进来,其他人都下去!” “是。”李思原抹了把汗,带着众人悄悄退下。 殿中一片岑寂。 索超迈着大步赳赳入内。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他的胸脯剧烈起伏,棱角分明的脸上一片风尘之色。 陈梓坤略略打量了他一眼,又飞快侧过脸去。 她定定心神,尽量用平静而淡漠的声音说道:“北方战事吃紧,索将军怎能擅自回京?” 索超纵然大笑一阵,笑毕,语带讥讽的说道:“我王大婚,臣怎能不入京恭贺?” 陈梓坤轻轻叩击着桌案,缓缓说道:“本王与将军早已约好,情生则合,缘尽则散。” 索超听着她那种波澜不惊,公事公办的语气,两股怒气从胸中喷涌而出,他此时已顾不上君臣之分,手指着陈梓坤怒声质问:“你必须给我一个交待!这事没完!” 陈梓坤心中一凛,她以前就觉察索超野性难驯,却没想到他竟是如此放诞无礼。她本欲开口申饬,转念一想,中途又改变了主意。 她缓缓转过脸来,用愧疚而低柔的语气说道:“索超,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但事已如此,我们只能就此分开。你说吧,你有什么要求?只能我能做到的,我尽量答应。” “要求?” 索超重复反问,他的嗓音蓦地提高:“我要求你把那个姓萧的赶走你能做到吗?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索超——”陈梓坤厉声制止。 “那我换个要求,你,你再临幸我一次。”陈梓坤脑中“轰”的一声巨响,她闭上双眼,竭力稳住心绪,坚决的摇摇头。 索超用带有蛊惑力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就这一次,最后一次。然后我回北方,继续当我的大将军,从此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大殿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陈梓坤的心一阵乱跳。她思忖良久,最终坚决的摇头拒绝:“不行!”在这一瞬间,她蓦地明白了索超的机心:他想用此事加深她和萧舜钦之间的裂痕。这个人的性格跟他的战术一样,他喜欢利用一切可乘之机,闪电般进攻敌方的弱点。 说完这句话,她生怕索超再动摇她的决心,大声吩咐左右侍卫:“你们送索将军回府歇息!” 索超怔了一下,尔后一阵狂笑:“陈梓坤,你在害怕什么?你明明心里愿意,你喜欢我,你喜欢我的身体——”李思原不等陈梓坤吩咐便让人塞住了索超的嘴。 杂乱纷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陈梓坤捂着胸口,许久才平复下来。半晌之后,吩咐内侍:“宣苏放进宫。” 苏放进入东偏殿书房时,已是掌灯时分。 陈梓坤此时有些尴尬,接连两次都是由这个大臣出面解决她的私事。 苏放一向惯会察言观色,淡淡一笑,主动替她解围:“我王无须如此,古人云,君王家国一体,并无公私之分。君忧臣辱,为君上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陈梓坤面色渐渐缓和:“苏卿果真是‘利口固家邦',国中有卿等大材,是本王之幸。” 苏放微微一笑,陈梓坤稍事寒暄几句便开始说起了正事。 苏放听罢,稍一思忖,起身拱手正容说道:“此事,臣定当竭力而为。臣斗胆先行劝谏君上一句,如果索超怨愤之下做下出格之事,也请君上看在他为陈国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不要责怪他。” “好,本王答应你。”苏放拱手告辞。 五天时间,苏放三入将军府仍无成效。到了第六日黎明时分,陈梓坤刚一起床,李思原便急急来报说,索大将军府昨夜走水,幸亏军民及时扑救,尚未造成重大损失,但索超已不知所终。紧接着,北地令发来急报说,索超带着数百胡骑直奔北方而去。一连数日,关于索超的消息一波接一波传来,最后是张固的八百里急报:索超丢下帅印带着三千精锐铁骑没入阴山草原,请示君上,是否追击? 陈梓坤将急报传给众人览阅。朝中众人言语纷纭莫衷一是。 苏放正容说道:“索超自幼长于草原,对那里的地形了如指掌。若派人追击,一旦不成,反而竖下一大仇敌。臣猜索超对大王虽有怨愤但至于会反攻陈国。若是大王当真痛下杀手,后果不堪设想。” 也有些原先就索超看不顺眼的趁机攻讦,主张派人追击。 陈梓坤长叹一声:“此事先放下吧。以后再说。” 这一晚,在书房,陈梓坤替自己写下一句自省之言:**之人,犹如持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但是此事,仍未了结。 陈晋双方对峙半年之后,建元三十四年初春,晋王亲统八十万外联东虏十万胡骑兵分五路大举进攻陈国。这是一场双方投入兵力最多,战线最长的旷古大战。北部边军因为大将索超和三千精锐的出走,大大降低了战斗力,加之东虏胡骑和晋军此次的进攻是前所未有的猛烈,张固日渐力不从心,连连发来急报。 祸不单行,就在这紧要关头,郑喜又发来密报说,晋王已经派人北上草原联络索超,共伐陈国。陈国君臣万分焦急,索超对陈军了解甚深,若他果真叛陈入晋,陈国的损失将难以估量。 这一次,一向不问政事的萧舜钦却主动请缨,要求北上草原寻找索超。陈梓坤和他争执良久,最终同意了他的决定。 …… 这一事件被记入后来的史书中:“王夫同外相苏放北入草原,觅索超,以画图遗之。二人在帐畅谈半日,后超率大军反攻东虏胡骑,大破之。超收拢残部南下夹攻晋军。同文宾谢善张固会破晋王于西原。” 建元三十四年四月,陈王诞下元公主陈启。同年五月,晋王残部被张固所破。晋王袁麟苦战,力竭而亡。六月,晋九王子袁致秘密逃出陈国回国即位,占据半壁河山再抗陈国。当年九月,陈王去王称帝,建国号为周,改元天宸。 天宸二年,从战争中恢复元气的大周发兵四十万进攻残晋,晋国彻底灭亡。 天宸三年,女皇诞下二公主陈禹、大皇子萧禅。隔二年又诞下二皇子陈让。 115、第一百一十五章番外   天宸十年,这是大周王朝建立的第十个年头。国家无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这年夏天,女皇带着皇夫及四个孩子前往凤鸣山下的避暑山庄消夏。   四个孩子中,元公主陈启生性好动,从小喜欢舞刀弄枪。龙凤胎陈禹和萧禅性格肖父,性格沉静稳重。至于最小的陈让,则是一个异数,他也最得祖父喜欢,因为他的性格很像很像太上皇。从一岁时,陈让就一直被养在太上皇太后身边。相较于几个哥哥姐姐,他的性子也最跳脱。一路上,他不住的向三人炫耀:“大皇姐,你会射弹弓吗?会掏鸟蛋吗?会……”   陈启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她不想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她轻哼一声,别过脸去。陈让只好转向陈禹和萧禅继续喋喋不休。   萧舜钦坐在旁边,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他静静地关注着四个孩子的举动。岁月的流逝并没有在他身上刻下太多痕迹,他比十年前多了一份亲和和儒雅。待人接物总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到了,到了。”陈让带头欢呼起来。   只见不远处的凤鸣山秀峰迭起,直刺苍天。山下水域,烟波浩淼,在红日的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水边芳草离离,垂柳倒影,几栋简朴的青砖小院环水而建。再往前去,便是凤鸣山有名的几座离宫。   马车刚刚停稳,不待人抱,他早就一跃而下,一边飞跑一边大喊:“爷爷爷爷。”   陈启也是一脸兴奋的抄起车上的弓箭,跃跃欲试的准备去打猎。她问一旁的陈禹:“跟我去打猎吧?”   陈禹摇摇头沉静的笑笑:“我去听祖母讲故事。”   陈启不屑的摇摇头跑开了。   四个孩子各忙各的,只剩下了夫妻二人在后面缓缓而行。   “我的乖孙子。来来,让爷爷看看长胖了没。”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陈信的大嗓门老远就想起来了。   陈让飞快的扑到祖父怀中,像个麻雀似的一路说个不停。   陈信一边点头应和,一边招呼另外几个孙子孙女:“都好好玩去,小孩子家家的就该活泼些才好。”   说完,他又悄悄问陈让:“你爹爹有没有又逼你念书?”   陈让摇摇头:“没有。”   说起来,他们这对翁婿这些年相处下来虽比最开始和谐许多,但小摩擦还是有的。单就教养后代而言,两人就没少发生争执。   萧舜钦时常让两个儿子学习诗词歌赋玄学佛学等诸多学问。陈信则觉得孩子小时候就应该好好玩,越淘气越好。最后还   是文丹溪从旁提醒他:“你就没看出女婿的良苦用心吗?他让想把两个儿子往学问家上引,生怕他们将来生出旁的心思,免得骨肉相残。”陈信心中一阵警醒。自己的女儿什么性子他当然清楚,以后这大周朝的江山社稷铁定是要传给女儿的。然后,这延续了数千年的旧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万一两个孙子也像别的男孩子一样,认为陈家的江山理所当然该他们来继承,再加上有心人的挑唆怂恿,难保不会发生让人心寒的事情。陈信虽然读书不多,但历史上那些天家骨肉相残的事他还是知道不少的。这么一来,他同萧舜钦的矛盾也渐渐减少了。后来他发现陈让这孩子跟自己最投缘,干脆跟女儿说明了,将孩子抱到自己身边教养。他跟萧舜钦教导萧禅的方法不同,但总归是殊途同归。   陈信听到孙儿的话,不觉松了口气:“这样才好。咱们陈家有两个书呆子就够了。你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陈让歪着头认真的问道:“爷爷,我想当土匪行吗?”   陈信一愣,随即干笑两声:“你这孩子怎么老想干这事?跟你娘小时候一个样。”   陈让鼓着腮帮子,改口道:“那我当木匠行吗?”   陈信呵呵一笑:“不错不错,祖父的手艺都传给你。”   “咦,你大姐姐呢?”祖孙俩说着话,一转眼,陈启不见了。   陈让见怪不怪:“不是骑马就是打猎了。”   说到陈启,陈信的心情不觉又复杂起来。   陈启小时候比跟她娘倒还有些像,但是随着年岁增长,她无论是性格还是相貌都越长越像索超,朝中众人虽然嘴上不敢说,但人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他有时候也挺替萧舜钦别扭。生怕他们两人再有什么嫌隙。如今见他们和和美美,他对四个孩子也是一视同仁,从不厚此薄彼,他才算彻底放心。从此以后,他对萧舜钦的看法再一次改观。   喧嚣热闹的白日过去了。累了一天的孩子们各自睡去。歇在烟波斋的女皇夫妇两人此刻仍无睡意。   “舜钦,陪我说会话。”   “好,不是一直陪着你嘛。”   陈梓坤低声笑着,伸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着。   萧舜钦侧头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忽然问道:“宝儿,你想知道十年前,我究竟同索超说了什么吗?”   陈梓坤心中一窒,沉默了半晌,沉声答道:“我不想知道。”   萧舜钦轻轻一笑,火热的手掌温柔的摩擦着她的背部,“撒谎!我知道你想知道。”   陈梓坤语气一滞,刚要开口解   释。唇上被萧舜钦的手指轻轻一摁。   “我想告诉你,听我说。”   “嗯,好。”她将脸埋在他的胸脯,静静聆听。   “我当时带了十几张你的画像。进帐跟他谈判。我告诉他,我曾因失误才让他乘虚而认,你一直都是我的,我一直看着你成长,看着你从十六岁的青涩少女成长为一个君临天下的王者。我知道你的一切优点和缺点,我知道你最爱权力最爱江山,我知道你心狠手辣冷酷清醒,可我就是爱你。哪怕你最后没有选择我,我会伤心会痛苦,但我不会做出一丝一毫伤害你和陈国的事情……”   陈梓坤心潮澎湃不已,动情的唤道:“舜钦……”   萧舜钦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最后我告诉他,你肚子里怀的孩子是他的。”   陈梓坤一怔,她当时隐隐约约的告诉了苏放,当所有的努力都没有效果后再说出这个秘密。她万没想到这个消息竟然通过萧舜钦之话。一时之间,她的心中涌上了一丝隐秘的羞耻。   萧舜钦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情绪波动,他的手从背上移到了头顶,轻柔的持弄着她的头发,低声说道:“这事由我来说更为可信。我知道他当时并不是真的想叛陈入晋,他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怒气,这件事刚好给了他一个台阶。”   萧舜钦说完这段话,两人一起沉默了。   良久,他感慨万端的说道:“索超让我转告你一句,他说,你是他所见过的最狠心的女人!”   陈梓坤苦笑一声,一语不发。   “我也给他留下一句话。想不想听?”   她诚实的回答:“想。”   说到这里,萧舜钦的语气陡然变得无奈而伤感:“我告诉他,我很有可能不能陪你到最后。如果到时他尚未娶,这个王夫之位就由他来继任——”   “舜钦,我不准你这么说,你会长寿的!”陈梓坤慌乱的打断他的话,气息也跟着紊乱起来。   萧舜钦坦然一笑:“一咒十年旺,不用介意的。再者我说的是事实,我一些原来不曾告诉你的家族秘辛全部告诉你。”   “我曾和你说过,我父母之间极度失和的事吧?”   “说过。”   萧舜钦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用艰涩为难的语气说道:“其实他们不仅仅是性格不和,为了母亲的名节,我一直隐瞒一件事,那就是,我根本不是父亲的骨肉。”   “啊——”陈梓坤一阵惊诧。   “我父母新婚不久,因为性格不和,母亲便去庙宇长住。就在那里,她偶然结识了当时名噪   天下的了凡大师。他们产生了感情,然后有了我。”   陈梓坤心中波涛翻涌,她万没料到萧舜钦的身世还有此等玄机。了凡大师,她是听说过,他少年早慧,博学多识,风姿出尘。可惜命运多舛,英年早逝。   萧舜钦的低沉伤感的声音在寂静的房中游走:“母亲有了我以后,为了遮掩,只得重返萧家,与父亲虚与委蛇,但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事情最终被他知晓。他的自尊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将这件事情通知了凡大师的几位师兄,同时暗自授意他的妻妾给我母亲喝堕胎药——这也是我天生休弱多病的根源。”   听到这里,陈梓坤牙咬得格格作响,她愤然问道:“为什么要让他们活着,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明日朕就下令将萧氏夫妇凌迟!”   萧舜钦连声抚慰:“我不是没事吗?我告诉你这件事目的就是不要让启儿或禹儿重用萧家的人,也无须顾忌他们的外戚身份。”   “还有,答应我,在我有生之年,先别动他们。过去的已然过去,你不能背上无端杀人的罪名。”   陈梓坤喘息片刻,只得无奈答应。数年以后,陈梓坤还是找了个罪名将萧氏一家涉案人员全部抄斩,这是后话。    116、第一百一十六章番外续   在大周王朝建立的第十四年,晋国最后一任君王袁致(后被封为成候)在易京病世。时隔不久,晋十二王子——郑喜的夫婿亦抱病身亡。人口庞大的袁氏家族也随之日渐凋零,再掀不起复辟风浪。   袁致兄弟之死让一直胆战心惊的安乐候(吴王)愈发惶恐不安。吴国几个世族也开始暗潮涌动。当此非常之时,皇夫萧舜钦携大皇子萧禅登门向安乐候求教诗学。并带来了女皇陛下的口谕:“昔日,尔有良臣无数,吴有千里国土和煌煌百万大军,仍然败于朕手。今尔孤身在周,手无寸兵,朕何惧之有?晋王之逝,实属意外。朕不疑尔,尔亦不当疑朕。”吴王听罢心中百感交庥,当下跪地叩头谢恩。女皇口谕传至朝野,吴地百姓无不赞颂女皇之襟怀气度。自此,惶惶不安的吴国世族终于放下心妨,吴地百姓愈发安份守已。二皇子萧禅不避嫌疑拜吴王为师,此事一时传为美谈。   “你这是何意?”陈梓坤略有些不解萧舜钦的用意。   萧舜钦正容答道:“我就是要让禅儿看看,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做君王的,以便他提前警醒,以免将来在有心之人的撺掇下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这也算是防患于未然吧。”   陈梓坤一阵唏嘘感慨,两人执手相对。   良久,萧舜钦悠然一笑,转而说道:“我突然想起一事。”   陈梓坤淡然问道:“苏放的?”萧舜钦颔首。   陈梓坤目光幽幽的看着窗外,沉吟片刻,款款叹道:“苏放行事总是出人意表。妻子新丧亲年,便又盯上了长公主。”   萧舜钦微微一笑,细心为她拆解分析:“自古以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悲剧屡屡发生,他这人最擅揣摩人心,他急于同皇室联姻,不过是担心覆前人之辙罢了。”   陈梓坤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怅然叹息。最后沉声说道:“此事交于母后吧,让她问问雪贞姐姐的意思——她毕竟才新寡一年。如果她愿意,朕无话可说。”   萧舜钦握着她的手温声安慰:“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让你的功臣都有好归宿,但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苏放和郑喜都是清醒明白之人,他们都有彼此的考量,两人皆是身居高位,若要结合,必须有一方妥协。苏放坎坷半生才博得这身功名,绝无可能放弃。郑喜亦不可能放弃。最终他们只能放弃彼此。再者,苏放和长公主也算般配,这也算是各取所需、求仁得仁。”   他这一番开导,让陈梓坤心中的一丝不悦荡然无存。她朝他粲然一笑,用揶揄的口吻说   道:“舜钦,你不觉得因为你的匡正我变得越发温和宽仁吗?”     萧舜钦一脸端肃:“臣不敢冒功,这实是岁月历练,造化使然。”   “呵呵。”陈梓坤笑着摇头。   萧舜钦亦是一脸欢悦。室内洋溢着一种令人心醉的和悦和安宁。   陈梓坤旋即又想起了什么,稍一思忖,遂正色问道:“今日朝中有大臣上奏,让我早立太女。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萧舜钦一脸迟疑和为难。   陈梓坤笑道:“你尽管说就是。难道你也怕我疑你?”   萧舜钦连忙摇头:“我怎会疑你。”他思忖半晌,方缓缓说道:“将来的大周需要一位守成之君。各项事情都徐徐图之。而启儿的性格更倾向于开拓进取,颇有陛下当年的风采。因此,我觉得禹儿更适合这个位置。”说罢,为避嫌疑,他又追加一句:“我这么说,真的不是因为私心。”   陈梓坤点头,慢条斯理的说道:“我知道。我决定,就立禹儿为太女吧。”   萧舜钦心中轻轻舒了一口气。他脸上似悲似喜,怅然一叹:“人们都说禹儿生得像我,其实她最像的是我的母亲,无论才情还是相貌。我母亲一生郁郁不得志,如果她能活到今日,不知该作何感想!”陈梓坤亦是唏嘘感慨。   叹毕,他的脸上不觉又浮上一层淡淡的忧郁:“但愿启儿能明白你我的心思。”   陈梓坤也是一脸凝重,她默默点头,这真是个大问题。一旦解决不好,两姐妹之间必生嫌隙。   沉吟半晌,陈梓坤突然释然一笑:“我们是关心则乱,你想想启儿的性格,我观她自从小到大一直对治国理民不大感兴趣。反而对带兵打仗情有独钟。而禹儿则刚好相反。”说到带兵打仗,陈梓坤不期然又想起陈启的生父索超,心中涌上一阵无比复杂的情绪。室内气氛陡然变得尴尬起来。萧舜钦刚要开口转移话题,恰好,内侍来报,锦乡侯郑喜求见。   陈梓坤如释重负,她朝萧舜钦略一点头,缓步进了东偏殿小书房。   郑喜所奏不是别人,是一直戍守北方边境的张固。   “陛下,臣近日查探得知张固曾几次三番秘会胡人,其行迹十分可疑。还有崔大人……”郑喜将朝中重臣的行迹一一禀奏于她。末了,又慨然说道:“臣知道这么做,必会遭众人侧目,但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臣不惧这个恶名。”   陈梓坤双眉紧蹙,久久沉思不语。郑喜心中一阵忐忑。   良久默然之后,陈梓坤一脸庄重的开口了:“郑喜,朕   知道你忠心可嘉。但,朕却认为,国家对待外敌之时,利用细作间人纯属正常,甚至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但,对待自己的百姓和臣子却万万不能用此阴谋伎俩。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旦朕开了这个头,将来的大周朝臣必将陷入互相猜疑、人人自危的漩涡。这样的王朝,不用外敌,自己就会土崩瓦解。朕想让他们仍像以前那样众志成城,各司其职,虽有争斗但无伤大局,将主要精力用于国事之上。——你们也不要以为灭了其他三国统一天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这天下之大,宇宙之广非我们所能想像。我们君臣不能固步自封,朕之意,今后我大周要大兴学风,广开民智,尤其要注重格物算术等杂学。从明年开始,科考将天下诸般杂学纳入其中……”   郑喜听得心潮澎湃翻涌,她不由得脸红过耳躬身说道:“幸亏陛下英明,及时制止臣之荒唐作为。否则,臣万死难辞其咎。”   陈梓坤朗声一笑,双手扶起郑喜,转而一番抚慰。自此郑喜愈发奋发惕厉,为大周王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女皇的这一番话后来传到朝中大臣耳中,众人不禁暗松口气。心中愈发对女皇敬佩有加。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俺村俺最俊】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